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清秀儒雅的将军施了什么魔法?高呼了些什么?
那些浮桥上的秦兵,为什么不回头推搡,向北岸逃命,反而义无返顾地继续飞奔向这死地?
赴死之时。他们还能凛然不乱。工兵弓箭手拼死阻拦,临近岸边的士兵迅速跳江,最后被撞断地第五道桥上,
头来竟然只损失了几百人。
怎么会这样?
这才是真正地军队吗?这支军队……太可怕!
眺望江对岸黑压压的人群,眺望那几万保全了下来的秦军主力,顺天大王全身发冷。
江北,无数士兵失声高呼。
有人在高叫自己军中好友的名字,有人在愤声怒叱顺天军的卑鄙,但更多的人,都只是在高声呼唤:“柳将军!”
“柳将军!”
“柳将军!”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唤不回江对岸挺枪策马的那个人。
他们已经看不见他,甚至,渐渐已经看不到对岸那支军队。那支军队,已经淹没在了顺天军的洪流之中。
视线所及,无边无际,只是那没有尽头的顺天军。
可是。他们知道,那支军队仍在。他们地兄弟,还在奋力拚杀。
看得见高高飘扬的秦字大旗,看得见顺天军中,不时四下歪倒的旌旗。
他们还在。
这是怎样一场战斗,这是怎样一场厮杀?
江北将士。心痛如焚!他们举刀向空致敬。仰天怒啸间,终于有人失声痛哭!
然后,立刻听到一声怒斥!
“不许哭!勇士的祭礼。不需要眼泪!”
将士们含悲忍泪,抬头凝视他们愤怒的主帅。
冷冷一喝后,秦旭飞策马向前,直至江边。马蹄已步入冰凉的江水,他还是要再向前。
身旁有人伸手死死挽住他地马缰,再也不肯松手。
耳旁有人忍痛低唤:“殿下,我们答应了柳将军,要好好看顾殿下!”
秦旭飞神情极平静,甚至笑了一笑:“放心,我没有急疯,不会自杀。”
他再也说不出话,只遥遥望向远方。他只是,想离着他那赴死的朋友,近一点。
是他地错!
攻城掠地,呼啸来去,他们身经百战,哪一次遭受过这样的打击?就算面对方轻尘,他们也是败而不乱,退而不慌,从来不曾这样,几乎不能还手!
是他太得意!是他太轻敌!他没有瞧得起这乌合之众的顺天军!他只是心心念念着要与方轻尘一战,所以急于求成,没能策应万全!
是他……是他死板地守着自家原则,不肯征发民夫。是他总是任性地想要好勇斗狠,亲赴战场,逼得柳恒不得不亲身替他出战!
他安静地望着远方,视线穿过江水,穿过烟尘。
天边夕阳将落,对岸烽烟正疾。
九州之铁,铸此大错!
那支不足三千人的军队,如锋寒的利刃,生生撕穿顺天军地阵营。所过之处,无边无际地顺天军瞬间将之包围。
秦旭飞死死盯着那高扬的秦字战旗。
顺天军的战旗仍然在纷乱,仍然有一波又一波地混乱异动,无数惊惶喝叫之声。
他该高兴!数千孤军,却逼得数万顺天军仓惶失措,这是他的兵,这是他的部属,这是他的骄傲!他该为他们高兴!那支队伍,有着怎样的锋锐和战意,在怎样展示着他们的志气和热血!
可是,看着那越来越遥远的“秦”字大旗终于侧倒,他心头痛不可当,眼中猛然坠落的,分明就是,他怒斥着不许士兵们流下的眼泪。
“殿下,没倒,没倒,还在……”哽咽而颤抖的声音,让人不能相信,说话的,却是平日以勇武豪性闻名的将军。
“他们还在打!你看!连顺天军的中军帅旗都动摇了……”
秦旭飞咬牙抬眼再次远望,从顺天军辉煌的战旗海洋里,他极力寻找锋烟战火中,那孤零零的一个黯淡的“秦”字。
破烂不堪的秦字旗歪歪斜斜,几起几落,染满血迹泥污,字迹已经微不可辨,却还是坚持着遥遥飘舞。
每次起落,是有多少执旗手护旗手,倒在了旗帜的下方。
纵然已成孤军,纵然已是必死,他们却还要尽最后的力量。向隔岸的同袍们传递着消息。
还在。还在,还有人在!
我们还在!
柳恒地战马已经被顺天军地矛队戮死。他停也不停,飞跃下地,长枪纵横,大步前冲。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却连惨叫怒吼渐渐都不可闻。沉默着倒下,沉默着冲杀,沉默着在受到致命之伤的时候,还要抱住敌人同亡。
柳恒的枪已断为两截,他一手各持一截。继续挡挥刺戮。
血已将尽,同行的军士,没有人身上不带伤。只要还能走动,拖着脚也要上前,只要还能看得见敌人,奋身便要前冲。只要还能握得住长刀,力尽。仍要高举!
柳恒弃了被砍出无数缺口的两截断枪,拔了腰间佩剑,继续挥舞!浑身上下,无处不是鲜血,唯有剑气森森。闪亮霜寒。
身旁旗手于鲜血中伏倒。他一手挥剑,逼开数杆长枪,一手探臂相扶。扶到的,却是那旗手气绝前,递到手中的大旗。
抬眼望去,旗身已残破不堪,一个秦字,鲜血掩尽。
“秦”!
他们仍执着大秦的旗帜苦战,大秦却早已永远地对他们关闭了国门!
惨笑声中,他仰天一声怒吼,单薄的长剑疯狂前劈。血色四溅中,多少顺天军哀呼倒地,多少顺天军踉跄后退!一轮剑势去尽,他整个身体都失控地向前冲去,不得不用旗杆拄地借力,才能勉强恢复平衡。
力尽了吗?这一生,好似从来没有这样疲倦过。
四面八方都是杀也杀不尽地顺天军如潮涌来,前方顺天军帅旗所在,已经很近,只是……他……杀不过去了……
旭飞,对不起,我尽力了!
四下仍有军士紧紧围护,就在他力尽几乎倒地,还来不及重新回气的短短瞬间,尚有两名军士,守护在前,用胸膛去为他阻挡迎面而来的钢刀。
到底还
人还活着,到底还有多少人跟他杀到了这里?
他不能去数。这一口气,一直撑着,不肯歇,不能放。只是撑着,撑着,撑到生命的尽头。
四下都是疯狂的叫嚣。
“活捉柳恒!”
“活捉柳恒!赏金千两!”
柳恒心头冷笑,活捉?
怕了吧?怕了我们,怕了江对岸的那支军队?
所以这帮家伙贪心想着活捉,想拿他去威胁秦旭飞!所以才让他们能一路杀到这里!
若是乱箭齐发,他们连完整地盾队都没有,哪里能撑到现在。
只为了活捉他一人,就可以牺牲自己那么多的士兵,吃下这么大地损伤?顺天大王?竖子而已!
哈,可惜啊,踏上南岸,他柳恒就已立志死战,岂肯容人生擒!他怎可让这等卑劣之徒,用他去威胁侮辱旭飞!
长吸一口气,他强仗余力,挺身站起,横剑当胸,往日文雅俊秀的面容,因着染满鲜血而显得异常狰狞。
遥望帅旗所在,他朗声大喝:“杀!”
四周所有秦军,无论伤势多重,无论是否还站得起来,只要还能发得出声音,也一齐怒喝:“杀!”
至此境地,他们竟仍然抢攻!他们竟仍然只知进攻!
为了消灭这支孤军,顺天军已是死伤无数,此时听着这一干绝死之士,齐声呐喊,不觉更是胆丧气沮。
中军帅旗处,那“顺天大王”王承天,还有他手下的一干将领,见到这支孤军逼到近处,眼看就要被完全剿灭,却还是发出这一声几乎声震全军的呐喊,也不觉心胆为之一寒。就连战马,也被这近处的厮杀惊扰得长嘶踏蹄不绝。
是谁第一个不由自主地牵缰后退?大家很自然地跟着一齐向后移动,直到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叫:
“大王!岂有我们五万大军,被两千孤军逼退地道理!”
王承天脸上一红:“赵先生,我们不是被逼退,只是我们身份贵重,不能叫这些亡命徒给逼得太近了。”
“他们根本是强弩之末,就算还有斗志。力气也用尽了。王旗和帅旗若是退后,叫全军看到了,会怎么想?军心一旦大乱,万一让姓柳地冲出去了,怎么办?”羽冠长袖的谋士气得脸色发青。
这些怕死的草包!他们这“中军”,哪里是“中”,他们本来就已经躲在大军最后一条防线上!他们居然还想后退,还不敢碰硬!
再让那些人冲过去,他们就真地……冲出去了!
唉,虽说草包是很容易掌控的,但是草包成这样,也实在太让人闹心。
这帮人连再冲出十步的能力都没有了啊,居然还会被动摇中军……
“大王,我保证……”
空中惊起闪电,生生截断那懊恼疯狂的声音!
高高的顺天帅旗,从中而折,轰然倒地!四下里,只有一片惊呼!
满天惊恐吼叫声中,谁人见那一道劲羽疾箭,从他们背后而来,尖啸着撕裂长空!
王承天脸上那有些难堪的笑容还在,人已经直挺挺从马上栽了下去!
一箭断旗,一箭射帅,两箭连珠,前后间隔,不过交睫。
电光火石,在那那赵姓谋士眼中,这一瞬却仿佛被定了格。
他那还要滔滔不绝说出来的话,仍然生生卡在嘴里,张开的大嘴,仍然来不及合上。为了配合语气而做出的手式,仍然僵在半空,眼睛已经瞪得几乎把眼珠子鼓了出来。
怎么回事?
那支眼看就要被扑杀的残军,什么时候分兵绕到了他们背后?怎么会有人有机会瞄准射箭?
然而,这闪念还未完,左肩已是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翻落马下!
竟然是连珠三箭!
一箭射旗,帅旗一倒,全军皆见。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被二千余钢铁雄师打得心惊肉跳的顺天军,立时大乱。
二箭射帅,主帅在众目睽睽之下中箭落马,群蛇无首,四周将领再无斗志,人心四散,只欲自保。
三箭除去谋士,顺天军中,唯一一个有可能在危机中及时应变,招唤全军应对的人,再没有机会展现他的诡谋诈术!
三箭同时脱弦,三件事电光火石间顺序发生,顺天军承受不住压力,从后至前,潮水崩溃!
银亮宝弓弯若满月,执弓在三箭之地以外,高坡之上,射出世人几不可能达到距离和准确的男子,白袍银甲,绝世风华。
随手射出三箭,他从容举枪遥指,朗声喝道:“杀!”
在顺天军视线不及的高坡之后,无数喊杀,应合如雷:“杀!杀!杀!!!!”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三十五章 … 日月同辉
方天际还有一抹亮黄的颜色,东方的天空却只剩下入青白。星光还未显现,一轮暗淡的上弦月,却已经淡淡凝在天空。
北岸,秦旭飞和数万秦军,借着这落日最后的余晖,不瞬眼地凝望对岸。
夕阳沉寂,他们不肯不忍舍弃的那一点点侥幸希望,也终于一点点沉寂。
心已经沉到谷底,却在这一刻,远方那高高飘扬的顺天军王旗,倏然折断,顺天军忽然纷扰大乱,数万人马,狼奔豕突,混乱不堪!
秦旭飞一震,跳上马鞍,在马背上立定,挺直身体,极尽目力去看!
离得这么远,哪里看得清。对岸那一片嘈杂的呼喊叫嚣声中,却突然裂出震天动地的整齐大吼:“杀!杀!杀!”
虎入羊群,鸡飞狗跳,漫山遍野的步兵之中,多少高人一头的骑兵,从远至近,横冲直撞而来!
当先一骑,白马轻骑,银甲白袍,风驰电掣,遥遥领先,所过之处,血色四溅,顺天军四下溃退。
一团白影,转眼到了江边,向着北岸,遥遥举起银枪!
北岸诸人,尚未反应过来这是在示好还是示威,秦旭飞已经一跃下马,飞掠而回!
“好!好一个方轻尘!鼓在哪里?和我一起,击鼓为他助威!”
南岸之上,方轻尘已经拨马返冲,白色闪电,又在顺天军中撕开一道血口。身后,北岸鼓声骤起,百面牛皮战鼓,鼓点湍急。混合着数万人的呼喝呐喊。隔江传来,仍旧是震天动地,凛凛生威!
这支秦兵和方轻尘麾下的楚军是对手,是敌人,但是从来不是仇人。各为其主,死生由天,战场之上,堂堂一战,纵死又有何怨?但是!今天!对岸那些卑鄙无耻之徒,用这样的手段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兄弟手足孤军奋战而不能相救。自己地故国故人,从背后生生戮了他们一刀,他们怎么能不满心愤怒,不甘仇恨痛楚,生生要炸裂胸膛!对岸高高飘扬地“方”字旗和“楚”字旗,此时此刻。看上去是如此顺眼。他们只盼望着楚军能够占尽上风,盼望着本是自己敌人的楚军。可以多杀再哪怕一个敌人!鼓声阵阵中,谁不是痛快淋漓,胸怀宽畅,满腔热血激涌化作怒吼,只恨不能去与他们一起去并肩冲锋!
顺天军士。本来就已经是军心涣散。被这鼓声呐喊一震。面对楚军,更觉四面皆敌,斗志全无。北岸秦兵。只远远得见那些强猛骑兵,所过之处,如沸水泼雪,顺天军早已连最基本的阵形都布不起来。
方轻尘银枪点刺间,会心一笑。
好!好个秦旭飞!能知善断,果然知心!他现在的确需要有人帮他扰乱顺天军心!
这是似乎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殿下……殿下!”
旁边部将喊破了喉咙,秦旭飞只是听不见,眼盯对岸,手中鼓槌敲落,又快又狠!
“殿下!鼓要被您敲破了!!!”
秦旭飞手一抖,总算没有再冲着那可怜的大鼓再敲下去。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激动到用上了内力,这面鼓虽然是军中最大最结实的,却又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殿下……”
鼓槌交给亲兵,秦旭飞回头看了看身后满眼忧色,欲言又止的部将,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笑道:“没事。不会。”
士兵们看到的是对岸所向披靡,杀到兴起的精兵强将,不由得同仇敌忾,热血沸腾。秦军地将领们,想得却更深,看得也更远。镇静下来,远远观阵,眉头都不由得紧锁。
对岸那支楚军,精则精矣,勇则勇矣,可是……人数太少。只在五六千。
蚁多咬死象,就算他们是精锐骑兵,机动性占优,可是如此混战,最初冲锋的锐气一过,面对十倍于己的顺天军,他们哪里能讨到好去?如果对方看清局势,及时应变,凭借人数优势,分批次攻击围剿,这支骑兵的末日,也就到了。
顺天军,从来是不惜人命的。经过了江上惨败,他们也再不敢如前轻敌。这群乌合之众的为首之人,不可小视。
但是,秦旭飞却能笑说:“没事,不会!”
那支楚军,不会败!
还是有人忍不住担忧:“这么久了,他们地后援之军,怎么还不到?”
秦旭飞摇头:“没有援兵。萧卓两部加起来人马虽多,但是尚未完全磨合,方轻尘要搞大动作的话,瞒不过人地。他是学我打江州的法子,尽起全军精锐骑兵,带上少量的干粮,偷偷出兵,抄小路,避探哨,日夜兼程,赶来作战的。”
“我们那是各个击破,分散偷袭,他这是……硬战啊!五千对五万?!”
秦旭飞遥望南岸战场,傲然一指原来那顺天帅旗所在之处,冷笑!
“硬战又如何?这些未经训练的匪兵,军心一乱,天王老子也收拾不来!只要出其不意,灭了那几个领头地,闪电之势冲进敌阵,后面远远地让一小队人用马绑着树枝到处拖出来大股烟尘,造成大军进逼的假象,就这帮糊不上墙的烂泥,哪能看出他们其实是一支孤军?换作是我,有他地手下给我打过了先锋,我也敢!”
秦旭飞咬牙切齿,眉眼间有阴郁,却也有意气飞扬!
正在对岸苦战的方轻尘若能听到,定然
大笑。没错,他是用了和秦旭飞一样的法子,他后队是正在那边拖树枝。他能带着这五千轻骑,用软布包了马蹄,束了马嘴,抄小路避探马,偷偷潜入柳州而不被发觉,也是多拜秦旭飞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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