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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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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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凌云有些自嘲。“偶一为之”,当然不无不可。只要是“偶”……

最后,他注目凌方:“你一直没有说你的意见?”

凌方低头,沉声道:“属下无话可说。”

如果能说,在杜思远出狠毒之计,呼延锋说得意之辞的时候,早就该说了。

可是,做为对卓凌云无比忠诚的一员部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着凌方一直低垂的头,一直僵硬的脊背,卓凌云有些出神。忽然洒然一笑,站了起来:“罢了!你们每个人的意见我都清楚了。思远,呼延将军,你们且歇歇去,记得此事不可外传就是。子云,凌方,你们陪我出城走走,散散心。”

如此秘会,还没做出个决定来,卓凌云就要甩手走开,呼延锋急得叫了一声:“大将军!”

杜思远也恳切道:“将军!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这也是为着天下苍生啊……“

卓凌云微笑摆手:“杜主薄,呼延将军,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们放心就是。”

这一刻,他的笑容太从容,他的眼神,太深沉,竟是叫杜思远与呼延锋都怔在当场,一时间,谁也无法再开口劝说。

待得他们回过神时,卓凌云已同卓子云和凌方去得远了。

不挥鞭,不策马。只是由着马儿的性子,缓缓而行。抬眼看黄昏时远方渐渐沉寂的天空,卓凌云漫然而笑。

这一场密室筹谋,真个是无用无聊。

那两个人能说什么,会说什么,他其实早就心中有数。

那么,再将他们召集了来,亲耳听上一遍,到底也有些可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为了目的不拘手段啊,大丈夫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啊……

似乎,很多英雄豪杰在成大业时,都曾经面对过类似的煎熬和抉择。然后,他们身边,便会出现这样劝说开解的人,然后大英雄们就忍痛为了远大的目标,去做那些“不拘”的事情了……哈哈。功成名就之后,那些小细节,还会有谁去追究?人们最多责备下当初进言的那些劝说者而已。

今天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能成“大英雄”的人,其实根本都不需要劝说。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几个劝说者。

推卸掉些责任,得到些免罪的安慰,总是比较舒服。有一个当时可以欺己,将来可以欺人的借口,总是比较方便。

杀戮,背叛,毁灭,阴谋,再不堪的东西,用“天下苍生”这旗帜盖了,也就一样的神圣庄严。

胯下战马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卓凌云这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握紧了马缰,已经是握到掌心生疼。他瞪了眼,死死凝望天边最后一线明黄的夕阳,

低低冷笑:“凌方,如果我最终决定忘恩负义,你会不会怨恨我?!”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十章 … 旧事何如

方僵坐马上,抬不起头:“大将军,末将不敢言恨,”他咬咬牙:“只是……如果,大将军要……要……能不能……只把方侯困住,不泄露消息便是……”

明知是妄想,还是忍不住相求:“凌方愿以所有功劳官爵交换,做一个小小看守,为大将军照顾方侯!”

卓凌云大笑起来:“凌方啊凌方,你还是不了解方侯。方侯是什么人?他可以死,却不该被人剪去爪牙,困在黄金牢笼之中!你觉得保住性命,一生服侍周到,便是对得起他吗?你若是这样想,也太侮辱了方侯。”

凌方沉默了一会儿,爆发般大喊:“末将不知道!末将不知道……将军,末将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两全!”

这么一个勇悍的男子,在这狂喝之时,几乎落下泪来。

远远几个士卒,闻声愕然转头望来,神色满是疑惑。

“好了好了,别叫了,一个大男人,象什么样子?”卓凌云笑了声:“叫军中的兄弟们听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大敌压境,让咱们勇武无惧的凌将军吓破了胆呢!”

本来该是轻松的说笑,只可惜,卓子云和凌方,谁也笑不出来。而卓凌云,也终于是笑不下去。

这世上,哪里又有那么多的两全之策呢?你总是会被逼迫得要选择,要割舍,要放弃。

松了马缰,让爱马再慢慢自在前行,卓凌云的声音有些飘忽:“还记得当年,我初见方侯的时候,很是瞧不起他。觉得这人就是个绣花枕头,靠着长得漂亮,得了小皇帝的宠爱,才能掌握了军政大权。那时我年少气盛,自命是将门子弟,看不起靠媚上倖进之人,除了升帐议事之外,从不在他面前行礼,除了军令之外,也从不听他的话。”

那些旧事,凌方当年也多听将军们提起过。当初军中年青一辈的新人,对方轻尘都不太服气。偏偏方轻尘又是从不介意,雅量宽宏,大家只要不误军令,平时对他不太恭敬,他反倒高兴。

因此,他苦笑,低声应道:“是啊,以前的事,我也听说过。据说,当初萧远枫对方侯无礼的次数,还远比将军为多。”

卓凌云也低低一笑:“是啊,我们那帮坐井观天的毛头小子,眼睛全都长在头顶上,能看得起谁?都是出自名门,都是将门世家,谁都以为自己武艺娴熟,一出仕就能该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等真的上了战场,见了死人,真的被无数敌军包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无知,狂妄可笑。”

凌方应道:“以前跟着将军在方侯帐下时,就总听到大家在一块计算,谁被方侯救过多少次,谁挨过方侯多少板子……”

卓凌云眼神悠然,回思往事,脸上竟然不自觉地带出了伤感的笑容:“那回我和萧远枫争功冒进,陷入重围,是方侯三进三出,拼死冲杀,硬是把我们救回来的。那时候我伤得重,连马都骑不得,方侯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持枪作战,秦人用箭来射,方侯为了护我,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去拦箭,后来很长时间,左手都不能灵活自如。军中大夫说,如果调养得不好,连残废都有可能。可是,伤成这样,他带着我杀出重围后,把我一放,却又回去救萧远枫。我们这两个傻小子,是方侯用身上挖出来的八个箭头,数不清的刀伤枪伤,换回来的性命!”

一直沉默的卓子云终于应道:“我也记得大哥说过,那次回营之后,方侯孩各打了你们四十军棍。”

卓凌云笑出了声:“是啊,千辛万苦把我们救回来,再把我们狠狠揍一顿。那一顿打,我们挨得全无怨言,可是,当夜方侯就带着伤来探我们,问我们明不明白,为什么要挨罚。”

这一刻,卓凌云心思遥遥,已经全回去了昔年时光:“那时我们看他一身伤,痛哭流泣说我们害方侯受伤,理应受惩,气得方侯当时脸色发青,狠狠地给我们脑袋上一人敲一记,痛骂我们四十棍子全白挨了。”

渐渐地,他的声音小下去,小下去,小到最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方侯开始逮着他和萧远枫,逼着他们重新学兵法战阵,武道军规了。渐渐地,其他的军中年青将领,也都慢慢地成了方侯那没有正式行师徒之礼的弟子了。

记得方侯每日操劳军务之后,再晚再累,也还是会细看他们每人的功课记录,兵法心得,然后细细为他们批解。

记得方侯会认真地观察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长处,然后替他们改进功夫战技,倾囊相授。

记得每一场战事结束,方侯会把他们聚到一起,在沙盘上重推战局,重演战事,分析每一个战局变化的得失应对。

学得多了,才懂得了,方侯之怒,不是为了受伤,而是他们贪功冒进,影响了全军攻守方略。若不重罚,不足以警示全军。

记得那天恍然大悟时,说的是什么来着?

对了,不是内疚忏悔,而是故意很天真很无辜地望着方侯问:“方侯你身为主帅,为救部将而陷险地,是不是也该挨上几十军棍反省一下?”

难得方侯一时竟不能答,只好拎起戒尺揍他们的脑袋。

说起来,自从方侯开始认真教导他们这些年青将领之后,军帐

模似样放了一把戒尺,只不过从来没什么震慑作用罢

这些年啊,他们这帮当年的师兄弟各据一方,或为真情,或为名份,都竭力把方侯神化了。外人只道方侯是威武无敌万人敬仰的军中之神,却不知,当年军中,大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方侯取乐说笑。

方侯脾气好,大家就爱打赌,看谁有本事在不违军令不误军情的情况下惹他生气。

方侯本事大,大伙就攒着劲,想要在比武较技,跑马行猎,或是沙场征战时赢他一回。

他们这帮少年子弟更是无法无天,平日里跑马行猎,军中试武时,为着赢方侯,什么卑鄙手段没试过。给马儿喂泄药,悄悄锯断军刀,把方侯的弓箭调包,说起当年,真个是无所不为啊……

那个时候,大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就是练成练世武艺,学到绝顶兵法,哪天碰上方侯有难,一口气救他个十回八回,大大地露回脸,报回恩吗!

望着卓凌云脸上笑意渐渐悠远,眼神渐渐渺然,口中旧事渐渐低不可闻,卓子云和凌方都知道,他们的主将,这一刻,心思已在遥远的岁月之外。

二人谁也不忍出声,只默默策马跟着卓凌云,无目的地向前行去。

此刻,一行三人,到了一处小小的街镇集市。街市本就萧条,看到有将领策马而过,百姓们更是掩门闭户,悄然隐匿。偌大的镇子,死气沉沉。唯有马蹄得得,踏在青石道路之上,打破沉寂。一二巡逻士兵,街上巡逻,远远相随,才让人知道,原来这个镇子上,竟然还有活人。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儿子才十五岁……他不能去打仗啊……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的爹爹哥哥就在萧将军的军队里,打起来,谁会杀了谁啊……求求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女人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卓凌云从无尽往事中惊醒过来。感到自己手里的马缰被人牢牢抓了,他他久为一方之豪,脾气自也不小,想也不想,一鞭子就挥了下去!

耳旁却听得凌方一声惊呼:“大将军!”

卓凌云一怔,手微微一侧,鞭子从空中甩过,这才看清,打扰自己的,是什么人。

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妇人,看面目不过中年,却已经是满头白发,稀疏零落。十指伸出,竟似鬼爪。那样一双手,死死抓住马缰,那样一双眼,幽幽不似活人,痴痴呆呆,疯疯狂狂,只是不停地重复:“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的儿子才十五岁……他不能去打仗啊……”

因着三人当时都是心绪复杂,思绪飘摇,这样一个疯妇人疾扑而来时,三名久经沙场的勇将,竟是谁也没有来得及先一步拉马避开。

一迟疑之间,街角已有一队巡街兵士如飞扑到,七手八脚,把妇人扯了开去,领头的队长径自在那里颤抖着行礼,下头的士兵,已是把疯狂挣扎的妇人按在路边。

那仿似濒死的妇人尤自疯狂大叫大喊:“还我儿子,把儿子还给我……他的爹爹哥哥在萧将军的军队里,打起来,谁会杀了谁啊……呜……”

兵士们怕她再叫得让主帅动怒,想要捂住她的嘴,那妇人却张口乱咬,士兵顺手抓了地上的泥土,就生生往她嘴里塞去!

转眼间,疯狂的嘶吼,变成沉闷的挣扎。

“怎么回事?”卓子云皱眉问:“这是哪里来的妇人,你们怎么巡视的?竟让她惊扰到大将军?”

队长汗下如雨:“这个妇人是永安城外二水镇的,昨天儿子被征到军中来了。这女人见识浅,全不懂国家大义,知道将军驻在这边,就想跑来找大将军要儿子,进了城之后,只要见到穿了盔甲的就扑上去要儿子,想是人已疯了。小人们原是看她可怜,也没太多管她,没想到这疯女人居然冒犯到将军,全是小人们该死……”

卓凌云已是不耐烦再听下去了,在马上看向那个被按在地上,渐渐连挣扎都没有了力气的妇人。

一件千疮百孔的衣服,几乎已不能遮掩身体,看得见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子,早已被鲜血湿透。没有马匹代步,一个饥饿的女人,一天之内,从永安城赶到这里,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坚持,又或是怎样的疯狂?

他默然拔转马,不再多看一眼地离去。

卓子云迟疑一下,低声叮咛了队长两句,这才同凌方一起策马追上:“大哥,我已嘱咐过,不要为难这妇人了。”

卓凌云沉默不语,是啊,他可以不为难她,可以给她吃,给她喝,甚至还可以还她一个儿子。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的恩义可以施给几个人,他的政令,却还是管辖着他治内所有的百姓!

一旁凌方抬头看看天色,忍不住道:“大帅,怕是要下雨了,要不要……”

卓凌云听而不闻,反问道:“凌方,当年你曾说过,你当兵,是想要保家卫国,是希望让大家能过好日子。可是,这些年,我做的这些事,你看在眼里,怪不怪我?”

凌方毫不迟疑:“若是当年,我会深恶痛绝,但现在,大将军,我能责备将军。将军或许没有做到最好,但

也已经尽力!如此天下,不是将军造成的,将军就是事,乱世也不会因此而结束。”

沧桑历尽,人都在长大。不管是否情愿,终要明白,这世间的一切,不只是纯粹的二色黑白。对与错,是与非,很多时候,往往无法明判。

卓凌云苦笑:“是啊,经历的多了才明白,原来我们以前相信的那些东西,的确都可以被当作笑话。杜思远就老是在我耳边唠叨,君主之仁不同于妇人之仁。听多了这样的话,以前会骂的那些不义也好,卑劣也罢,现在似乎真的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了。”

这话说得极是苍凉。他以前只管在军中做战,边关抗敌,自觉一切功劳都是自家一刀一枪挣来的,从来不觉得那个遥远的,软弱的朝廷,那个柔弱的没用的小皇帝,曾经出过什么力。

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的军粮,战马,刀箭弓矢,有多么珍贵?战死者有怃恤,立功者有奖赏,大家打仗没有后顾之忧,有多么难得?

不曾在意,习以为常,也就不以为然。

等到天下纷乱,家国飘零,一支孤军,来往征伐,辛苦地一寸寸打下立足之地时才发现,原来,什么自己做主的时候,也意味着什么都要自己来筹备。

战场上死了人,军队里减了员,可天下各地都是敌人,都是竟争者。要维持战力,就必需新的壮丁来补充。

士兵们只打仗,不种地,可也一样要吃饭,所以就必须到民间去征粮。

战马,刀枪,一切一切都会在战争中损耗,必须要从民间寻找补充。

立功的将领士兵需要奖赏,钱从哪里来?老百姓们,我们保护了你们,你们总该有所表示吧。

这个乱世里,几乎所有的诸候都用同样的方法,饮鸠止渴地扩张势力,搜括民财。大家争来打去,一个地盘,今天是我的,明天不知是谁的,谁也不会安定下来想发展,而是每占一地,就以最疯狂的手法掠夺搜刮,抢掠一空。

壮丁都被抓走了,田地无人耕种了,兵灾之后,就是饥荒。而饥荒再造成更大的兵灾。

乱民要造反了,所以要加强军力,为了确保有限的粮食用在士兵身上,军中又不得不加紧搜括。

一切一切,成了死结,一个永远不能扭转的恐怖循环。

卓凌云何尝不知道应该劝农桑,平兵乱,可是前有秦旭飞,后有萧远枫,四面八方,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他怎能让他手下的兵丁回去耕种?

卓凌云何尝不知饥荒中百姓急需救济,然而,粮仓一开,敌军打来,叫饿软了的士兵怎么迎敌?

救了百姓,就没了他的事业。保着他的事业,可如果治下的百姓都饿死苦死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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