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担心有什麽用呢?北边的牧民们还是潦倒的很啊,牛羊再冻死了,他们更没个指望了。”说完从太後怀里跳出道:“皇阿奶,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可以拨钱给他们搭暖和一些的牛棚。牛羊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少冻死一点,他们的生活就有依靠了。”说完一双眼睛贼亮的盯著银姬,呵呵笑道:“我知道父皇迁都都延後,减免赋税,国库里的银子虽有不少,却也要准备应付随时发生的战争天灾之类,实不宜现在就拨钱出去。但是我看到父皇赏了母妃们好些的稀世珠宝,不如我们拿出去卖掉,卖得的钱也足够拨给北边的牧民了。恩,我是出主意的人,我先带头捐出父皇给我的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和毛笔,呵呵,那也是我的最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呢。母妃们也不要藏私才好。” 他一气说下来,竟把这事做定了,当下众妃子莫不是大惊失色,须知这珠宝首饰之类实在是女人的命一般。偏偏太後还直赞好,说:“这是积阴德的事。哀家也出一份,把那两枝‘朝阳五凤挂珠钗’拿出来吧。”
完颜朔就差没得意的哈哈大笑了。完颜绪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小滑头本就不喜欢文房四宝,管他珍贵与否,捐了出来正是巴不得的。他时常乱窜,却对妃子们屋里的珍贵珠宝了如指掌。若真针对起哪个来,可是休想有一件半件剩下了。看向银姬,只见这最倒霉的妃子已经快哭出来。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若说到这儿,真是谁也比不上素素,若他还是皇後,必定为皇儿心怀百姓而欣慰,只怕倾囊而出也是情愿的。唉,他的心里只有百姓,朕倒希望他能有一丝私心,能像这些妃子一样,偶尔把百姓放在一边,邀一下朕的宠爱。只是造化弄人,他是再不会这麽做的。
完颜朔报得一箭之仇,胸中的郁闷尽去。对太後道:“皇阿奶可还有什麽要准备的吗?孙儿这就去吩咐人办下。”见太後摇头,他这才兴冲冲的出去,听见完颜绪在後面喊著:“多穿件衣服。”又吩咐梓侬亲自跟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梓侬果然跟了出来,一边摇头笑道:“太子,你倒是慢著点儿,等等奴婢啊。”
两人一路来到红梅笃,只见千百株梅花或盛放,或含羞,映在雪地里显得好不精神。完颜朔笑著道:“皇阿奶明日看到这般情景,必定喜欢。”说完进了笃里的小小厅子,只见宫女太监们正忙碌著调配桌椅等。色色预备的甚为齐全。他正高兴,忽听门外有人问道:“干什麽来的?”接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哦,前日送去的布幔帐子已经洗烫好了,请点收一下吧。”完颜朔心头一窒,与梓侬对望一眼,发现对方面上也有惊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於大步奔了出去,却见素衣已经去远,冰天雪地里,那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落寞,更似有无尽的寒气笼罩。
完颜朔默默的看著,忽然对梓侬道:“把屋里的点心拿一盘给他,这大冷天的,难为他……那腿脚也不好……”说到这里,已是目中含泪,慢慢转过身去。梓侬则巴不得这一声令,忙端了盘糕点,就要向素衣追去。忽又听完颜朔叫住她道:“梓侬等等。”她慢慢的转过身来,不知太子有何话说。
完颜朔看著她,苦笑一声道:“记著,别说是我给他的,让……让他笑话。”说完挥手道:“去吧,我先回宫了。”
梓侬感慨万千,知道太子虽然心疼素衣,却也对他叛逃耿耿於怀,更觉得送糕点之举实在有些软弱,方这样吩咐自己,免得素衣耻笑,怔怔站了一会儿,这才出来,素衣已去得远了。
她忙追上去,素衣听得身後有脚步声急奔,不由得停身回头,一见梓侬,顿时僵在了那里。梓侬见他如此,也只得停下脚步,主仆二人都在那里凝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麽好。
素衣遭贬後,与完颜绪父子都有过交集,和自己亲近的人也只剩下梓侬了,此时见她端著盘糕点,想起那日舟中遣她去拿点心,然後给梓豔机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如今想来,竟如昨日一般,却谁知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梓侬也怕人看到,若是有心人如银姬那样,见她这样不免要到太後面前吹吹阴风,自己是完颜绪的人,倒还不怕,就怕素衣又要受委屈了,太後虽慈爱,却因素衣叛逃著实厌恶,她若不快,那些总管哪个不会看眼色,素衣此时早已不复为後时的尊贵,还不受尽他们的欺压吗?因想到这里,只得强笑著上前道:“天气冷了,公子也该多穿一些,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也可抵挡一些寒气。”说完头一垂,眼中已是滴下泪来,将糕点不由分说往素衣手里一塞,转身就飞奔而去。
素衣拿著那盘点心,天气寒冷,早已凉的透了,但他却自觉心里竟温暖的很。虽说人情冷暖,但时至今日,完颜绪与完颜朔对自己仍是关心,就连梓侬,她本该恨自己的,却也仍有这份不忍,实在已是很难得了。想到此处,目中虽觉湿润,唇角却已漾开一抹笑容,情不自禁的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那糕饼入口即化,丝丝缕缕的甜蜜浸了开来,一直浸到了素衣的心里,就连这寒冷天气,似乎也不像先前那般难熬了。他珍惜的将糕点用衣服遮起来,先回自己房中藏起,这才又回洗衣房去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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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第二日,太後果然和银姬等人去游红梅笃,完颜绪本将这件事不放在心上,却见太後兴头的很,特地派人来叫自己,少不得去陪欢膝下。来到了一看,只见完颜朔也在那里。不由得笑道:“可是找著借口溜出来了是不是?就知道玩……”一语未了,太後已护在头里,先道:“你训他做什麽,是哀家叫他来的。今日高兴,谁也不许说扫兴的话。”
完颜绪连忙答应,当下边走边细细赏玩了一回梅花,直走了半天,太後尽了兴,说累了,这才方到那小厅里坐下,此时里面点燃了火炉,暖意融融,宛如春天。早有人流水般端上十几盘糕点和桂花酿等,又传那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当下吃喝起来,好不热闹。
说话间,那两个女先儿已说了两回书,银姬见太後已经意兴索然,忙笑道:“太後,成日里听书,也怪腻的,不如咱们传一班歌舞来看,又听了曲子,又看了舞,岂不是好?”
太後点头笑道:“正是这话,我怎麽就没想到,依我说,也别叫歌舞,那舞必要身著重纱,翩翩起舞才好看,这大冷天的,让人穿那样衣服,岂不作孽吗?我年轻时最爱笛子,如今老了,也多少年没听,我们不如单叫一个吹笛子最好的人来,奏上几曲是正经,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谁肯扫太後的兴,纷纷说好,完颜绪便命人去传,稍顷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子走了进来,参拜完毕,有人搬过椅子,太後说了一声:“就挑你拿手的吹来方好。”她便横笛於唇,一缕悠扬的旋律瞬间飘荡开来。
完颜绪起先还听得有趣,慢慢就出起神来,他记得在去年的秋天,在那大漠黄沙之中,自己也曾听过一曲凄怆的调子,如今回想起来,那其中的滋味越发催人断肠了。他这样想著,不由就向窗外望去,也就是这麽巧,竟一眼就看见了当初的吹笛人,也是如今令他魂牵梦系的心爱之人,在这繁华热闹的厅子里遥遥望去,那抹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凄楚。再细看了看,虽隔的远,却也看的清楚,原来素衣正提著两桶水,在那条覆满了积雪的石阶上艰难的挪著。
完颜绪心中此时真是百感交集,幽幽轻叹了一声,完颜朔耳朵尖,见父皇叹气,忙也凑过来,却一下子沈默起来。太後银姬等人见他父子这样,那厅子四面是窗,不由都撇头去看,也齐怔在了那里。
此时天气严寒,积雪早已冻得厚厚一层,宛如坚冰一般。素衣提著两桶水,身子又沈,双腿又不便,只得挨个石阶的往上挪动,他衣裳单薄,幸亏因是武将,常年习武,有内功帮助抵御寒气,否则冻也冻死了。就连太後看到这景象,她虽恨素衣,此时心头也不禁有些怜悯生了出来。
只是那石阶又窄,被这冰雪一覆,实在难以存身,一不留神间,只见素衣脚一滑,已经摔倒在地。梓侬惊叫一声,却又连忙捂住口,众人极目望去,只见两桶水倾斜间已是洒了一半,转眼间又已成冰,素衣的衣服也被冻了少许在上面,他连忙用手去抓,好容易拽了出来,却碍於伤腿,怎麽都爬不起来,转眼间已经摔了几跤,那水已洒净了。
完颜绪实不忍再看下去,转过了头,因强忍不肯落泪,以致顷刻间双目尽赤,太後平素便是慈爱之人,看的这一幕,心下也是凄然,回头望了望儿子,叹道:“何苦来,好好的皇後不作,却受这般苦。”说完叫过贴身的宫女小楚,吩咐道:“找个人去扶他起来,这大冷天,别这麽作践人。论理,本就该杀了,好歹也是个有风骨的将军,也好过弄得现在这样屈辱狼狈,让人看著心里也不舒服。”
完颜绪不语,从理智上来说,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後说的对,可是从感情上,哪里能够舍得,眼看小楚就要出去,他忙叫住,向太後陪著笑道:“母後,刚才你听这两首曲子怎麽样?”
太後点头道:“自然算是好的,虽不到只应天上有的境地,也就算难得了。”却见完颜绪笑道:“这两首自然算难得,只是孩儿知道有一人,吹的笛子更是出神入化,真正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太後大喜,笑道:“竟有这样人麽?快叫来哀家听听。我也算听多了笛子,就不知还有怎麽个好法,如今也见识见识。”说完又埋怨完颜绪道:“皇儿可见心里没有哀家,你知道我喜欢听笛子,有这样好人,为何不早遣来吹给我听。”
完颜绪道:“孩儿怎敢不把母後放在心里,实在是因为我也只听过一回,还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母後知道孩儿不在这方面用心,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如今听到这笛子方想起来,只是母後,这个人却是不好叫的。”
太後哼了一声道:“怎麽个不好叫法,莫非清高自许吗?学艺之人,若说孤傲那是有的,也别太目无下尘,就惹人生厌了。”说完皱了皱眉头,完颜绪连忙回道: “启禀母後,这人随和的很,只是他现在……他现在负罪在身,孩儿怕母後不允。”说完向窗外一望,只见素衣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提著水桶,小心翼翼的向台阶下行去,只是这下台阶更是为难,眨眼间又坐倒在地,他索性坐著一个一个台阶的下,好在是空桶,方不致有水洒出。
太後一见他眼神,已然明白。心里知道儿子是难过素衣受苦,特地要叫他到这屋里暖和暖和,只是不好出口,方借著这个机会。有心答应下来,又犹豫道:素衣再怎麽说也是钦犯,岂可因为我要听笛子便破例宣来见驾,在这些妃子面前也不好看,但若不给儿子这个台阶下,看他二人也实在可怜。因此沈吟不语,完颜朔已明白父皇用意,他心里早在翻江倒海,只是碍於皇阿奶在眼前,不敢表现出来,正憋的难受时,忽见这个机会,皇阿奶似乎也不是那麽决绝,忙故作不知嚷道:“啊,竟有这样人麽?快叫来我也听听。”说完催促完颜绪道:“父皇快让小楚姐姐顺便去把那人领来吧,我都急著要听听是什麽样的曲子了。”
太後再看了一眼孙子,终究不忍占了上风,松口道:“凭那人是谁,也没有哀家不能见的道理,皇儿就告诉小楚,让她顺便领过来吧。”说完对那些妃子道:“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完颜绪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上前对小楚说了一番,小楚领命而去,这里完颜朔和梓侬早已和他一样,急不可待起来,就连太後,也都好奇一个将军能吹出什麽样的好曲子,一时间,众人都翘首盼望,连东西也无心吃了。过了半天功夫,方听小楚在门外道:“启禀太後皇上,奴婢奉皇上之命,带了下奴素衣前来见驾。”太後 “恩”了一声,道:“带进来吧。”众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门帘处。
早有丫头挑起帘子,将他们迎了进来。素衣施了礼,站在一旁,沈著道:“不知太後召我前来,有何吩咐。”他至死不降,自然不肯自称奴才,太後也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也不由暗赞,道:难怪皇儿直到今天仍是迷恋於他,连朔儿都不能例外,确实有一份胸襟气度,单看他此时此地,如此身份,却仍然不卑不亢,不怨怒不矫情,便知他确实非这些妃子可比了。因此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哀家听皇儿说你吹的笛子甚好,因此上想听一听,不知素将军愿不愿意为哀家奏上一曲。”她对素衣存了好感同情,面上便露出笑容,更称他为素将军,便是承认他不降的高尚风骨,乃是尊敬之意。
素衣霍然抬头,没想到这金辽太後竟有这份大度,他为皇後之时,因太後深居简出,也不用他请安,因此竟未有过什麽接触,此时心中感激,诚恳道:“蒙太後皇上谬赞,敢不相从,只是这笛子,我已许久不曾吹了,更兼粗音鄙陋,恐有污圣听。”一边说一边心下纳闷,暗道自从被俘後便没再吹过笛子,完颜绪却从哪里知道
太後笑道:“素将军过谦了。”说完命人去取一只笛子,完颜绪道:“母後不必说了,朕已命梓侬去了。”素衣更是惊诧,稍顷梓侬回来,手中拿著一只紫竹笛,素衣一见,更吃一大惊,险些泪下,只见梓侬上前,双手奉上笛子道:“自公子被俘,所有物品均由梓侬保存,未有一丝损耗,将军且试试音,看是否仍如昔日一般。”
素衣看了一眼梓侬,垂下眼帘,胸中百味杂陈,更兼激|情汹涌,当下也不再说话,横笛於唇,只闻一缕宛如静夜私语般的乐音悄悄自那唇边指尖渗了出来,说不尽的飘渺幽情,爱恨缠绵,只一会儿,众人已是出了神。只觉这乐音仿佛顺著自己的耳朵慢慢的渗进身体发肤,筋脉脏腑,正不知所以时,忽然之间乐音一转,曲调高亢起来,颇具白居易之“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风,又如风雷滚滚自天边而来,及至再一转,已是风雨飘零,情思婉转,爱恨无凭,最後云歇雨收,只余几缕恨爱纠缠,飘飘荡荡无所依靠,终归寂静无声。
素衣这一曲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待到曲终收了笛子,厅中众人无不出神,只觉荡气回肠,实在不负完颜绪所说“人间能得几回闻”之赞誉。完颜绪身在局中,对此曲更是感悟不尽,早已痴了。
当下太後先回过神来,赞道:“果然出神入化,有通鬼神之能,哀家直到今日,方才算知道什麽是好曲子,好技艺了。素将军,但不知这曲为何名,因何哀家竟从未听过?”
素衣黯然道:“此曲无名,乃是我一时感发而作,叫太後见笑了,如今我还有活计在身,望太後准我告退。”
太後也是面色一黯,良久道:“好吧,只是将军作了这一曲,想必劳神的很。”於是叫过小楚道:“去吩咐他们,今日不让将军劳累了。”又对素衣道:“将军请吧。”素衣方作辞而去,自始至终,他从未看完颜绪一眼,完颜绪的目光却不离他左右,个中情意苦衷,爱恨纠缠,他两人却俱都明白,就连太後看著这两人,心中也不由叹息,暗道造化弄人。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完颜朔急急上前道:“皇阿奶,不如让我跟他学笛子吧,我喜欢他吹的笛子。”他本见太後喜欢,心想趁机救素衣脱离苦海,谁料太後摇头道: “不许,且别说他的身份不行,就是你这个太子,将来是要治理国家的,这笛子不过是娱乐而已,你怎能为这个著迷,哀家可不希望你学了一顿,吹出亡国之音。”
她这本是无心之语,听在完颜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