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想试呢?”
“试吧!苏辉,我知道咱俩不一样。‘娘娘’说我是爹不亲娘不爱,姐姐嫁老外那种三不管,我是不是同性恋,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没人管,没人在意。你不一样,奶奶最疼你,等着帮你看孩子。这些我懂,之前跟你发飙,是我不对,你没错,我也没错,可我们在一起就是错了。趁着你还年轻,再去尝试一下新生活,我占了你八年了,现在期满释放,还给你自由,你应该珍惜机会,好好做人!”
沈航想笑一笑,他觉得自己难得这么热乎乎地幽默,可咧了咧嘴,嗓子却又酸又堵。苏辉抬眼睛看着他脸上丑陋的微笑,伸出手,在那柔软的短发里温和地抓了抓,沈航却连忙躲开了,他向后一缩身,靠在墙壁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手好似上了咒一样,在他头上那么一摩擦,他的眼睛就酸涩得睁不开,可他不想哭,没什么好哭的,分手是自己提出来的,被甩的也是苏辉,这时候
再哭太矫情,活该!
“你想么?”苏辉脸色很严肃,低声问道,“你想过段一个人的清静日子么?”
“想。那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可我不想。”
“你不用,你可以去相亲,爱怎么相怎么相,再不会有人给你臭脸。”
“如果在相亲跟你之间做选择,我宁愿选你……”
“别,”沈航连忙打断他的话,紧张地说,“你这一变卦,不又回到谈判的原点了么?A和B你想选哪个,在两个都试以后才能做出选择不是?苏辉,别倔了,分了吧!你要是不喜欢B,再回来找A,A保证不会离开。”
苏辉瞬间抬头抢白:“A说话算话?”
沈航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转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做出这么吃亏的承诺。可他敢说那不是心里话么?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心,早已习惯了这个人,一时之间都无法再对别人展开么?沈航终于点了点头,却不了苏辉得寸进尺起来:
“‘马自达’也不行!你让他离你远点儿!”见沈航瞪起眼睛,才放缓语气,却显得更加认真地说,“你要分,就分一段。如果不听你的,你又说我把你的话当大便。你说你才出来几天?就学会这么恶心的脏话?再继续留几个月,就整个一流氓,那不是逼我对A死心?”
尽管两人都尽力维持在一个笑脸的结束,可沈航不觉得苏辉的表情比自己好看到哪里去,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灰朦朦夜色之中的时候,沈航的心,每一次跳动,都隐约传达着一种莫名的疼痛。“夏之门”传出一阵阵音乐,那是汤力最近经常唱的一首“
100 years”
I’m 15 for a moment
Caught in between 10 and 20
And I’m just dreaming
Counting the ways to where you are
I’m 22 for a moment
She feels better than ever
And we’re on fire
Making our way back from Mars
15 there’s still time for you
Time to buy and time to lose
15 There’s never a wish better than this
When you only 100 years to live?
八年,我们的青春投注给一段感情,再过十年,再过八十年,当世界已经变的面目全非,我们还能留住什么?恐怕即使那衰老的记忆也不再可靠,所以才注定,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总是光溜溜的一个人,没人陪伴。
第九章
门被向内拉开,露出沈航叼着温度记的脸,头发有些乱,脸色稍微显得憔悴。潘在门口犹豫半天,看着干净得反常的地面,最后还是脱了鞋,并顺手把破录音机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很小心,因为就是慈悲的老家伙给了他找上沈航的借口。昨夜,沈航并没有回“夏之门”,而是直接离开了,连钱包都忘在酒吧,不知道是怎么回来。唐鸣打赌说沈航跟男朋友双双离开,所以才会钱包跟录音机都不要的时候,潘的心里竟有点酸。
“昨晚风吹多了吧?”来过几次,也熟了,他知道沈航是不会招待自己,于是也不拘谨,“发烧了么?”
“有点儿,”沈航从嘴里拿出来,冲着光线,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便甩几下,扔一边不再理。
“多少度?要不要看医生?”潘觉得沈航看起来不太好,隐隐觉得昨夜那场谈判,大约是不太愉快。
“不知道,看不懂。”沈航明显没当回事儿,转身走厨房,“要喝什么不?”
潘刚刚因为沈航的粗心大意皱眉,走过去捡起那温度计,读数因为沈航那一甩,已经恢复,看不了了。
“你家里除了凉水,还有什么能喝的?”
“有茶叶,要喝自己泡。”
“行,我给你泡点吧,你发烧,喝点热水对身体有好处。”
潘跟着挤进厨房,才发现沈航家里连水壶都没有,这人对物质的要求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于是试着邀请他出门吃饭,竟答应得很爽快。潘心里挺高兴,嘱咐在卧室换衣服的沈航带件外套,“海边风大,凉。”
“你昨晚怎么回来的?”出门前他问。
“走回来的。”沈航锁门,说得漫不经心,“回来你帮我看看空调吧,昨晚回来吹了半夜,也没等到热风。”
“大唐”是太阳湾附近的一家海鲜馆,在海边兴建,靠海的一面,连着天棚都是窗户,晴朗时海天一色,全在眼底。潘看着对面低头闷声吃饭的沈航,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他面前的那盘“姜丝蒸海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稍用力攥了攥,还是没拿出来。
“唐鸣说你男朋友追过来。” 见沈航吃完,给他面前的杯子添了茶水,潘才缓缓地问道,“分手了?”
黑发的头,在阳光里显得颜色有些浅,却还是点了点。潘没再说话,从湖滨走回家怎么也要三两个小时,再吹冷风到天明,可见这手分得不那么容易,沈航这人外表大咧咧,迷糊糊,其实也是藏着颗敏感的心。他没有在这话题上纠缠,见盘子给吃得干净,于是说:
“再叫两份给你打包,明天热着吃吧!”
“这是在扶贫么?”沈航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明天发工资,你月末再请我吧!那时候手头儿紧。”说着发现了窗外的风光,象发现新大陆,“咦?这风景不错哈!”
我进来的时候还特意跟服务员说要靠窗的座位,说那里风景好,你这么半天酒足饭饱地才发现,也太,后知后觉了吧?潘却也没搭腔。沈航并不经常跟自己吃饭,哪怕是月末很穷的时候,他宁愿去跟唐鸣蹭酒喝,也不找自己。
“吃饱了,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阳光再暖,十一月末的风,从清凉海水上吹来,依旧带着湿润的凉意。退潮了,袒露出大片大片的沙滩,平滑得象是冬天大雪后的清晨,那尚无人踩踏的雪地。
“跟唐鸣分手的时候,你难过么?”沈航面对着渐渐后退的大海,头也不转地问。
“还行,没怎么难过。我跟他,其实不太适合做恋人,是我强迫他好几年。所以分的时候,大家说开,倒觉得好相处。”
“我跟苏辉一分,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他那性子,不恨我入骨,我就烧香拜佛。”
只是心里难过,想霸占着他,只归自己一个人用,不做别人的儿子,孙子,更不准做别人的男朋友……又害怕他真的只属于自己。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恐慌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一如既往地坚持,还是拖泥带水地放弃;在一起也吵,分开也要吵;谁该进一步,谁该退一步;每日竭斯底里,在跟谁争取?争取什么?而如今终于划清界限,为什么觉得背后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一片,风从身体穿过,连自己都透明得跟个影子一样……不知所措。
有种人,是别人劝不了的,他们通常看起来非常不敏感,遇事也爱装糊涂,其实心里又都是通透地明亮,玻璃一样,不小心就碎得难以拼凑,自己的伤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再生能力,独自恢复,艰难而缓慢。沈航就是这样的人。今天就是跟他说再多,也是徒劳,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苏辉就是永远的阴影。就算是太阳,也有穿不透的阴雨,潘忽然有点嫉妒,这厚重难缠,挥之不去的苏辉,竟然能如此左右沈航的情绪。
好在沈航不是个固执悲伤的人,在海边缅怀一阵,便转身要回家:
“冷。什么鬼天!明明大太阳。”
潘心想,大北方来的人,竟抱怨这么好的天气。该不是你真发烧了吧?
“那回去吧!我送你,顺路可以看风景。”
车子开上环岛路前,潘问沈航:
“从哪头走?左边可以看鼓浪屿,右边可以看……我家。”
“啊?跟鼓浪屿齐名的名胜应该是赖昌星的红楼吧?你也住那里?”
潘笑了,一转方向盘,车子右转,向着会展中心的方向开过去。这路以前带沈航走过两次,只是他不记路,每次都觉得新鲜,好象从来没走过。
经过他长大的地方的时候,潘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放慢速度,指给沈航看他就读过的小学。沈航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崭新的校门写着“曾厝庵小学”。潘说起他小时候,学校非常小,同学都是邻居,说到放学也没有多少作业,成天在海边疯,那时候有个露天的戏院,周末还放电影,海鲜市场一到夏天,臭烘烘的……现在都变了。沈航一边嘲笑他,“只有老头子才会老想当年好不好?”,一边也不禁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想起童年,想起很多很多陈旧的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苏辉,他是自己过去的一部分,扎根很深,分割不去。
红色的巨大到几乎“高耸入云”的“一国两制”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潘见沈航半天没吭声,猜想他又走神,却又忽然冒出一句:
“你***猪脚很好吃。”
“你喜欢,改天带你到我家里吃饭,让她给你露几手。”
“不去,”沈航几乎立刻否定,“她在菜里下毒怎么办?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开玩笑,你不会真相信了吧?她是小学老师,也算教书育人的园丁,怎么会残害祖国的未来?”
“你妈妈是老师?在你上学的小学么?嘿,说不定看在我跟她同行的份上,不会下毒。”
潘无奈地笑,只好说,“其实我爸爸也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他在一家私立中学做教导主任!”
“工作不好做吧?私立的孩子都是小霸王,那里的老师对学生的态度,都跟对客户一样。”想起自己工作上的麻烦来,给苏辉一搅,他忘了自己是“几乎”失业的人,是再找个工作打发时间,还是专心考博呢?生活上的小烦恼,一件一件让人不清静。
“会吧?我跟我爸没什么话说,很少听他提工作上的事。”
也没有话说么?沈航暗暗想,自己跟父亲也没话说,苏辉更说他跟他爸根本不认识。那些给了自己的生命,养育长大的血亲,怎么会变成陌生人?血浓于水,就不需要相处的时光来培养感情么?沈飞说,将来她要盯着她的孩子长大,一分一秒都不会错过。沈航当时大笑:“幸亏我不是你儿子!”脑袋跟长了翅膀的小蜜蜂,“嗡嗡”地,兜兜转转一圈,再回到自己工作上,又继续跟潘说:
“我最近就在私立学校遇到麻烦。”他说,“迟到了,影响很不好,估计中心那里的工作保不住。”
“哦?”潘好奇地问了一句,“哪个学校?”
“迎才。”
“娘娘”说沈航是傻人有傻福,一到关键时刻总有贵人接着,从不会摔地上。他本来还觉得“娘娘”装神仙!听到迎才的潘主任是潘的父亲的时候,沈航开始佩服“娘娘”的能掐会算了。沈航暂时忘了苏辉,只觉得这工作能保住就是大成果。虽然潘不太能理解,这么一般的工作,一般的薪水有什么值得留恋,可沈航觉得这么离开多遗憾?感觉象是犯了错误被开除,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况且他从小到大,自己争取到的东西不多,这工作怎么也是自己找的,做好了,保住了,也会觉得有成就感。下车前,他挠挠头,问潘:
“你爸爸喜欢什么?要贿赂也得有目录啊!”
潘把在门口的药房买的退烧药塞给他,只嘱咐他好好休息,别操心。沈航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也是在帮忙,总得有点表示吧?于是建议,要不请他吃吨饭吧?潘依旧好脾气的笑:
“要请的话,请我就好!老头子不吃外面的东西。”
这么挑剔?沈航冲潘挥手道别,要不我再想想,欠着人情总是不好。默默地上了楼,开门的时候还想:
“说不好他也搞不定呢!跟家里出了柜的人,他爹铁定不买他的帐。”
这么想着,又觉得前途灰暗起来。
刚进屋,特快送来一个巨大的包裹,市内的地址,竟是苏辉寄来的。
第十章
看到包裹最上面叠的那件夹克的时候,沈航的心象是给某根不老实的手指,轻轻地挠了挠,痒痒的,又带出某种冲动。那是十六岁的时候,父母回国给他带的一件皮夹克,咖啡色,软软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就按照西方十六岁少年的尺寸买了。沈航穿在身上又肥又大,袖子尤其长,抬头时,他看见***眼睛红了。好在后来长得快,十八岁的时候终于合了身。苏辉打趣说,
“人家是量体裁衣,你相反,是按照那夹克的尺寸长,不过穿着挺好看,怎显得你这么长啊?”
“那叫高!”沈航翻他一白眼,“将来我死了,一定穿着这件夹克下葬。”
“现在都火葬,谁准你占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