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以便看管,以防有变。他也曾笑傲自在,可如今已有妻有子,有偌大家业,他也可甩手一走,奈何远亲旧友,又如何都能陪他一起去四方流离,只得忍辱罢了。后来他渐渐老了,不堪动则囚禁之苦,他的儿孙们,只得甘词厚礼,四处恳求官员……”
说到这里,他忽得一顿,看看众人的神色,便没有再把这个故事讲下去,只是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个人的力量,从来是有限的。个人的英雄,再了不起,又能如何呢。我们可以嘲笑国主昏庸,官员无能,然而,当这看似软弱的国家政权,一旦运作起来,一个人,是不可能抵抗得了的。若是坚持自行其事,要么是象那位名侠,不但自己死于还连累
人,要么,就是象那个年迈的老人,在现实面前,低少年英豪,骄傲不羁的头颅。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我做得更加灵活一点罢了,我不会去以个人的力量对抗整个世界的规则,而只是在游戏规则之内,尽力保护自己。“
酒桌上忽然安静地出奇,不知是谁,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很多故事里的英雄不是这样的……”
风劲节微笑,笑意里带些许的暖意,却也有些许的悲凉:“在我们千百年的传说中,曾有无数英雄豪杰,做过许多传奇事迹,我们常常会误以为,一个人就能挑战整个世界的规则和制度,在这样的英雄面前,帝王将相,当真如粪土一般,由着他们要打要杀要骂要劫。然而,有哪一个英雄的故事,是有始有终,为我们讲述到最后的。那些传说中的人,从来在功成名就,正当盛年时,使拥美退隐。于是,我们便也相信,从此之后,他们过的,便是神仙般的岁月。有谁去问过,之后怎么样?当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当他们的儿女一个个出生,当他们在世上的牵绊越来越多,当他们的豪情被生活的温情所取代的时候,曾经有过的恩怨,曾经有过的旧债,就不存在了吗?当仇人找上门来时,当官府追查旧案时,当朝廷仍要追拿通辑时,他们又能够怎么办?拖儿带女,搂着妻子一起逃亡?又或是一家人跳出来造反。再说,他们吃什么,穿什么,他们的日常开销以什么来支应,他们那些一掷千金的豪举靠什么来办到?当一时的英雄容易,当一世的英雄太难,做侠盗很逍遥,杀贪官,很畅快,可杀过之后,盗完之后呢,若是一生不暴露本来面目倒罢了,真要让人知道了他是谁,还真能象所有故事里那样,带着美丽的妻子退出江湖,飘逸自在,一世畅快吗?”
他的眼神悠远,望向前方却又似穿过重重墙壁,看往无数时间空间之外的某一个方向。:“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过这样任侠自在,英豪出众的人物吧,却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符合这个世事的要求,所以早就绝迹于史册里传说中了。其实后世武人,出路也不过几天罢了,不是沦为权贵的走卒打手,便是替官员护卫办差,最自在的所谓称霸一方的豪强,其实也必须讨好勾结官府,才能真正站稳脚根。”
他信口道来,闲闲无事一般,旁人听了却是一片黯然。风劲节往四下一看,见人人神色黯淡,不觉笑道:“你们怎么了,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同你们说故事,就全把脸板起来了。”
王大宝勉力笑笑:“没什么,只是听了风公子这么一说,这世上,倒似没有真正的传奇英雄了,那些个话本传说,还有宝得楼那说书的常讲的故事,倒全成了假话,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不自在。”
风劲节失笑:“你们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们是捕快,是衙役,是狱卒,那些故事要是真的,那些英雄人物,要真的存在,你们的日子不就难过了吗?”
大家干笑两声,算做附合,但谁的脸色都没变好,又有一人,小小声地说:“我们虽是差役,也还是希望,这个世上,有英雄,有传奇的,哪怕……”
哪怕,那些美好的传奇中,英雄总是会在杀贪官劫巨富时,连带着把差役们打个半死。
哪怕,在那些动人的故事里,狱卒们的形象,从来不曾好过。
但是,仍然会希望的啊。
风劲节低下头,静静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
是啊,人的心里,总是向往着美好,向往着英雄的。幼时,必要听着父母在床前讲述那些英雄的传奇,才肯入睡,梦里,总会见到正义战胜邪恶,才觉欣然。
年纪渐长了,才知道好人坏人不是额上刻着字的,才知道,原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说来给小孩听的,却依然会愿意,一壶小酒,几碟菜,坐在酒楼上,听那说书人,去讲那一段又一段,传奇的英雄事迹。
虽然发现,是与非其实是分不清的,虽然已经开始变成传说中英雄专门教训的坏蛋,虽然可以渐渐铁硬心肠地虐打囚犯,虽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敲诈银钱,然后,回到家,在孩子床头讲的,依然是美好的英雄传奇,依然是正义战胜了邪恶。
人的心中,都会有梦,即使已不再相信正义,却还在梦中,期盼着英雄。
然而,那些曾经有英风侠烈,那些真正的轻淡生死,那些不羁的笑傲王候,那结曾经存在的一切美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就因为不合时宜而湮没于风烟之间,毁灭于上位者的意愿之下了。
任何稳定强大的政权,都不会允许这种游离于权利者制
则之外的存在。在原本的那条历史线上,从武帝大I后,史册历历,无数掌故传奇之中,又何曾再见真正的侠影。
红线聂隐,精精空空,何等神奇人物,也不过是权贵的刺客护卫。
再那之后,施公案包公案的若干传说中,英雄最好的归宿,无非是在某个清官身边,当个护卫。那些飞扬不羁,自在雄奇,天地不能束,王候不能拘的人物,只存在于历史的残章中了。
而在这条平行的历史线中又如何呢?天下门派林立,黑白两道无数人,也不过是在大大小小的规则中,驯服地生存罢了。
当今的乱世,使这些武人们,有了更多的自由。可以大量发展民间势力,以求更好的权势荣耀,更多的晋身之阶。或是被权贵,被君王看中招揽,或是借与官商勾结之力,而成一方之豪。然而这其中,又有几个人,可以挺身对抗整个国家的力量与规则,又有多少人可以真正无所顾忌,不受羁绊地走自己想走的路。
便是那魔教,何等风光,何等强大,势力甚至渗透到诸个国家,最后的沦落,其实不在于江湖各派的打压,更在于,各国朝廷的肃清。
对抗整个世界的默认规则,太过辛苦,太过疲惫了。当年的魔教,尚且一次次留下尸山血海,最后退守一隅,他区区一个民间富家翁,有什么必要去硬扛呢?
在规则之内灵活地折折腰,即不太委屈了自己,也让所有人都有退路,都能好好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好?
那么,为什么,在这一刻,连他的心都有些落漠了。
难道,象他这样的怪物,其实也会渴盼一些不实际的梦想吗?
难道,纵然明知所有的传说,仅仅只是传说,无数的故事,其实不过是世人编出来自己骗自己的,但心中,依然有梦,依然会盼望,会期待。
原来,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世界的真实,却依然在心里,天真地期待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
原来,其实……每一个人,在内心的最深处,都会有这样的天真,这样的渴盼。
于是,那些美好的,传奇的,动人的故事,才会无数次重复,由无数人讲述,无数人倾听,于是,又会有很多新的,美好的故事,慢慢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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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贴得晚了一天,是因为写的时候心绪很乱。想法很乱,写写删删,总觉难以理清。
这一章与其说是情节的过渡,不如说是想要表达一些长久以来的思考,发一些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概叹吧。
又或是,在看了无数武侠作品之后,再对看历史记录,以及古代的侠义小说,传奇掌故之后,渐渐在心中生起的一种遗憾和悲凉吧。
一直觉得,真正的侠者,或者只存在于纷繁的战国之中吧。
很敬佩墨者,兼爱,非攻,扶弱,拒强,清贫自守,助人而无所求,明知不合时宜,明知选了这条路会有多么艰苦,多么绝望,却是义所当为者,虽死必为。
自汉以后的记载中,几乎已经很难看到,真正的浪漫豪迈传奇的英雄故事,真正很难看到侠的身影了。
那些记述强大武人的故事中,武人的身份,大多只是权贵者的属下,或讲述他们因为武功高明而成为权贵者属下,从此一步登天的故事。
又或是施公案等公案小说里,忠心而谦卑的护卫。
便是很多后世演绎,美化的所谓义士,造反,起义等等故事里,那些主角们在当时,也绝不是为了广大百姓为了天下万民,这样美好的理由,而举起替天行道的旗子,其实大部份为的,不过是,要想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又或是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
而在大多数故事中,武者,江湖人,甚至一些起义造反的英雄,在面对当时的律法,官府,以及整个社会的种种规则时,大部份的时候,采取的,也都是驯服,顺从,或仅在小范围内挣扎对抗的态度罢了。
于是,在看过很多古代记录,小说之后,再翻看自梁羽生金庸以来的武侠作品,看到那些传奇的英雄们,来去无踪,笑傲王候,看他们一人对万军,看他们取贪官之首如儿戏,看他们出入皇宫,削皇帝的头发,于是,微笑,畅快,开心,然而,还要加上一点点,小小的,怅然了。
所以,还是忍不住用文字,把这种情怀渲泻了出来,也期盼着读者能够原谅我的任性和情不自禁。
第四部 风中劲节
第九章 … 卢东篱
背了一夜土袋却没有死的事,监牢里头,上上下下,不漏,一心只想拖过这两天,等到新官上任再说。
正巧刘铭也不想在自己的离任之前让外人知道风劲节死了,所以也下令瞒丧不报,再加上眼看着接任的官就要到了,他整天就忙着打点行装,收拾财物,处理公文帐目,确保能把一些违法不端的把柄全给清除了。
因此风劲节的事,他也只听管家回报,便放下了心,没有在意。只让人赏了一干狱卒又一再派人叮咛不可泄露消息,就当放下心中巨石,从此不再过问此事了。
两天之后,新任的县官到了。
前后两任的大老爷彼此见过礼,交接过公务,刘铭便急急离开济县,赴任去了。
刘铭知道自己为官颇为苛虐,因风劲节之事又得罪了满城的缙绅,必不会有百姓婉惜苦留的,便私下出钱,雇了一帮流民,装作民间长者,一路送行,抱靴卧辙,百般不舍,又送上万民伞若干把,他视若珍宝一般,抱在怀中,打算带着赴任。
这样一来,走得即漂亮好看,将来把此事传扬,又是一个升官发财的资本。
满县上下,都被刘大老爷这一番做作给弄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世间真有人脸皮厚至如此境地。
便是新任的县太爷在送行之时。发觉这些所谓地民间德高望重的长者,人人破绽百出,恍然大悟之下,也不觉微笑摇头。
而衙门里上下的差役此时则已经开始忙着互相打听,新任的太爷为人如何,性情怎样,喜好什么,厌恶何物。
从来是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官,要把每一任大老爷都服侍舒服了,可不是容易的事。
一时间,县衙里上下下下,所有人见面说的话题,都离不开新任地大老爷。
“李头。这新老爷怎么样啊?”
“刚上任,看不太出来,不过,人好象挺和气的,也没什么架子。”
“我倒觉得他很年轻,长得也不错啊,让人看着就舒服。”
“那是大老爷,不是戏台上的角,管他长相不长相,最重要是好伺候。”
“说起来。他的行装真是简单,只两个箱子就没了。没带家眷倒罢了。连下人也没有,听说跟在他身边帮忙的。不过是一个跟着他读书的族弟。没准他还是个清官呢。”
“清官?开什么玩笑,除了宝得楼说书先生地嘴里头,宏运戏楼每天演的戏文里,哪还能见着清官。”
“是啊,他缙绅商会的宴席他不也是去了吗,照老规矩送的礼,他不也是一文不少地收了吗?清官?这年头哪还有清官。”
“说得也是,听说他本来是个大官。后来犯了事才被贬到这小地方的,要是个清官。哪能犯事啊。”
“他是被贬的吗?这可看不出来,脸上总是带着笑,一点失意的样子也不见啊。”
“是啊是啊,你这消息可靠吗?”
“这个,我也是听说而已……”
总之,关于新任县太爷的种种传闻议论,一时间竟是数之不清。
而被所有人关注的济县新任知县卢东篱,却是根本没空在意别人对他的议论。
他上任地第一天,忙完了交接事宜,便亲自送刘铭离任,第二天费了大半天时间,应酬本县缙绅名流,回了衙门也不休息,就直接翻看公文,清查档册。
一查之下,也不由对刘铭任职一方的所作所为,颇为佩服。
这位县太爷在任其间,十分之勤政。特别是在处理官司方面,勤快得出奇。翻看案卷就会知道,济县地案子发生之频繁远远超过普通县城。而县太爷审案之勤劳用心,也足以让其他的官员自惭。
看文档中,甚至有一天之内连审五六个案子地记录,真是了不起啊。
只不过,十分奇怪,为什么这样勤政的大老爷在任,积压未经处理的案件依然堆积如山呢。
翻看文书,所有处理过的案子,几乎都和有钱人相关,难道这一个县的有钱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犯案违法吗?
不过,最后审理的结果,一个个有钱人又大多无罪释放,一切纯属冤情。
而堆积未判的则多是贫家案件,或是街上偷个馒头,或是家无余财的贫汉斗殴,或是因穷苦,欠租而被东家告到官中来地穷人。总之是和大笔钱财扯不上边的官司案件,一概不审不判不管不问,全堆在一边。
这种作法,直接造成长久以来,济县地监牢有进无出,因为没有空余地方,连死牢里都住满了小偷小摸的小贼。
当然,一位县太爷的工作,绝不象戏文里演的那样,整日游手好闲,只要等着别人敲鼓告状。相比处理案件,整个县城以及治下五乡十一村的民生,才是做一方父母官最重要的事。
然而,自己那位前任,在任职内,好象除了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得催捐催税之外,就再没有干过别的什么正经事了。
该敬佩这一方小小县令为国库的充盈作出的贡献吗?
不过,赵国的捐税一向并不重,又何至于让一方知县,这般全心全意,全力全情地勤政催捐呢?
卢东篱微微叹息着,勉强自己暂时不要多想那些催来的钱的去向到底是不是国库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翻看案卷。
当风劲节三个字映入眼帘时,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忽得低低咦了一声,原来刘大老爷的监牢里,到底还是关着一个有钱人的,原来,这如山的案子里,终于有一位有钱人,没有脱罪,没有在事后证明有冤情啊?
他微微一笑,继续往下翻看,眉宇便又渐渐皱往一处。
虽说地主催租,欺压佃户至死之事,各地都时常发生,但多是令下人行之,风劲节即是富甲全县,又何至于亲自催租,亲手打死佃户?
原告口供过于简单,风劲节如何行凶,怎样打死人命,全无说明。
公堂记录更极为奇怪,似乎并未经过任何审讯,犯人就直接认罪。看案卷,似乎有大段的话,已在文书中被删去了。
那公堂上又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此案疑点即众,卢东篱便招来了衙中捕头细问审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