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卧在一旁,也特别老实。
我想离开,忽然听到樊宇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我扭回头。发现他还是看着天。
我没好气地说“那不是满天都是星星啦!”
他像是反应过来,看着我楞了下神,随即笑“展晖哥,你回来了?”
他这哥啊哥的叫的还挺欢。
我说是啊。然后往自己屋子走去。
“展晖哥。”
“干吗?”我连头也没回。
“这个月房租。”他伸手过来,我扭头看他手上的钱。想起来,他今天从于姐那里拿到了区区200块,算是这份工作的结款。我租他房子,是500块一个月,因为我慈悲。不然,怎么也得上千。
我把钱拿在手里,随意问“自己还有的花么?”
“嗯。”他笑“东东的粮食已经买了。”
我气坏了“你哪?不吃不喝啦?还是以后把它养肥了吃狗肉啊?”
他楞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说“我没打算吃狗肉。”
我那是损他,他一副没听出四五六的样子,还认真的解释他不打算吃狗肉。
你爱吃不吃。我没再说话,走回屋子去。
第二天一早,我没看见樊宇。他屋子门关着,我往里看了看,东东在屋子里转悠,它的饭盆里是满满的狗粮。
和朋友约了开车到郊区兜兜风。
出城的路一如既往地堵,我们行驶在像大停车场一样的路上,我仰在副驾驶位子上昏昏欲睡。 被朋友不耐烦的喇叭声惊醒,骂骂咧咧说前面那辆车开得狗屁不如。终于,朋友把车猛地一掰,从前面那辆面包车旁开了过去。我不经意往里一看,立刻楞了个神儿,还没反映过来,那辆面包又超车过来,我赶紧往面包车厢里看,这下,我确认了,那里仰在一堆纸箱子上睡的正香的,竟然是樊宇!
他此刻仰着脸,张着嘴。随着两辆斗气车的忽前忽后,浑然不知。虽然身体已经随着车子摆来摆去。
最终,朋友还是得胜,冲出了一个马上就要变红灯的路口。我回了一下头,当然除了那辆车,什么也看不见了,车子上写着‘科宏电子经贸有限公司’。
在郊区吃了两吃的红鳟鱼,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樊宇蹲在院子里,面前是东东。东东正对着饭盆吃狗粮,樊宇摸着它的脑袋,跟它说话。
“东东,吃了饭要洗澡啦。现在我挣钱了,可以用你最喜欢的沐浴液了哈。你也喜欢闻那个味道是不是?嗯?”
我真拿他没办法。自己还养活不大好,东东狗粮都比他的贵。我老是看见他吃胡同口的烧饼,夹肉的那次,好像还是给了我的。不知道他欠了这只狗什么。
转念一想,他大概在这条狗身上补偿一些别的吧。不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后来知道,他在中关村一个门市里面,负责送货。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找个正经点的职业,我是说,可以挣的多点。这样的,没有技术含量,挣钱又少,还要长途奔波去做的工作,还不如不要。
最次的,去高级一点的餐厅什么的,他样子又不错,怎么也能整个一千块吧。
再说,他那小身板,还送货!
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谁能说得清!
果然,他回来的时候总是没精打采的,我有一次看见他蹲在那儿睡着了。
他换衣服倒是挺勤,但我也发现,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衣服。在院子里,飘完了这件,飘那件。
过了一阵子,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他正敲我的屋门,我在后面说找我啊?
他转过头来,我才发现他拿着个纸袋子。看见我,笑着递给我说
“展晖哥,送给你。”
“什么啊?”我没接。
“送你的。”
“无缘无故你送我东西干吗?”我还是没接。
他有点手足无措了,低了一下头说“你收下吧,我刚挣的工资,给你买了一件衣服,也不一定合你心意。可是,我一直惦记着得谢谢你。所以你…。。”
他又把那个纸袋递过来,我看着他说“你谢我什么呀?”
“我带着这条狗,好多人不愿意租房子给我,而且,还这么便宜,一般平房都得500,何况还是这么好的四合院,你也不嫌我烦,院子里得水管子也任由我给东东洗澡,东东在这儿遛你也不说我,反正,我得谢谢你。你别嫌弃!”他说着,将东西塞在我怀里,就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我回屋起初把纸袋扔到了床上,洗完脸出来,又拿了起来,从里面抖出一件T恤,竟然是我喜欢的牌子。
第二天,我一时图个新鲜,就把那件衣服穿上了。
一早走出屋,樊宇正一如既往地在那里和东东玩,此刻他正把一个收音机贴在东东耳朵上,收音机的声音不大,我听不到里面是什么,但依稀是音乐。
那个收音机是我爹的,不知什么时候扔给他当娱乐设施的我都忘了。
“听什么呢,东东。”我问。
樊宇回了头,看见我穿着那件T恤,灿烂地一笑。
他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了,里面传出一个女声,里面唱
‘如果没有你
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反正一切来不及
反正没有了自已
hey我真的好想你
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皱了一下眉头,又来这个风花雪月。我进屋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樊宇正一边锁门一边和东东说话
“东东乖,哥哥上班去了,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噢,对了,你只吃狗粮。在屋里好好睡个觉吧。东东,白白哦。”
说罢,东东汪汪叫了两声。樊宇满足地把门关了。
转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往回看,一下看到了我。我没摆什么表情。他咧开嘴说
“展晖哥,你穿这衣服挺好看呀。”
我看了看自己。对他随便笑了一下。他挺高兴地跑出去了。
于格格让我去她家,她说她家里没人,问我敢不敢过去。那有什么,我又吃不了亏。
到了,看见她穿着一个小背心,一条热裤。露出全身上下最漂亮的两条长腿。
她摆出一个二流明星的姿势,问我她美不美。我笑一下。
她说我这明显是勾引你呀,你怎么无动于衷?
我扶着她靠在我身上的身体,说,别闹了,于双。
你对我没兴趣啊,嗯?她把脸贴得离我特别近。
“兴趣吗…”我看着她的眼睛“得慢慢培养。”
突如其来一个吻,于格格重重亲了我一下。我不知所措,没有惊喜,没有兴奋,也没有别的。于格格像个蚊子。
于格格让我陪她买个电脑去。我说“我对电脑二把刀,你让我去,不是耽误工夫么。“
她说没事,我还叫了表哥。
我问“他对电脑熟?”
“不是,借他车用用。”
“你表哥干吗的?”
“他啊。文化公司的。以后没准还能帮上你呢。所以那天介绍你们认识啊。”
“是吗。”
“对阿。他现在开始筹备拍电影了。预约你一个角色吧?”
“看情况吧。”我说。
“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激|情啊?我认识那些人,都往他身上膘呢。”她瞥我一眼。
“那么多人膘着,还不都掉了。”我笑。
于格格也笑。“我就喜欢你这劲儿!”
还没到中关村的电脑城,于格格就接到电话,骆淇已经到了。
我们也在5分钟后赶到。
于格格打算买一个最高配置的,所以,直接买一个品牌机也就得了。她早就看中了,我们俩也不过来随声附和一下。
刚进电脑城,就听到有人喊“那边好像抓到小偷啦。”
我准备往前走。被于格格啦着去看热闹。于格格一脸兴奋,拽着我冲进人群里。
我们一挤进去,就吓了一跳。打人那个,赫然就是骆淇,只见他的拳头一下一下挥向小偷的脸,小偷只是往一边歪,似乎没有还手之力。
终于,骆淇一拳把小偷打在墙上,那小偷顺着墙倒在地上。骆淇完全没有解气的样子,冲过去,把小偷拎起来,那小偷仰着脸看他。我惊了。这个,不是樊宇吗? 他眼神不像是被打的小偷,他看着骆淇的眼神带着一股悲凉。
我赶紧过去,骆淇正揪着他的衣领,樊宇看着他,眼睛无神,嘴角流血。
我刚要说话,听到樊宇说“骆淇…”
他们居然认识!
骆淇眼神里都是愤恨,对着樊宇的脸又是一拳,我听到嘭的一声,樊宇的身体紧接着撞在墙上,他再次顺着墙滑落在地上。骆淇还要冲上去,一副不把他打死不罢休的态度。我赶紧挡在他面前。他看见我,楞了一下,似乎从无理智重苏醒的样子,看了我一样,又看了一眼歪在地上的樊宇。
我说“有事好商量。”
他看着我“你认得他?”
“他租我房子。”
“把他赶出去!”
我没说话。转头掺起了樊宇,他身体软绵绵地想要靠住我,却又勉强直着身体。
于格格看着我们,问着“怎么了这是?”
可以说,骆淇的无所顾忌的拳头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他有高大的身形,有力的拳头,却不应该这么肆无忌惮地用在樊宇这样瘦弱的身躯上,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
我扶着樊宇走到街上,他的腿一软,我搂着他的腰。他满脸伤痕地看着我。我没看他。
很快,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最近的医院。
樊宇一直没有说话,他靠在车座上,然后,我发现他哭了,伴随着身体的颤抖。
我巴拉他一下。“多大了,还哭!”我只能这么说。
“展晖哥…”他扬着带着水汽的眼睛“别赶我出去。东东不好找房子。”
3
我和樊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于格格。她瞟了一眼樊宇,然后等着我开门。
樊宇的脸上已经青紫一片,嘴角也破了。医生也只是做了简单处理,开了点消炎药。他一直没什么精神,中间有一次想对我笑,我说你都这样了就别笑了。
他于是一直耷拉着脑袋。
进了门,于格格拉着我说,咱们进屋说话。我犹豫了一下。
樊宇说“展晖哥,我没事了,你回屋吧。”
于格格瞪了他一眼。
樊宇开门去了,然后我听到好几声狗叫,接着是樊宇的声音
“嘘,东东,别叫,没事没事。”
我问于格格这么晚干吗来了,她倒是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那小子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啊?”虽然我不喜欢她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但我还是给她拿了一罐可乐。
“骆淇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表哥那么爱说闲话呢,人他也打了,算是伸张正义啦?”
“你怎么帮着他啊?”
“我谁也没帮。”我说。于格格大概看我脸色不好。于是贴上来和颜悦色起来
“反正骆淇在社会上混得久,他虽然也就说了这么一句,但他说不是好人,也错不了。我不是怕你吃亏吗,这才这么急跑过来。”
“我自己有谱。”
“我知道。你不是心眼儿好吗?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外表冷酷,内心火热。”
我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内心火热了?”
于格格来劲了,对着我就亲过来,主动得不象话。我跟她头一次接吻,虽然火热,却不激|情。
头天晚上送于格格回家,弄得半夜才回来。那时,樊宇屋子的灯是黑着的。估计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没有在院子里看见他。屋门似乎也没锁,我一推门,东东先蹿了出来,我看床上,没有人。
和杂志社的人吃饭,他们说有个服装品牌要拍一系列广告照,看上我了。而且,之后有可能拍电视广告。我连忙感谢,哥啊姐的谢个不停,我不喜欢这么假惺惺的,但是,为了生计,也没辙。
于格格打电话来说骆淇要见我。我楞了一下,他见我干吗。
他们在一个咖啡厅等我,骆淇和昨天不大一样,摆出一副谈生意得样子。于格格兴奋地说
“表哥说他想让你在电影里演个角色。”
我说噢。
骆淇说,你形象不错,有演戏经验吗?
没有。我说。
有个角色,和你气质很符合,一下想起你了,有时间去试镜。
我没演过,行么?是不是没台词的那种?
谁不是从第一次开始的?他说。二号,有不少台词。
于格格兴高采烈,像是已经看到了我光明的前途似的。
她去洗手间。骆淇果然问“你和樊宇…”
我盯着他。
“是哪种关系?”
“你觉得呢?”
“双双虽然是我表妹,可是我一样不会看见她被欺负。”他说“她一个劲儿帮你争取,我看她是真的喜欢你。你要是不喜欢女的,趁早告诉她!别让她陷进去了拔不出来!”
我冷笑“原来是她帮我争取的?”
“当然,我也不是谁都用。”
“那谢谢你了!”我站起身。“最近我档期紧得狠,恐怕也没时间拍。你费心了!”我扭头准备走。
“展晖!”他严厉地叫住我“他不是…”
“他不是什么好人是吗?”我回头说“他现在按时交房租,就一个房东的立场,他已经很不错了!”
我走出门去。
骆淇是那种带着气势的人,这气势可能来自他的经历,他的气质。虽然他比我大不了两岁。我不知道他和樊宇有什么过节,按说我也不应该因为樊宇放弃一个大好机会,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和他顶撞!
我在胡同口的餐厅叫了外卖,然后走回家去。一进门,看见樊宇又蹲在那儿喂狗,不知怎么我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见我,咧了一下嘴,我看见他肿着的眼睛,和乌青的眼眶。
我看了他两眼。
耳边是我朋友说他的话,还有于格格的话,以及骆淇的。他有怎样不堪的过去?所有他曾经认识的人都这样说他?
他一如既往清澈的眼睛,还有略带稚气的神情,那种对每个人答谢似的笑脸,以及不经意表现出来的自卑和小心翼翼,都让我感到矛盾。
订的餐很快送来,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樊宇屋子里桌上的烧饼。把饭盒打开,三个菜,每个菜装了两个饭盒,所以居然摆了一桌子。
不知为啥,我招呼樊宇。
他应了一声。
我说“我叫多了,一块吃吧?剩了的话,就倒掉了。”
他从门口出现,看着我的一桌子菜,笑着说“真香。”
我们俩第一次一块儿吃饭,他起初并不怎么动筷子,直到我把大筷大筷的菜夹到他盛了米饭的饭盒里。他才大口吃起来。吃的很香的样子。我倒是挺高兴。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刚递给他,睡知他突然就蹿起来,冲出去,捂着嘴巴,也许,他想跑回屋里去,但终究没有忍住,在院子里的大水池子那儿就吐了起来。
我走出去,问着:“你怎么了?”
他蹲在水池那儿,冲着水,低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你叫我去吃饭,我却…”
“怎么吐了?”
“其实今天一直不舒服,老想吐。”
“还有别处不舒服么?”
“头晕。”
最终,我揪着他去了医院,才检查出他有轻微脑震荡。我想起了骆淇那狠狠的拳头。心里不由得一寒。我终于问他
“骆淇为什么打你?”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久他说“我是该打的。”
我没法再问什么。只是说“你还在那个电脑城送货吗?”
“是啊。”他似乎很感激我转移了话题。
我没再说什么。他忽然说“你还没吃饱饭呢。”
他带我去了一家餐厅,主要是面,餐厅离我家不远,但位置还不错,人也不少。他给我叫了一碗面,自己喝水,然后把面推到我面前,说这个是这里最好吃的面。
我想他大概还在恶心,所以也没有勉强他吃。
面我吃了一口,确实不错。我问他是不是常来这里吃面,他说
“这是我来北京第一个工作的地方。”
坦白说,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聊天。他不是特别善于描述,说的话也都直来直去的。我知道,他不是北京人,4年前来的北京,开始在这样的小餐厅里面打工,然后,去了比较大的餐厅。后来,他说他做过那种广告公司的助理,所以,他以前也打过遮光板,那时他认识的于姐。再后来,他没再多说。也没有说为什么变得要去电脑城送货。
我想也是,如果再说下去,牵连着GAY的问题,就会出来了。
说到他过去在餐厅里出糗,他就笑得咯咯的。
他的脸还是五彩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