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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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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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东篱。你这言而无信的东西,你在城头答应过我什么。才这么几天,你就当说过地话是放屁吗?”

他是怒极而骂,大家则是愣愣得听,卢元帅答应过他什么?如今失言,让他气成这样,答应过如果有事,一定保他吗?

风劲节却哪里还管旁的人,眼睛几乎是要吃人一般地死死瞪着卢东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忠心不能忠到底,责任不敢负到底,根本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他的神色是那样激动,让坐在监斩台上的何铭与贺卓简直觉得,这个疯子会立时挣脱了扑上来找人厮打一般。

风劲节痛骂不止:“你以为你仁义,你了不起吗?我看你还不如个真小人,索性撕破了脸,什么也不顾了。你样样都顾,样样都不肯顾到底,半路就想甩了手什么也不管了,国家,百姓,定远关,下属,还有我,你他妈到底对得起谁……”

他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你若是……你若是……一定……”他一气呵成的骂,直骂到此处,语声终于有了些颤音,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是一直,一直,用那充血的眼,风度尽失地,恶毒到近乎疯狂地瞪着卢东篱

到底你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了,至少除卢东篱之外,谁也不知道了。

他骂的时候,卢东篱一直僵硬着身子,动也不动一下地听。略有些迷茫地想,

为什么会痛?为什么心会痛,明明那一记,并不曾刺中心房?

宽大的黑披风把他地身子掩得极严,几乎没有能看到他的动作,更何况这个时候,大部份人地注意力只集中在风劲节身上。所以自是没有人会知道,定远关主帅的左手握着一把锋利地短剑。

定远关的将士们都知道,他们的主帅有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据说自从他们那位文人出身的大元帅,跟着风将军练了几天武,一打仗就喜欢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逞强之后,他们的风将军就开始搅尽脑汁替主帅找保命的好东西。

理由是,大家好不容易在一个好说话地上司手上过几天好日子,万一这家伙爱出风头丢了命,天知道下回来的是个什么样地主子。

反正一样是伺候,服侍旧上司总是容易些。

也不知道风将军哪里来的本事,也没见他人离关,居然就是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

什么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断就能把命抢回来的绝世灵丹啊,什么什么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短剑啊,什么什么据说可以刀枪不入宝甲啊。

每次弄到好东西,他都懒洋洋当根草一样扔给元帅,而元帅也总是问也不问一声,谢也不谢一句,只一笑便收了。

就那把短剑,光芒耀目,信手一挥,生生能斩断四五把钢刀。多少将军暗中悄悄红了眼睛,又是羡又是妒。

卢东篱素来是个大方的人,好东西绝不介意与人分享,不过防身宝贝绝不可轻易送人这是风劲节订下来的死规矩,铁板钉钉,断无更改。卢东篱也不敢冒惹火风劲节的险,所以,从来是珍之重之,将这把短剑贴身收藏,任何时候都可以凭之防身御敌。

然而,这一次,他在没有人看到的黑暗中,把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心房。

当那块令牌落地之时,便是剑尖刺进心头之际。

这是疯狂的,这是不对的,这是完全不顾大局,不理后果的。

这根本不是他

该做的事。

他早已不是轻狂少年,他经过这么多磨砺,尝过这么多波折。他有足够的冷静,足够的理智,足够的沉稳来面对分离,面对悲伤,面对不平,面对厄运。

至少,他自己以为是这样。

然而,原来不是的。

原来,当他狠下心,去杀戮自己的朋友时,所有的镇定,所有的理智,便已崩溃粉碎。

他要杀他,为了这个或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将杀他,为了这个或那个所谓的大局。

他会杀他,为了许许多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可以活下来。

他杀死他,为了那应为之歇尽忠诚的君与国,可以继续存在。

那么,杀了他的他,怎么还可能活下去。杀死他的他,凭什么继续活在世上?

他死的那一刻,他就该死!

理智明明在喊着不可以,这个时候,你若也死了,局面将不可收拾。

然而,他的嘴不受控制地要求更衣。

心明明在高喊着不可以,这个时候,如果主帅忽丧,定远关必然群龙无首,蒙天成虽有才能,初来乍到,肯定稳不住局面。

然而,身体仿佛会自己行动一般地为自己披上遮掩一切行动的玄黑披风。

仅余的一点灵智,明明在绝望地呼喊。不,你不是从来以国事为重吗?那么就不要这样意气用事。就算死,至少在局面稳定下来之后,你想自尽也好,你想殉友也好,一切都由得你,但现在,这个时候。你死不得,你不能死。

然而,为什么那疯狂地念头无可抑制,为什么这疯狂的举动无法停止,为什么手掌会握住短剑,为什么剑尖会指向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那一刻,如雷霆般断喝的声响在耳旁,他的手一颤,短剑微偏,擦着心脏刺入三寸。

然而,明明不曾伤着心,为什么,刹那之间,心痛得让他以为身在血池炼狱中。

风劲节在骂他。那样愤怒,那样生气。却又,那样恐惧!

整个校场。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却只有他,看出了他在恐惧,听出了他在恐惧。

那个眼看要被砍头还能笑得那么扎眼的家伙,竟然恐惧到声音发抖,一句话不能说完。

“卢东篱,你这言而无信的东西。你在城头答应过我什么,才这么几天。你就当说过的话是放屁吗?”

劲节,劲节,我曾答应过你什么?

那一个月色温柔的夜晚,

他问他:“东篱,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那一个晚风轻柔地夜晚,

他答他:“当战争停止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回故乡,将来得暇,我会接了婉贞,在靠近你的地方,结庐长居。你喜欢饮酒,我会代你常饮美酒,你心在长风意在云,我会代你踏遍天下,看尽大好河山。每一年,我都会带上各地的美酒,到你坟前祭你,每一年,我会把我看到美景画下来,至你坟前焚尽。我会告诉我那渐渐长大的孩子,我有一个极好极好的朋友,我每时每刻都思念着他。”

在他与他共度地最后一个夜晚。

他也曾问他:“劲节,若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在他与他最后一次并肩遥望天地苍漠的夜晚。

他曾笑着答他:“我活着,你就活着,我死了,你也要活着。”

卢东篱极慢极慢地闭上了眼。他怕只要再看一眼,会有热泪从那明明干涩的眼中涌出,他怕再看一眼,所有的理智都将不能阻止他奔过去,拥抱他的朋友,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在心中鼓励了自己许多次之后,才能睁开双眼,才有足够的勇气,去凝视他一生最好的朋友。去看他眼中的担忧和坚持,去看他眸里的责备和威胁。

“你若是一定要做这种蠢事,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十世三生,百世轮转,我都会记恨你。卢东篱,你忘了你地责任,你忘了你的忠诚,你要害我死得如此不值吗?”

理智徐徐回头,自制力慢慢地一点点找回来了。

啊,他地责任,他的家国,他所牵念地百姓与君主……

一切一切,全都回来了。

极慢极慢地松开剑柄。好吧,他会活下去。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为了那些所谓的理智,还是仅仅因为那人不肯原谅的眼神。

他当然要活下去,至少现在得活着,至少不能让那人至死仍然愤怒,仍然担忧,仍然牵挂……

卢东篱凝望风劲节,淡若柳丝地一笑。

刚才他冲动之时,想要与他共死。而现在,他应当选择生。

这是对的,不为理智,不为大局,不为家国。

只是因为,舍弃了朋友,背叛了朋友,牺牲了朋友的卢东篱,一个人,独自地活在,再没有风劲节的尘世之间,这才是最重的惩罚。

第四部 风中劲节

第八十一章奇痛

风劲节的忽然怒骂,卢东篱的住手不动,让本应立刻开始的斩首一直停顿下来。

贺卓忍不住又催了卢东篱两声,而何铭的脸色已是极之难看了。

但此时卢东篱正刚刚睁开眼,与风劲节对视,身外之事,竟是完完全全充耳不闻。

在这段极奇特的沉寂中,一个疯狂的叫喊,打破了静寂。

“冤枉,冤枉啊。”

几千人的军队,外头还不断有闻讯赶来的士兵加入,此时根本无法确知是哪一个人叫的。

然而,随着这一声叫,几千人中开始出现骚动了。

人们一声又一声地应和着。

“冤枉,风将军是冤枉的。”

“大赵国有的是贪污军饷的将军,可风将军从没喝过半文兵血钱啊。”

“冤枉,这是大冤案。”

初时是一两个人叫,转眼变成十余人,又在瞬息之间发展为几百人,再到后为,竟是数千人都在大喊。

是谁第一个冲向前,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只是几位将军拼命弹压劝止,犹难以拦阻。或许,这是因为劝阻地人自己声音也是哽咽的。拦阻的人,自己眼中也含着热泪,所以他们的努力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吧。

蒙天成脸色微变,随着他轻轻一挥手,早已在校场四周做好准备的士兵们,拿了长枪,拦了过去。

每一把枪都非常仔细地把枪头用包布了,确保不会失手伤人。长枪被士兵们当成临时的铁栏用。所有士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阻拦同样为赵国效力的定远关军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苦苦咬着牙,拼命地拦着,挡着,撑着。

这些人拼了命拦阻。挨打挨骂也不还手。在推搡挤拉中,有人头破血流,有人满身灰尘,有人闷哼声声,有人痛得脸色苍白。然而,他们只是哀求,声泪俱下地哀求。

“各位,别这样,风将军已经情愿舍身了,你们何苦害了他地忠义名声。”

“兄弟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也是奉旨办差啊。这差事办不好,大家一齐要砍头。风将军的事。已经是不能再说什么做什么的了,何苦大家一起送了性命。”

“你们这么做,岂不是让风将军为难,他该多么替你们担心啊。”

“大赵人不要打大赵人啊。”

“各位兄弟们,我们都是赵人啊,我们不怕死,为什么不在战场上一起和敌人拼杀啊。何必自己人伤害自己人呢。你们这么干,风将军看了多伤心?”

甚至有些人。居然叫起亲戚,扯起关系。喊起老乡来了。

‘老哥,你别冲动啊,军法无情,扰乱行刑,刑场喧哗,这都是大罪啊。我们好歹也是老乡啊,何必呢……”

“臭小子,算起来我也是你同宗的大伯,只要再撑过半年,就到了军户可以卸职归家的年纪了,你要让我一辈子出生入死,结果把性命送在这里吗!”

“三哥,三哥,是我啊,二狗子啊,快让你的兄弟们别打了,我已经受伤了,撑不住了。”

蒙天成安排好到校场来维持秩序地人,都是来自军户。军户,是那些自是一出生就入军籍,只要成年,国家需要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一定要当兵的人,世世代代,宗族相传。当初风劲节就是因为名字被加到了军籍里,想辞官回家种地都做不到,卢东篱甚至生出用自己辞官为代价,来请求当时的元帅为风劲节消去军籍的念头。

军户从军,天涯海角。这些人中,有很多和定远关的士兵,是同乡同村,甚至是父子兄弟。

他们哀求,声泪俱下地哀求自己那些愤怒到失去了理智的同乡和亲人。

一时之间,呼父觅子,求兄叫弟之声不绝,而用各种方言叫老乡的声音更是响个不停,情形无比混乱。

大家都是最底层的士兵,到底有些彼此相连,上头有什么错处,大家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实在并没有什么罪过,别说还有很多是熟人亲人,就算是不熟看到和自己同样的大赵士兵,满身灰尘,满头青肿,还苦苦忍着不还手,只哀求,便是定远关这些悲愤至极的士兵们,终于也不忍心再乱冲乱撞乱踢乱打了。

因为定远关地士兵们没有带武器,只能用拳脚伤人,而蒙天成的人又一力忍耐劝阻,这骚乱虽生,到底还是没有人死,或重伤,只有一些维护秩序地人受轻伤罢了。

可是对定远关的士兵来说,举起来地手软了,踢出去的脚收了,心头终是不甘,意气终是难平,就在这混乱声渐弱,但仍无法平息时,风劲节忽得大吼出声。

‘你们这帮人瞎闹什么?‘他怒气冲冲望向众人:‘大丈夫死则死耳,谁要你们这样哭叫哀求,做出这么多丑态!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大家素来敬他,也多少有些怕他,积威之下,人人站个笔直,再也不敢向前冲。

‘妈的,全给我把腰挺直了,脸上有猫尿的给我擦干净了,才多大点事,就闹得象帮娘们似的,这么多外头人在呢,真不怕让人把定远关上上下下全给看扁了?‘

风劲节虽说不象卢东篱那么斯文有礼,但也极少说粗话的,难得这么一通骂,竟似把整个校场骂得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敢乱动一下。

刚才发生骚乱时,何铭与贺卓都吓得全身僵木了,直到场面被控制住才暗松口气,哪里还肯再拖下去。

两人索性同时伸手推了卢东篱一下,声音都叫得很重:‘卢元帅。‘

卢东篱知事不可再拖延。眼睛依旧望着风劲节,手终于还是抬了起来,指间一松,那面牵着每个人心的令牌就落向了尘埃。

‘斩!‘

“斩!”这是圣旨,这是帅命,这是军令,然而,这却没能

到执行。

抱刀站在风劲节身旁的行刑手,一直在抖,从他接到命令,站在他所尊敬的将军身后时,他就没有停止过颤抖,倒象挨刀的人,不是风劲节而是他自己一样。

他本来也是个胆气极壮之人,在定远关军法队的行刑手中,刀法手劲都是数一数二的。行刑斩首,在军队里,这活儿他没少干过。

然而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觉得那把大刀,如此之重,如此之沉。

令牌落地的时候,他差点手一软,把刀也给弃到地上了。

他呆呆站着没动,何铭气得脸都青了,恶狠狠对卢东篱道:“卢元帅,这就是你定远关的军纪吗?”

卢东篱淡淡答:“公公请稍安勿燥。”眼睛却还只是定定看着风劲节。

不会因为内疚而转眸,不会因为惭愧而退缩,最后的时光如此短促,他想要凝视朋友的眼睛,记住朋友的容颜,不允许自己错失一分一毫。

“这不是你的错,动手吧?”风劲节的声音在这一刻出奇地温和,只是他的眼神却还是没法从卢东篱身上收回,去看一眼身边的行刑手。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不敢放松哪怕只是一个弹指的瞬间。他要一直一直看着卢东篱,一直一直,用眼神,表示他的坚持。

刚才的恐惧分分明明还留在他地身上。他的心头,他依然感到害怕。他依然唯恐一个错失,那个白痴又会去做疯狂的事情。

所以,他只得柔声安抚,希望一切快些结束,他知道卢东篱的性情与责任感,只要熬过了这最痛苦的一刻,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自寻死路了。更何况,他自己也还有别的安排。

然而,等了一会儿,身边依然没有动静。

他依旧不敢收回目光,只轻轻问:“一切已经注定,早早晚晚。拖多久也是一个结果,你何苦再多拖延时间去害旁人。”

行刑手颤抖着把刀举高,却迟迟落不下去。

风劲节终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低斥一声:“你要让我这么狼狈得象狗一样叫人绑着一直示众下去吗?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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