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惊风怒啸,万物成灰,他们全仿佛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凝视彼此。远远望去,那两个鲜活的生命,仿佛已经在这魔力的风暴中,与石桌同凝为一体,变做冰冷顽石。
秦旭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前,每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极深的足印。由徐徐行进,渐渐疾若惊鸿,满身真力密密汇聚,一点点提至最高,他的身形动处,也开始卷起疾风劲气,速度提至颠峰之时,他直直撞进了方轻尘身周的风暴之中!
强大的气劲一层层对冲消磨掉他的冲势,秦旭飞地速度越来越慢,冲到方轻尘身周一丈之内,他终于力尽,站立。
沙飞石走,枝叶飞旋。狂风之中,他徐徐握拳,深深吐纳,然后平稳抬步,向着风暴的中心,一步步走。
一步迈出,额上束发金冠猛得倒飞出去,满头长发失了束缚。在疾风中散飞如狂。
再一步,叮叮咚咚。是他身上地玉佩碎毁,金环撕走。他已经维持不住护体地气劲,劲风来处,不知多少碎石树枝袭上身来。
形的风暴中,回还往复,这些尖锐地硬物。疾飞而过杀人的利器。
一粒边缘锋利的石子要袭至双眼,他艰难地微微偏头,石子带着疾响,也带着他的鲜血,直擦而过,他的脸上瞬间多出一道伤口,肌肉翻卷,即深且长。
莫名地,秦旭飞竟是笑了一笑。如果他力竭了。走不进去,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也失控到力竭了,不小心死在这里。两个死人伴随一个疯子,这一幕定然流传千古。
然而,他仍旧没有想过要退,只是缓缓向前。要在这可怕的气场中,维持本身地平衡。顶着阻力向前走,已经艰难无比,他没有多余的力量多作躲闪。
一步走,脚下就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深至脚踝。
时间,漫长得似乎没有劲头。
又是一步踏出,天地忽然为之一轻。他身子一晃,再晃,终于还是勉强控制了平衡。
此刻,他已经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浑身血染。最可怖的还是脸上三处伤痕,令得秦旭飞原本英挺的面容变得极为可怖。
只是,现在方轻尘看不见他。
由始至终,方轻尘的眼睛只看楚若鸿。楚若鸿的眼神,也只定定地凝在方轻尘的目光中。
只是,楚若鸿的眼眸之中,无喜无痛,无惊无伤,一片空白,一片麻木,一片沉寂,这一刻,他不是一个疯子,只是个活死人。
而方轻尘的眼眸中,却似已将人世间所有地痛苦悲伤惊恐忧怖,都已倾尽。
乍一看这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秦旭飞就是心中一惊,他从来不知道,人类地眼睛,竟可以表露这么多的伤痛,这么多的苦楚,然而,这不是方轻尘的眼神!
这不该是方轻尘的眼神!这不会是方轻尘的眼神!
方轻尘就算有那么多地苦痛,也不会表达出来,方轻尘就算表达出他的痛苦,也不会有这样的脆弱,仿佛只需再轻轻一弹,所有理智的弦,都会立时断裂。
这个……不是方轻尘……这是楚若鸿!这是那个软弱无力的楚若鸿!这是那个多年前,眼睁睁看着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被自己活活逼死的楚若鸿!
这个人,不是方轻尘!
秦旭飞一咬牙,忽然探手至腰间,拔刀!
甘宁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已围了无数兵士,皇宫之内,已有无数闻讯而来的楚人和秦人,高官同侍卫,一起站在兵士们的警戒线外,竖起耳朵,注意着甘宁殿内的动静。
然而,他们除了呼啸地劲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赵忘尘一个人,刚才向祁士杰传达秦旭飞的命令时,有意无意地把他自己忽略在不许进出地人以外了,此刻仗着自己本身就在祁士杰所布的警戒线之内,又因是方轻尘的徒弟,地位微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在园门那里,探头探脑地望。
然而,秦旭飞和方轻尘一样,也已经被那疾风,碎石,杂枝,乱叶给旋转着包围起来,他的一切动作,景象,都看得纷乱模糊。
秦旭飞双手握刀,长吸一口气举起,大喝一声:“方轻尘!醒来!”
他宁可受伤也不闪避,就只为了存留下这一点点的内息气力!
声出,刀落!一刀劈下!
刀名斩魄,天外奇铁所铸,自从他十八岁那年,军中建功,父皇从御库密藏中将它赠予,此刀就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身边。
寒光日影,闪亮刺目,直劈虚空,劈在那两人仿佛实质的目光之间!
斩离魄,断愁魂!
盘旋的气劲忽然爆裂开来,甘宁宫外守着的人只觉得脚下一震。众人一阵轰乱,很多楚人再也忍不住,就要向里冲来。祁士杰咬牙控制着自己回身向甘宁殿内冲去的渴望,指挥着下属,死命拦人。
轰然巨响之中,赵忘尘只见漫天飞砂走石遮天蔽日,天地为之一昏,三道人影,分三个方向疾射而出,全都砰然跌到地上,半晌不动一下。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六十三章 … 自作自受
尘中,赵忘尘目瞪口呆,手脚冰凉。直到秦旭飞极笨图从地上支起身体,他才记起自己的脚原来是可以动的。
他冲到秦旭飞身边,只见秦旭飞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满身狼狈,赵忘尘的脸色也苍白了,伸手就试图去将他搀扶起来:“王爷……”
秦旭飞避开他伸来的手,只是用刀支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粗鲁地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这一擦带动了脸上的伤口,血流更多,混了泥尘,越抹越花。他倒是丝毫不觉,只冲着方轻尘那边大笑:“这一仗,至少也算平手了吧!”
笑得急了,他忽然抚胸咳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王爷,您……”
“不用管我。我没事,只是用力太过,震伤了内腑。这些也都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你快去看看方侯。他方才真气失控,内伤一定不轻。”
赵忘尘吓了一跳,舍了他就往方轻尘处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扶起来。
方轻尘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赵忘尘想要探他的心跳和脉息,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王爷,师父怎么会这样?”
秦旭飞用长刀当拐杖借力,慢慢走近过来:“他试图用邪术来治疗太上皇,结果自作自受,被术法反噬了。”
“邪术?”赵忘尘想起了萧晓月:“摄魂?”
秦旭飞叹息着抚着有些作疼的额头,跪坐下来,抓住方轻尘的手腕,探他的脉息:“我对于这些邪法所知也不多。可照道理来说,迷魂摄魂这一类的邪术,硬是用在疯子身上,那纯粹是找死。”
方轻尘的脉息时快时慢,混乱不堪。
“这种邪术施展出来,如果不能制人,就会遭受反噬之苦。所以迷魂摄魂的高手。总是深通人心。善于用技巧言词或药物,先一步软化人的意志,打动人的心灵。然后再配合施展邪术。方侯又不是此道高手,他连柳恒的心理防范都突不破,却试图治疗太上皇!”
秦旭飞忍不住想发火:“天下意志最坚定地莫过于疯子。因为他们没有杂念,所以无懈可击!方侯地苦心我理解,但是他明知如此,还悍然行功,实在是太过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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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说得没错。即使是当世摄魂术修为最深的瑶光,也绝对不敢对一个疯子施展术法,何况他方轻尘的摄魂术,造诣实在并不怎么样。
他是仗恃着强大地精神力。强行破开了楚若鸿疯颠迟钝的心门,硬生生闯了进去。
面对楚若鸿,他除了再赌上自己的生命本源,已经是无路可走。
小楼深处警钟长鸣,许多同学都在呼喝阻止。傻子。笨蛋,疯子。白痴……那些声音杂乱而遥远,他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些词好象从来都是他用来骂别人地,到如今。居然被用回到他自己头上,不过,却也很合适。居然会疯狂到用这种办法,的确,这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小楼的科技不是不能救一个疯子,只是,严谨的校规不允许。身在主控室的同学,不是不能救一个疯子,只是,他可以指望谁去为别人去受罪受罚。
看,小楼里的狐狸何止他方轻尘一个,大家都有大智慧,而他,只是一派小聪明。
方轻尘微笑。
再听不见,再看不见,眼前是重重迷雾,无尽无穷,任他的精神力锐利如刀。
破开前方,迷雾又在他身后合拢。
一步踏出,另生境界,幽幽黑夜,流光飞逝,万千星芒。
每一点星星地碎片里,都是他和他。
他与他相遇,柳丝如绦,碧波池塘。
他同他笑语,骄阳似火,灿烂如光。
他教他舞剑,他步伐笨拙,汗落如雨。
他为他挡劫,有鲜血触目,艳红如花。
方轻尘闭了下眼。
流萤星芒,异彩纷呈,飞溅聚散,环着他,绕着他,撞击在他的身上。一片星芒,一段回忆,一团浓烈的情感。千千万万,数载悲欢。
千年一瞬,一瞬千年。楚若鸿碎裂的记忆里,点点滴滴,全都是他。
他清明地感觉着他曾经有过的每一点快乐,却也同样清明地知道,这些快乐,都已经化为飞灰,唯有背叛和怨恨,方是久长。
方轻尘睁了眼,眼中是一片清静地冷。任由那些碎片穿透他的虚体,他专心地搜寻着,眼中几分探究,几分疏离。
忽然间,他伸手捉住一片星屑,微微一笑,目光凝在掌心,那一点光芒,渐渐扩大。
或者,是他正变得渺小。
依旧是熟悉地御花园,园中却多出了一方原本不存在的石桌石椅,它们应当是属于甘宁宫的园林。
春色明媚,池水清澈,柳丝
这个世界地色彩,明艳纯净到刺眼。
池水边,柳树下,有人白衣如雪,倚树依水而眠。
微风带着花叶的清香,悄悄拂乱他的衣和发。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粘在他的衣襟上,一侧衣摆,半落在池塘中,早被碧水湿透。
那个少年,满脸是笑,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株草,低低地同那闭目安睡的人说话,眉梢眼角,都带着说不出地快乐和幸福。
方轻尘静静地站在那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面前是满园春光,身后是漫无边际的荒凉。
这里是现实和虚幻的交界,他的生命里,可曾真的有过这样美好的春光。
方轻尘慢慢走过去,走向……那么快乐的自己。
那个小小的少年,眉宇间,渐渐有了些疲惫,然后,随手抛开手中的小草,自然而然靠着那个永远保护他的人,在那人胸膛之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安安心心地蜷起身。睡下。
方轻尘静静走到他们身旁,静静地凝望着两个人。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安详的睡姿和神情。
不知是否入梦。楚若鸿喃喃地说:“轻尘,你这次睡了好久,你什么时候醒。”
方轻尘震了一震。倏然惊醒。
年少的楚若鸿微微地笑了一笑,神情又是快乐而满足。睡梦中,他无意识地伸手,努力地揽紧身旁的人:“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的。”
“轻尘,我陪你说话,我等着你,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
方轻尘慢慢地闭上了眼。
那个人。不是他。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地安逸与快乐,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地宁静与详和。自从遇上楚若鸿之后,即使是最快乐的时光,他也总会有不详的预感,几世三生。屡遭背弃,即使是最信赖他地人。他也总在心底最深处,等着那背叛的一日到来。
这不是现实,现实中。没有人会真的一直等他。这果然是楚若鸿在心中营造地幻境,那个一年又一年,把他牢牢困住的虚假幻境。
他探手,一把拎起那少年小小的,仍如数年前绝别时一样,一丝不曾成长的身体,对上少年因受惊而倏然睁开的双眼。
“楚若鸿!你醒一醒!你要陪他一直睡到什么时候?!他不会醒,他已经死了!”
没有温言抚慰,没有谆谆劝解!
他回来了,可是楚若鸿的方轻尘,已经死了!那个方轻尘,永远永远不会活过来!
他挥掌,强大的掌风过处,那倚树而眠的白衣人,立时化为烟尘,转眼就飘散在春风之中,连一丝痕迹也不能留下。
楚若鸿!你醒一醒!死去地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要活下来!
少年尖叫,天地在惊恐痛苦的尖叫中崩毁,瞬间天塌地陷,烈焰升腾,满目地狱惨景。
脚下的土地震撼着寸寸崩裂,化为火海,方轻尘低低地诅咒了一声。
他居然忘记了,这个世界,是楚若鸿的幻境,楚若鸿地每一点心绪变化,都会影响整个世界。
在这纷乱濒毁的世界中,他飞腾闪跃,苦苦挣扎,整个苍穹都在向他压来,大地渐渐再他无立足之处,然而他不肯放弃,不肯松手!
楚若鸿!你醒过来,醒过来!
楚若鸿在他怀里奋力地挣扎,是他心太乱,还是在这意识地世界之中,楚若鸿的力量竟会远远强过他,他十指一松,那小小的身影,疾沉向下方地狱地深处,转眼便被烈焰吞没。
他低低地咆哮一声,向下扑去,急急追随。
若鸿,醒来,醒来!
下坠,下坠,沉沦,再沉沦。冰火地狱,一层层火炙冰寒,他清心宁神,强保自己神志不失。所有的痛楚,都只是身外之事,都只是一场迷局。不去看,不去想,只要盯着前方,只要追上他,抓住他,强行将他带出这场数年不醒的迷梦!
下坠,下坠,楚若鸿的身影,却渐渐渺不可追。
忽然间,他手按着左胸处心脏的位置,痛得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
堂皇正大的殿宇,光明辉煌的宝座。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和:“皇上,请观臣心!”
他的尖叫疯狂而恐怖:“轻尘!求你!别……”
他的笑容温柔平静,他的眼神惊恐绝望。
他伸手,自破胸膛,血淋淋挖出自己的心。
他推翻了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御案,从高高的御阶上,一路翻滚而下。
方轻尘按着心口,仍旧伸手,试图去抓住疯狂的楚若鸿。
若鸿,醒来……
楚若鸿忽然抬头看他,那双眼疯狂痛楚,黑暗似无底深渊。
那深渊盘旋着扩散着,凶猛地吸引着他,要将他吞噬。
方轻尘挣扎,再挣扎
眼前一黑,无力地坠向那永无止境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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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忘尘抱着方轻尘,紧张无措:“我师父他会怎么样?”
秦旭飞仔细探过方轻尘的内息,松了一口气。
“没事,他只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刚才又耗力太过,一时虚脱加内息不调。如果我不斩断他的术法,后果就是他自己把自己活生生累死,现在,最多只是元气大伤。”
秦旭飞心里则是暗自咋舌,那么威武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人居然还没有力竭。如果不是他一刀斩开目光连接。断开邪术反噬,他还能坚持多久,才会把自己搞死搞残?
他一边说。一边搜寻着楚若鸿的身影:“你去看看太上皇怎么样了?”
赵忘尘忙飞奔过去,把人扶起来探看:“想是刚才跌出来受力太猛,晕过去了。肋骨好象断了一根,身上还有一些擦伤,但是没有大碍。”
秦旭飞稍一沉吟便道:“此事到底如何处置,怕是要等方侯醒过来,问过他的意见才好决定。现在不可声张,宫内必须隔绝。太上皇的伤却耽误不得,你带他到殿内去休息,再去旁边药房取药来帮他接骨疗伤。这些。你应该都会吧。”
赵忘尘点了点头:“我会,可是……王爷你……”
“我不妨事,你去照料太上皇,等料理完了,替我去找两件衣服过来就是。”
秦旭飞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衣不蔽体。四处露肉的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
“是。我……”。着楚若鸿原地打转,东张西望。就是不往甘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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