“河北大水之事已经足足过去三年有余,如今西夏辽国蠢蠢欲动,大宋正是多事之秋,言官们不思量着为国效力,却风闻奏事矛头直指内廷,这不是给官家添堵么。”
“梁师成贪腐之事绝非风言,他当时担任睿思殿文字外库,去往河北各州县传达圣旨的正是他本人!难道要放过此等作乱之人?那遭其毒手冤死的邢州龙岗县丞一家,便要白死了不成?”
“那笔赈灾款本就是官家内库所出,如今事情过去多年,官家都不说,言官们又何必提起,还不是有人暗中兴风作雨,至于那龙岗县丞,区区一九品微末,如何能与大宋安危相比?不理会也罢!”
两个士子的争吵越来越激烈,随行的朋友们劝阻不住,只得匆匆拉扯二人离开。
“大郎?大郎你怎么了?怎生面色苍白的,莫不是生了病症?琴筝姑娘唤你前去,你去还是不去倒是说个话啊?”
一旁忽然传来刘赟大嗓门呼喊的声音,吕璟这才醒过神来,脖颈间竟是已经有冷汗隐隐冒出。
道了声责怪,吕璟和刘赟一起随着那婢女向翠香阁内里走去。
一路上刘赟少不得吹嘘起自己在这里的丰功伟绩,吕璟也只是含糊着回应,很快便到达琴筝所在的房间。
装饰淡雅,屋内放置皆为纯木之器,各式乐器杂列,黄白之物甚少,足见此间主人的恬淡心境。
“冒昧邀请公子前来,却是小女子有一事相请,席间公子言这临江仙只有听来的半阕,琴筝却不以为然。”
“公子哼唱此歌曲时声音浑厚却带一丝苍凉,分明是已通达词中情感,此后收声时也险些吟唱出下一句,别人没有发现,小女子在一旁却是听得真切。”
“小女子只求这临江仙全阙,公子若有何要求,可尽数与琴筝言明。”言毕,琴筝深深一揖,香气迎面。
一旁的刘赟已经傻了眼,自己花了多少钱财这琴筝都不肯见上一面,吕大郎这一首不知哪里抄来的破词,便要虏获美人芳心?当下连连给吕璟使眼色,其意不言自明。
而琴筝将其二人唤到这闺房之中,显然也是做好了吕璟提出什么非分要求的想法,足可见她对这临江仙一词的喜爱。
吕璟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愧对姑娘好意,小子已有婚约,却是不敢在这风月场中久混,至于这下半阕词,便权当赠予姑娘了。”
吕璟说完后便开始轻声念诵,留下半阕纯属恶趣味,这琴筝如此喜爱,送之也无妨。
一旁的刘赟却有些不快,这可是到手的肥鱼啊,就这么放跑了?当下便言语道:
“大郎,你那婚约根本作不得数的,我知会朋友找遍了整个东京城,也没有一位叫做王师师的人物,他那父亲染匠王寅也已经死去多时,何必纠结于此误了佳人,兄弟我这就离去便是。”
吕璟却依旧摇头,看在琴筝的眼里,既是遗憾,也是欣喜,同时听说他的婚约只是托词,却又觉得着恼和庆幸,万般思绪迎头,想着想着双颊竟不自觉的红了。
吕璟抬头时正好瞧见了琴筝这副模样,当下心中便是一颤,连忙拉上刘赟告辞而去,回程的路上没少被其怒骂榆木脑袋。
对此吕璟也只能闭口认下,美人心意他自然知晓,但他却不想轻易的连累她。
第3章 争论()
接下来的几日,吕璟兴致不高,一直留在铺子中读书和照看生意,外出的事情大多交给了吕方去做。
深沉的夜色将整个郴州城渐渐吞没,东西街和乌石矶最先点起灯火,连绵不绝,如一条条灯火巨龙,将整个城市盘绕。
吕家豆腐铺内也是烛光明亮,今日里闲来无事,吕璟就邀请了刘赟前来吃饭。
亲自下厨炒了几道小菜,搭配上几两黄酒,两人接连推杯换盏,宋朝黄酒的度数虽说不高,这么一会也头脑昏障起来。
吕方在一旁照料生意,正想劝少爷少喝一点,忽然看见店门外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徐徐而来,已经进入到吕记豆腐铺内。
老的那个五十上下,容颜俊美,一身衣衫朴素,却整洁无比,沧桑而又高洁的气质显露无疑,看起来甚是不凡。
小的那个不过十七八,眉眼通透,却是个有些傲气的少年郎。
“店家,我和老父来这郴州城中听说这青方后慕名而来,可不要让我们太失望。”
吕方微微一笑,一边请两位客人坐下,一边回应道:“莫要说在郴州,就是出了这里我们吕记豆腐铺也是鼎鼎大名,断不会让两位白来,还请稍待。”
说完吕方就自去后院忙活,那少年人应了一声,和老父在一侧落座后静静等待。
这边吕璟和刘赟两人却卯上了劲,就着炒菜将几罐黄酒统统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大郎,不是当哥哥的说你,琴筝姑娘既然爱上了你的临江仙,为何要拒绝人家好意?”
“此词本就不是小弟所作,何必唐突琴筝姑娘,倒是子善兄。。。。。。”吕璟刚想解释,发现刘赟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桌面上,鼾声如雷。
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呼喊了吕方将刘赟挪去后院休息,吕璟正收拾碗筷,忽然听得那此前到来的少年人开口道:“你可就是他们互相称颂的少年才子,青山君?”
吕璟愈发尴尬,当日里他明明言明了临江仙非自己所做,谁知后来这事情传出去就变了味,也不知道是谁刻意散布,硬是将其安在了自己头上,还得了个青山君的名号。
当下只好告罪一声,向那客人大致解释了始末,少年人听说后微微一笑不再发问,那老人却忽然开了口。
“少年郎,老夫有些好奇,你们家这烛火为何不用修剪仍旧能够明亮燃烧?”
吕璟当下便笑着为老人解释了番,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古代的烛火大多用一根棉线作芯,这样便很容易歪斜扭曲,需要不时用剪子修剪,便有了剪烛一说。
吕璟重生后嫌麻烦,便将后世的办法学来,以三根棉线交错缠绕,这样烛芯便能更加稳定。
“肯用心,有些意思。”老者听后满意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开口。
“老夫观你所读之物为管子,为何不习孔孟之道?”
吕璟犹豫了一下,吕方在这时恰好也将热腾腾的青方盛上,便顺手一指,回应道:“各有所爱罢了,就好比我家店中的这青方,有人嫌其初始气味难闻,但也有人爱之如命,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同的,小子觉得管仲之术更加有用罢了。”
“有用?四书五经皆是圣人之言,其中自有大道,怎生到了你这里竟还比不得这等杂乱之书?”老者还未开口,一旁的少年人竟不知怎地来了脾气,开口语气不善。
吕璟面色一阵变幻,管子本就是自己最钟爱的古代书籍,其内奢靡和治国两篇更是率先阐述了经济战的雏形,如今却被这少年人说成杂乱之书,当下心中也来了火气。
“若是照公子所言,我大宋朝不乏鸿学大儒,为何屡屡被西夏、辽国等蛮夷欺辱成这般模样?”
刚刚回返的吕方一听这话,冷汗顿时就留了出来,上回少爷因为那标点符号和一个老书生争论了起来,其后可没少被人说闲话,这次直接上升到对儒家的质问上来了,这可是会招祸事的!
当下便准备出言阻止,谁知那少年郎竟冷哼了一声,开口道:“荒唐!孔孟之道方是治国之要,辽国、西夏不过皮芥之藓,只要正本清源,恪守祖宗法度,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吕方叹息了声,这下想拦也拦不住了,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果然,听了那少年人的话语,吕璟心中当下便是怒火沸腾!他虽然对于大宋朝的几次变法也有很多质疑,但不可否认,如今的大宋已经到了不可不变的时候,不变,便是亡国灭种之机!
“祖宗法度?若是恪守祖宗法度,我等如今都应该茹毛饮血,衣不蔽体!没有创新,大宋的夜间不会如此繁华,我等如今依旧要手捧竹简而读,这烛火便依旧要不胜其烦的去剪,这样的祖宗法度,守之何用!”
“荒唐!实在荒唐!”那少年人气的只喘粗气,眼前的青方也顾不得吃了。
吕璟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伸手在面前的桌子上狠狠一拍,碗筷都被震翻了去!
“何为荒唐?小子读管子,创新这豆腐铺经营之道,惠及郴州城内上百闲汉,日后更将有成千上万人因之收益,难道不比你恪守祖宗法度要好?经世致用方是道理。”
满场皆惊,那刚刚不肯服输的少年郎这一刻却猛地沉默了,这吕记豆腐铺的兴旺他也有所耳闻,占得正是新奇之道。
身后的老者拍了拍他示意坐下,声音不徐不疾,却似有无边法度。
“老夫秦观,之前犬子秦湛多有不对,管子自有其道理,只是少年郎言语中污蔑大宋所有读书人,直言孔孟之道无用,今日若是讲不出什么道理,怕是老夫放过你,这天下的读书人也不会放过你。”
吕璟彻底呆愣在了原地,刚刚的劲头不知到了哪去,这老头说自己叫秦观?苏门四弟子之一,大宋文人界的顶尖人物?这下祸可是闯大了。
果然这酒不是个好东西啊,自己肯定是喝高了才这么把不住嘴。
眼看着秦观面上的冷意越来越浓,吕璟叹了口气,一边暗示吕方去找刘赟想办法,一边拱了拱手恭敬说道:“不知是秦学士当面,小子孟浪了,孔孟之道并非无用,只是更强于教化引导,在这真正做事上差了一点,需要其他学问来补充。”
秦观面色稍霁,听闻吕璟确定了儒家的地位,便也不再较真,对其之前所说革新反而有了兴趣。
“你刚刚说这青方的生意能够惠足成千上万人,可是虚言?老夫观你这店内可是没什么客人。”
吕璟摇了摇头,从柜台里取出账本,开始为秦观讲解起来。
自家这店铺主要做的是批发的生意,因此客流量不大,每天清晨都有上百闲汉来自己这里按照批发价格拿取臭豆腐,然后向外四散贩卖,最远的甚至能延伸到临近的桂阳监去。
一天销售的臭豆腐数量足有上万块,一份售价二十文,成本却只有五文,假以时日扩散开来,养活成千上万人不是难事。
“黑心商贾,如此低的成本,为何将价格定如此之高?”秦湛还想开口,却被老父挥手阻止了。
“即使如此,也难以惠及千万人。”吕璟一笑,将自己定下的代理章程一一讲述,根本懒得理会吹胡子瞪眼的秦湛。
读书读傻了,一笼蒸饼尚且要十文钱,利润也有四五文上下,自己这臭豆腐独一无二,二十文还贵?没天理了。
听完吕璟的讲述,秦观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他跟随苏轼多年,自然对后者面对商贩的态度有所继承,心中却是已经肯定吕璟所说,这青方日后真有机会惠及千万,确实是为国献力。
但对于其创新方能救国却并不认同,小小年纪终究眼光有限,哪里知道变法将大宋折腾成了什么模样。
“能够好生经营这豆腐店,确实对大宋有利,此番叨扰,老夫父子二人便就此告辞了。”秦观起了身,付了钱后便径直离去了。
倒是那秦湛,颇有几分不肯罢休的样式,狠狠瞪了几眼。
“少爷,刘公子是醒不过来了,您以后可要小心些,当心祸从口出啊。”吕方来到了身边,目有担忧。
吕璟叹息了声,应下后便起身离去,心中却有些沉重。
其实旧党中除了司马光等极少数的顽固派,其他人也并非都是坚持一成不变的,苏轼和他的弟子就是其中的鲜明代表。
他们在最初时支持变法,属于变法派的行列,随后发现王安石步子迈的太大,又亲眼见证了大宋民间因为变法发生的种种惨剧,这才变得保守起来,成了旧党的一员。
严格来说,其实以苏轼为首的蜀党更加偏向于稳妥变法派,主张小修小补,也有其开明的一面。
可惜,如今的大宋非黑即白,党争加剧,秦观既然来了郴州,距离编管横州后再度贬雷州也不远了,最终病死在返乡的路上。
想到这些,吕璟心中就莫名有些难受,难道大宋真要在党争中耗尽元气,最后让女真那帮野人们将一切繁华摧毁?
吕璟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急迫感,或许他应该做些什么,才不枉费来这大宋走上一遭。
第4章 流言风波()
这一夜显得格外的漫长,秦观回到开利寺中后就一直在思索吕璟所说,虽然内心中并不完全赞同,但其仅仅凭借一间小小的铺子,便能惠及如许多人,解决了许多郴州城内的民生问题,依旧给他造成了足够大的震动。
究竟什么才是治疗如今大宋的良药?想到此处,秦观立刻提笔疾书,将自己在郴州的遭遇和想法记录成信,托人向位于惠州的师长苏轼送去,询问他的看法。
这一边的吕璟也睡不安稳,刘赟的呼噜声滔天响,再加上自己心中有事,迷迷糊糊间竟是已经到了天色蒙蒙亮,脑袋中也是混沌一片,如浆糊一般。
起身穿衣后沿着院子小跑了几圈,吕方也在这时起来打磨武艺,只有刘赟,硬生生的睡到了辰时去。
在得知昨夜发生的事情后,刘赟也有些头大,吕大郎啊吕大郎,人家秦学士也是谁都能对喷的么,可还是一口答应回去请老父出面说项。
“子善兄,我们之前准备的事情如何了?”送走最后取货的张老实,吕璟开口询问道。
刘赟一愣,思索了一会开口回应:“几家大酒楼都已经发了请贴了,至于那些民间吃食,却是不太好办。”
“每个参赛的店家交一笔费用出来列为最后各项优胜者的奖励,此事后续再和子善兄详谈,倒是评判者和场地的问题,要尽快确定下来。”
“好,为兄回去就开始办,大郎你做事一向惫懒,怎么这次如此焦急,你之前不还嫌为兄操持过快么。”
吕璟一愣,随后便只有无奈一笑,与秦观的相遇无疑触动了他某根脆弱的神经,心态竟也有了转变。
辞别刘赟,吕璟正准备前往牙行物色些人来雇佣,也好将吕方从繁忙事务中解放出来,却正好碰见匆忙赶来的胡小三,推车也不知扔到了何处,满头布满汗水。
“吕少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胡小三是第一个加入臭豆腐售卖的闲汉,也是胆子最大,生意最红火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惊慌成这般模样,吕璟当下就连忙将其迎到了店铺中开口询问。
“有人假冒我们的青方,还开口污蔑我们是偷学了他们的技艺,雇佣了好些个汉子将热闹地方都占据了,见了我们就是一顿毒打,小的势单力孤没办法,只好弃了推车逃命。”胡小三说完还向吕璟展示了自己身上被打出的淤青。
心中一动,吕璟制作臭豆腐的工艺借鉴于后世王致和豆腐铺,其后又经过摸索改良,加入茱萸等辛辣味料,以配合荆湖人的口味,配方比较繁复,并不好轻易破解。
“你可看清他们的青方是何种模样,与我们的有何不同?”吕璟开口询问。
胡小三点了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烂了的臭豆腐,开口说道:“小的当时就不信他们的话,所以趁着混乱偷偷拿了一块他们的青方,公子请看。”
吕璟接过先是仔细观察了下,随后轻轻撕下一块品尝,品相和味道都不止差了一筹,应当只是单纯用盐水泡制出来,佐料加的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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