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识是基础,盘缠是保障,官碟是敲门砖。前两者不去管,后一项如果失去了,那么这个考生就失去了考生的身份,甚至是行走天下的身份,最终只能寸步难行,即使才华盖世那么也宛然。
“科举考试,学识,进京的盘缠,还有他考生的官碟。你说如果一个考生带着官碟进京考试,最后发现他原籍被消,查无此人会有什么后果?”齐润云的话轻轻巧巧,动作也很轻缓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芸娘也听懂了,她克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看着齐润云的目光又是恐惧又有着一丝祈求。
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
齐润云眯了眯眼,如果有人注意到,会发现此时他的表情就跟宋清颐某些时候非常的相似。
“或者,我直接疏通官府,你一个下仆谋害主家,判一个处斩,后代世代为奴如何?”世代为奴,这样的判决,锦朝律法里是没有的,不过芸娘这样的事情夺了杨文考生资格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朝廷考官们谁家中没个奴仆丫婢,最是讨厌这种背主之奴,只要一宣扬杨文的前途也就完了。面前的女人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平民民妇,齐润云不介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些。
世代为奴,四个字显然狠狠砸中了芸娘,就见她面上表情突然一裂,呆滞的表情灵活过来,顿时跪趴下去:“少君,您绕过奴婢这次,您无论要对奴婢罚什么都行,不要牵扯到文儿,求求少君,您发发慈悲!”
何其可悲,芸娘为了自己儿子无论受什么罚都不怕,拼着没命也要去伤别人家的孩子,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自家孩子一副上京的盘缠?
齐润云心中并无波动,对他来说无论芸娘说什么,都掩盖不了她伤人的动作,他此来也不是为了听这个:“那是谁给你的这个药米分,谁让你做的这件事情?”
听着齐润云的问话,芸娘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重复着之前的那些乞求。
“你的文儿对我来说半点都没有我孩子重要,你可以为了你的文儿害人,我就敢为了我的孩儿拉你全家陪葬!”齐润云即使口吐最恶毒的威胁,语气还是平淡没有波动,但听到的人都不会怀疑他说到做到的决心。
因此芸娘抬头看着齐润云那气势凛凛的目光,以及高高隆起的肚腹,终于软下了身形:“我说……只求少君能护一下我家文儿……”
即使到了最后,为人母者也不忘为了自己的孩子挣扎一下。
此时的齐润云自然不会为了这点挣扎摇头。
芸娘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讲起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所以待得宋清颐从窑厂回来,这边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虽然没有具体的名字,但是芸娘描述的人里其他人感觉不出,宋清颐这个最熟悉罗杏涓的人还是能猜出来的,而齐润云的目光就落在了宋清颐身上。他心中对那个女人有怀疑,听了芸娘的描述自然也就有几分猜测。
宋清颐点了点头确认。他心中滋味纷杂,当然不是对罗杏涓余情未了,矫情的怀念,只不过是心有感叹,自己以前竟然这么眼瞎。曾经他觉得自己这个师妹天真烂漫,有点小脾气,却还是善良可人的,哪里想到上辈子一个大大的巴掌打脸,这辈子他都已经从根源上阻断了这个女人攀上自己的可能,她竟然还能为了一点仇恨就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害自己的家人。
不错,罗杏涓的毒并不是只针对齐润云的,虫毒不易解,但也难下,这种虫毒的香米分是无差别攻击的,用的越久毒性累计的越大。芸娘按照罗杏涓的吩咐把毒米分乘着晾衣服的时候混进下人的衣服中,下人穿着衣服是不会固定一个地方的,而芸娘挑的又都是得力的丫鬟,这样的丫鬟经常要替主子办事,穿行各个院子的。如果这次不是斯年细心,那么这样的香米分在宋家后院晃上一个月,宋家后院就一个都逃不掉,连宋清颐和宋老爷也很难幸免。
可见罗杏涓手段的狠辣。
至于罗杏涓怎么找上芸娘的,只能说是广撒网,因为之前在宋家住了一个多月,罗杏涓有心,多方打听了仆人之间的情况,明面上还赞她平易近人,哪想到她竟然从那些家长里短中找出了某些下人的把柄,比如芸娘的儿子!然后利用这些为她以后入主宋家提供方便。
宋清颐为自家正君孕期的安全,驱逐了罗杏涓,让她打算成空,没想到最后她竟然孤注一掷,那时候收集的下人信息就成了她行动的倚仗,芸娘的家人确实走了,不过罗杏涓说她给她的家人都下了毒,让她一人把事情揽下。
宋清颐听完所有事情,轻轻吁了口气,摇摇头。“我不插手这件事,交给你,有需要帮忙的就说,莫要累到自己。”齐润云说过,罗杏涓交给他,宋清颐答应过,自然不反悔,只是有些担心自家正君这么大的肚子。
宋清颐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重来还执着于报仇,结果引狼入室,让罗杏涓有机会渗透进自家的下人里。
第六十一章()
齐润云自知分寸,他虽然生气罗杏涓把主意打到自家孩子身上,但临盆在即,他也不想为了这样的女人让自己出什么事情。
不过即使不出面,他也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让罗杏涓吃苦受难。
宋清颐这段时间处事和行事都大有进步,宋老爷越发地把一些事情和人手交给他,手上人手充裕,自家夫人要办事,他得支持的。因此齐润云从宋清颐手上接了一批人,这些人近来都被他派了出去,按照他的要求办事情去了。
而他自己,因为虫毒的关系每天都要喝一堆药茶——因为大夫说他有身孕,药效太重的解药不能用在他身上,这也是大夫不敢保证小东西完全没事的原因,因为虫毒驱散得慢,有可能会有一部分留在小东西身上。
是的,他们一直小东西小东西的叫,是因为宋清颐给他肚子里的孩子起了个小名,就是“小东西”。俗话说贱命好养活,但是他们俩都做不到真起名叫狗蛋之类的名字。最后宋清颐拍板,说既然咱们都习惯叫他小东西了,这称呼平常又实用听着也是普通到极致之物也算是贱名,就这么叫吧。所以他肚子里的孩子就真的小名“小东西”了。
宋清颐进来的时候,齐润云正散完步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手无意识地在肚子上打着圈,偶尔还能从肚皮上看见小东西动起来的轨迹。
虽然齐润云的表情不明显,但是生活的愈发亲密,宋清颐对齐润云细微的表情读得也越发懂,心下知道他在担心肚子里的小东西。
坐到齐润云身边,宋清颐把手放在那个活泼的肚子上。身前的齐润云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呆呆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回神。
宋清颐轻轻拥着人,心头晦涩,“别担心,我们的小东西活泼又坚强,肯定会吉人天相的。”安慰的话,总是空泛,但这是美好的许愿和希望,宋清颐想着老天给他那么大的一个重来机会,总不会又要在这生活之中蒙上阴影吧。
齐润云懂宋清颐的言下之意,轻抚的手动了动握住了另外那只在肚子上的手。
午后有清风浮动,安静的两人在这几日里难得的温情,一扫之前的日子里因为中毒的事情笼罩在秋林苑里沉闷压抑的阴云。
片刻后,还是齐润云先出了声。
“一个后院女人,一生所求最大的也不过是丈夫出息,后院得宠。这些她都能从曾经的你身上得到。可是她没有在意,那么我猜测她对苏泞有一番不一样的感情?虽然上次惠香楼所见苏泞也并不是什么良配。这我就不管了,我只管罗杏涓的心头所求,她求什么我坏什么。“齐润云的声音有些飘忽,虽然如往常一般没有起伏,却多了一丝狠绝的冷冽。
宋清颐没有去打断他,只是在听到他说罗杏涓可以从自己身上得到时有些微的尴尬。不过上辈子罗杏涓开始时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苏泞估计就是她心头的朱砂痣,有他拦在他们之间,她对苏泞的感情就不会降温。至于他败之后,他们两个人的感情,那时候他就不清楚了,不过反正他上辈子至死,罗杏涓也还只是个妾。所以这辈子没了自己他们两个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也只能说野心太大了。
“她既然已经外嫁还想着帮苏泞,那么就是有把握苏泞会娶她,无论为妻为妾,以她为苏泞所做的事情总能在苏家后院占一席之地,既然如此那我就让她求仁不得仁。我让人传了她的谣言,不,也不算谣言,我不过是把她周旋于你和苏泞之间的事情改了改名字传了出去,坏了她的名声,现在她的夫家估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一个女人,坏了名声,就算苏泞还愿意收她,她入了苏家门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更何况罗杏涓此时还未与丈夫合离,她的丈夫还有资格来处理她!所以齐润云派出去的人里专门有一路是给罗杏涓丈夫挑话头的。
齐润云做的事情,宋清颐其实都清楚,当然不止他口中说的部分。自家夫人对于罗杏涓,可谓釜底抽薪,断了她所有的后路,以后只能在苏泞这条船上一往无前了。但是偏偏苏泞这个人又是宋清颐预定好的复仇名单,这人最终的结局绝对不会好,所以两个人的结局可以说是已经注定了的。
宋清颐虽然清楚,心中却并没有起伏,他并不觉得齐润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或许有人会觉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么计较太过小家子气,但是宋清颐并不会这么想。他上辈子吃这个女人的亏太多了,这辈子他就是来和这个女人狠狠计较的,所以他只是点点头:“不用告诉我,我说了都交给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我不想关心她的事情,我现在除了‘麒麟驾云’就只担心你。”
放开人,宋清颐转到齐润云的正面,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即使波动并不大,他还是从中看到了担忧与自责:“大夫说你临盆就在这几日了,但是心头郁结。这样不好,对你自己不好,对小东西也不好。我不会说别担心这样的话,因为我心中也有忐忑,但是我知道无论小东西出生后会如何,你和他总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你们都还在,担心都好过伤心。我们可以换个想法,如果他健健康康,那么我们就当上天给我们一个大大的奖励。如果他有哪里不好,那就是老天爷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如何让他过的更开心就是我们以后要努力的方向,你这个阿爹是他的引导者,我这个父亲是他的后盾。”宋清颐没有去安慰齐润云,他只是诉说了自己的害怕还有最坏的情况里他们能做的事情。或许这种“安慰”才是此刻的齐润云需要的,就见他冷淡的表情慢慢的松软下来,僵直的背终于愿意缓下来,额头搭在宋清颐的肩头,虽然仍旧一声不吭,但足以让宋清颐松了一口气。
其实情况并没有到最坏,老大夫给齐润云开的药茶虽然慢但是还是能把毒性拔出干净的。只是多少还是对小东西有一些影响的,大概要提前见到小东西了。不过唯一幸运的是齐润云中毒时孕期已经比较后面,这样孩子即使早产,也早的并不多,孩子的影响也少。
就在齐润云即将临盆的紧张日子里,纳贡一事终于快要进入最后的议程,所有的琉璃件都已经交付到沈大人手中。经过图纸的第一轮筛选,需要上进成品实物的也有百来户。到这个时候各家各户的琉璃件样式已经瞒不住了,毕竟上进的琉璃大多是摆件,每个摆件最小也是手掌大,大的都有人高,这样的琉璃百十件摆下来如何能完全避开人烟?
而这位沈大人也乖觉,他索性向锦城的一个富户借了一套院子,布置好护卫,就直接把所有上进待选的琉璃摆了出来,然后邀请了被选中的这些人家一起品评所有的琉璃,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自然还是在沈大人手中。
不过不可否认,这样一来私下去找沈大人的人确实少了许多,最起码他躲清净的想法达到了。
到了当日,宋清颐自然是要陪着宋老爷一起去到现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早起来宋清颐就觉得自己心头直跳。
宋清颐摸了摸心口,总觉得有些要发生什么事情的不安。
而他身边的齐润云也已经起了,因为肚子越发大,他的休息无法像之前一般,经常会半夜醒来,连带的宋清颐也睡得不安心。
齐润云看见了他的动作,想了想让灵宝把自己放在小书房的一个盒子拿过来。
两人就在一个屋子里,齐润云吩咐灵宝的声音宋清颐自然听见了,他压下心中的那股难受劲,把注意力转到齐润云那边。
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被灵宝取了过来。看见那个有点眼熟的盒子,宋清颐蓦然想到当初齐润云送自己的那枚至今被自己宝贝收藏的印章。
齐润云把盒子递过来,宋清颐接过挑眉表示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要给他送礼物?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两面镂空的竹扇,深紫色的竹片缝着精致的绢绣。扇骨上镂空的花纹是五福临门,显然这是用来祈求福运的。宋清颐很是讶异,他可不知道自家夫人还有这样的手艺,好奇又惊讶。竹片雕刻不奇怪,本来齐润云雕刻工夫就很好,只是绢绣……
没等宋清颐开口问,扫见他眼中的惊讶,齐润云就红着耳廓戳了他一下,以示抗议,“我雕了扇骨,扇面是红袖做的,我只是把它们缝到一起。”虽然习礼苑中有刺绣缝纫的课程,不过这对于齐润云来说都是混时间的课程,从来也没有认真学过,只是练了几幅主要的绣纹应付授课的女先生。而这幅扇面显然不适合他发挥。
“我说过,纳贡一事对苏家绝对一步不让!”言下之意是琉璃上的功夫宋清颐他们下,现在他只能在祈福求运一事上进些心力。
“自然,我会让苏泞偷鸡不著蚀把米!你自己在家中要小心,我把大夫请到秋林苑的厢房候着,有事就让灵宝去请。”摩挲着那副精致的扇子,宋清颐心中有些忐忑的叮嘱。
齐润云乖乖地点点头,明白宋清颐一早起来的焦躁肯定是担心自己。本来怀孕开始宋清颐就有些过度紧张,哪想临盆在即又出了虫毒事件,如果不是前几日齐润云太过担心小东西神思不属,老早就会发现宋清颐的不安,几乎能空出来的时间对用来盯着他了。
只是今日纳贡一事事关重大,由不得宋清颐不去,最终只能在碎碎念中被宋老爷派来催人的下人领出去了。
第六十二章()
沈大人借的宅子是锦城周家的。周家米粮起家,是锦城有名的仁商,虽然和琉璃这个行当没什么关系,但是因为周家的名声好,为人处世也很有一套,因此和锦城这些琉璃世家关系都不错。
周家出借的宅子就位于比较僻静的城北,离宋家不远。宋清颐跟着父亲上门时一起递了拜帖——这是沈大人为了此次琉璃品鉴给所有有琉璃件展出的人家发的帖子。
周家的这个宅子并不很大,前后五进院子,被好好收拾了一番,摆上各家各户的琉璃件。大世家基本都有窑厂,窑炉也足够大,因此这样的世家多数烧制的都是大件,被摆在了靠里的内院。一般小户人家的琉璃件受限于条件,琉璃件都不大则放在靠外的房间。
宋清颐一路跟着父亲走进去,看到了不少的琉璃摆件,虽然不大,没有那么精细,但是确实有些比较特别,能被沈大人挑选出来多少都有它的特别之处。比如刚进门就看见的,一件尺高的摆件。梅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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