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飞也知他必不肯直言相告,也不再费力多问,只凝望楚若鸿,问道:“那么,太上皇……方侯又打算如何?”
方轻尘的杀机已去,但他如何肯叫秦旭飞占了上风,只管悠然袖手道:“那就要看王爷你管得住管不住我了。”
秦旭飞也有点动怒了。这家伙刚才钻在了牛角尖里出不来,任何刺激都可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拼命,他当然要避其锋芒。现在既然他的理智回归,知道轻重,不至于再疯狂胡闹了,那他还和他客气啥?怎能叫敌人彻底压住了气势,那他岂不是一世也难翻身。
秦旭飞冷冷一笑。忽然大喝一声:“所有人,进来!”
这一声喝竟是以内力发出,震得方轻尘的耳朵嗡嗡直响,甘宁宫内外,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方轻尘倏然一惊,除了怒视秦旭飞。一时竟也再无旁的办法。
外头的人,无论秦军楚人,谁不想进来看个究竟,听了这一声喊,祁士杰把手一挥,封锁线撤开,无数人浩浩荡荡就冲了进来。
人数太多,自是不敢全冲进殿来。只是所有闻讯而来的秦楚高级将领和官员,多已是遁声到了殿内。
于是乎,一群人望着已经没了大门的寝殿傻眼。
秦旭飞冷冷转身面对众人。堂堂议政王,随便披着一套低等医官袍服,披头散发,脸上还在流血,这样子实在吓人。
人群中,立时发出一串压抑着的惊呼。再联想一下园子里看到地大片废墟和殿大门地残骸,以及后面镇国方侯那铁青的脸色,几乎人人都凭空幻想出了一幅议政王,镇国侯。背着众人,大打出手的精彩场面。
这……这却该如何收场?
已经有秦军将领激动地叫了出来:“王爷!”有几个人甚至拔腿就想往他这边跑。
秦旭飞挥手止住众人的动作,目光一扫诸人,做欣然状:“方才方侯以功力替太上皇疗病,真气走岔,我出手帮了点小忙。虽说有些凶险,太上皇的病势到底是有极大好转,这诚是楚国之幸!”
他将笑容一手。冷冷道:“只是太上皇地病情刚有起色,依恋楚人,对秦人极感陌生。为了让太上皇更好地养病,我现在决定,撤走甘宁殿的所有秦人!为了防止有陌生的秦人冲撞了太上皇,从今天起,甘宁殿的守军不能少于五百,而甘宁殿的设防,全部由宫中和皇城的楚军接管。所有秦人,自我以下。如非必要,不经记档留册,不得进入甘宁殿。太上皇的治疗,用药,也都由楚人接手。甘宁殿厨房的所有菜食供应,另开通道,俱由楚人管理,秦人绝不参予其中。其他地事,方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大家就听方侯的交待吧。”
他疾风般说完一番话,也不管大家听不听,信不信,理解不理解,径自大踏步离开。只是临走时,回头冷冷看了方轻尘一眼,那眼神几乎是挑衅地。
本来想给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怎么圆这个谎来对所有人交待。可是既然你这样毫不体谅别人,那也就怪不得我不体谅你了。这黑锅你休想我替你背,太上皇要是死了,就是你们楚人自己照顾保护不周。他的死活关我屁事,你爱杀谁就杀谁,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我还懒得管了!
秦旭飞气势如虹,愣是没有任何人敢挡他的路,他一走,所有秦人都跟着走得一干二净。
方轻尘简直有些瞠目结舌了。这个,秦旭飞真的是老实人吗?他确实没看错人吗?他居然能如此干净俐落地把所有嫌疑推个一干二净,外加把一个烂摊子向自己身上一甩,就什么也不管地走人了?
现在,就剩下一堆楚人,眼巴巴满脸迷茫地望着他,个个都是将领臣子,人人都有那三分颜面,他还真不好不理不顾。
方轻尘只好干咳一声,努力地想着,怎么就着秦旭飞的话头圆谎:“这个,刚才,我……”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七十章 … 底细如何
秦旭飞呼啦啦行到殿外,正遇见赵忘尘姗姗来迟地从药来。
秦旭飞心思一转,低低唤了一声:“士杰。”
祁士杰应声近前:“王爷。”
秦旭飞问得谨慎小心:“赵忘尘的底细,你可曾查过?”
祁士杰点头。“他是方轻尘的弟子,我们的确用心查过。但是查出的结果很意外。这小子就只是个战乱流民,运气好在山里偶尔遇上……”
秦旭飞微微摇头,将声音压低到仅彼此可闻:“十天之内……如果赵忘尘还没有死,那就重新细查关于他的一切。我不要听到流民这种话,你要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就算他只是一个偏远山村的农民,也要给我查清他的祖宗十八代!”
祁士杰心中一凛,立时低声应:“是!”
自从领教过了方轻尘的行事,秦旭飞已经不敢相信什么偶尔,什么巧合了。方轻尘最后是用什么法子应付那帮楚臣的,秦旭飞也不是真的不关心,可是他没法管了。在方轻尘考验自己口水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关心他过头的手下给硬压着重新检查上药。
其实他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少,到底都是无妨。只是脸上的伤痕中,有那么一道确实太深。御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是都唉声叹气地表示,这条大疤是留定了。
如果说,脸上可能破相还可以说更有男子气概的话,御医再给秦旭飞号了脉,判断他内伤严重,这让秦旭飞手下的人暴跳如雷。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他们还该息事宁人?哼,带齐人手,找方轻尘讲理拼命去!
秦旭飞怒喝几声,终于压住了他们蛮干的心。现在他浑身是伤,却不觉得肉疼。只觉得头疼:“脸上多条疤由算得了什么。内伤过几天也就痊愈了。做什么大惊小怪,平白让人笑话。”
祁士杰很不服气地低声道:“我们敢不放在心上吗?柳将军回来后,还能饶了我们。他当初南行时,那么郑重地将殿下托付给我们,现在殿下居然受了这种遮也遮不住,瞒也瞒不了的伤……”
秦旭飞为之气结。这帮子家伙。怕的居然是柳恒,不是他!
遮不住,瞒不了……他忽然略略皱了皱眉,思忖片刻,抬头对他手下最老实、最沉稳,最不会惹事的洪良交待道:“你今晚去给方侯传话。好言好语,请他最近几日一定要天天上朝,不可再缩在侯府享清净了。”
得了。不管方轻尘和他怎么圆这个谎,世人都是不会信地。他脸上的伤又如此明显,这件事转眼就能传得天下皆知。
真相越是不能知晓。世人的想象就越是千奇百怪。现在的大楚国,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绝对经不起更多的关于方轻尘和秦旭飞私斗决战,彼此仇杀这一类的无聊传言了。朝会时,方轻尘哪怕就是坐在一边当摆设,但只要两个人同时露面,自是秦楚一片和谐,局面一派大好……
那个人虽然任性,但是事情轻重却一向比谁都看得明白。这种表面上地应酬。他肯定不会推搪的。但是这私底下的记恨……
秦旭飞苦笑。他要不想办法找回场子来,他就不叫方轻尘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可是楚若鸿的性命保住了。以方轻尘的性子,这一次失败了,下一次除非先把自己拉下坑去,否则定然是不肯随便出手。只要自己不给他可乘之机,那么就还有得磨。
值得。无论如何,这一场。是他赢了。一个疯子总还有相救的希望,只要还有相救的希望,那个人就无法说服自己甩手而去。
他深深叹息一声,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活着,总比死了好。死去的人,永远不可能复活……
秦旭飞忽然浑身一紧,睁了眼,眼里却没有周围地人。几个在他面前的将领愕然互望,终于有人低声喊:“王爷……”
秦旭飞知道自己走神的时间长了,被人看出了端倪。连忙强行收束心神,笑道:“我没事,只是想事情想得有些
祁士杰咬牙道:“属下知道,王爷自是又在为方轻尘伤神,这个人……”
秦旭飞微微摇头,止住他地话头:“以后少骂他,也少惹他,更不要监视他。总之,别做任何会引发他怒气的事。这个人……”他苦笑:“这个人一旦记恨并立心报复,其手段……”
想到那人其实很不光明磊落,其实很是睚眦必报,秦旭飞有些郁闷。
“王爷,我们不必怕他……”
“不是怕他,只是无谓多惹麻烦。”秦旭飞觉得有些累。“现在的局面如此,双方都经不起麻烦。”他目光一扫众人,失笑道:“你们啊,在军营里太久了,火气太盛,以后多跟我读读书,修身养性吧。”
众皆愕然,哟,军中着名的武痴三殿下,忽然想读书了?这太阳啥时候从西边出来的?
秦旭飞也懒得看大家的脸色,笑道:“你们多给我找些书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才问出一句:“王爷要读什么书?”
“千古兴亡,莫过一史,当然要读史书。你们给我去找各国的史书,正史野史杂记都可,特别是,那些记载曾兴盛一时的国家衰亡破败的历史,我要多看看,引以为诫。”
秦旭飞施施然轻松道:“那些记载着盖世英雄惊世伟业地历史,我也想多看看多学学。特别是,你们给我四下寻找,重金求觅,古时名人的画象。记住,不能是后人追慕所画,必须是当时之人,照着真人样子画的真实画像,我极想一睹古人的风范华彩!”
他这里一句句交待,众将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其实好学没什么不好,读史也没什么不对。不过,这个节骨眼上,王爷忽然说这么一番话,实在叫人觉得太诡异了。
秦旭飞复又笑道:“当然,我堂堂一个摄政王,居然还需要读书学史,也是有点丢人现眼。所以这件事,大家就不必做得太张扬,叫人知道了反而不美。”
祁士杰擦了擦头上的汗。有鬼,肯定有鬼!我敢拿脑袋打赌,这里头绝对有鬼!
秦旭飞却不理会大家心中的盘算,把话交待完,挥挥手,只说自己伤重,要休息,将所有人赶了个一干二净。
眼前清净了,他懒懒往床上一躺,闭了眼,却实在没法休息。眼前到处闪着的,都是方轻尘的影子。
战场上地英武身姿,小船上的笑断天下,身在迷梦中的脆弱伤痛,被揭破真情时的肃然冷煞。
还有……昏迷之中脱口而出的话。
秦旭飞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他转而又想起了赵忘尘。那个本来应该听话地呆在药房,结果却偷偷摸到殿外偷听,又跑回药房,假装刚出来的赵忘尘……
真当他和方轻尘气急败坏的时候,就会耳目失灵了?
秦旭飞低低冷笑。他虽然一向不喜欢用心机,可绝不代表他就不会用心机。此人如果不被灭口,那么,就又是一个极其有趣的线索。
要我查么?方轻尘!我虽没有通天的本事,却未必查不出你地隐密来。
无论如何,我总归是要弄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七十一章 … 不速之客
深石凉花睡去,星月高烛酒正酣。
唉,这种日子啊……无趣无聊。
方轻尘懒洋洋卧在花石之间,拎着一壶酒,喝几口,眯一会,再喝两口,睁开眼睛愣愣望望星星月亮,将半空的酒壶往身前十几个酒壶堆成的小山上一扔,又从身后摸出一壶满的来。
唉,没事干,他方轻尘,居然没事干了。
自从上回在甘宁殿闹出那么大的事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天了。
十几天间,甘宁殿内内外外的人全换了新人,因着秦旭飞不合常理的强硬让秦人远离甘宁殿的举措,以及当日的惊变,在这短短的十几天内,连着少年皇帝在内,楚国京城,有头有脸的楚人,已经轮着班地给太上皇请过了一回安了。
虽说这份热情绝对和关怀忠心扯不上关系,但在这节骨眼上,方轻尘也不好拦着不让别人看。
所有探望者都觉得心怀大畅,人人点头称许。不管秦旭飞和方轻尘的说词中有多少漏洞,但太上皇现在这样的确很好。这个木木呆呆,有饭就吃,有水就喝,只要别人不动他,或坐或卧或站,都可以一直不动的楚若鸿,再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
看样子,他也不会醒来了……不会给楚国的政局增添任何变数。这实在是好,实在是太好了!
除了每天上朝,方轻尘彻底闭门谢客。上朝时候他也是脸色阴沉,卓子云凌方那帮人哪里还敢不识趣,向他打听什么内情,都转去威逼赵忘尘了。
可怜赵忘尘,不用方轻尘警告他也明白,很多话是不能乱说的。偏偏他又没方轻尘的威风气派可以把人远远吓开。整天被一干人等追得东躲西藏,就连去宫里探望楚若鸿,也要偷偷换了衣服扮侍卫,从角门溜。
别的楚国臣子。拜见过楚若鸿一回就再不去第二回了,只有赵忘尘,还是二三天就往宫里跑。每次去,他都要陪楚若鸿很久,回来之后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方轻尘愿不愿听。都去和他说。但是所说的内容,却渐渐单调乏味了。
无非是楚若鸿坐着,或者躺着,在发呆。
徒弟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方轻尘这个当师父的清闲得已经有些过份。上朝的时候,他只当一个摆设,人家议什么,他一概只做专注倾听状。点两下头,嗯几声,表示他人在心也在。秦旭飞问他意见时。他则是永远不负责任地答一句:“我对王爷的意见没意见。”
下了朝,回了家,他就是喝着小酒发呆,连平时例行地训徒工作都抛荒了。只随手扔了几本自己闲着没事时写的什么什么武功秘籍,兵书战册,施政心得一类的给赵忘尘,就让他去自学成才了。
某个自以为了解了真相的人很以为他一直在痛苦悲凉中矛盾挣扎,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有些犯懒,大脑空白。有点麻木不仁的意思。楚若鸿……若不是赵忘尘隔三差五地就跑来提醒他,他很怀疑自己会彻底地想不起来这个人了。
无事可做,也无事想做。几世下来,他能如此清冷清闲的时候,还真是不多。
他现在还该干什么呢?有什么是还值得他努力,值得他积极去做地呢?
人生啊……
他筹划了的那件事,一直进行得很顺利。棋子已经落下,他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偶尔接到一两封密报,看过再将它们烧掉而已。
整天喝酒发呆,无所事事。脑子空闲太多了,偶尔也就会想想秦旭飞。
他承认自己任性偏激,行事乖戾,别人对他不以为然,冷淡疏离,义愤填膺,他从来就认为是理所当然。忽然有人对他说一声“我明白”。忽然有人告诉他,他的选择其实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他反而受到了某种震撼。
“这个世上,谁不曾被人负过伤过,谁没有受了大委屈,血气上冲,想要不顾一切地复仇还击的时候。你怎么会觉得,没有人能体会你的痛苦。方轻尘,你和天下人,能有多少区别。不同地只是,别人只是想,而最终,你做出来了。”
“你又怎知责难讨伐你的人,不是在羡慕你的勇气和绝决。责难你地人总会是拿着道义仁慈的名义,但是那些人厌恶你,却更可能是因为你做了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你用你的行为告诉了他们,那些事,不是不能做,而只是他们不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你让人不能继续自欺欺人,所以,你才尤其可恨!”
想不到,这世上第一个理解他,第一个坦然地对他说出明白,说出羡慕的人竟是秦旭飞,那个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秦旭飞……
只是,理解之外,他还同情他……那个对他的决绝即使再羡慕,再佩服却也仍然依从自己原则反对他的人——他,是真地在同情他!
想到秦旭飞当时的形容眼神,方轻尘觉得很好笑。
他居然同情他。
方轻尘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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