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义重的佳话,男人做来就是不成大器的烂泥。
再说,他毕竟悄悄走漏过消息,纵放过萧晓月,他毕竟最后还是一直诚心赔罪,他毕竟还是陪着萧晓月去寻萧远枫,在大营前,同生共死。一个“男人”,做到这样,不容易了啊!女人可以撒撒娇,使使性子,让男人来赔礼倒歉,但要是一直都把这些旧事死抓着不放,那也就太不懂事。
“你该问的是萧小姐。她想要什么。不嫁不情愿,嫁了又不甘心。白天高高兴兴,晚上一个人乱转,何必,何苦?”
赵忘尘悚然而惊,方轻尘的声音,冷彻心肺,带着一种深深压抑住的,黑暗邪恶的怒火,只让他觉得,站在他面前僵立不动的,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萧晓月呆呆得看着方轻尘,眼泪慢慢地自眼角滑落;“你要我做什么,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和子云一起长大,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有一天要嫁给他。他从小就凡事护着我,我从小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要分他,长大了,他不管到了哪里,都记得给我写信,给我买当地最好的首饰。我为了想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学针指学得十个指头全是伤,你现在告诉我,我想要什么?我该要什么?我恨他,我气他,可是你说要把我送回来,你说以后两家整兵继续打仗,我还是要拼命地拦。到现在,真的不用再打仗了,整个天下都在看着我们的这场联姻,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还可以怎么做?”
月色渐渐黯淡,夜色里,方轻尘的面容阴暗而模糊:“你的人生,怎么能让别人来告诉你。”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二十五章 … 恶魔之形
“我何必,我何苦?”
惊慌过,悲伤过,萧晓月终于知道了怒!“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方轻尘的声音清淡飘忽。
“我明白。”
不不不,你不明白!你若明白,不会这样血淋淋撕裂别人的伤口!
你懂什么?你是光芒四射的传奇英雄,自然看不起我这样倾了心舍了命不顾一切的爱。你和哥哥一样,眼里都是家国大事,怎么会懂得我为何珍爱这种宁可舍弃了一切也要相伴相随的感情?
她爱他,他也爱她,只不过,他爱她,远远不如她爱他。然而,纵然已经是明知如此,她依然爱他啊!要她割舍了他,是要她割了自己的心,舍了自己的魂。就算没有家国,没有天下,没有大局,没有所有人的期盼……她还是舍不下他啊!
她爱他,所以她才会恨他。她恨他所以她才会那样摆出绝情的姿态,不肯原谅。可是,那是因为她爱他啊。她爱他,所以在那个别院之中,她才会在方轻尘那样随意一句轻轻试探下,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她爱他,所以她同他并肩在大营前共对刀丛枪林,她恨他,所以半个楚国都在为这场结束内战的婚事而欢喜时,她却夜夜不能安枕。
她知道,她舍不下他,最终,她会成为他的妻。所以她努力刻意不再多想,刻意将所有的排斥,所有的心神不宁,都归于女儿家自然的羞涩和紧张。没有人再对她提起过一句当日背弃之事,偏偏他要一语点破。撕开所有遮掩!真相触目惊心。叫她怎能面对。
原来,她一直一直,不曾忘记那一场背叛!原来,她一直一直,想着念着,其实他爱她,远远不如她爱他。纵然已经可以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你懂什么!你是男人,是英雄,是强者……你怎么会懂得暗夜里孤单一个。从自己最心爱地人指挥地追捕中逃生,是怎样的痛楚,你怎能明白,让自己最信任最重视愿意为他舍弃一切的人出卖,是怎样的感觉!背叛之后,再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痛苦莫名地在自己面前忏悔。每次看到你最爱的人都会想到背叛,每次想到背叛却又想起背叛你的仍然是你最爱的人……
不不不。你不懂。你若是懂,怎么能一定要我去看!
孤立长街,她终于掩面痛哭!
黑暗的街道深处,忽有一道人影直冲过来,对着方轻尘举手就是一拳。
方轻尘视而不见。动也懒得动。
赵忘尘惊慌地飞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阿虎,别惹祸!”
憨直的少年拼力挣扎:“放开我!我要教训这个家伙!”
赵忘尘心中叫苦,我放开了。被教训地可就是你了吧!
“阿虎,别在这里闹。小姐是快出嫁的人了,现在她在这里哭,叫人看见,象什么样子?你要把事情闹大了,小姐的清誉怎么办?”
提起萧晓月,冲动的少年果然冷静下来,恶狠狠瞪了方轻尘一眼,低下头去劝萧晓月。
赵忘尘暗中松一口气,再次死命扯着方轻尘要离开。
这一次,方轻尘居然一扯就动,一语不发地容忍自己被他拉走。
赵忘尘咬牙切齿,居然拖着方轻尘连转了两条街,确信萧晓月听不到声音了,才甩手回身,恨恨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忽然要说那种话?”
热血义愤之下,他打抱不平,把对方轻尘的尊重崇拜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方轻尘不见怒色,声音冰冷得有些单调。
“是事实又怎么样?天下人谁不知道那是事实?可是谁也不会去提去说!萧小姐自己都不愿意再想这些旧事!”
“她放不下。”
“她是放不下,她放不下卓子云!谁这辈子活着能没有一点遗憾?她这样选择有什么不好?更何况,现在他们地婚事,代表着萧卓两家的融合,关系着大楚国无数百姓地祸福……”
“为着天下,就一定是该委屈自己吗?”方轻尘的声音还是平淡,带着一点诡异的好奇。
赵忘尘愤怒已极,吼叫起来:“为了天下,委屈自己一点,又怎么样!”
冷月从云层中破出一瞬,正照亮方轻尘奇异古怪的脸色,
再次笼罩的黑暗里,方轻尘漠然道:“是啊,又怎么样?”
赵忘尘气得都喘起来了:“他们本来就有真情在,一切都可以很好。就算萧小姐心里有些不安定,时候长了,也可以淡忘。你却偏偏要提起来,偏偏要让她不快活,为什么?”
方轻尘终于笑了,语调冷酷而凉薄:“我自己不快活,凭什么要让别人快活?”
赵忘尘目瞪口呆望着他:“当初是你劝萧晓月原谅卓子云地……”
“因为当时她有用。现在,无论她爱不爱卓子云,愿不愿嫁卓子云,最终萧远枫和卓凌云一定会促成这场婚事,哪怕是用强。所以,现在,她地心情想法,已经没什么要紧。”
“你,你……”赵忘尘情不自禁后退两步:“你还是不是天下人说的那个忠义无
厚宽和的镇国方侯?”
方轻尘笑出声来:“天下人喜欢造哪种他们自己需要地英雄幻象,我管不着。我装圣人实在装得很累。”
赵忘尘脸色苍白:“你,你就不怕被揭穿……”
方轻尘几乎想要大笑:“揭穿?谁揭穿?你以为我会那么不小心么。今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三个。事关萧晓月的闺誉,此事一旦传开,没有人会同情她,只会责难她不识大体。不肯为天下牺牲。所以他们两个是一个字都不会对人说。而你呢?你打算自己满世界去传扬?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赵忘尘双手握拳,良久才问:“你……都是假的吗?那些敬重你,爱戴你的人,都是被你骗了吗?你地英雄了得,你地忠君爱国……你……你对那些随时肯为你死的人,是不是也象对萧小姐一样,根本不在意,利用完就抛弃,高兴起来还要踩上两脚!”
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到最后已语不成声。嘶声问:“是不是?!”
那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俯身下来,将脸凑在他的眼前。离得这么近,黑夜中,他也可以辨认出他的脸上,已经重又浮现平时那种温和儒雅,却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伸出一只手。极轻极柔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是。”
赵忘尘始而一震,复而全身僵木。然后。前方的那人轻轻一笑,转身离去。黑暗里,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白,刺眼刺心。
夜风拂体生寒,一朵小而飘零地花。轻盈地在眼前飞舞。赵忘尘无意识地伸手托住飞花。只觉那柔软花瓣间,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最初,那人在树下花间饮酒。不知有几许落花在身,在他起身一路行走时,群花纷纷飘坠,独这小小一朵,不经意间粘在袖子里,竟是一直没落出来。直到刚才那人抬手拍他的肩头,花儿才飘飘落在少年的肩上,转眼被夜风吹起。
低头定定看了花瓣良久,少年红着眼,咬着牙,一张手,看着花落尘埃,然后一脚重重踏下。
所有的美丽,转眼染尽肮脏污泥。
方轻尘!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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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赵忘尘之后,阿虎成了第二个胆敢闯进方轻尘房间的人。
少年地脸色一片铁青,怒视方轻尘:“小姐昨晚哭了一夜,白天关了门不见人。幸好要成亲了,卓子云和她不能见面,我又用她怕羞替她挡了很多人,可是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了!”
方轻尘漫不经心问:“那又如何?”
“小姐本来很快活,你却害她成了这样!你若不解决这件事情,让她重新高兴起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要和你拼命!”
方轻尘也不笑他大言不惭,只淡淡说:“她自己自欺欺人,我不过是让她不能再继续骗自己而已。”
“她自欺是她愿意,与你何干?”性情憨直的少年,怒视着与平凡地他有如天地之别的男子:“那对她好,对萧卓两家好,对天下人都好!你何苦让她不快活?她现在还能有别的路走吗?”
“那么,这样,对你好吗?”方轻尘微笑,神情邪恶如同引诱凡人的魔鬼:“你就欢喜吗?”
少年平静地回答:“她好,我就好。她欢喜,我便欢喜了。”
那许许多多旁人以为极复杂极微妙,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就这样平平一句,已经说完。
方轻尘怔了怔,望望他,忽地轻轻一叹。
无所求,所以没有求不得之苦。不在意回报,所以才可以倾力至此。如此一个平凡地少年,才是真正知情懂爱之人吧。
可惜他是方轻尘,他生性冷酷自私,他苛求太多,所以他贪嗔爱恨求而不得,不得不品尝这人间七苦。
在那个夜晚,在他心境最黯淡之际,那样一个迷乱地待嫁新娘,撞到眼前,生生挑起他所有的恶意和冷酷。
为什么当时忽然再不想控制私心里的黑暗冷漠?
一世又一世,我绝然而去,而天下人,却更多地只是选择去妥协去遗忘,去珍惜眼前所有地,然后,一生一世,至少也会有表面的快乐和美。
为什么?明明心不甘,意难平,明明在月色下,有一双悲伤的眼眸,为什么,还要去稀罕那样的“美好姻缘”?
说穿了,他只是见不得旁人好罢了。
自己求而不得,所以见不得旁人拥有。
他微微一笑,眼神倏然遥远,站起了身,看也不看阿虎一眼,就走了出去。
阿虎冲过去拦他:“你去哪,你还没有答应我……“
“想帮萧晓月就给我闪开。”
阿虎一怔,向侧让开了一步。看他径自行出好几步,才回过神,紧跟过去。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二十六章 … 记忆尘封
这是国难期间,仓促于两军交界处寻一城池紧急成亲,简。萧晓月家中的丫环侍儿都不在身旁,只临时在城中寻了几个丫环婆子以应急。因为不是身旁亲近之人,萧晓月脾气发作起来,一个个都远远躲了出去,只剩阿虎拼力替她支应遮掩。
紧紧关闭了门和窗。隔绝了一切光明的房间里,萧晓月静静坐在床边。无泪,无喜,也无悲。
她出身名门,她受尽娇宠。她从小许配的夫郎俊美英武,和她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如果没有这一番倾国之祸,她的人生会幸福美满得不起半点风波。
她已经很努力去忘记,很努力不去回想了,为什么,那个人却偏偏要再三提醒她?她哭过,痛过,伤过,关了门把一切拒之门外过。然而,她知道,未来的命运,挡不住,她也未必会有心去挡。
她会成亲,她会嫁给她爱也爱她的男人,然后被他一生呵护爱惜。她会是萧卓两家都宠爱保护的女子,她会为他生子,为他理家,伴着他一起老去。她会陪他舞剑,陪他赏花,陪他看月落日出。
然而,她也知道,一生一世,她终究无法忘记,他曾经对她袖手不救,逼得她数度几乎走上死路。
忘不得,忘不掉啊!忘不掉那一场逃亡,也忘不掉那些情怀过往!
他说得真是轻松,既然不能忘,为何还要嫁?
她爱着他啊,怎么割舍!最珍爱的宝物有了瑕疵,就能狠心扔掉吗?如果扔了。她便一无所有。
莫说她舍不得。就算她舍得,又如何?天下人看着,两军将士在看着,萧卓两家所有人在看着,说得好听些,为着家国天下,为着人间大义,就算无情无爱也要嫁。说得难听些,眼前的局势,纵然真的无情无爱厌憎无比。两家地兄长也一定会迫了他们成亲。
纵然耿耿,还是只得将身嫁予。
到头来,到头来……
心思迷乱之间,房门被猛然推开,倏然而入地强大光线刺得她睁不得眼。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已站在面前。声音里拥有着不可违抗的力量:“抬起头,看着我。”
———————转换场景的分隔线———————
昨夜变故后。赵忘尘一直注意着方轻尘这边院子的动静,阿虎来找方轻尘,他也不放心,跟着他们两人过了来。待方轻尘独自一人进了萧晓月的房间,二人虽知这不合礼数。却被方轻尘那极严厉的警告给吓得不敢靠近。只得在院中来回徘徊。
很久,很久。
房门打开,方轻尘施施然走了出来。
阿虎快步趋近:“怎么样?”
“她累了。在睡觉。等她一觉醒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记得。就是上次逃亡之事,她也只会是隐约有点印象,而且会很自然地不去努力回忆。将来其他人应该不会蠢到在她面前去提那段旧事,所以……”方轻尘冷冷看看两眼发直,完全没有理解的阿虎:“她醒了之后,就是个高高兴兴的新娘子,如无意外,以后也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阿虎还在发愣,赵忘尘却是先明白过来了:“迷魂术?你对她用迷魂术!你……”他怒指方轻尘:“你怎么能用邪术!”
“我不让她自欺欺人,你说我残忍。我帮她把自己彻底骗了,你又指责我用邪术?”方轻尘古怪地望着他:“天下没有任何邪术可以强行改变人心。迷魂也罢,摄魂也罢,说穿了,都是顺从人心的欲望。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要忘记,我施术根本无法成功。”
淡淡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转身便走。
赵忘尘还待追上去分说,却让阿虎一把拉住,冲他摇了摇头。待得方轻尘地影子看不见了,阿虎才轻轻松开手:“其实,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自从萧将军说要让他们完婚后,小姐就一直矛盾不安,她是想忘,却忘不了,所以才总是受折磨。现在她既然忘记了,便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恼。”
“就算这样是最好,可他凭什么?他那样伤人,再一手抹掉记忆,就可以心安理得,当那些伤害没有发生过吗?!”赵忘尘怒道。
“也许……我想……可能……”阿虎有些呐呐:“他可能真的没恶意。他只是想给小姐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只是想告诉小姐,其实,她也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你说什么呢?”赵忘尘气道:“他会这么好心?再说了,这场婚事关系萧卓两军的联合,关系整个天下的运程,真给搅黄了,他才是最头疼地那个,他怎么会……”
“我总觉得,这就是他想要说的。不管家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