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走了。
我要眼睁睁地让自己死心。
每天喝得酩酊大醉,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再想。我把他画的本子,一张纸一张纸地撕下来,折成飞机在屋子里嘴上模拟呼啸着扔来扔去。
你说的不对。
什么叫我就是我?
你还是不是你,我不知道。
反正,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有天早上起来扁桃体发炎,积火上来了,来势汹猛,嗓子肿得没法咽口水,一张嘴就走调。上医务室开了点胖大海,放大号雀巢咖啡杯里泡着,就着消炎药一起吃。
快到晚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娜姐:胖子,你给我上鸿运大厦去,我在那门口等你。
干……干吗?我努力地发着声。
恩?你嗓子怎么拉?这谁啊?我没打错号码吧?娜姐迟疑着,听我勉强说着原因,娜姐忽然乐了:那敢情好,我本来约了高力强今谈判,他要去鸿运大厦办事,就约在了18楼。正好,你这样,我又有更好的主意了。
啊?
甭啊了,我就问你,这小子明知道你颠来倒去的在那苦着,还装傻充愣,完了还要去结婚,你想不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想问,我想问,干吗耍着人玩啊?!!
我不知道娜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这两句话确实说中要害了,我脑门一热,血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掉转方向盘就往鸿运大厦开。
按约定时间赶到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娜姐已经到了。带着黑方框黄玻璃平光眼镜,鬼鬼祟祟地上来,就手把眼镜给我架鼻梁上了。然后从包里掏一假发套给我带上,又扣上一顶鸭舌帽。
怎……怎么意思?我都糊涂了:大……大热天的。
人中一凉,娜姐根本不管我,拿着牙膏一样的东西往我上嘴唇上就涂开了,然后不知道拍了什么东西上去。
干……干……嘛你?我被她折腾地头都蒙了。5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齐活,你看看吧。娜姐把我顶上的遮阳挡板拉了下来,上面镶着面小镜子,我一看吓了一跳。她给我黏了厚厚的一层假胡子,配着假发帽子再加上那个古怪的眼镜,我看起来整个就象个四十多岁的杀手。
你……我张嘴结舌,本来就说不大出话来,现在就更说不出来了。
王胖子,你在这给我等着,呆会我给你打电话叫你干吗你就干吗,我今不下点猛药把这头倔驴给他别过来,我就不姓蒙!!!娜姐咬牙切齿地发着狠。
我刚想说你本来就不姓蒙,她已经打开车门跳下去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等看不见了,又忍不住就着镜子打量自己,直眨巴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捂得一头大汗,都快盯不住了,嗓子疼的厉害。手机响了,我接听,就听见娜姐小声跟我说:你别说话,别挂,听着。
然后就是娜姐拿手机一个人演独角戏了,她在里面大声说:什么?你在机场?怎么说走就走啊?真伤心拉?要走也等喝完我跟你猴哥的酒再走啊。啊?不想喝喜酒?怕触景生情?你等会啊我要进电梯呆会再打给你。我听到她手在话筒上按了个键,滴的一声,但其实没挂断。里面的声音变小了,不过还是可以听见,她说:你听到没?胖子真要走了。我没骗你吧?不信你自个打电话问问他。
那边沉默了会,我听见高力强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他走他的,关我屁事!
我猛地一闭眼,好象有虫子撞了进去,又象是带着尖角的不规则小石子,真……真以为我这眼睛是河蚌啊,能忍得住疼完了最后还吐出珍珠来?
娜姐的声还不大,我猜不出来她到底把手机放哪了,估计是虚捏在手里:高力强,你跟谁拧呢?你要不喜欢他,你操的豆浆店那门子心啊?你有钱了不起啊?人要你帮了吗?你想干吗?你明知道陈向阳当初就坏在这结婚上,你还想再来一次,你拿谁开玩笑呢?这事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好嘛,你们俩有意思哈。你结婚,他也结婚……
啊?啊?我心里连啊两声,心说娜姐你这谎话来得也太快了吧。
你说什么?高力强立刻问。
怎么着吧?就许你有人相上,不许我们胖子被人包养啊?他要跟你标,赌气被一富婆领去了,利马带到东南亚蜜月呢……唉,可怜我那么花心血地训练胖子,没便宜给自己人,倒被别人拣了个现的……
咣!我撞前玻璃上了。脑门这疼啊,但比不上心里的火,怎么说话呢这是,我……我至于嘛我!!!
他敢!!!他敢学人傍大款?!!!有人拍了桌子,高力强怒了。
恩?这是……这是怎么意思,他……我忽然心里有点明白了,一股喜悦不知道打哪猛地冒了上来,连他的愤怒都在我耳朵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娜姐冷笑着: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行你还怕胖子不行?再说了,以前又不是没洋婆子看上他,胖子这人糙是糙了点,架不住有男人味啊……
我摸着胡子笑了,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他什么时候的飞机?高力强终于问了。
不知道!娜姐没好气地:现在人都在机场了,你说几点的吧?
那你还在这跟我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高力强大怒。
娜姐也怒了,声一点也不比高力强小:你活该你!这会你知道急了,早干吗去了?装!有种你装到底啊!我才佩服你呢!讲我!我先走了!你就慢慢腿着吧你!三条腿你跑的应该比我快哈!
你……你……高力强气得说不出话来:让他走吧!他妈的有多远滚多远吧!!!
然后我就听到娜姐出来了,手机里悉悉梭梭的,声忽然大了,但是是气声:胖子,我跟你打赌,不出10分钟他一准下来,你截住他,送他上机场,大晚上的你这嗓子他一准认不出你来,你让他扑个空,然后就该干吗干吗去,这还不逮他个正着?让丫装!!
娜姐……我激动地不能自已,心说你可真行。能把高力强一治一个准的也就你了,你早该出马了。
我说:你就……擒……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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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提防这小子认出我的车刚把车屁股后的字撕下来,就看见娜姐出来了,冲我远远地比了个V字,然后走了。我笑了笑,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门口。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整条街区都显得特别沉静。我不担心有人跟我抢客,只是耐不住地心跳激烈,手心都出了汗。在裤子上擦了擦,继续攒住方向盘。只等他出来,就利马窜上去。
娜姐料错了,10分钟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背上的衣服都湿了,觉得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把手表放到眼前举着,看着前面也同时看表。每过一秒钟,就觉得希望小了一些。
5分钟过去了。
10分钟过去了。
我咬着牙,行,姓高的,你有种就别下来!你丫……你丫是不是临时尿急或者上大号去了,你……你他妈的……
我胡思乱想着,汗蒙潮了眼睛,觉得真是煎熬。急火攻心之下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还有说不出的茫然。
终于出现了。
我一踩油门冲上去,心想有你的,足磨济了半个小时。快到跟前的时候我又忽然心虚了,近乡情怯是不是就这种感觉,我怕他认出我来。现在我感激娜姐给我改的这身打扮了,真有安全感啊。我放慢了速度,装做是路过的。
他果然伸手拦车,一言不发地坐在后面,恩,最好这样,那他就看不见我的脸了。
我定了定神,问:去……哪?
机场。
我笑了,心里这高兴啊,熟练地按下计价器,一打方向盘滑上大路。
那什么,师傅您能再快儿点吗?我赶时间那。
快,也……得……这……市……民……。我一张嘴就是老生长谈,只不过嗓子疼,说得又是费力,又是跑调,哑得象拿钝刀划玻璃。
得,得,他还真没听出是我来,但是不耐烦了,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全城的司机都是这套啊。
我们都不说话了。
他掏出烟来径自点上,脸看着窗外,皱着眉,好象在寻思着什么,那表情看得我心口疼。我把窗子下了,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这种情况好象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发生过。只不过很少是晚上。现在外面沿路的灯光不停地从他脸上浮光掠影地晃过,很久没这么近地看过他了,他下巴的轮廓象刀子横在光影里。
刀子!
他又不看窗外了,低着脑袋,不知道看着手里的什么,一直出着神,已经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他轻轻地喊了两个字:……王炮。
我冲动了。我兴奋了。壮怀激烈,热血沸腾。
我改主意了。手里大力地拨打着方向盘,叉到了别的路上。他并没有在意,出了城,路就看起来都差不多。何况他也没往外看,只是低头想心思。我嗅到了幸福的气味。我要带他去我经常打鼓的地方,我要告诉他,我在这呢。我……我一直在这呢。
从来没离开过。
也不打算离开。
只要……你在。
到了垄边,我猛地停车。他才惊觉:恩?到了?怎么这么快?
我打开车门跳下来,忽然童心大起,从裤兜里掏出水果刀,一把拉开他旁边的车门,拿刀子抵住他,喝道:你!下……下来!!
他愣住了,看着怪模怪样的我,停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想干吗?
我……我一时答不上来,心里暗笑着,你也有今天啊,哼!我把手朝里窝窝,另一手晃着刀子:下……来!
他举起双手,慢慢地下了车。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上的胡子。
你想劫财?他警惕地,小心翼翼地说:我兜里有个钱包,你可以都拿去。
嘿嘿!我得意了,没用的东西,这就伏软了,你以前那狠劲呢。我看着车上的手杖,猛地想起来他腿还不行。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没想到他又说:不过我还有急事,你留点钱给我再打一车。
我哑巴了,这下心里就不止是农夫山泉有点甜了。心说,行,高力强,算你狠,哥们不跟你玩了。我哈哈大笑起来,完了说:我不……劫财,我……劫色!我是……
王炮啊三字还没说出口呢,忽然眼前一亮,火迎面扑来,我一闪,躲得很狼狈才算没烧着鼻子。我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捏的是我以前的那只小金炮打火机,居然……居然敢用火攻!!因为这么一大意,还没等我回过劲来呢,刀子被一掌打掉不说,他还迅速欺身过来,扑按住我,一膝盖杠上来,正中要害。
太……毒了!!我疼得捂着裆靠在车门上半蹲了下去,刚被风吹干的汗又下来了,倒抽着冷气说不出话来。这玩笑,开得大发了!!!
这当口,他已经拖着腿慌不择路地跑了。
你……你给我……站住!!我再顾不得疼,想告诉他下面是个坡,话上不来,只能捂着下面就这么咬牙追了过去。
他腿不利索当然没我跑的快,我看到他已经站在了坡边,黑灯瞎火地眼看着就要一脚踏空栽下去了,一时情急忍不住扑上去揽住他,护着他的脑袋。他挣扎着跟我撕打,我没法还手,就这么两个人扭在一起从坡上滚了下去。幸好夏天草旺,软软的,我抱着他仰面躺在泥土上,天上的星星离我近得好象伸手就可以抓着。
星星没下来,我身上的大猩猩抓狂了。
拳头迎面砸下,他暴怒地吼着:你他妈的敢惹我!!!老子夯死你!!!!
我凭着依稀的黑影招架着,竟然腾不出空来喊出我就是王炮。我和他扭打在一起,你死我活地,打着打着好象就感觉不太对了。
我使劲一脚踹了出去,把丫踢开来,才得出空。
我是……我一伸手就去撕嘴上的胡子:哎呦!!!
一阵巨痛,我眼泪都要下来了,胡子还没撕下来,但是皮肉撕扯得那叫一个疼,钻心啊。娜姐,你这给我上的是什么胶水啊!!!
王炮?他忽然扑了过来,一把按住了我:你是王炮?
废……废话!我疼得直咧嘴。
怎么拉?你怎么拉?他吵吵着,太黑了这,看不大清楚,他的手在我脑袋上一阵乱摸:你撞着头了?
你……你怎么……又听……出来了?我把他的手扒拉掉。
我闻得出你身上这味。他说,顺着我的手摸到了我捂着的地方,那有半拉胡子耷拉着。他明白了,哈哈大笑,然后恶狠狠地:该!我让你丫改得这么个怪摸样!!还有这嗓子,你吃了哑药了?
我怒了,我这疼的一脑门子汗呢,这小子还在这说风凉话。我一巴掌搡开他,手在地上一撑,就打算站起来。他一伸手把我拦住了,然后一声不吭地把我脑袋上多余的东西全给去了,眼镜也摘了。
我忽然心跳剧烈。
疼啊?他大派派地问。手按住破皮的地方,凑过来。
我就浑身僵直,屏住了呼吸。一动都动不了了,只感觉到有东西舔着伤口。
你……你干吗……你?我脑子不听使唤了,说着废话。
少罗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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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怎么样?
顶……顶得住。
行!丫还硬撑哈!再来。
又过了会:这回呢?
好……多了。
哈哈。他笑得挺臭美,然后就挪地方了。
别……后面的话一被堵上,我心跳都没了。
过了好半天,他说:刚踢着你……恩,你……你那小小炮怎么样?
你……我脸上发烧,臊得不行:你……你自个……问他去!
他还真得伏下去了,问:小小炮,你还行吧?
我仰面躺倒,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他又过来,跟我并肩躺着,然后说:恩,还行,且精神呢。
我喘息着,觉得火上来了,忍不住也问他:那……你呢?
……你不会自己问啊?
我也伏下去,凑过去问:小……小强……他忽然一巴掌扇在了我的后脑勺上,吼:你他妈的长手干吗的?
轰隆一下子,血全涌到了头上,我立刻耐不住了,就开始上下求索。
找……瞎翻什么呀你?我这脸又不是一抽屉。他没好气地。
嘴……呢?我的手一只摸到了他脖子,一只摸到了一手泥。
唉,废物。他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往上:……这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和他都气喘吁吁地,象刚跑完了3000米,一身大汗不说,还累得五肢酸软,六体投地。
忙完了,他点着烟自己吸了一口,然后再递给我吸。就这么轮流吸着。
就象,他手术前那天晚上,我跟他共吸的时候一样。
你和娜姐合起来摆了我一道是吧?他想起来了,粗声粗气地。
你……怎么……那么晚……才下来?
我就打个电话一掉脸的功夫,电梯检修!我从18楼下来,我容易嘛我。
还……结婚吗?
你说呢?
我先……问的。
管着嘛!你谁啊!又是这句。
……我不支声了。
那你还跟那小P孩瞎混不?
谁……瞎混拉?
少来这套,在我眼皮底下胡搞,你……你他妈当我不存在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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