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一片喧闹的后花园,此时一片静谧,唯有一只只彩蝶轻轻摇曳着身姿,在花丛中翩舞。
瑟瑟凝视着夜无烟,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肃穆。墨发上挽,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欢深色的服饰,喜欢将墨发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样,将一头墨发披垂下来,不知会是怎生一种风华。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无烟的眼里,更让他幽静深沉的凤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呢?”凤眸微眯,缓步踱到她面前,波澜不兴的俊容下,暗涌着危险之气。
“我并没有错,如若你执意要罚,随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说道,依旧是淡然,那种神情,淡的没有颜色。
“哦?”夜无烟从齿缝里低低哼了一声,薄唇紧抿,好似怕怒意泻出。他那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令人感到压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没有将怒意发泄出来,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幽光。
“那好,今夜就罚你侍寝!”他蓦然开口说道,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他故意懒洋洋地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长。
侍—寝!
如果他是想看她惊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确彻底被惊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丝惊慌。没听错吧,他的惩罚就是侍寝?不过这对于其他女子来说,求之不得的侍寝,于她而言,确实是惩罚。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么,这个男人,是要真的惩罚她吗?以侍寝惩罚她之前对他的拒绝?
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夜无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凝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黑眸间闪过一丝华彩。
瑟瑟迅速压下心头烦乱的情绪,指着怀里娘亲的骨灰盒,道:“王爷,您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夜无烟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飞入鬓的轩眉一挑,问道:“不就是盒子吗?”
“与我而言,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这里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爷,我娘新逝,做儿女的自当尽一份孝道吧。瑟瑟怎能在这个时候侍寝,我要为娘亲守孝三年,这期间怕是不能侍寝了!王爷,对不住!”瑟瑟妙曼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带着裂帛断玉般的坚决。
夜无烟愣愣听着,墨玉般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暗沉。
她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倒是令他无可反驳。
三年不侍寝,真是亏得她想的出来。不过,他就算对她没有兴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他黑眸微眯,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寝可免。但是,身为本王的妃子,自当取悦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别的。听闻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才艺可以取悦本王。若是没有,那就别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扬扬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帝都才女吗?之前,他不信她有什么才华。现在,他倒是有几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没想到,堂堂王爷,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
她终于意识到,在这方面,她是斗不过他的。
“怎么,不敢吗?莫非帝都才女的称号名不副实。既然如此,不如今夜侍寝!”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瑟瑟抬首,睫角微弯,冷冷笑道:“一言为定。”言罢,优雅转身离去。
姹紫嫣红的花丛间,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站在一棵栀子花树下,正是花开的季节,一朵朵纯白的栀子花开的正艳,没有玫瑰的娇艳,也没有牡丹的华贵,却自有一种清新纯净的美。
夜无烟轻柔地拉过身旁的花枝,清嗅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临江仙 037章 那一瞬的风华
夜。
清月挂在天边,柔光倾泻而下。花园里的花,在月光浸润下,绚烂成花的海洋。
夜风拂过,月色荡漾,花影扶疏。
比月色更美的是花,比花更美的是人。
瑟瑟站在湖畔,耳闻一阵嬉笑声隐约飘进耳内,放眼望去,只见湖中心的一片陆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隐幻现,飘逸的衣袂轻扬。
瑟瑟未曾料到,夜无烟竟也浪漫的很,竟将伊盈香的生辰宴摆在湖中心。隐约可见,湖中心那块陆地是星状的,周边放着明灯。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闪耀,真乃匠心独具。
一只轻灵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边,瑟瑟和紫迷乘舟来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岛。
瑟瑟似乎来得晚了,如果有一丝可能,她宁愿不来。
偌大的星星小岛上,挂着一盏盏琉璃宫灯,融着清月幽光,衣香鬓影,营造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地面铺着正红的镶金边地毯,正前方朝南是两个并排的主位,分别坐着夜无烟和伊盈香,随后倾斜放置的两排是夜无烟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于姬妾之首。瑟瑟唇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无声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有人不放过她。
“呦,谁这么大的架子,怎地这么晚才来!”身畔的女子冷声讥讽道。
瑟瑟回府几日,也曾有夜无烟的姬妾知晓她是侧妃,到桃夭院去拜见,瑟瑟都一一拒之不见。她对夜无烟尚无兴趣,对她的姬妾自然更没兴趣,是以,她不认识夜无烟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还是认识的。她便是那日回府时,和她发生冲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显然精心妆扮过,一身鹅黄云裳,外罩着淡黄底子绣着芙蓉花色的薄衫,发髻轻挽,斜插着紫玉簪子,额前垂着一串串细细的星星流苏,使她看上去娇美而不失妖娆。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难堪,声音不大,却很尖锐,引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这边。
伊盈香看到瑟瑟,双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说道:“王爷,江姐姐到了,宴会可以开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着北鲁国的服饰。
瑟瑟以前曾耳闻,北鲁国贵族女子的服饰极是华美。回城那日,瑟瑟曾见伊盈香一袭杂色衣裙,没觉得多么出众。今夜,伊盈香的妆扮,让她见识了北鲁国服饰的华美。
她头上戴着莲蕾状花形头冠,衬得她一张玉脸极是白皙娇美,一袭绛红色紧身上衫,将妖娆的身姿展现无遗。下身是一件烟色百褶裙,绣着颜色清澈的繁花。夜风拂过,衣袂飘飘,风致翩翩。
伊盈香真的很美,不管她穿的多么华美,都夺不了她本身的风姿。国色天香,不过如此吧,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没想到,她在看别人之时,有人也在看她。
对面,主客位上,谁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发出了叮当声。
瑟瑟不在意地抬眸,看到风暖错愣的黑眸。
一向沉稳冷漠的风暖,黑眸中翻卷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惊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还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稳的风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还将手中的玉箸跌落,看来真的受惊不轻。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在这样的家宴,请了风暖前来。不过,他既然是北鲁国的二皇子,来参加本国和亲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风暖,应该已经认出她了。
知晓那日在香渺山,他轻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纤纤公子。
他看来受惊不轻!
瑟瑟淡淡笑了笑,敛下如水清眸,这种场合,她还是要装作不认识他为好。
“赫连皇子,发生何事了?”夜无烟漫不经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浅笑着问道。
风暖僵硬地笑了笑,沉声道:“王爷,只是不小心脱了手!”
夜无烟眯眼,暗自捕捉着风暖眸中的情绪,轻笑道:“皇子小心点,来人,还不为皇子换上玉箸!”
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地过去,将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来,又换了一双新的,呈了上去。
“宴会开始。”他沉声宣布道。
“王爷,姐妹们准备了歌舞为王妃庆生,不知可以开始了吗?”柔夫人高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道:“开始吧!”
柔夫人冷眼扫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么乐器也没带,眸间闪过一丝得色。她抱着一把新瑶琴,大约是原来的琴被摔坏了,夜无烟又赐给她的。
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飘出一阵悠扬而婉转的乐音来。
清音缭绕,优美动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骄纵,果然是有些才艺的。
琴声停歇,换来一阵掌声。
“不错,乐美,人更美!”夜无烟淡淡夸赞道。
柔夫人美眸脉脉含情地望着夜无烟,柔若无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随后,又一个绿衣女子上场,跳了一支舞。
水袖轻扬,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认识夜无烟的姬妾,只见的绿衣女子下场,又一个粉衣女子上场,你方唱罢,我登台。
瑶琴、琵琶、古筝、轻舞、曼歌……各色才艺,一一展现。
这些女子,个个都想博得夜无烟的青睐,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夜无烟的姬妾个个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员选上,进献到璿王府,哪能没有过人之处。
就连紫迷,都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暗暗担忧。
夜无烟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头戴镶宝石的头冠,一身轻袍缓带,甚是儒雅飘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气。
他唇角噙着潋滟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着。
终于,当最后一个女子下了场,轮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带微笑地瞧着瑟瑟,轻声问道:“不知江侧妃准备了什么才艺?”
瑟瑟微微颦眉,并未理睬她。
“好像还有人没有表演吧?”夜无烟一手执着酒杯,一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慵懒地问道。
“王爷,江姐姐令堂新逝,姐姐能来参加晚宴,香香就已经很欢喜了,王爷就别让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轻声道。
“香香,人家可是为了你的生辰,准备了才艺来的,你怎能拒绝人家的好意。这样,会让别人伤心的,知道吗!”夜无烟轻笑道。
“王爷……”伊盈香还想说什么,瑟瑟已经从席间站起身来。
她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求情。遇到事情,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逃避。
翩翩倩影从席间轻盈步出,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鲜衣丽服中,一袭素衣毫无妆扮的她,看上去虽然有些鄙旧。然,她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带着几分出尘的风采,令人感到无比高雅。那双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静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惭形秽。
她手中没拿任何乐器,众人猜测着她究竟要表演什么才艺。甚至有的姬妾开始窃窃私语:“瞧她什么乐器也没拿,莫不是帝都才女的名号是妄传的?”
夜无烟不动声色端坐在那里,手中执着琉璃杯,缓缓旋转着,眼神深不可测,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
风暖静静坐在那里,俊脸上平静无波,然,一双黑眸却交织着复杂的幽光,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只知瑟瑟轻功暗器的功夫不错,并不知瑟瑟还有别的才艺。
就在众人不断猜疑之时,瑟瑟却顺手从旁边桌案上取了两个青花小瓷碟,于中指一夹,充作檀板。
“瑟瑟不才,愿以一舞为王妃庆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动乐器,只好以瓷碟作乐,望王妃不要嫌弃。”言罢,皓腕一摇,振出叮当几声,清脆如切金断玉,冷澈如琉璃锒铛。
一时间,人静了,风也似乎停了。
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在她皓腕轻摇下,逐渐连成一曲美妙的乐音。那乐音,不同于琴的清澈,不同于箫声的悠扬,不同于琵琶的婉转……自有一股自然的清泠之音,纯粹的好似一缕风,一抹光,一片云。
她就在泠泠乐音中,足尖一点,抬手,甩袖,开始舞动。
身姿轻盈似流云霁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飞。柔软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轻盈似风,和漫卷的黑发交织在一起,自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艳。
乐音忽然转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转为激扬。不见人影,唯见飞扬肆虐的云袖,和不断跳动的玉足,众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当当清绝的乐音中迷失。
就在此时,乐音忽然转为低沉,渐渐趋于无形。
舞动的人影也越来越缓,好似一朵临风绽开的白莲,终于,渐渐凝止。
轻扬的衣衫垂落,好似云一般轻柔,飞舞的墨发滑落,好似瀑布般流泻腰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临江仙 038章 暗涌的情愫
瑟瑟静静伫立,迷离的灯光下,一双黑眸,似水般清澈,平静的不带一丝涟漪。她没有看任何人,只在一片寂静中,伸出纤纤素手,将一对瓷碟轻轻放在案前,然后,在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席间。
待她坐好半晌,才听到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美妙的舞她们没少见过,但是没见过这么清绝的。动听的乐音没少听过,但没听过这么清澈的。而且,还是用碗碟随意奏出的。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们此刻的心情。
她们只知道,方才那个女子,那一瞬的风华,将永远嵌入到她们脑海中了。
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表达她们的心情,所以只好沉默。在沉默中,众人开始用膳。
夜无烟依旧慵懒地坐在席间,只是他脸上的恬静和淡定被打破,黑眸中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她应该是过关了,瑟瑟淡然而笑,剪水清眸流转生波,浅笑似清水芙蓉般绽放。
风暖没有看瑟瑟,只是低着头,对眼前的美味大快朵颐,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在用吃来掩饰心中的震惊。
山珍海味轮流上桌,瑟瑟动了动筷子,随意用了几口。
众人用罢饭,便凑在一起或赏月,或观水,或游玩……
瑟瑟静静站在灯影暗处,低眸瞧着一湖碧水,只待宴会结束,便回桃夭院去。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瑟瑟抬首,看到风暖缓步来到她身畔。
自认识风暖,他在她面前,总是沉默冷静,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香渺山那一次的失控,令她知晓,风暖并不似他表面那样沉默。而此时,当她看到暗夜里,风暖眸中燃烧的各种复杂情绪,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狂野的男子。
他以前的沉默,只不过说明,他还没有到爆发的时候。
“你就是他!”他的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瑟瑟抬眸淡笑道:“赫连皇子,你说的他,是何人?”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直勾勾锁住她清丽的容颜,愠怒道:“纤纤公子,你还想否认吗?”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过她是女子,只是,都被她狡黠地掩饰过去。他是瞎了眼,才没有认出他是女子,他是昏了头,才相信他是个男子。
瑟瑟唇边的笑意缓缓凝住,她没料到,风暖知晓她是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她是男是女,都不会眨下眼的。可是,他却这么激动,好似很愤怒。
他还愤怒?该愤怒的是她吧!
香渺山上,他除了厌恶地躲开她的唇,几乎吻遍了她的颈和胸。想起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一块块吻痕,想起他将衣不遮体的她暴露在众人的眸光下,瑟瑟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风暖不知江瑟瑟就是她,面对面时,她还可以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是,如今,身份揭晓,有一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风暖直视她的眸光,那样灼亮,令瑟瑟无比羞怒。
“对不住,赫连皇子,我要回去了,烦请您让开!”瑟瑟静静开口,清冷的眸光望向夜空那一轮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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