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报上面的那些话,都是表功、又不能将我们官府跟海寇之间的关系表明,才那么去讲的。”
众人听了丁大人的解释,纷纷点头。
龙溪先生开口说道:“那你们这次也可以找五峰船主他们来帮忙对付陈思盼他们呀!”
不料,丁湛丁大人却是苦笑摇头道:“龙溪先生方才没有注意丁湛话中求五峰船主时的条件么?”
“拿贼投献始容互市。”
“海禁乃是我大明国策,我一个海道副使,哪里有这个废除海禁、容许互市的权利啊?”
“也是那五峰船主为人义气、慷慨好施、重视信用,才对我等官员们的请求慷慨相助。要是换做其他海寇,我浙江沿海一带哪里还有如今的这般安宁呀!?”
“可是,五峰船主这般为人,我丁湛也不能再以伪劣借口去求人家帮忙了呀。要不然,我丁湛的这张脸就要无地自容了。”
“每次我都是以互市的借口去求人家帮忙,而互市也是五峰船主他们的要求。能够得到互市的许可,五峰船主他们不惧生死、冒着血火的危险来帮助我们官府做事。可是我们官府却无法给予五峰船主他们互市的许可,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他们的船只来往私贸。”
“可是没有港口装卸,这么一点私下贸易的货物,哪里能够他们的花销呀?”
“所以,我丁湛是无颜再向五峰船主他们开口了。”
“可是,没有了五峰船主他们的帮忙,我浙江海道又哪里有战船士兵去对付气焰嚣张的陈思盼?”
“真是令人发愁啊!”
丁湛大人双手捂脸,痛苦地呻吟道。
“唔~~~”
龙溪先生轻叹一声:“这倒也是,官府毕竟是官府,不能总是言而无信。否则的话,官府以后还怎么向百姓交代、怎么治理百姓?”
“可是,现在的情况来看,官府却还是只能再次向五峰船主他们求援了。要不然的话,任凭陈思盼他们截断定海卫与宁波府之间的通道,时日一长,定海卫必定因为无法得到补给而生乱!”
“那定海卫中,可是因为将百姓们内迁后,没有人进行屯田啊!”
“定海卫没有了粮饷补给,必定会大乱!到时候,朝廷一旦因为此事而责怪下来,你们这些官员们可都没有个好下场!”
“唉。”
听了龙溪先生的话,丁湛更是苦恼:“丁某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可是,就算是我丁湛不要自己的这张脸、同僚们的仕途着想而辜负五峰船主他们,我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派去跟五峰船主他们去说呀。”
“以前数次向五峰船主他们求援,我先后派去了海道副使李文进、定海卫指挥张四维、海道主事夏正,可谓是能派去的人都派过了。”
“我官府捣毁双屿、毁掉了人家徽帮大好基业在先,空口白牙、骗人帮忙在后,我丁湛实在是不知道日后该如何面对人家了!”
听了丁大人的话,毛烈的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通过今天和众多来做客的官员们口中,毛烈知道了自从嘉靖二十八年,也就是前年,浙江巡抚朱纨因为捣毁双屿时杀死两千余人以及在福建走马溪一带杀死与佛郎机人交易的九十六人后,受官员弹劾以及朝廷责怪而忧愤自杀后,朝廷就没有再设浙江巡抚一职。
而浙江一带的官员百姓们,却因为海商们数次与官府的幕后交易和帮助官府剿灭倭寇海盗时的良好表现,和海商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于浙江一带的官府,将以王直为首的徽帮海商们视为肱骨、非常倚重。
只是,官府在与海商们的交往中,只能付出私下的许诺、并不能给予海商们官面上的对待,所以并不能与海商们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
而在这次广东粤帮海寇陈思盼大举北上的当口,浙江官员们又开始麻爪了。
毛烈的心中,既有为王直叔父能够得到官府赞赏的高兴,又有因为知道历史结局而对王直等海商集团悲剧命运的担忧,一时竟是无从开口。
客厅之中的其他人,也对丁湛丁大人所面临的困境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毕竟现在官府无法向唯一能够倚重的徽帮海商们不能相应的合理条件。
正在沉默中,老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毛烈禀报道:“启禀家主,门外有两个人前来为家主冠礼道贺,自称是徽帮管牍王清溪和徽帮第七舵舵主萧显。”
44、徽帮南下()
“哦?”
毛烈一听,脑海中立刻想起了这几年中王直在书信中跟自己说过的徽帮主要人员时,被着重介绍过的王清溪先生。
徽帮海商,是一个主要由安徽籍海商组成的松散组织,为的是团结起来抵御海上贸易时遇到的各路海盗、倭寇。最先时,是由安徽人金子老、福建人李光头为首的。后来金子老退隐,安徽人许栋、许二加入,徽帮便由许栋、许二、李光头三人为首,王直等人是后来才加入进来的。不过,随着安徽、福建等地海商越来越多地加入进来,徽帮的规模就变得越来越大,内部的矛盾也就越来越多。
后来,在王直的建议下,徽帮在双屿进行了会盟大会。在大会上,徽帮成立、确立了许栋为大头领、许二为二头领、李光头为三头领,王直为大掌柜,其余海商成立了十二个舵的海商集团。
双屿事件后,许栋和许二被官府所杀,李光头先是被抓逃脱、后在福建走马溪被杀,其余徽帮十二舵四散时,王直站了出来、在日本平户外海的五岛地区,将徽帮重新组织了起来、成立了十一舵人马的新徽帮。
其中,王直自领徽帮大头领、直辖徽帮第一、第二舵第一舵是王直自己带起来的人马,第二舵是许栋许二兄弟残余人马,叶宗满为徽帮大掌柜、第三舵舵主,徐惟学为第四舵舵主,王清溪为徽帮管牍军师、不直领人马,谢和为第五舵舵主,邓文俊、林碧川、沈南山三人为第六舵主副舵主,萧显为第七舵舵主,徐海为第八舵舵主,陈东为第九舵舵主,叶麻为第十舵舵主,王亚六为第十一舵舵主。
本来王直在书信中告知毛烈徽帮的具体情况,是想向毛烈展示自己的实力、想诱使毛烈也出海跟他一起、还没有熄灭想要收毛烈为义子的念头,但在此时,却成了毛烈确认来着是否是徽帮之人的凭证。
迎出大门,一行人便出现在了毛烈的视野之中。
为首一人,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一身白竹布长袍,一绺长须飘在胸前,头顶束个发髻、带着一个乌黑铁冠。只是,还算端正的面庞之中,却是嵌着两只三角眼,笑起来的样子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正是与书信中描述的称“阴间秀才”王清溪形象相符。
王清溪身后半步,是一位看起来像个书生,但却又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
虽然在王直的书信中,并没有具体描述除叶宗满、徐惟学、王清溪、谢和外的其他舵主形象,但是毛烈却是知道第七舵舵主萧显是称文武双全之人,与眼前的这位汉子在气质上相符。
两人的身后,有着十来个短衣打扮的汉子,或抱或抬着几口箱子。
看到有人出来,王清溪拱手扬声说道:“徽帮王清溪、萧显,受帮主之命,特来向毛烈毛公子恭贺成人。”
毛烈连忙也是拱手道:“在下正是毛烈。清溪先生和萧舵主远道而来,毛烈不胜荣幸!快快请进。”
进到客厅,大家又是一番见礼落座之后,毛烈有些奇怪地问自己的师父荆川先生道:“师父,毛烈冠礼的事情也通知了王直叔父么?”
荆川先生却也是一脸奇怪的神色:“没有啊!五峰船主自从上次离开之后便没有与我联系过,我也没有听说过他在浙江附近活动的消息,也就没有通知他呀。他是怎么知道今天给汉扬冠礼的?”
师徒二人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却是让客厅中众人都听到了。
却见王清溪有些尴尬地一笑,向毛烈一拱手,出声说道:“毛公子冠礼之事,我家帮主却是不知。”
“本来帮主是知道毛公子本月就服丧三年期满,想要亲自前来看望。但是最近事务过于忙碌、实在抽不开身子。无奈之下,帮主便派清溪和萧显舵主前来代他看望毛公子。”
“不过,我俩在江边一下船,就发现毛庄张灯结彩、似乎是办什么大的喜事。一问之下,才知道今天是毛公子的冠礼之日。”
“值此大喜,我徽帮自然不能空手上门啊。所以,清溪便和萧显舵主自作主张,以徽帮的名义准备了几件礼物。”
“只是,来得仓促,也没有多做准备,还望毛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哦。”
毛烈拱手回礼道:“冠礼之事,并未通知贵方。而清溪先生和萧显舵主却能有心祝贺,毛烈不胜感激!”
一旁的丁湛丁大人,却是眼睛大亮,不顾礼仪地出声问道:“敢问清溪,五峰船主可是也到了附近?”
王清溪向丁湛一拱手:“未知这位是?”
丁湛回话道:“本官乃是浙江海道副使丁湛。”
“原来是丁大人,久仰久仰!”
然后王清溪却是摇了摇头:“我家帮主现在附近。”
丁湛听了,也是摇了摇头,一脸的失望。
不过,王清溪接下来的话,却是又令丁湛丁大人高兴了起来。
“不过,也快到宁波附近了。”
“最近,听说粤帮陈思盼在福建、广东一带抢掠百姓、无恶不作,帮主便派了六舵前来查询。”
“前段时间,六舵与陈思盼的船队在福建相遇,两方打了一场。结果是六舵吃了大亏,败回日本。”
“于是,帮主便把徽帮全部召集了起来,大举南下,准备与陈思盼做个了断。”
“我与萧显舵主乃是大队前锋。”
“一来是代帮主前来看望毛公子,二来是侦查敌情,三来是为我徽帮大队找个停船落脚之地。”
“好好好!”
丁湛听了王清溪的话,却是连叫了三声好!
“五峰船主不愧是我们官府信赖之人,听得陈思盼为祸地方便前来剿灭!”
不料,王清溪和萧显却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了丁湛。
王清溪更是以一种阴冷的语气说道:“丁大人此言差矣!”
“此事乃是我徽帮之行为,与官府并无瓜葛!”
“况且,官府何来对我徽帮信赖之说?若是信赖的话,何不与我等海商互市,于国于民都是大善!”
“呃~~~”
丁湛大人哪里还有话说?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这位丁大人马上就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们不是还需要找个能够容纳大队人马的港口嘛?”
“宁波外海,舟山之处,有好几个良港。只要你们徽帮答应与官府合作、一起剿灭陈思盼,我可以以浙江海道副使的身份,私下允许你们在舟山驻扎!”
45 劝解()
“你看,宁波外海,称有万岛之域。能用来停泊船只的良港也少数。像岱山、像陈钱山、大衢山、马鞍山、羊山、大七、小七等地,都是能够作为船只泊地的呀。”
丁湛大人扳着手指头数着,口中还说着:“我以海道副使之名,令这些地方的军兵们让出地方给徽帮驻扎。你们徽帮也就能得到休整和补给了,这样多好?”
“嘿嘿。。。”
丁大人的话音刚落,一声冷笑便响了起来。
配合上那对三角眼,竟使得客厅之中都有了些阴冷的感觉!
“丁大人的话,怎么让王某听起来感觉到特别可笑呢?”
王清溪用阴测测的声音的说道:“丁大人所说的这些岛屿中,可有一个岛屿上面有着官府的一兵一卒?”
“那些岛屿,从来都是我们海商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何时见过官府派兵前去巡查?”
“不是我王清溪夸口大话,自从明初海禁、将外海岛屿上的渔民尽数迁回内地之后,那些岛屿早已成了倭寇海盗们的巢穴!”
王清溪的话音开始激昂了起来:“要不是我们徽帮将盘踞在这些岛屿上的倭寇海盗们肃清一空,现在的浙江一带,哪里还能有现今的这般安宁!?”
“可是,我徽帮帮你们官府肃清海盗倭寇后得到的却是双屿被付之一炬、填海堵塞!”
“本来嘛,你们是官、我们是民,不能要求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们与我们这些蹈海讨生的泥腿子们平起平坐,但是你们起码也得有点信誉吧?”
“不说别人,就说你浙江海道副使丁湛丁大人!”
“自从双屿被毁的这三年中,我们徽帮光帮你丁大人,就出动了多次、扫灭了不下十股倭寇、三股海盗,就你丁大人一句允许互市的承诺!”
“本来,我们海商只是能够进行海上贸易,赚些银两能够养家糊口。谁人愿意无故冒着杀头的危险?”
“我徽帮之众,大多都是些无地的农民、没有生路的渔民,都不是军兵出身。”
“只是能够互市、能够养活自己,我们这些人却拿起了刀枪、干起来本来应该是官府军队们应该干的事情!”
“你丁湛丁大人的一个到现在还没有兑现的口头承诺,我徽帮在这几年中付出了上千人伤残的代价!”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卫所官兵的命是命,我们这些口饭吃的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莫非我们这么多人就是自己犯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来做着时刻能够丢掉性命的勾当!?”
王清溪激动得站起身来,两只三角眼中闪耀起了明亮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丁大人。
而萧显,也好似是被王清溪的话勾起了心中愤懑,也是站起身来,两眼通红。
“我王清溪现在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丁大人!不要以为我们徽帮是无根浮萍、任由你们官府随意玩弄的!”
“这次我们徽帮全体出动,十一舵共有大小福船六百五十多条,上下人等四万多人!”
“这四万多人,都是被你们官府所迫,被逼无奈下破产下海的大明苦命人!”
“如此盛势,如此多船,岂是你丁湛丁大人口中说的那些小岛小港能够容得下的!?”
“哼哼,嘴里说的倒是天花乱坠!可是谁人不知,那些岛上要码头没码头、要粮食没粮食,我徽帮到了那些地方,船往哪停、人在哪吃?你让我们四万多人喝海水么!?”
“我们这次全帮南下,可不是帮你们官府,而是要我们自己来拼杀出一条活路!”
王清溪两指一并,剑指向了丁湛:“所以,我劝丁大人,还是收起你那想到利用我们来为你自己虚报军功的念头吧!”
一通话,说得丁湛丁大人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丁湛双唇蠕动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垂头丧气地坐下,双手捂脸,双肩抽动间摇头不已。
客厅中的气氛,也因为王清溪的怒言而变得尴尬了起来。
毛烈连忙站起身来,将王清溪和萧显两人劝慰了几句他俩坐了下来,再温声说道:“清溪先生息怒。”
“先生心中的怨气,毛烈也是深有体会!想来毛烈父兄的遭遇,先生也是知道的。”
“只是,毛烈以为,咱们既然还活着,就必须要将过去的不幸、过去的怨恨统统放下,把眼光看向前方、投向未来。”
“过于沉迷于过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迷惘。只有放眼于未来,才能找到我们生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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