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却是在如此可笑而可鄙地试图去抹黑,动摇,推翻,玷污这样的美好。
他愣愣站着发呆,只是想着阿汉和狄九。他们两个,曾经走得那么近……他们两个,也真的曾经可以为对方去死……可是……可是……
如果狄九不是和他一样,看世界一片黑暗,对人心早已苍凉,那么,他是不是会肯早一点去正视阿汉的努力。
如果,阿汉信狄九能如卢东篱相信风劲节,那么,最后的误会,最后的痛恨,最后的自伤自苦,永陷沉眠,是不是就可能不会发生。
只是,他们不是他们。
倏然地,心境苍凉起来。狄三对着卢东篱正色深深一揖:“我为一时之私心杂念,肆意构陷风劲节,还请卢大人恕罪。”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一十六章 … 珠联璧合
狄三正色请罪,说来语气其实淡淡,却莫名地让人感到真诚。卢东篱那一直紧绷而挺直的身体,忽然也就松懈下来。
从狄三提到风劲节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处于无比的混乱激动之中。如果不是后来狄三的言词辱及风劲节,逼得他不能不挺身争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因为震惊而做出多少失态的行为。如今既然已让此人认错赔罪,承认刚才说的都是刻意玷辱的话,他只觉得心神一松,哪里还能再有心思和狄三多浪费一分的时间。
他只是一点头,回手推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劲节在哪里?
劲节在外面?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劲节就在这里?
他眼睛不好,又是这样心急火燎地冲出来,当然是一跤绊倒。
然而……没有倒下去,摔下去,却也同样理所当然。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
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处境,总有一双手,永远在他需要的时候伸过来,那么熟悉的温暖啊,为什么他会漠视到今日,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提醒,他才肯去承认。
他死死抓住那双及时扶住自己的手,颤声问“是你……是不是你!”
本就是风劲节安排狄三去说破真情,本就知道卢东篱理当如此反应。但是被卢东篱这样追问,风劲节一时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一阵极短暂的沉默已经让卢东篱无比焦虑起来。他睁大眼看着面前血红色模糊地人影,心中犹如火焚一般。
劲节,劲节?
他想要看他,想要确定是他,想要拔开那么深那么重的血色迷雾清清楚楚再看一眼,那刻在心深处地面容。
他等不得回答,等不得应声。等不得哪怕弹指的时间。
于是他迷乱地伸手向前,纯出本能而绝无理智挥手。试图去挥开那些永远遮挡在眼前的血雾。
于是,层层血色纷纷退去,久违的光明乍然出现在眼前。
是太久不见光明,所以不能适应,又或是太长久的血幕,让光芒也变得朦胧。可虽然看到的仍然有些模糊。他仍然可以看得到那一如当年的高华白衣,他仍然辨认得出。那并不比当年逊色地俊朗容颜。
他不是旧时容颜,他不是当年的风劲节!
然而。他慢慢地放下手。静静地看着风劲节,轻轻地说:“是你!”
这一声。已是无比肯定。
他永远不会认错,他这一生最最重要地朋友。
无论皮相有多少变化,他只需一眼,便知道,他是他!
容颜已改,面目已非,但是,天下间,只有那人,才会是这样的神采,才会是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其实,不该如此的。
卢东篱与风劲节,他要识得他,真的需要亲眼见吗?本来他来了,他就该认出他。
可是他却这般浑浑噩噩,蒙蒙昧昧,全然不知道那人一片苦心,一直守在身旁。
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他待他,其实从来不如他待他!
卢东篱怔怔望着风劲节,影象略为模糊,眼睛也有吃力的感觉,但是,他已经看见了。可是,他地意识却不在双目。
这一刻,他心中那如惊涛巨浪翻滚不绝的欢喜,没有半点是因为自己地眼睛。心心念念,满满只是这一件事:
劲节还活着,劲节,就在这里!
至于,他为什么还活着,这其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这么久以来,劲节到底瞒了他什么……这些琐事杂念,他根本连想都没有空去想。
劲节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他一直盯着风劲节,眼睛也不肯眨一下。风劲节初时只是道他欢喜不禁,心中感慨,渐渐便发觉不对,目光也死死盯着卢东篱地眼睛,终于轻轻道:“你看得见我?”
卢东篱慢慢点头,“我想看你,就看到了。”
他只顾欢喜地望着风劲节,便连回答也是随意一句,对于自己身上这么大地事,竟是懒得多说半个字了。
风劲节反倒因这意外之喜而呆住了,一时间忘了欢笑,反觉心中一阵酸涩。
原来,心病治来如此简单。
那么可怕的残疾,终究只为心中至重之人才会好起来。
他只因想要唤一声妻子,所以可以说话,他只因想要看一眼挚友,所以可以目明。
一切一切,如此简单。
他长久地心机,努力,欺骗,如今看来是一场笑话,倒白白叫卢东篱受了
苦难折磨。
他慢慢伸手,握住朋友的手,握住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待他的手。
“东篱!”
多少年了,他终可再这般毫无顾忌地唤那熟悉的名字。
东篱,他的朋友,或者,可以说,在他那漫长的人生中,唯一真正的朋友。
那个永远把他放在心中,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朋友。
那个会把他与最挚爱的妻子同样看重的朋友。
卢东篱,为着苏婉贞说出多年来第一句话,为着风劲节,这些年来,第一次,重新接受这人世间的光明。
风劲节慢慢握紧他的手,心痛之余,几欲泪下。
反而是卢东篱慢慢微笑起来,慢慢用力反握他的手。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只是欢喜,没有疑问,没有质询。
风劲节终于也渐渐可以微笑,轻轻问:“你相信借尸还魂,或是神仙下凡吗?”
呼啦啦,小楼里趴倒在地一片。
还以为你是想出了什么绝妙的好主意,所以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奋力一搏,闹到最后,居然还是把这个最老土最白痴的借口给拿出来!
“不信。”卢东篱答得极是干脆,然后凝视着他微笑:“但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信。”
风劲节尚不及回应他的话,就听到脑海深处,那一声带着惊异与不解地叹息,不觉微微一笑。这一笑之间,全是说不出的骄傲快意:“张敏欣,我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让他不致误会我,因为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误会我!”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千思百虑不得周全,辗转反侧也不能决断。一旦事到临头之时,反而透彻如明镜,心静如止水,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
那样自信地答完刚才被打断的话,那个最爱煞风景的女人,这一次居然沉默着再不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风劲节这时也已恢复了镇定心绪,轻轻用左手拍拍卢东篱,问他:“我的事有太多不便详说之处,以后有空再与你慢慢聊。眼前倒有许多事不能耽误。这几位江湖朋友对于你的身份颇有兴趣,他们都是可信之人,眼前之事,你可愿我与他们说明白?”
卢东篱只一笑点头。既然是风劲节信任的人,他当然也可以信任,更何况,以他的性格,也绝对做不出让别人替他出生入死,自己还要瞒来瞒去的事来。
风劲节也是早料到他的回答,坚持要先征询他的意见只是为了尊重他罢了。这时点点头,又道:“嫂子醒了,还在等你,英怕也快醒了。这时候她需要你,你先去陪他,这里的事我来办,还有,嫂子的眼睛被毒力伤了,暂时有些不便,不过我已经诊治过了,保证能治好就是。”
卢东篱点点头,竟然真的就这样松开相握的手,便有万语千言,也不再多说,抬头向四下看了看,确定了刚才出来的方向位置,便大步向苏婉贞的房间而去。
风劲节含笑凝视他的身影。
那个文弱的背影,一如当年,没有什么不能承担,没有什么不敢面对。
卢东篱回来了。
数载的生离死别,一夕相认,双方也不过只说了两三句话,便又立刻分开。
他眼前,还有千头万绪的琐事要处理。
而他身旁,还有娇妻弱子要安慰照料。
一切一切,皆如当年。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相逢,再一次次分开,各自做着各自当做的事,没有留恋,没有拖拉。
只在交错时,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已两心相知,万事可托。
他与他,何曾要过那些琐碎的解释,分说,托附,纠缠。
他一直看着卢东篱进房而去,这才回头,给了郑家三兄弟一个让他们稍安勿燥的安抚微笑,然后叹口气。回身面对,这时已站在房门外,冷眼看尽一切的狄三。
狄三凝眸望着风劲节:“原来是你。或者,我该说,果然是你!”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一十七章 … 人同此心
狄三虎视眈眈,风劲节叹息一声,走近他,轻声道:“想的要我做的事,我做不到。”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过去:“一日一粒,不出十天,你的伤就可以复元。”
狄三没接药,只盯着他:“你叫不醒他?”
“我叫得醒,可是我不能叫。”风劲节苦笑:“你不必为难我了。这些年来,狄一到处求人,如果能帮,早就有人帮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为卢东篱做到这种地步,却不肯对他伸一回援手。难道他就不是你的朋友?”
狄三的眼神几乎是厉烈的。
风劲节除了叹息也只有叹息:“我和他来自同样的地方,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们那里的规矩是各人管各人的事,有极严格的限制,彼此不可相互援助。当年我和另一个人的变故传到他耳边时,他不是也没有丝毫为我们抱不平,替我们出头的意思。”
狄三脸色如铁,眼神如冰,一动也不动。
风劲节长叹:“你不要再想别的心思了,你人单势孤,阴谋陷阱怕是难以施展,想要威胁逼迫我,也该记着你们自己也有不能公之于众的软胁在,如果你一定要站在我的敌对面,就不要怪我无情。你也该想想,如果使手段有用,狄一早就用过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狄三的脸色终于慢慢和缓,伸手接过了药瓶。
风劲节却又添了一句:“这是当世最好的灵药。受了再重地伤,只要一息尚存就可以用得上。但这也只是伤药。只能治伤,你若是存着自己熬伤不用,拿回去给他的心思,那就是白白浪费了。”
狄三眼神微微一黯,默默看了看药瓶,好在他也不是负气使性没理智地人,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把药瓶收起来了。然后看也不看风劲节一眼,径自从他身旁走过。一直向外走去。
他走得身形笔直,步子平稳,看得郑家兄弟眼睛发直,这人的伤他们可是都亲眼确认过的,最少也要卧床大半个月,怎么才几个时辰。就象没事人一般可以到处走。
风劲节已经为狄三用过一次药,却也知道。他现在是在强撑。他知道影卫个个都坚忍刚毅,只是看他那孤单的背影。心中还是生叹生怜。这几年。这人苦心孤诣,四处树敌地替阿汉寻医求药。身上不知到底添了多少伤痕。
他终究是不忍,提高声音道:“别再去到处抢药夺宝与人结仇了!他是醒不过来的。那些药根本不对症,再珍贵又如何呢?”
狄三定住脚步,头也不回,冷冷道:“纵然救不醒人,至少可以让他身体再强壮一点。你医术如此高明,自然也该知道长年昏迷不醒的人,身体会有多虚弱,稍一照顾不周,便有性命之险。以灵药固其根本,可以让他活得长久一些。”
风劲节皱了眉头,忽然道:“为什么不能放手让他去了。他这样活着,和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你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却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只是在折磨他。对于他来说,也许死了比活着好,长眠比……”
狄三猛地转身,眼神幽毒如火:“你不管他地死活,我们要管!我们愿意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他伸手一指苏婉贞地房间:“那个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他活着的消息,可以诏告四方吗?他可以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吗?他还有能力有信心去做任何为国为民的事吗?让他就象传奇一样死掉,成为别人的美谈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还要帮他救他!他死了难道不比活着好!”
风劲节让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狄三几乎是怨毒地看他一眼,这才转身而去。没有得到寨主或风劲节的指示,其他的弟子也不敢拦他,就这样怔怔看他走了。
伤得再重,他离去地身影依然挺得笔直,每一步踏出依旧决然不悔。
风劲节默然看着他的背影在视线尽头消失,想着未来,他们为着阿汉地清醒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无益的努力,心中甚是恻然。而他能为他做地,只不过是低低交待一声,
寨地数名弟子飞一般跑去四下传令,各处关卡,都不而已。
风劲节这才慢慢转头对郑家三兄弟道:“其实说到这份上,大家可能也都猜到了。”
他也同样一指苏婉贞的房间:“那一位,其实就是数年前,蒙冤身死地卢东篱卢元帅。”
这话说出来,一众弟子们人人惊愕。几个寨主倒没有太震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察颜观色细听了几个人在大厅广众前的对话,要再猜不出点原委来,他们也就太笨了。
不过,听到风劲节亲口承认,大家还是一阵兴奋,一阵欢喜,连忙围过来,问风劲节卢东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风劲节简单讲了一下当年替身代死,卢东篱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强行救下来,然后天涯飘泊的事,听得一众唏嘘感叹许久。毕竟江湖好汉都尊敬忠臣义士,谁不希望被害的好人能够逃脱。转念一想自己还亲身参与,帮上了一代忠良这么大一个忙,能亲自同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结交,人人又转而脸上放光,只觉得与有荣焉。
风劲节顺口又把狄三的来历应付着说几句了,只说他是个正巧撞上的局外人,不过又正好有事相求自己罢了。有卢东篱这样天大的传奇故事在眼前,大家听了对狄三的事也就不太想着追究,倒是大寨主郑绝凝眸望着风劲节,沉声问:“既然那位先生就是卢大人,那公子又是什么人呢?”
“我是谁早就说过了啊,我是风劲节所选中的继承之人,当年他受刑之前,传出消息给我,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卢东篱,不要让好友也步自己的后尘,所以我才暗中策划替身救人之事,所以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注意卢家的动静。”
又不是面对卢东篱,风劲节当然张口就是谎话,说得丝丝入扣,真诚无比。
卢东篱的身份,他早就准备好了在必要时他可以诏示天下,明告众人。可是他自己,却是一定不能了。此身已非旧身,硬说自己是风劲节,只怕反而要引起旁人的许多怀疑和猜测,这却还不是最重要的关节。
最重要的是……风劲节临死相托,江湖义士,愤于不平出手相救,卢东篱在身不由主的情况下被救,这是一桩美谈。
可如果是风劲节先而不死,卢东篱却伤心成病,然后也跟着该死而不死,几件事凑到一起,就免不了让人怀疑这是一个早就盘算好的阴谋计策了。就连卢东篱的真心伤痛,旁人看来怕也是惺惺作态的演戏。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忠臣白白叫奸臣昏君害死了,就是美谈。忠臣如果用手段,用演戏,用技巧来回避死亡,那就是欺君,就是事君不忠,心有杂念,就不是纯臣,就是其心可诛。
风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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