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哼一声,心中计算着距离,只要再有两个起落,他就可以扑到马前,然后把那个看起来潇洒从容得简直不象人的家伙,直接从马上轰下来。
容谦冷冷看着前方。
燕凛已经被逼得在地上滚动着躲避刀锋,双手在混乱中抓起地上的沙土四下飞扬来影响敌人的视线。但就算这样狼狈凄凉,也只是最后的挣扎了,如无意外,两三个呼息之后,他就避无可避,要中刀无疑了。
而近处,那黑衣首领,已是身形如电,转眼就能逼到眼前来。
耳旁听得狄一犹在喊:“容谦,你只要肯帮阿汉……”
然后,他微微一笑,没有再听下去地兴趣了,指尖一松,箭已离弦。
那黑衣首领虽对他一弓同时架三箭甚是不屑,却也不敢太过轻视他,立刻凝神定气,从空中落地,以便借力腾跃闪避。
然而,他甚至没能看清三箭的来势,只觉劲风呼啸,擦身而过,三支箭,竟是一支也没有射准自己。
他才想冷笑一声,早说了贪多没用,同时发三箭,怎么可能……
一念刚起,身后已传来一声极响亮的惨叫,他初是一震,后
然惊悟。这不是一声惨叫,而是三声惨叫同时发出如一声一般,且惊人地刺耳。
他骇然回身望去,一时间手足冰冷。
远处刚刚还在拿着刀,到处追斩燕凛地人,如今已是全部气断身亡。
老二被箭上的强大劲气带得飞出数尺。连人带箭钉在一棵大树上,在他身后,大片大片的树皮被箭上的劲气震得尽数裂开,露出白色地树干,连树干上都有明显的裂痕。
老三被劲箭死死钉在地上,劲箭去势太疾,力道太强,只露出一个隐约的箭尾在他的胸口上。
而老四死状最惨。整支箭从他胸前一贯而过,强大的箭气,将他胸口凭空炸出一个大洞。
再不需要任何更多地探查,只远远看一眼,他就可以确定,自己的三个兄弟。已经死得彻彻底底了。
明明他们一直在战斗,在快速而迅疾地移动,且那个贵公子又故意扬起灰尘,弄得视线模糊。在这种情况下,要瞄准他们是极困难的事,何况还是同时射三个人,何况,同时射出的三箭竟有如此可怕的力道?
这刺客脸色铁青。怔怔看着兄弟的尸体,甚至来不及愤怒仇恨,只觉满心发寒。而背心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
他深深吸了口气,极慢极慢地转身,唯恐任何较大的动作,会刺激到那个能射出如此恐怖神箭地人。
身后那人,白马神骏,青衫素雅,以袖挽弓,五指架剑,锋利的箭尖,正对着他的心口。
轻风徐来,拂得那人青衫飘飘,袖角微扬,阳光下,于马上张弓拉箭的姿态,竟是将儒雅与英武不可思议地融合于一处。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行刺?”那声音居然是平和温润的。
刺客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全身力量聚于双足,猛然跃起,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直直扑向容谦!
他们行刺地明明是个贵介公子,这种权贵子弟,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放过他?何况,他自己兄弟刚刚就死在他的眼前,这个时候,若是服弱认输,只不过是事后束手任人宰割罢了,唯有拼力一搏,才是唯一的生路。
他地武功远胜地几个兄弟,见识经验亦是出众。心知以容谦的神箭之术,如果自己转身逃跑,距离拉得越开,越是白白给他当靶子的份,倒不如乘着眼前二人距离极近,抢前进攻。
弓箭这种远距离武器,用来攻击在远处的三个兄弟,最能发挥杀伤力,可是对于近处的自己,却未必有效!
抱着这样地想法,他倾尽全力一搏,本是正确的选择,可是容谦的强大,却已远远超过了他地认知。
明明彼此的距离短得呼吸可至,明明他应该根本没有放箭的时间,然而,就如同神迹一般,长箭终是势逾风雷地脱弦而出。
这是容谦所能发的最后一箭了,也是他自己最后的机会。他不敢有丝毫保留,将自己的精气神,全凝在这一箭之上!
仅仅不过三尺的距离,不过是高手一扑之势,可他这一箭却已经突破了时间的规则,空间的限制,前一刻仿佛还有弓弦上,后一刻,却已要到了那刺客的胸口。
那刺客在半空中厉喝如雷,几十年苦修的霸道内力,狂猛无比地聚在双拳上,猛然下击,正好打在箭杆上,与着容谦箭上所凝的神魔之力碰个正着。
一声巨响乍起,如惊雷入耳动心。
刺客口中鲜血狂喷,双手骨节尽碎,却不曾阻住箭势一分半毫,长箭冷酷地穿过胸膛,偌大的身躯无力地自空中跌落。他竟不曾立死,满脸鲜血,睁大眼,状若鬼怪地望着容谦,伸出右臂,却因为手骨尽碎,无法用手指指住容谦,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你……你不是人……”
声音倏然而止,那半空中遥指容谦的手臂,也终于垂落了下来。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二百零六章 … 体软如绵
谦根本连看也懒得再多看那刺客一眼,只遥遥望着远尽从烟尘中慢慢坐起,好象连动也动弹不得的燕凛,轻轻道:“请你多留一会,等护卫们到了再走吧。”
他实在担忧还有别的刺客会出现,而自己,却已经没有力量再做任何事了。
一阵沉默后,狄一方低低地回应:“现在,你却求我了?”
“刚才我若不答应你救阿汉,你是绝都不会出手的。而现在,我肯定已经救不了任何人了。对于你来说,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也就不需要有更多的杂念他想。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算是我最后的请求,你总不忍心不答应吧?”
狄一一语不发,没有任何回应。
容谦倒似不再介意他的反应,只遥遥看着远处的燕凛。
燕凛这时已经勉强恢复了一点精神,喘着气坐在地上。刚才生死关头,他一口气强撑着,感觉不出紧张和疲惫。现在轻松下来,却明显已经是脱力了,一时间,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远远地,他似乎对这边叫了两声,还有气无力地招了下手,显然是想叫他过去,可是……
容谦微微一叹。现在,他不敢多动一下,只恐任何轻微的动作,就会让这个身体彻底地崩溃掉了。
他只是平静地复又看了看几具尸体,眉心微皱。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去分析整个刺杀事件。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燕凛?
现在燕国的朝局很稳定,百姓日子很好,国内并没有足以动摇皇权的权臣在,而宗室们也被闲置着。燕凛没有儿子,没有亲兄弟,如果他死了。没有明确的继承人,其他有权继承皇位的王族宗室,没有哪一个是手里真正掌权的,也不能保证谁地继承权就一定优先于其他人。如果燕凛身死,看不出有任何人能明确受益。
而且。这几个刺客的武功路数,明显是普通的江湖路子,除了那个首领算得上是高手,另外三人都只是平平而已。要杀燕国的皇帝,就只动用这种小阵仗吗?这整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如果可以的话,刚才留下活口,倒是方便追查。只是他现在地情况太特殊。
当时他只能射两次箭了。而这些江湖人物,悍勇狠毒,就算是垂死之时,也有可能拼死一击。如果不一击必杀,手下留情只让他们暂时丧失行动能力,他不敢冒险。
偏偏燕凛又缺乏江湖经验。自己又已经没能力照顾他了。所以只得情愿以后追查麻烦些,先下辣手,杀人再说了。
容谦心里有些无奈,遥望着远处的燕凛。喊道:“燕凛,你过来。”
这一次,他却是自己有意识地,不想叫皇帝,不愿叫陛下。只是想要呼喊他的名字。
天地间,只有他会当面直呼大燕君主的名字,这世上。只有他会这样直接叫他,燕凛!
燕凛!
这个名字,世上,只有他会叫,唯有他能叫。
然而,他连声音都不敢稍大,就似哪怕略大一些的声音,都会震散他现在看起来还完好的身体一般。
远处的燕凛又是诧异,又是不解。却还是勉力站起来,两脚仍然发着抖,勉强向他走过来。
他走得并不快。而容谦只是凝望着,看那个少年君主,一步步艰难行近,心里计算着时间。
快一些,再快一些,我怕是,等不得了……
他隐约听得到体内血液呼啸奔腾的声音,每一根骨头吱吱做响地声音。他不知道,这样的完好能支持到何时,他不敢略动一动,不敢声音稍高。
他的身体,早在多年前,就被他强大的精神力给完全摧毁掉了。骨筋脉全断,后来,是靠了风劲节那超出时代的医术和神药,勉强硬是重新拼拼凑凑起来的。只是这强行粘合拼凑起来地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强烈的动作,巨大的力量了。
就象是普通人,骨头断了能接好,身上开刀了能缝合一样,可医生一定会叮咛病人,以后不要有太剧烈的运动,否则骨头会重新断开,伤口会重新撕裂。
所以,容谦从来没有失去过武功,他失去地,只是可以自由使用武功的健康身体。每一次他使力略大,运动略大,负担稍重,身体就会用疼痛来向他抗议。
连射一只小小飞鸟,都让手臂痛上半天,何况似他这般,全神聚力,射出这等不似出于凡人之手的神箭。
这一回,他算是彻底地把自己的身体给毁坏了。不同于上一回的是,这一次,他再没有余力赶在伤势发作之前离开,好不让燕凛看他地惨状了。
然而,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更多的力气感叹自己的身体,只是看着燕凛这样发散衣乱,一身灰尘泥泞,手上还带着鲜血,辛苦地向他走来,心中开始慢慢地感觉到了害怕。
越是情况危险,他越是镇定从容,刚才燕凛那样艰难地在刀光中闪躲,他地心境反而平静明锐,只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化解危机,再无他念。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感到后怕,直到现在,看着燕凛如此凄凉地走向他,他才开始隐约发抖。
他知道,这不是因着疼痛,纯粹只是愤怒与害怕。
天啊,刚才燕凛竟处在如此危险的局面中。
如果他晚到一步,如果他发声指点晚上半分,如果他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再射三箭,如果……
如果燕凛被杀,又或受重伤……
光是这个念头,想一想,就让他觉得不能忍受。
即使知道燕凛没有死,除了太累,除了虎口裂了,也没受别的伤害,但他依然感到后怕,继而自责。
如果他不是过于纵容燕凛随便出宫。燕凛不会处身危险之中。如果他不是总是掩饰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动武的真相,燕凛不会让护卫们都离开,如果……
心思纷乱之间,燕凛已经渐渐走近。刚才隔得远,他又太累,满头大汗,连眉毛头发上都有汗水在滴,视线受影响极大,所以他并没有看清容谦的状况。此刻到了近处,他才发现,容谦的脸色出奇地苍白。脸上的汗水,倒是比他还要多,不觉骇然。本来他连腿都有些拖不动地,此时却是立刻飞跑过来:“容相!你怎么了?”
容谦纵是汗水淋漓,看起来,却出奇地不显丝毫狼狈。他没有立刻回答。只安静地凝视着燕凛,看着他本来满是灰尘,疲倦欲死却忽然间只剩下关切和担忧的面容,心中莫名地叹息了一声。
真的。有很多话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如何彻查这次的刺杀事件,如何根除朝中宫里或是皇族中的隐患敌人,如何尽量不引起大风波地再清一遍朝廷,如何加强护卫,如何反省这一次犯地所有错误。
很多很多事。他想要叮咛,很多很多事,他无法放心。
然而。他只是凝视着他,极轻极轻地说:“别怕,我只是太累了,伤身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燕凛睁大眼望着他,脸上的焦虑忧急掺杂了更多的惶恐,甚至还有些微地害怕,声音都略带颤抖:“容相,出什么事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的眼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容谦,没看到任何伤口,除了汗水和疲惫,没见到任何不妥,可是,心中那莫名涌出的畏惧和慌乱却几乎将他完全吞没。
容谦只是微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深刻感情:“我有一个好友,如今在赵国名臣卢东篱幕中,他是天下最出色的神医。你派人请他来看看我,一切都会好起来地。”
他有许多许多话想要交待,然而,他却再没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了,他能选择的,只是这一刻,尽力把燕凛的伤害,燕凛的惶恐减到最小罢了。
“容相!”大喊一声后,燕凛眼神中地恐惧和惊痛已达到极至,他再也忍耐不住地伸出手,急切地抓向容谦。
也许是想要抓住容谦,大声问他怎么回事,也许他只是想要确定那个人就在眼前,安然无恙,不会消失,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容谦的衣角,容谦的整个人,就从马上滑落了下来。
燕凛想也不想,伸手一扶一抱,然而,他真地太累太累,自己站都站不稳,哪里还能抱住容谦,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跌落的那一刻,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微微调整姿式,让自己的身体在下方先着地,而唯一听到的,只是耳旁,那微弱到几不可闻地声音:“别怕!”
然而,他怕了,他怕得发抖,他恐惧得脸上几乎没了人色。
刚才在刺客钢刀之下,尚且勇毅无惧的少年,此刻连声音都沙哑了:“容相,你怎么了……”
然而,容谦没有再回答他。
燕凛伸臂抱着容谦,只觉那身体轻得出奇,软得出奇,他想要起身,又恐伤了容谦,小心地用手抱着容谦,先把他平平移开,刚刚发力要把容谦身子略抬起来,就听到一连串恐怖到极点的声音。
那是骨头碎裂地声音,一串一串,响个不停,仿佛无止无息,好象能一直响到世界的尽头。
容谦的身体在燕凛的力道下,因为骨头断裂,不能支持身子的正常姿态,所以身体以奇异的角度扭曲起来。
“容相……
燕凛的声音凄惨而惊恐。这年少而以英名传于四方的君主,此刻呼喊的声音,几乎是在哭叫。
他惊恐而小心地把容谦平放在地,再不敢动他一下,仿佛只要不碰他,不用力,就不会惊散那支离破碎的骨头。然而,那骨头碎裂的沉闷声音,却还是在响,一直在响。
天啊,一个人有多少骨头可以裂,可以断?
燕凛手足无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半起身,略伏在容谦身上,用手支着地,不敢让自己挨碰容谦一丝一毫,只知道一声声喊:“容相,容相……”
不知道粗砺的碎石已经深深扎进了手上的伤口中。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破碎颤抖地不成样子,不知道自己声嘶力竭地叫了多久,不知道最后张口大喊那个人的时候,喉头发甜,滴落的是鲜血。
他一切都不知道。然而容谦却知道。
他已经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了,感觉上,好象每一根骨头都在慢慢裂开,每一根筋脉都在一点点断裂,血液四下逆流,真气四处乱窜,然而,他晕不过去。
太过强大地精神力。使得他无法自然地逃避任何痛苦。他只能清醒地面对着,承受着。
不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个时候,他甚至无法去在意自己的痛。
燕凛一直在叫他,叫了许多许多声……
他勉力看着他。想要伸手轻轻安抚他,却动不了哪怕一根手指,想要轻轻说几句叫他放心的话,却没力气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看着他。却知道,自己很快连这样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能动,不能说,甚至就要不能看……然而,他清醒着。一直清醒着。
他只能看着燕凛,感受着他的焦虑,也焦虑地想要对他去说很多事。
燕凛。别担心我,都说了我没事了。你要立刻将护卫召来,确保自己地安全才好。
燕凛,以后,我不能陪你到处走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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