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肖战歌也摸索出了日军巡查仓库和军火进出的规律。巡查仓库每天上下午各一次,时间点是固定的。军火进出,三天左右一次。
这七天里,肖战歌也不是没遇到过险情。比如第四天的时候,负责巡查的鬼子军官和他的手下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筋了,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他挖掘地道的地方,几个人还发生了这样的对话——“奇怪,我记得这里应该留有一条通道的,现在怎么堵上了?”
“听说上个星期进来了一批掷弹筒,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吆西。”
当时,肖战歌就趴在地道入口处,离讲话的几个鬼子最多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他双眼微微眯着,两只耳朵竖起,右手握着已经打开了保险的驳壳枪,心中已经做好了随时发动的准备。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肖战歌在中国屯驻军的军火仓库里挖地道,这种行为,其凶险程度,无异于老虎尾巴上拔毛——老虎现在是在打盹,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而一旦被它察觉,那就难免被“啊呜”咬上一口。肖战歌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肖战歌堵上这个通道,一方面是为自己挖地道作掩护,另一方面,则是他精心设计的紧急逃生通道中非常的一环。如果鬼子军官足够有耐心,拉开油布再撬开木箱,他就会发现,这一堆木箱里面,除了上面的木箱装的是武器,下面的木箱,其中大有玄机。一些木箱中装的是泥土,还有一些木箱中装的则是榴弹和雷管。也亏了他没有查根探底,否则的话,他还有他带过来的鬼子兵,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肖战歌早就算计好了,一旦暴露,他就会立刻遁入地道深处,再用驳壳枪射击上面装有雷管的木箱。雷管一旦发生爆炸,势必会引起榴弹殉爆,几箱榴弹发生殉爆,其威力足以撕碎周边的一切。如此一来,发现地道的鬼子兵固然难逃一死,地道入口也会被爆炸“毁尸灭迹”,届时,他只要等到晚上,再挖出来便可绝地逢生。
第七天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肖战歌就已经将地道和外面街道上的一处窨井打通,不过因为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体力消耗过大。所以他睡了五六个小时,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才从窨井里钻了出去。
打通地道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如何将里面的武器装备偷偷运出来。肖战歌贴着海光寺的围墙站着,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一边将右手探进了衬衣的口袋里。那里,正静静的躺着两封书信。
“不知道这两个人里面有没有地下党,”肖战歌想着,避开头顶的探照灯灯光,选择一个方向,快步离开。
李云侠让肖战歌找的两个人,一个叫黄澹供,是寓居天津的下野军阀吴佩孚的副官;还有一个人叫郑宝亮,则是天津当地颇有名气的裁缝。肖战歌在挖地道的时候就权衡过了,决定先找郑宝亮,原因么,因为他比黄澹供更像是地下党。
第九章老骥伏枥 1()
早上九点钟的样子,肖战歌找到了郑宝亮的“郑记裁缝铺”。“郑记裁缝铺”有两间门面,泥人一样的肖战歌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郑宝亮正在给一个中年妇女丈量尺寸,他的一个徒弟看到肖战歌,立刻上来撵人:“去去去,这里是郑记裁缝铺,要讨饭,去隔壁的饭馆去。”
得,这伙计将肖战歌当成要饭的了。
“我找郑宝亮郑师傅,”肖战歌说。
“你找我师父干什么?师父,这个要——这个人找您。”
几分钟之后,肖战歌被郑宝亮请进了里屋。肖战歌一进门,看到自己交给郑宝亮的信正在火盆里吞吐着火苗,更加认定郑宝亮就是个地下党,眼睛便明亮了几分,心里隐隐有点小激动,喉咙口则涌动着“天王盖地虎”的冲动。
电影里两个地下党接头的场景看到过吗?不自觉的,肖战歌觉得,自己俨然已经化身成了余则成。
“肖兄弟请坐,李将军信里都跟我说了。信我已经烧了。您放心,这件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郑宝亮说着,给肖战歌倒了一杯茶。
郑宝亮明显话中有话,而且语气神态不对,就好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落,肖战歌心中激动的小火苗“兹”的一声登时就熄灭了。他道声谢,接过茶杯捧在手里。
“肖兄弟,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我觉得这件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您天津,是不知道日本人的强横……”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肖战歌听到这里,心中刚被浇灭的激动的余烬登时随风飘走,他站起来朝郑宝亮拱拱手,然后转身就走。
“肖兄弟,你在我这里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再走——”
“尼玛!”肖战歌心中暗骂一声,脚下走得飞快,头都不带回的。
什么叫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就是。既然郑宝亮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去找黄澹供了。几十分钟过后,泥人一样的肖战歌被黄澹供领进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内。他先让自己的老婆给肖战歌打水洗脸,然后拿起李云侠的信,细细的看起来。
黄澹供三十三四岁年纪,身量不高却很敦实,圆脸,眼睛不大却暗藏神韵,眉毛很浓,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不是那么明显的伤疤。正因为有这道伤疤的存在他本来平凡的面容多了几分峥嵘气息。再配上板寸头,一身旧军服,一个传统军人的形象便树立起来。
几分钟之后,黄澹供从身上掏出火柴,先将信点着了,然后再次请肖战歌坐下喝茶。
肖战歌心头有点焦虑。现在的情况,相当于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如果黄澹供这条路走不通,那么他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了,即力所能及的顺出少量的军火,再放上一把火走人。夜长梦多,谁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会发现仓库被动了手脚。如果他回北平带人过来,万一日本人发现地道之后来个将计就计,埋伏重兵,他自己死就死了,要是再连累李云侠的人甚至李云侠本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肖战歌一念及此,也不坐下,朝黄澹供拱拱手,开门见山的说:“黄大哥,茶我就不喝了。信,您已经看了问您是怎么想的?”
黄澹供武人性子,比郑宝亮直爽得多,他反问:“肖兄弟,你觉得成功的把握有几成?”
“九成。”
“九成?”黄澹供惊讶的看着他,然后连连摇头,问:“肖兄弟,你去海光寺查看过了吗?”
肖战歌眉头一皱,反问:“黄大哥,恕我冒犯。我只问您,您敢和小日本干仗吗?”
黄澹供眼睛一瞪变得溜圆,很干脆的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如果不是受大帅恩情太重,我早就参加冀察抗日军去了。”
有关冀察抗日军,肖战歌在新兵训练营里刚刚听说过。这支冀察两地的有志之士自发组织的抗日武装,因为土肥原贤二的诡计,最终被******派出来的中央军和日军联手给扑灭了。
黄澹供口中的大帅,当然是吴佩孚了。肖战歌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对黄澹供说:“吴大帅我知道,虽说他现在离开了军界,但心里却一直是装着国家的。黄大哥,您不觉得,你们现在待在天津很不安全吗?”
肖战歌忽然提到了吴佩孚,黄澹供眉头皱了皱,说:“我们还是说你的事吧,你真有把握从海光寺弄出军火?那里可是小日本的大本营。”
肖战歌看着他,咬咬牙说:“黄大哥,我相信李将军的为人,所以,我也相信他的朋友肯定——”
黄澹供摆摆手打断他:“咱们不说这些没用的,如果你信得过我就直说。”
“好吧——军火,我随时都能弄出来,”肖战歌说完,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黄澹供。
肖战歌在老A特种部队曾学过一点心理学的皮毛,知道如何通过观察人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他有没有说假话。
黄澹供明显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追问:“随时?你说随时?”
肖战歌重重的点点头。
黄澹供眼睛一眯,几秒钟之后,他说:“你需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不过肖兄弟,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做事情,别人首先想到的是吴大帅副官的身份。我黄某人死了不要紧,但要是因此连累了大帅——”
听他这么说,肖战歌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他接着之前的话,说:“黄大哥,刚才我说了,你们住在天津并不安全。您就没想过劝吴大帅换个地当养老?”
黄澹供盯着他,表情变冷,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警告你,别想打吴大帅和他家人的主意,不然老子六亲不认。”
“您想哪里去了。吴大帅是我非常钦佩的一个前辈,我怎么会打他的主意。黄大哥,我想求见吴大帅,您能否帮我引见一下?”
“这个,我不知道大帅肯不肯见你。”
“黄大哥,这件事我真的很急。”
“——罢,罢,我帮你去问问。”
第九章老骥伏枥 2()
十分钟之后,肖战歌在黄澹供的要求下换上一身旧军装,在他的带领下吴佩孚的书房,见到了吴佩孚这个传奇人物。
吴佩孚的下场很凄惨。明明是天上地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结果却死在了鬼子牙医的手上,据说临死之前,满嘴牙都被敲碎了,这对于一直以军人身份自诩的他来说,简直是巨大的羞辱。
肖战歌对吴佩孚说不上有多大的好感,不过,吴在华北大势已定的情况下,依旧能义正词严的拒绝日本人的拉拢,宁死不当汉奸,单此一点,就值得他钦佩。知道吴的下场,出于同情和其它原因,他才刻意求见,想要劝吴离开天津,免得受辱。事实证明,肖战歌高看了自己。对他关于日军最迟明年会再次挑起战事,并占领平津的推断,吴佩孚根本不信。而且,吴佩孚很迷信美国、英国这些西方列强,认为它们出于自身的利益,绝对不会坐视日本肆意侵吞中国——“……肖小友的好意我吴某人心领了,不过,就是小日本真的侵占平津,大不了我躲到英美的租界去好了。”
肖战歌劝吴佩孚离开天津,“其它原因”正是方便偷运军火。吴佩孚的府邸占地甚广,如果他肯举家搬离天津的话,那吴府就是偷运军火最好的中转仓库。肖战歌心中暗呼可惜,然后看了吴佩孚光溜溜的脑门两眼,目光再落到他那两撇很有特色的胡须上,心中忽然一动,说:“吴将军,在下略懂一点观相之术,在下观您的面色,最近是不是牙口不甚好?”
吴佩孚一愣,站在他身后的黄澹供则严厉的瞪了肖战歌一眼。
肖战歌说自己会看相,可他身上哪有一点江湖术士的神棍气质?所以,黄澹供几乎本能的认为他是道听途说了吴佩孚牙齿不好的事情,这是信口雌黄借题发挥呢。
吴佩孚却很相信这个。闻言来了兴趣,说:“我这段时间牙口确实不怎么好,听肖小友的意思,你有解决之道?”
肖战歌赶紧摆手,说:“我可不会看牙。不过,牙齿不好和水土有关,我觉得老将军可以尝试到南方去换换风水。”
肖战歌忽然扮起了神棍,目的还是忽悠吴佩孚离开天津。然而,他不提南方还好,一提南方,吴佩孚的脸忽然就黑了下来。
吴佩孚盯着肖战歌,冷冷的问:“肖小友是南边的人?”
肖战歌一愣。吴佩孚这“南边”乃是特指,可他哪里清楚其中的门道。他想起校战歌是重庆人,便点点头。
吴佩孚忽然就怒了,爆出粗口,低吼:“这帮杂碎,老夫已经寓居天津了,还不肯放过老夫!黄澹供,你做的好事——”
吴佩孚是谁?中国第一个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的人,这样的人物,即使久军中,身上虎威犹存。他这一发怒,黄澹供不必说,脸上直接白削了,肖战歌也立刻陷入极度尴尬的境地。
肖战歌被黄澹供拉出了书房,黄澹供换了脸色,喝问:“肖兄弟,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肖战歌完全莫名其妙,问:“什么?”
“你南边的身份啊?”
肖战歌隐隐觉出不对,说:“我是重庆人,重庆是南边的啊?我说错了什么?”
黄澹供怔住,盯住他看了一会,问:“你不是南边中央政府派过来的?”
肖战歌这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他登时就苦笑起来。
吴佩孚为什么对“南方”如此敏感?因为他的事业,正毁于当时的南方国民政府。武汉三镇一战,吴佩孚部队的主力被南方国民政府的北伐军击溃,这是吴佩孚的人生拐点。此后他一蹶不振,彻底退出了中国的政治舞台。33年的时候,******因为担心日本人利用吴佩孚等北洋直系老军头的影响力在平津制造事端,曾派员邀请他和段祺瑞南下。段祺瑞应邀而往,吴佩孚却将来人直接驱逐出府,由此可见他对南边的怨忿之深。
一个词闹出了一场误会,肖战歌和黄澹供都不禁相对无语。到了黄澹供的院子里,黄澹供说:“这误会闹的。算了,以后我再找机会向将军解释吧。肖兄弟,我们说正事,军火的事情,你究竟准备怎么做。”
肖战歌不急着说话,而是左右看看。吴府人多,光警卫就有十几个人,他不得不担心人多口杂,坏了自己的大事。
黄澹供见状很不高兴,眉头一皱说:“肖兄弟,你什么意思?我们这帮兄弟都是肯为大帅去死的人,为大帅的名声着想,也不可能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就放宽心吧。”
肖战歌郝然,朝他拱拱手,说:“兹事体大,不敢大意。黄大哥,您在天津还有其它住处吗?”
“我十八岁就跟着将军——”
“我需要一个地方做中转仓库。”
“中转仓库?什么意思?”
到了这一步,肖战歌也没有隐瞒黄澹供的必要了,一五一十的说了。
黄澹供从十八岁起就跟着吴佩孚,一路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听了肖战歌的话,他还是被骇到了。他呼吸加快,两眼瞪得溜圆,一把抓住肖战歌的肩膀,问:“肖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肖战歌不动声色的抖抖肩膀,将他的手抖开,认真的说:“黄大哥,您觉得我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吗?”
“妈的!”黄澹供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然后他双手使劲的在头上抓了一会,看着肖战歌说:“如果是真的,哥哥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帮你把这批军火弄出来。”
“您还是不相信我。呵,我们晚上过去看看不就知道真伪了?黄大哥,这件事拖不得——”
“知道知道,”黄澹供说着,忽然看向肖战歌,问:“你刚才求见大帅,不会是想要大帅帮忙吧?”
肖战歌四下看看,摸摸鼻子说:“当时发现吴府挺大的,很适合做中转仓库——”
黄澹供哭笑不得,指着他笑骂道:“主意打到大帅的头上来了,肖兄弟,你好大的胆子!”
肖战歌正色说:“黄大哥,您这可冤枉我了。我是知道吴大帅乃爱国之人,这才冒昧产生这个想法的。否则的话,打死我也不敢捋他老人家的虎须哪!”
黄澹供想了想,拉他,说:“走,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第九章老骥伏枥 3()
肖战歌反而吓了一跳,说:“现在吗?现在可是白天。”
黄澹供:“你想不想将军帮忙?”
肖战歌一听登时改了口气,说:“现在就现在,您都不怕,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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