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灵宝端着东西走了进来,那是齐润云的点心——一碗加了酸梅的薄粥,这是近来齐润云唯一能入口的食物,其他但凡是气味都能让他把胆汁吐出来,因此宋清颐也都不再和他一起用饭了。
接过粥水,宋清颐示意他继续,自己则拿了勺子打算喂给他吃。
“端瑾,我自己可以。”他只是孕吐得手脚无力,也没到连碗都端不动的地步。
宋清颐也不和他辩解,一边喂一边用窑厂里近来的事情给他下饭——他知道自家正君其实蛮关心的,若不是最近身体太过不适,他肯定也会去窑厂看看。
果然一聊起这些,齐润云就不再多话,一边听着,一边继续撩着红果子的皮毛,间或从刚刚一起端上来的干果碟子里挑些坚果喂红果子,这半大的小狐狸也不挑食,喂它什么都吃,尤其爱干果。宋清颐开玩笑说如果不是这张三角脸,他都以为这是只松鼠了。
管壁进来的时候就是看见的这样一幅场景,自家少爷拿勺子正喂少君喝粥,而床上的少君不仅没像往常一般躲闪,还很淡定地捏着干果在喂红果子。节奏还挺和谐,吞一口粥递一颗干果。
宋清颐注意到管壁,挑眉——这还不到平常回来的时辰啊。
管壁看了一眼同样看过来的少君。
“什么事,直接说。”宋清颐不在意地又喂了一口。
齐润云目光一闪,手上却下意识地也喂了红果子一颗干果。
管壁看着,感觉自己额头颗汗。“回少爷,又有个小乞丐摸上山了,不过这次直接摸到老郑那边了,给了一个口信。”
小乞丐?宋清颐心中一动。示意管壁继续。
“口信说:‘材料已经在来锦城的路上。”
第五十四章()
宋清颐眯了眯眼睛,挥手让管壁先出去。
抬头对上齐润云的眼睛,笑起来:“想知道就问我,我绝不会瞒你。”坦诚于所爱,宋清颐从来只问自己的心,如果爱了就相信。更何况他和齐润云之间那么多的纠葛,他又怎么可能不爱这个人,不信这个人。
齐润云闻言目光微微闪了一下,喂食红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而宋清颐也把最后一口粥水喂给了自家正君——因为孕吐,这唯一能入口的食物齐润云也是少吃多餐——收拾了一下东西搁到桌子上,才坐回床边拥着人一起靠坐。
“对我来说,只有你想知道的,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或许我不能给你全部的答案,却绝对是给了我能给的所有答案。“这话虽然有些拗口,但确实是宋清颐的心声。他无法解释的东西例如对罗杏涓态度大变之后的狠绝,例如对周德宝的信任,和周业启的相识由来……但是他却同样没有隐瞒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从未遮掩,在齐润云面前并不避讳谈论到这些人,不能解释,态度却很是坦然。毕竟除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他无法宣之于口。
红果子本来被齐润云的动作逗弄地趴伏在被子上,舒服地眯着眼看起来要睡着的样子。结果齐润云动作一停,这小东西就抬头看看他和宋清颐,动作往上钻了钻,顶进了齐润云放在被子上的手掌下,虽然看不见,但明显可以感受到那种蹭动的起伏。
宋清颐眯眼看着这小东西的争宠行为,尤其是自家正君把红果子小心捧在手里之后,眼神更见深沉。
“乞……儿?“大概是宋清颐的话起了作用,齐润云第一次表达出对于某些事情的疑问。在他的记忆和印象里,宋清颐就是个出生富裕,心有执着的书生,无论什么样的交集,似乎乞丐和他都不应该有所联系的。更遑论让乞丐来传信。不可否认两人关系越发亲密之后,让齐润云也开始有了一些好奇心。
宋清颐苦笑,他真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和周德宝的相识。不过口上也老实地按自己所说的,只要齐润云问了,就认真解释:“之前在南巷胡同救回来两个乞儿,这个来报信的应该就是他们曾经的伙伴。”
南巷胡同的事情是齐润云第一次听宋清颐提起,他有些讶异。那个地方即使他这个甚少出门的人都有听下人之间谈论过,那是一个鱼龙混杂的腌渍地方。抿了抿唇,齐润云想象不出像宋清颐这样的贵公子怎么会和那地方有联系。
即使齐润云没表现出来,宋清颐也知道自己和那地方的联系会让人心生疑惑,叹口气:“我曾说过我之前连着许多日都做一个梦。”那是前些日子和齐润云交心时魔怔住的借口,因为重生一时不好说出来。“那梦中我不忠不孝,最后的结局自然不会有多好。我是在南巷胡同认识了一对乞儿和一个人,那梦太真实,我就去试了试,结果真的找到这样三个人。”
宋清颐的解释让齐润云愣了愣,这表情太明显,宋清颐一时按耐不住捏了一下齐润云的脸颊,让他惊回了神。“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一般人听到应当不会去相信。但是齐润云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全无怀疑。而且想来没人会用这么奇怪的事情来搪塞,因为太难取信于人。
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是深埋心中的,齐润云没有想到宋清颐竟然轻易说出口。
宋清颐一捏之下,齐润云嘴角微开,一个“你”都走音掉了,不过却让宋清颐觉得有些可爱,下意识地在人嘴角亲了一下,还伸舌头在那微开的缝隙里舔了舔。
齐润云惊了一下,耳朵一红,手上动了动,想捂住嘴角,又觉得这个动作会更加凸显被亲吻的嘴角,只得克制地捏着红果子,转开了视线。
笑了笑,宋清颐继续说道:“之前窑厂里闹贼,来的就是其中一个乞儿,他本来和这事无关,不过因为跟着周业启,才会参与到这事情里来。”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齐润云注意力转开来,耳上的热度总算有所退下。宋清颐环抱的手伸过来,顺手戳了戳他手中的红果子。
大概是自觉领地被侵入挑衅,在齐润云手中温顺乖巧的小东西,一爪子拍在宋清颐手指上,那爪子还真有点锋利,不过毕竟还小,倒伤不到人。
倒是齐润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只被拍的手指,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宋清颐也不挑破,只是就势勾了勾自家正君的手掌,“还记得琉璃匠席上那个苏家的匠人吗?”
被这话勾走了注意,齐润云没有抽回手,反而随宋清颐勾弄把玩自己的手指,心里则想起那时候确实在他口中听到过一个苏家绝顶匠人的事情。
“那匠人就是周业启,他本是苏家的匠人,最后却被陷害只身一人被驱逐出苏家。具体内由我不太清楚,不过却知道和他有仇的是苏家大少。”关于周业启和苏家大少之间的过节,他从上一辈子到现在也只知道个大概,大约是因为大少爷手下的匠人嫉妒他的手艺,陷害他之后被大少爷包庇,如果不是最后那些人太过逼人太甚,周业启对苏家和苏家大少其实结不了那么大的仇。上一世宋清颐最后在南巷胡同见到周业启的时候,他四肢都有伤痕,如果这辈子宋清颐没有提前去找他,周业启估计会和上辈子一样终其一生估计都不能再做些体力活,更遑论继续烧窑制琉璃。
先前的开头太过匪夷所思,此时听到那匠人出自宋清颐之手反而没有让齐润云太过惊讶,他倒是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小东西睡着了。
见自家正君捏着床边的一张帕子给红果子盖上,宋清颐抽了抽嘴角。那可是只狐狸,那么厚的皮毛还怕冻到吗。“总之,我带人回来后治好了他们的伤势,我们之间就有了合作的关系。”
这样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两个同仇敌忾之人能有什么样的合作,齐润云一下子明白过来苏家之前放出那么大的声势,最后被宋家压制,其中必然有这个周业启的作用。
“上次的闹贼就是因为苏家自身的矛盾,苏泞估计是被苏家另外两位少爷逼的,他手上得用的匠人就只有一个周业启,因此为了保他,只得把他徒弟放出来作死,周业启的徒弟就是乞儿之一,现在叫做周德宝。”
“周德宝一事,我借着父亲在知府那边的关系保了人出来,让他隐了身份替我忙另外的一件事,这次的乞儿应该就是周德宝认识的人。”天下间再富裕,也免不了地痞乞丐之流,这样的人既不引人注目,又方便探听消息。宋清颐倒觉得周德宝这一手很妙。
跟齐润云解释了大概,宋清颐才开始说到今日里这条关于材料的口信:“我刚开始看家里旧账的时候,曾经从中看出一些问题,交给父亲。”那其实并不是他看出账簿里的问题,而是因为上一世纳贡一事,最后让宋家出事的就是因为纳贡的那件琉璃材料出了问题,而那材料就出自惠州那边铺子。所以这次重生他重点关照着惠州的铺子,这样才能从过去的旧账中发现蛛丝马迹。不过他把那些东西交给父亲却没有提到材料的事情,毕竟不好解释,只是让父亲多注意着一些。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些人的图谋,只是觉得奇怪,所以特意让人去注意着,上次周德宝的到来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索性就让他去给我跟着惠州那边了。”虽然惠州那边和苏泞有联系是宋清颐早就知道的,但奈何苏泞的手脚太干净,他没有证据,也就不能无缘无故让父亲去查处那边,倒是周德宝带来的一些信息隐隐透露出苏泞的一些行事痕迹,所以他才让周德宝走这一趟。他倒没有想到这么快会有消息传回来。
“那材料,应该就是要给宋家纳贡的琉璃件用的。”锦城城郊窑厂废品琉璃利用的事情被宋清颐父子死死压住,没有任何一个外人或者同行知晓,这也使得宋家下属的铺子都以为东家还在找纳贡用的材料,惠州那边一早传来收到上佳材料的消息。上一世也是这样,那材料因为新的配比烧出的色泽不同于以前的烧色,色泽丰富明朗,中间还夹杂着点点星光,很是引人注目。也因此才会被宋老爷拍板,哪曾想那其中星光点点的缘由竟然是在矿石中烧入火卓的关系,火卓这个东西其实确实挺漂亮,奈何这东西有轻微的毒性,用在器物中会慢慢消散与空气中,长久处于它四周,便会生病不适难以查出,更加无法治愈。这是前朝遗物,我朝开国时吃过不少朝廷官员吃过它的苦头,也因此朝廷对它是禁绝的。
结果纳贡一事上,宋家被揭发而出,加上苏家的活动,一场滔天大难就这么落在了宋家头上。
这一次,他不仅要避免,还要让始作俑者自食恶果。
宋清颐的表情有些不好,齐润云从红果子身上抽了一只手,握住。
收到了自家夫人的安慰之意,宋清颐笑起来:“没事,我只是想到这材料背后的险恶用心。”把材料的事情解释给了齐润云听,宋清颐的思绪已经转了一个方向。既然苏泞果然动了那个材料的主意,那么苏家败落之势已经无法挽回,宋清颐绝不会罢手了。
这日之后,宋清颐就带着齐润云返回了宋家,宋母吩咐人把内院最大的一处水榭安排给了两个人居住,还发话:天气越发炎热,既然身子重,就好好休养,晨昏定省日后再来。宋家嫡长孙,宋老夫人可不想出任何问题。
第五十五章()
日子入了伏,更加热起来,流水的日子仿佛都过得越发慢了。更遑论齐润云这样身怀有孕还在孕吐的折磨之下的,更是度日如年。
宋清颐为了这个事情急得头发都扯掉了一大把,乌梅煮粥也已经失效,现在每日里啃点酸梅子,喝点水,吃一点粗面饼子——是的,粗面饼子,就这主食还是无意之间发现的,其他那些厨子弄出来的精细之物半点进不了齐润云的嘴,光是味道就能让他吐出酸水来。
这么段时间下来,齐润云瘦了一大圈,倒是肚子越发明显,宋清颐有时候摸着那和肚子一样突兀的胯骨都恨不得之前没怀上。
现在宋清颐每两日里去一趟窑厂,若不是学徒们的记录里炉火近几日大有稳定之势,齐润云这个样子,他真不想离开。不过每日归家之时他也会从外面找一些小食点心试试能让自家正君接受不,到别说还真发现两三样东西。
今天拎回来的鲜汤馄饨就是一种,稍稍一点白胡椒,鲜香的汤头微辣的口感,昨儿晚上总算吃了大半,今天宋清颐就带着东西顺便又买了些小笼包回来试着让齐润云尝尝。
“你来试试这家的包子,有素的也有荤的,看看能不能吃。”把馄饨摆在齐润云跟前,包子则交给灵宝,一个一个端进来,就怕是不能接受的气味,味道飘来坏了他吃馄饨的状态。
齐润云这会儿脸色还是有些白——每日照三餐的吐,间或还加个点心宵夜的,换谁都脸色红润不起来——抽了抽鼻子,灵宝把包子端了一个进来,味道比较清淡,没冲过馄饨汤头的味道,也没让他不舒服,就点了点头。
哪想到刚刚把包子放到跟前,一点肉味飘来,齐润云脸色大变,一手捂嘴,一手伸出来。
边上的宋清颐和灵宝两个人动作熟练而且迅速,一个把包子端出去然后开窗透气,一个递上干净的木盆。
等混乱结束,齐润云耐着又试了两次,最后终于还是只能安生继续吃馄饨。
“哎,看你试这么辛苦,要不就挑着这几样能吃的下嘴好了。”虽然每日里带回一些东西是宋清颐自己的决定,但是看着齐润云每日吃家中的菜也吐,吃他带来的食物也这样,他在一边看着都觉得辛苦。
喝了点馄饨汤,齐润云摇摇头,一手轻抚了一下肚子,此时坐着五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被他的手一压,明显的出现一个圆弧:“我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天天喝些汤汤水水,小东西会不健壮。”
叹口气,这个道理他自然知道,只是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真不好。宋清颐想着上一世也不知道这个人又是怎么一个熬过这段时间的。
“对了,窑厂里近来焼炉的进度大有进益,我想着等青焰更加稳定一些的时候重烧‘麒麟驾云’。”这些日子宋清颐都在跟炉火的事情,阿义他们的记录很详尽,他们自发地想了一些助燃之物一并添加其中,每次反应都祥加记录让宋清颐轻松了很多。“我想派人去联系岳父,重烧‘麒麟驾云’我想试试灌蜡之法。锦城远近之内,除了宋家琉璃厂里的一位师傅之外,就只有岳父专精了。”
宋清颐特意提起了家人让靠躺着的齐润云打起精神看向他。
没错过自家正君眼中一闪而逝的想念,宋清颐握着他的手揉了揉,“我把你父亲母亲都接过来吧,你最近这样母亲来了也能更好的照顾你。”或许让岳母做些自家夫人幼时爱吃的菜,也有些效果。
齐润云没想到宋清颐会有这个提议,听过之后心中一动,难免有些期待。“先跟父亲母亲联系吧,如果他们抽得出时间……”
宋清颐摸了摸自家正君的脸,有些心疼。他的夫人永远都这么为人着想。
“没事,我有数的。”
宋清颐嘴上应了,心里却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请岳母来一趟,即使不能改善吃食的情况,也可以让自家正君开心一些。
他是衷心希望这段艰苦的时期赶紧过去。
那日之后,宋清颐果然联系了齐家,齐母听说齐润云孕吐的事情,当下收拾了东西也不等脱不开身的齐父先带着齐润云二弟出发了。
就在齐母赶着往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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