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燕凛离去,月儿颇为替她可惜,荫荫却是暗自出了口气。
“他走了,怕还是好事。虽说我们这种人,要强撑着风光活下去,多结识几个贵人很重要,但如果身份太尊贵了,就只怕过犹不及了。”
荫荫伸手拿起矮几上的银票,徐徐展开,纤指指在银两的数额上,示意月儿看。
月儿探头一看,全身一颤,伸手掩了口,过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低低惊叹。
“一个侍卫,不用他说一个字,随手就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就为在马车里客客气气说几句话……”
月儿自问跟着花魁,也见过不少挥金如土的豪客,却还是从没有想过,世上竟有这样大的手笔。
“连侍卫都有这样地出手,此人的身份该是何等贵不可言。”荫荫叹息:“我们到底身份卑微,真和过份尊贵的人攀扯不清,只怕非福反祸。我后来毫不掩饰地提起自己恩客众多,明白地表明我这样地女人,所用的一切手段,都只是利用别人的情义为自己争取利益,就是想早点让他厌烦离去。”
月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中还是有着遗憾之色,望着银票,神色有些怔忡:“唉,不知道这位公子到底是位怎样的贵人……”
荫荫摇头微笑:“不管他是什么贵人,终究不过是个不快乐的人罢了。”
月儿茫然不解:“他又有身份,又有钱,还不快乐?人也不能太不知足了吧。”
“正因为太过高高在上,什么都得到得太容易,所以稍有不顺心地时候,才不懂得知足吧。”
荫荫的眉眼之间,有一种看尽红尘的沧桑:“他太年轻了。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知足常乐,什么叫难得糊涂。做事太认真,凡事太求全,哪怕有一丝不确定,都不能忍受。这样地人,如何快乐得起来。”
“可是……”
荫荫轻轻摇头,打断小丫头所有可能的后文:“月儿,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如无意外,这个人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不必再说他了,我们还有我们的日子要过,与我们的无关的人,不必太费心思。”
小丫头月儿欲言又止,恋恋地再看了银票两眼,这才低头坐好,不再多说话了。
荫荫极淡极淡地笑了一笑。
年少真好,还会去希翼,还懂得依恋,还有勇气去思慕绝不会属于自己世界的人与事。而她,一颗心早就苍老得再没有一丝激情了。能让她思虑保护在意的,只有眼前的安乐时光罢了。
她与那个贵公子,是两个世界中的人,和那个曾让她心弦拔动的容公子一样,终不过是偶尔交汇,便立时分离,永远不会有机会再接触。
明天,她还要带着永远美丽的笑容,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故作风雅地谈诗论文,假做情深地你侬我侬。
曾经偶然相逢的高贵少年,不过是湖中泛起的一点小小涟漪,转眼逝去,再也看不到一丝余波。
而明天,那个贵不可言的公子,想来在他的世界,也有他的忙碌吧,月下偶见的风尘女子,不过是水过岩石,又哪里会留一点痕迹呢?
第二天,百花楼头,携金求美的客人,依旧往来不绝。
第二天,大燕宫内,刚刚散朝的燕凛招集了朝中的重臣,在偏殿之内,开始讨论遥远秦国递来的那封密信,以及相应的兵戈大事。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六十三章 … 独断专行
殿之中,燕凛拿出了秦国四王子的密信,让几位重臣
虽说关于图谋秦国的大事,燕凛从来没有公开过,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暗暗调动兵马,军粮,辎重,这些动作,又哪里真能完全瞒过这些掌握一国政务的核心之人。
这些重臣们早就有了燕将攻秦的心理准备,自是已经暗自思谋利弊已久。此刻燕凛拿出密信来,众人甫一讨论,很快便都首肯认同,以四国之力逼迫一个内乱频频的秦国,绝对是桩有胜无败的好生意。
各部尚书,军中重将,政事堂的几个宰辅,交换过意见后,便正式表明态度,众口一词,支持这一计划,并且人人保证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会尽量为战事尽力。
可是奇怪了,那位明里暗里,为准备这一场大战,付出了许多心血的皇帝,在这一片齐心赞同声中,面上怎么连丝毫的欣然之色也没有?
“如若秦旭飞携军离楚返秦,振臂一呼,收民心以抗外敌,又当如何?”
一干臣子都怔了一下,难免将各自了解的关于楚国,关于秦旭飞的一切资料,再次细细回忆分析,又经一番思虑,最后众人得出的结论,却依旧和燕凛自己原来的看法差不多。
楚国的情况复杂,秦旭飞和秦王之间的恩怨也很深,他回国的可能不算大,而且就算他回了国,就凭他一支孤军,也断然没有可能同时对抗四国军力。
这样的判断。无论怎样看,都十拿九稳。然而,燕凛却还是迟迟不肯决断。
他不敢为着对容谦地个人信任而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放弃这一场准备日久的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却又无论如何,不愿去怀疑容谦的判断。
那厢里他矛盾难解,举棋不定,下面这众臣子们却是先按捺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催燕凛尽快下定决心,以免让别国占了先机。
燕凛自主政以来,一直广开言路,折节纳谏。
他不务虚名,当初还有些臣子投机取巧,故意以直邀名,有事没事找找,看到他衣服穿得略华丽一些。吃的菜多了两道,大殿里的蜡烛多点了几根,都要跳起脚来训斥一番,以便显示他们的铁骨直胆。那种乱指手画脚的家伙,他可不会为了表达纳谏地胸怀而容忍,不是让他赶去穷乡僻壤去当小官,就是扔到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去了。
不过,在政务上。凡是能指出他的错误,批评他纠正他的臣子,均得他重用。于是朝中渐渐风气开朗。重臣大多坦荡敢言。如果是正式朝议,君臣礼节所在,臣子们对他还是毕恭毕敬的。但这样偏殿私议时,若是君臣分歧,大臣们可是会毫不客气地和他据理力争。不但是反驳,甚至连抢白他这个皇帝的事,也时有发生。
碰上言辞激烈的时候。燕凛也不是每次都能包容得下。他年少气盛,按捺不住,发起脾气的时候也是有的。可是每每回宫冷静一下,也便就回转了心意。虽说他身为皇帝,不好去道歉,但派个内史,去赐礼问候一下,也就是明显地表态了。
这样的君臣相处的方式,不用说,很好,很好……平时燕凛很为这样的朝中风气而骄傲,但今天他可是为此吃尽苦头了。
“陛下,秦旭飞勇则勇矣,然单拳难敌四手。他离楚本就不易,便能勉强回秦,亦是疲惫之师。内有秦王掣肘,外复……”
“皇上缘何忽然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起来?兵戈之事,有七成胜算,已是天赐良机,更何况便是对上秦旭飞,我们的胜算何止七成?”
“微臣愿以人头担保,立下军令状,我大燕铁军,绝不会输与秦旭飞!我大燕何能畏首畏尾,以一匹夫而害大计?”
………………
他已经明确表示了不耐烦,不接受,不愿理会,可是大家依旧是不依不饶。这些人,个个都是朝中倚为柱石的要员,人人有权势,有脸面,而且都已经习惯了对他直言。既然这会儿心里认定了攻秦是对国家有利,那就完全不看他的脸色,一心一意只管要把他这个糊涂皇帝给唤醒。
到最后,大家不免一迭声地痛心疾首,连声追问,为什么皇上您就这么认定秦旭飞一定会回军秦国?为什么皇上您就认定了我们燕国就一定斗不过秦旭飞?
燕凛哑口无言,只能沉默。
他是君主,然而,面对自己这些忠诚臣子们一片殷殷为国之心,却无论如何,不能作答。
燕凛当然也一样不愿承认自己苦心筹谋的战事,没有开始,就必须结束。从感情上,他比任何人都更想发动这一场战争。他召集大家来商议,心下本是希望,集众人之力,想通关键,弄明白,为什么容谦可以那么肯定,秦旭飞会回国,而燕国不能赢他。然而,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国家英杰,朝中重臣集聚,却都不认为,这一战燕国有可能会输。
然而,他不能说出真相。
自然,只要他说那话是容谦告诉他地,那么,以容谦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大家谁都不会再责备他的动摇,可是这种打算,燕凛想都没有想过。
若是他说了出来,这些被他宠出了强硬地骨气和胆气的臣子们,肯定会一溜烟跑去逼问容谦。这种国家大事上,就算是他们再尊重再敬畏容谦,也肯定会毫无顾忌地将矛头指向他。
可对燕凛来说,保护容谦,根本就不再是还需要大脑去想的
而是自然而然,就会做出的选择。所以无论他心里无论自己面对的责难有多重。要他把容谦说出来,那是绝不可能。
虽然对于容谦不肯对他和盘托出,处处保留地行为,他心中十分难过,每每想起,就忍不住要怪容谦,但他也同样明白,容谦不说,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
他对自己说。既然身为皇帝,取舍决断,本就是自己的责任所在。无论决定是对是错,自己被臣子们追究指责,都是应该地。若是把满朝的压力,无端端地推托给一个早就袖手退出政坛交出权力的人,他还算什么皇帝。
他这里沉默不语,臣子们不满更甚。而且开始狐疑。整件事明明是你一直在暗中推动,偷偷期待的,为什么忽然间迟疑不决了?
就连史靖园,都很难站在燕凛这一边。昨天燕凛曾提过要去请教容谦,后来他也确实去过国公府,这些史靖园都知道。可是以他对容谦的了解,这种兵戈大事,若是他提出的反对。必然会给出足以服众地理由啊,岂会如此含糊不清?
“这个……为臣子者直言进谏是本分,但是决断之权。还在皇上。皇上既有决断,为臣子者,应当尊重……”
封长清倒是隐约猜到可能是容谦的意思。毕竟在此之前,他就听安无忌说过,容谦一直很注意秦国。楚国,方轻尘,秦旭飞相关的情报。容谦的心思他也是不明白。可对容谦的判断,他向来几乎是无条件信任的。
看燕凛被群臣逼得甚窘,他忍不住开口解围,可话音还未落地,几个大将军便一起转头对他怒目而视,别说是怒意,连杀气都蓬勃了。
“封大人,当年您在军中,是何等的勇武无惧!怎么进了京城才几年,胆子就变小了?一个远在楚国的黄口小儿,就让你怕成这样了?”
那几位政事堂地参议脸色也都极不好看,对着他当头痛斥:“封大人,为人臣者,当为国敢言,岂有媚君奉上,屈心背法之理。大义所在,当仁不让,必要力争到底才是,封大人此言,好不令人齿寒!”
大家对着燕凛再不满,表面上的客气还是要维持的,封长清这么一开口,可是引火烧身,当即被骂得焦头烂额。不过封长清本来就是挺身替燕凛分担压力的,所以倒也并不发怒,只是一味厚着脸皮任由众人训着出气,让燕凛可以多喘口气罢了。
可惜,就是这样大家还是没忘了继续对燕凛施压,这一次密议,从早开到晚,好几回燕凛想散会脱身,都被这干文武重臣们毫不客气地给拖住了。
直到月上中天,燕凛终于一拍桌子站起来:“各部军队入驻边关,随时准备进攻秦国,但无令不可妄动。”
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折衷之法了,全军调到边关,引而不发,给秦人最大的威胁,却又并不轻易出动,将来有了可乘之机,由边城攻秦,不过半日行军即可,不会耽误大事,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了。
兵部户部的主事之人当即高声抗议。
把十几万壮汉长时间聚在一处,又不能打仗,这太容易出乱子了!兵部尚书感到自己的头发很快就会愁白。
每天供应这帮人地吃喝拉撒,这得花多少钱啊?户部的老大肉痛得心头滴血。
几位大将军也是烦燥不已,眼看着军功就在前头,偏要按捺着不许动手,眼睁睁瞧着别国人拔头筹,这……这……
不过燕凛这次是铁了心要独断专行,恶狠狠地一拍御案:“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不等这干麻烦大臣继续纠缠,他就大步出殿,然后在封长清的暗示下,十几个卫士把殿门一堵,要回府地请便,要跟着皇帝继续谈话的,嗯……恐怕就困难一点了。
密会不欢而散。
亲政以来,除当年凌迟容谦的那一次,这是燕凛第一次在国家大事上,完全不顾重臣们的意见,且自己也拿不出任何具说服力的理由,就独断专行。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六十四章 … 落子无悔
凛一直以来都善如流,此刻却忽然变得悍然独断起来们,一时间真都有些适应不了了。
平日里骨气越硬,胆子越大的人,这一回,心里也就越窝火。
有的人回去之后一口气就写了十几份本章,或做痛陈利害,或做委婉劝说,或做愤然而斥。也有的人坚持守在宫里不肯走,平均一个时辰就要求见三回皇帝,以期劝说他改变心意。还有的人,回了家就直接病倒了,撒手使性子,就此不管事了。
燕凛不是会为这样的缘故和臣子们闹气的君主,他忍了心中不平之气,硬着头皮,一方面自己一个个地接见臣子,一方面,又派史靖园和封长清一一登门,代表皇帝问候送礼劝说。
从皇帝的颜面,尊严,一直说到朝局的稳定,国家的大势,摆尽了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显示出了皇帝足够的诚意,用以软化这些强项的臣子。
皇帝的姿态,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臣子们,可也就就不好再追究下去了。诏旨都明发过了,就算他们觉得,皇帝有些过于畏缩胆怯,可是,难道还能硬逼皇帝朝令夕改,让皇帝威严扫地不成。皇帝再如此忍耐,宽容,大度,可也是有限度的,能在朝中爬到这么高地位的人,又有几个会是不撞南墙就不回头的蛮牛。
最终,大家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事实,几位大将奔赴边关。准备好了,随时都能作战,后方的各部官员们,在政事堂地统一和协调之下,也尽全力做到了调配一切的资源,以支应军队的工作。
燕凛可算是忍了无数的委屈,顶了无数的压力,才算勉勉强强,让事情就这样达到一个暂时的两全结果。
然而。这一切的苦,他一个字也没有对容谦提过。
封长清为了要避嫌不敢多来国公府,安无忌又被容谦下了死命令,不再打探国事私报于他。所以,燕凛是如何地委曲求全,才艰难地压下了朝堂中那许多的反对意见,容谦虽然可以想象,却也无法完全清楚地明白。
燕凛所承受的压力。却还在不断增加着。
听着前方地军报连续不断地传来,看着各国的动静越来越大,重臣们自然越来越坐不住,就连全国上下,请愿要求燕军赶紧出动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了。
燕凛却偏偏固执己见。
他一面按兵不动,苦苦应付着朝中的压力,一面不断地向楚国增派出大量的探子。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打探到秦旭飞和方轻尘的动静。
只可惜,燕国的密探机构。对于遥远楚国,一直以来,都不如何关注,临时抱佛脚运转起来地人手,也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探听到足够机密的情报。
除此之外。燕凛现在经常半公开性地出宫,这也成了大臣们的一块心病。
每一回燕凛都是便装打扮地离宫,但是。他正式让宫中记档,拿着皇帝的印信,直接出入宫门,也就是说,除了普通老百姓,京城中等以上的所有官员,只要有心,就都能在他出宫的第二天,得知皇帝又到处乱跑的消息了。
当然,燕凛其实没有一次乱跑过,每一回,他去的都是国公府。
或是陪容谦闲聊,漫步,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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