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天下,拓土开疆,方显男儿本色!方侯!你说是也不是!”
帐内之人一时无言以对。柳恒说的是大实话。这个乱世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其他一切都是放屁。他们这些从军之人,又有哪个没存过拓土开疆的雄心壮志。说穿了,说白了,你国家自己窝里斗起来了,就活该被外敌欺负。只是,这样的话被敌人说出了,仍然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方轻尘地声音带了三分慵懒:“我不会奉那种诏,不会去侵略别人地国土,更不会以此为荣。我可能会抗旨,可能会辞官,也有可能……”他轻轻一笑,竟带点自嘲:“如果下旨的是如今的那位废帝,我会尽力劝他改变主意,不过……”他地眼神倏然悠远。“不过我可能已经劝不了。”
他的神色古怪,话音却是真诚,叫人完全无法怀疑其可信度。于是帐中诸人一起看他,神色间,疏离不解,仿佛看到一个怪物。
方轻尘只得苦笑。
当年他打退秦军,却没有反攻秦国,固然是想为楚国休养生息,又何尝不是因为,他骨子里对侵略别人的国家始终非常排斥。每个时代,自有每个时代的是非标准。他的是非标准,和这个时代,始终是有点不合拍。
凌方也好,柳恒也罢,卓凌云,萧远枫,甚至是秦旭飞,这个时代优秀的军人,在欺辱了百姓,或者无法保护自己的百姓的时候,都会感到是自己地失职而羞辱难堪。可是明知道战乱一起。百姓必苦,他们发动战争,也是一样心安理得。他们会因为顺天军驱百姓赴死而斥之卑鄙无耻,却也会在大地战役之后,把杀人最多的将士,奉为军中英雄。
这算是……武士精神?骑士精神?军人自豪感?英雄浪漫主义?
……
他没有资格置评在这个蛮荒世界里,抢
好的生存资源的人们。他也很了解,了解到可以给这合适的标签,可是他终究是无法将这种想法变成自己的。
凌方可以为他死,卓凌云可以在他面前曲膝交权。秦旭飞可以与他英雄相惜,楚……楚若鸿也曾与他至为亲近,然而,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人真正了解他。
他那样努力地爱人,那样努力地想要融入。甚至在卓凌云一跪之后,这样努力地想要保护所有人。然而。此时此刻,他是如此清晰的意识着,他依然是一个外来者。
这个世界里,他注定孤独。
他慢慢摇头:“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这样说,可是我没说我这样是对。”
他的神情终究是有一点落漠。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厌倦。不想再勾心斗角。
“柳将军,好好休息。”
他点头出门,身后。柳恒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方侯,无论你信不信,当年那一计,我与殿下,只不过想把你暂时调离边关,实未想到,会害你至此。”
方轻尘静静站在帐外,不曾回首:“有什么区别!”
疑已生,忌已深,心已逝,情已尽!有什么区别?
柳恒张口,看他落漠地背影,不知他心中所想,竟也觉心痛。
方轻尘信步前行,步出良久,忽然停步呼唤:“忘尘。”
赵忘尘在他身后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你习文练武有多勤奋,我都知道。你在军队里,细心观查记录,认真学习一切,我很欣慰。”
赵忘尘愕然,方轻尘以前可从没夸过他。
“忽然间成了将军,忽然间要担负上千人的生死存亡,任何有责任心的人,都会加倍努力,加倍用心。自我任你为将之后,你学到的,记住的,是不是比你以前混迹军中时,多出许多?”
赵忘尘愣愣地细细回思,一时竟说不得话。
“如果觉得你得到的一切只是沾了我地光,就更争气一些。自己做出成绩来,让天下人知道,你得到的,是你该得地。如果不喜欢人人指着你说,你是方轻尘的徒弟,就好好做一番事业给我看!也许十年之后,人人会指着我说,这是赵忘尘的师父!”
方轻尘没有回头,赵忘尘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抑不住胸中忽然激涌的热血,大喊了一声:“好!”
“那么,现在你有没有胆色,过江去,见见我们楚人地第一强敌,替我做一回信使?”
赵忘尘挺了挺胸:“末将领命。”
方轻尘自袖底抽出一封早已写好地信,回手递出。
赵忘尘双手接过。耳边听一声淡淡的吩咐:“去吧。”
赵忘尘略一抱拳,转身便退了开去。
自始至终,方轻尘未曾转身,未曾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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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赵忘尘已站在了秦军的主帐之内。
看到被楚人传成三头六臂,地狱恶魔转世地秦旭飞,居然如此年轻,如此英武,他略略有些诧异,但脸上神色却是无动于衷。从江北一路走进秦军主帅,看一路金戈森然,军纪谨肃,这初上战场的少年心头微凛,却也绝无惊惧畏怖。坦坦然站在威严森然的中军大帐,深深施礼却不下拜,不卑不亢,双手呈上方轻尘的亲笔书信。
面对这封所有秦军都一直不眠不休等待着的书信,谁也不会去计较少年的礼仪。秦旭飞展开信函,一目十行,略过所有的例行客套交待,看到下方条件,略一沉吟,抬头笑道:“请将军在我军中略作歇息,兹事体大,容我与众商议再做定夺如何?”
“末将受命而来,自当等候殿下回音。”
秦旭飞笑笑挥手,让军士领了赵忘尘去歇息。
外人一走,帐中众将全都眼巴巴望着秦旭飞。
秦旭飞一语不发,只把手上的信件递出。一封信在一干重将手中依次传递。多数人脸上很快绽开了笑容。
“本来还担心他狮子大开口,要多少粮草骏马,钱财地盘,他居然只要一个发疯了的皇帝?”
“这人愚忠到傻了!他大张旗鼓把人迎回去,那个他立的傀儡皇帝肯定心里不舒服,那个有拥立之功的萧远枫也一定心中打鼓。楚军人心不稳,对我们大有好处!”
某位粗豪之人一拍桌子:“反正他们现在立了新皇帝,那个疯子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我们赶紧把柳将军换回来!”
周围几道不赞同的目光袭来,他还讪讪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秦旭飞静静坐在帅案之后,良久才问出一句:“既然楚国已经不需要一个疯子皇帝,既然是那人负了他,既然把人救回去之后对他有害无益,为什么,他手上有这么好的筹码,却只要换一个会拖累他的疯子?方轻尘,他可是个愚忠的傻子?”
帐中刹时一静,大家面面相觑。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三十九章 … 傻子不易
赵忘尘没有等太久。一夜之后,秦旭飞亲自将回信交到方站得太近了,咫尺之间,看得清这英武的男子眉宇间极深的疲倦与怅然。
赵忘尘再也无法简单将他看作一个铁血恶魔来仇恨,他默默地行过礼,退出了军帐。
一路乘船过江,再入楚军主帐,上座的男子微笑着凝视他。
赵忘尘大步走到案前,自袖里掏出书信,双手奉上。
方轻尘似乎很漫不经心地一手接过。
赵忘尘也同样似乎很漫不经心地抬眼一望,行礼过,无声退开。
他的师父总是那样平和从容,天塌下来,对他似乎也是小事。然而,他依然认定,昨晚方轻尘过的,肯定不比秦旭飞轻松。虽然他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方轻尘打开书信,略略一看,甩袖站起身来:“我去找柳恒聊聊天,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看他信步下座,凌方跟进一步,方轻尘笑着斜睨一眼:“凌将军,如果你太闲了,我可以给你多找些差事做。”
他这样和和气气,礼貌周全的时候,才是最可怕。这一声将军吓出凌方一身冷汗,赶紧退了七八步:“末……末将很忙,就不陪方侯了。”
方轻尘转身出账的时候,仍然在和煦地笑。
凌方打了个寒战,问赵忘尘:“喂,方侯信里对秦军提的是什么条件啊?”
赵忘尘拿眼瞪他:“密信我敢拆?你当我不要脑袋了?”
“谁说叫你偷看密信了?你不是方侯的弟子吗,消息总该比我这粗人灵通些。”凌方摸着脑袋悻悻然地说:“方侯刚才有点吓人,他笑得我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赵忘尘一声不吭,转头就向外走。
“你去哪?”
“巡营。”赵忘尘大步而行:“去柳恒帐外巡营。”
凌方吓一跳:“喂。你你……”
“怕什么。我年轻。不怕累。做的多,学的多。方侯要是嫌我太有空,给我安排一堆差事,正好。”赵忘尘白他一眼:“你老了。”
“什么!!”凌方气得跳起来:“你慢点,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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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掀帘而入,带起一阵冷风。
如果军帐有门地话,他肯定是会给一脚踹开。
每个人都查觉到了他地怒气,几个护从的军士立刻噤声肃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方轻尘眼睛就只盯着柳恒,冷冷道:“所有人出去。”
话音还没落呢。闲杂人等立刻闪得一个也不见。
柳恒见他脸色不善,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却仍旧佯装无事,起身施礼招呼。方轻尘已是一掌拍下,那张刚才让他借袍袖隐着,抓在手心里揉成了一团的信纸。就给他拍在了桌上:“这就是你的好朋友给你开的价码!”
柳恒神色不变,伸手拿起信来细看。信纸上是秦旭飞那熟悉的笔迹。内容无非是对方轻尘相救自己一干人等的感激,言辞颇为恳切。然后直接拒绝方轻尘换废帝的要求,再温和谦逊地请求方轻尘允许他以骏马千匹,粮食五千担,及一千张良弓来表达感谢。
柳恒悄悄咬了咬牙。骏马千匹。五千担粮食,外加一千张良弓?这家伙,平时不管细帐。万事还是以前当王子时大手大脚的作派,真是有够大方。军中总共才有多少富余?自己人饿上肚子,让楚人吃饱了饭,骑着马,拿上弓来跟他们打仗?他们这一干人等的赎身价,哪里值这么多。如果是他在,最起码要打个五折。
柳恒对秦旭飞大出血不满意,极其不满意。方轻尘也不满意,极其不满意!
“先王已然疯颠,又是废帝,于你们并无多少利用价值,为何不肯成全我等臣子之心?我很好奇。”
他地语气极恶劣,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了。不是不能忍,只是再喜怒不形于色下去,他觉得自己能闷出内伤来。
救出柳恒是因缘际会之下的临时决定,那时候只是隐约觉得,这个秦旭飞最重视的下属,应该会很值钱。等把柳恒救回来之后,心绪渐定,心里想到的就只是那个人。钱粮,军备,地盘,一切可以用来同秦旭飞讨价还价的东西,自动褪色让位。
楚若鸿,柳恒可以换得来楚若鸿。
这些日子以来,卓凌云前后已经派出了多批精干的密探,却还是找不到楚若鸿地所在。方轻尘心知肚明,秦旭飞必是另外动了手脚。他是三军主帅,不能轻离。秦旭飞已经知他复生,又把人密密隐藏。这样,他要重见楚若鸿,就只能等彻底打败秦旭飞,把他抢回来。这要经年累月不说,秦旭飞还必须有君子风度,被打得再惨,还坚持一不拿楚若鸿宰了出气,二不把人绑到阵前来威胁他们才成。
楚若鸿,是他的死穴。明晃晃摆在众人面前,但是人皆不知,也万万不能让人知道地死穴。别看他平时在众将面前动辄作高深莫测军神状,可是如何解救楚若鸿,保住楚若鸿,他其实一直是束手无策。
直到现在,柳恒就这么生生撞到他手心里,他要不去借机换回楚若鸿,那才叫怪事呢!
这等算计,纯是私心,于大局无益有害。表面上他是南方联军的主帅,但以萧卓二人为首,把自家的班底拱手任他处置,与他自己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天下,毕竟是不同。处决大事,他必须尊重别人的权力与地位,理当与众人商议,听从大家地意见,而这件事,却完全是他一个人独断专行。
他写出地那封密函,未曾和任何人商议。
立,他却把柳恒这么重要的人物送还给秦旭飞,只为的废帝。传扬出去。民间固然要赞他谨守君臣之责。忠义无双,可是利益相关者怎能不猜疑他有心助楚若鸿复位?这其间又牵扯了萧远枫那一支人马许多人地前程富贵,联军好不容易得来地稳定局面,必将动荡不安。
然而,他认了!必须尽快将楚若鸿从秦旭飞手中弄回来,他要早一刻亲眼见到那个被他逼疯的人。
骨子里,方轻尘仍然是方轻尘,任性张狂,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不是小容。大局得失,从来不是他第一考虑之事。
一封书信,除了换回楚若鸿,再无任何其他的要求,不要钱粮,不要军马。不要城池地盘。这次他是浮躁了,没能善用平常心。没能熟练地运用谈判技巧,只是,一念即动,寸心便乱,不想再去掩饰伪装。他自问诚意已足。没有给秦旭飞任何不必要的为难和压力取舍。换回来的,却是秦旭飞这一封看似客气谦和,实际冷然无情的信?
这一鼻子灰。撞得实在叫他很不痛快。为了换回楚若鸿,他已经准备承受下属压力和非议,坚决要做这一笔怎么看怎么不划算的买卖。他这里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姓秦的凭什么还觉得自己在占他的便宜,一封信回绝得这么干脆?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以为我是什么英雄豪杰,对好汉一定会尊敬,杀个人也绝对客客气气?方轻尘冷眼看柳恒,心里不由得开始估算,如果把这家伙剥光了架到江边,左边升炭火,右边放小刀,一刀一刀慢慢凌迟,割一刀用炭火烙烫一道伤口,不让出血过多,可以让他很久不死吧?秦旭飞能忍到第几天才会崩溃掉,哭着喊着求着自己换人?
似乎可以去问问小容……
要不然……他慢慢地磨了磨牙,以前张敏欣教导阿汉看一堆耽美小说时,他好象也顺便瞄了几眼,那些层出不穷地S手段……要是顺便干脆找人直接给秦三王子隔江表演,不知他会是啥表情?
方轻尘在这里YY得兴起,极英俊的面容,莫名地显出狰狞来,柳恒浑身一阵发冷。饶是他早把生死看淡,也是定了定神,方能从容施了一礼:“无论如何,方侯相救之情,柳恒依旧深感。殿下信中所列条件,本也是一片诚意,但方侯若不满意,柳恒生死皆由方侯处置,断无怨言。就是殿下,也并不能因此怪责方侯的。”
方轻尘其实理智仍在,思绪清晰,只是刻意在放纵着心头的怒气而已。闻言冷笑:“你有无怨言都无所谓。我只是好奇,你和秦旭飞有竹马之谊,情逾手足,为什么秦旭飞不能答应我的条件?秦王派来害你们的谋士还说你们情深义重,捉住一个,让另一个人去死都行。看来,他是识人不明啊,把他地好兄弟,想得太重义气了!”他逼视柳恒,冷冷问:“既然秦旭飞冷酷无情,我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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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秦旭飞在散步。
身边没有亲兵随从,所有人,都自觉地离开他百步之外,让他独处。
昨晚一封信,他写得很难。
十六岁,他为着从军,屡屡忤逆父皇,总是跪在他身旁,与他一同祈求的,是柳恒。
父皇终于允了他地奏本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年,金冠束甲,快马出城,城门外那人骑骏马,携美酒,在春风中微笑唤他:“来得好晚,我等你很久了。”
那时候,他开心而笑,他也开心而笑。可是他不知道。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柳恒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柳恒地父兄家人,私下里狠狠地教训过这个不听话地儿子,甚至屡次动用家法。柳家让儿子们陪伴王子,为的是替将来开路,可不是陪一个只知逞勇不懂上进的皇子去惹祸送死。
那时候,他不知道。不知道和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