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断章之 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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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断章之 斩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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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之中响起悠长号角,辽军丢下上千具尸体,潮水般后退……
精明的飞骑军遥遥咬着阵尾追击,直到辽军尽数退出日照山谷,撤到平原,山谷里才欢声雷动。
戚少商长长出了一口气,赫然发现自己掌中全是冷汗。
冷眼旁观,方知这仗赢得险极。以区区千数对抗上万大军,若非是山区,又占着奇袭之利,只怕不够辽军塞牙缝。萧如远怕是万万没想到,胆敢在白日伏击他的竟只有这千余骑兵,如今损兵折将粮草被焚,就算是卷土重来,亦是在数日之后,界时益津关早已严阵相迎。
不知为何,戚少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仔细思索,却又完全摸不清头绪。
烈火仍在雄雄漫延,渐渐隔绝了入谷的通道,山顶令旗交错,山林涧间幸存的飞骑军开始清点伤兵,整列编队。人人面上激烈之色尚未褪却,而又隐含悲壮。此一役,这千人亦折损过半,但以这微小代价重挫辽军,飞骑军已可名扬天下。
另一个将名扬天下的人……戚少商慢慢转过身,迎上一双比火焰还要炙热的眼睛。不但亮烈,而且有很长的睫毛。但凡在大漠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秀气得伶仃的眼睛,挡不住塞外的风沙。
“大当家醒得早了。”
“是你怕我重伤未愈,透|穴的力道用得轻了。”戚少商淡然轻叹,全部注意力,都用来认真凝视那双燃烧到寂寞的眼睛。
顾惜朝坦然回望。
额前一缕鬓发已被战火熏得焦黄,衣衫也有几分狼狈……但这样一双本只适合被春雨江南润泽的眼睛,一旦出现在了血火沙场之上,顷刻就手燃战火,万人杀伐。
戚少商心中喟然长叹,关于心底所有的疑惑,突然不想再问缘由。
枝桠之上,那蛛网被火光映得发出诱人的银光,经过的虫儿撞入网中,蛛网渐渐绞紧。
戚少商看得专心,以至忽略了顾惜朝亦紧紧盯在他身上的眼光,那样的复杂诡谲,那样的莫测高深。

为防辽军反扑,飞骑军留下哨探撤出山谷,戚少商驰上豁口,极目所望,尽是焦黑的黄土和横露的尸身。万里长空萧杀。
极醒目的,一骑从北面驰来,大呼小叫:“公子,戚大侠……”
凝目一望,赫然竟是乱军中失散的飞七。戚少商与他们一路奔逃,极为亲近,此时见他们无恙,心下大喜,迎上前去却见飞七怀抱着飞十一,虽满面尘灰,面上却是喜不自胜。
飞十一仍在昏迷之中,气息微弱,耳听顾惜朝淡淡道,“可是完颜宗弼带你们出来?”他语声淡然,飞七微微一怔,旋躬身道,“是。”
顾惜朝点点头,自有随军医士上前照顾两人。他却凝目北望。
北峰之上,依稀一骑立于崖上,黑衣戎装,背后银枪闪闪发光。
顾惜朝顿了顿,突然催马上前,马鞭遥遥一指。
远方黄河滚滚,仿佛自天际而来……
戚少商一怔,待到明白过来,胸中气血顿时一荡——
对崖传来的大笑声震四野,似回应,又似约定,一怀盘礴意气肆意飞扬。呼啸风声中,顾惜朝回身策马,旌旗呼卷如林,在经过戚少商身边时,却突然低声道,“大当家,总有一日,我顾惜朝必与你,饮马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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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总算无事。均是精兵,马蹄快捷,日头还未沉下去,密云堡的山头已在望。
凌晨的血战恍如一梦。
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再深的噩梦,也终究要醒来。
土堡上奔下一股人马,却只有四五十人,远远就被拦下。飞十三纵马来报,说是密云堡的守军询问军情。
“辽军重来,必朝发夕至,此处守无可守,留下几个哨探,叫他们自去益津关。”
“他们请求跟着我们一起走。”飞十三面上有几分为难。
顾惜朝一怔,“这里的长官呢?”
“都统刘泽已奔关内求援。”
戚少商凝目,认得领头一人正是那力拒辽将的小校程放,他亦心下暗叹,将早上守将怯敌之事说了,顾惜朝冷笑道,“边防重任委以此等小人,何以抗辽。”
戚少商伫立无言。自失去天然屏障燕云十六州,大宋已久无力量抗拒如狼似虎的契丹铁骑践踏中原。
“你有没有觉得,日照山一战,有些不对?”他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顾惜朝眉宇一扬,还未说话,山崖后又有几骑奔过来,当头一人臂上停了一只白鹰,顾盼神峻,正是顾惜朝那只海冬青。
与昏黄古剑一起呈上的,还有秦飞轻的一纸密函。
戚少商淡淡站在一旁,夕阳慢慢在他身上投出一道尚算温暖的剪影,只听顾惜朝轻声道,“河北西路两万援军,即日便从瓦桥关开拔。”
戚少商心境一松,就算辽军卷土重来,至少也需两日光景,只需在益津关抵挡两日,援军一到,兵危自解。
顾惜朝显然也轻松不少。飞十三将密云堡的散兵编入阵列速度放缓,他也不急,令疲备的飞骑军策马缓行。
半空里只听得羽翼劲响,一点白影破风盘旋。
顾惜朝唇角乍开一丝笑意,掌中不知何时已扣了一把小石子,指尖一弹,一枚石子去势劲急,直飞鹰翼。
戚少商一惊,却见那白隼劲张羽翼,在空中猛然发力,竟将那石子扇落下来。顾惜朝连声轻笑,刷刷刷,一连三石,一枚衔着一枚,直取飞鹰。
那白鹰俯冲翻翼,将石子尽数躲过,锐鸣中带着无尽得意欢欣之意。
一人一鹰玩得诡异,眼见着一枚枚石头力尽后沿着弧线掉下来,众骑都莫名其妙,不由勒骑观望。
忽见顾惜朝手腕一震,最后十数枚石子同时激射出去,那白鹰猛然拔高,在半空中兜起圈子,愈旋愈高,最后终于把顾惜朝所弹的石子远远抛在脚下。
顾惜朝放声大笑,回过头,眼角眉梢尽是远扬之意,全无平日的阴柔诡谲。戚少商心中一个“咯噔”,豁然开朗——
不是为了击鹰,而是为了看那一份皓羽翎姿,睥睨尘寰的自由。
天辽地阔,云淡鹰扬!
澄蓝天色中白鹰飞得愈发高远,破开塞外的罡风,逐梦而去,渐渐缩成一个遥远的白点。二人同时勒马凝望,但见天光譬如蝉翼,透明的蓝里浮了一层浅浅彩金,夕阳红醉如梦。
戚少商胸中无限感慨,难以收回目光。却听一片马蹄声响,五六匹马从远处的土堆后转出,直朝这边飞奔过来。
飞骑军的前哨轻叱一声,迎上前去,远远地,却看到领头的黑脸大汉挥舞着长矛大叫道:“大当家!大当家!”

连云火犹烈,仍记舞剑台。楚有三户在,拭刃待君来。

时间蹂躏记忆,人往往身不由己地凛冽忘却。
戚少商指间握着的一粒石子猝然落下,回头,顾惜朝仍在仰望清空。
重兵拥簇下,他衣衫翩翩,手持杀人不留痕的昏黄古剑。虽有些许锋火倦意,却仍高傲似怀金垂紫,平静如液池青莲。



3。门荒径悄 旗亭谁扫

数年生死人间,壮志空老边关。
不闻江南风折柳,只见旗亭漠孤烟……

一泻而下的黯蓝天幕,笼罩着半边飞沙走尘的黄|色山峦。似暖还寒的黄昏,枯枝在风里颤抖出一阵阵悉琐的声响,扑楞楞在耳旁划过……
戚少商勒住马,脚下的连云城模糊而又细微着,三三两两的汉子,拖着疲惫的脚步,吆喝着自己的婆娘和孩子,慢慢散入四周简陋棚屋的阴影里。很快,小小的村落就安静下来。
才多久而已,此地竟已如此萧条……
“大当家,你回来了就好。”身旁黑脸的汉子提了杆蛇矛,脸上神情又是激动又是奇异,“连云寨八百六十七人,天天都在等着大当家。”
往事如烟尘袅袅,汾水奔流而过,虎尾溪是否清凉如昔?
望着脚下稀稀落落亮起来的灯火,戚少商的眼神深彻清寒,“老八,连云寨已拱你为大寨主,我说过,此间之事,你尽可作主。”
穆鸠平一向耿直的黑脸上神色变幻,欲言又止。
戚少商心里沉沉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老八是阵前猛将,却不是领袖人才。连云寨当年几被催毁殆尽,后虽得平反,但有幸逃出生天的寨兵早已散归农田,昔日威名赫赫的七大寨风流云散,连云城曾终年不休的打铁声和闹腾声俱已停歇……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拍了拍穆鸠平的肩膀,他淡然道,“老八,这几年辛苦你了。”
“大当家……”被这一拍,穆鸠平声音一梗,差点红了眼睛。
“连云城也变了……”
不急不缓的声音,连着背后腾起的烟尘,让原本夕阳底下静下来的景物,又像蒙上了层烟似的晃荡起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穆鸠平的眼睛不仅是红,简直就像是在燃烧。
蹄声清越,顾惜朝从黑甲士兵中从容踱了出来。夜幕降临,近千飞骑军经过特制的火具一燃起来,穆鸠平那十几人手中的火把简直就如同萤火一般。
“大当家,连云山水变成这样,你恨我不恨?”
顾惜朝问得很轻松。他骑着一匹漆黑的战马,四只雪白的马蹄映着火光,不过前行几步,竟像镶着银边的乌云在风里漂移。
戚少商静静地看着。神情是淡淡的,眼神似暖还寒。
他的长袍早已洗得发白。
白,而苦寒。
顾惜朝有点心神不宁。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主动说话。于是他又笑了,“你在想什么……”
他笑起来相当好看,眉梢斜飞入鬓,唇角弧度柔和。于是戚少商整个人也就越发的静起来。
一时间只听到火把噼叭燃烧的声响。
良久,戚少商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道,“你喝酒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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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亭酒肆早就关门了,再说也容不下你们这么多人,顾大人……”穆鸠平粗着喉咙嘲道,暮色中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顾惜朝淡淡看了他一眼,吩咐飞十三原地扎营,只身带了十几名铁卫,策马向山坳而下,戚少商笑了笑,经过穆鸠平身边时,有意无意的,也看了他一眼。
“老八,不要意气用事。”他简单地说。
穆鸠平的脸猛地涨红了。
山间风凉,和着粗砺的沙气,戚少商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穆鸠平,再看了看前头十几骑冲下山坡后腾起的烟尘,脸色突然变了变。
一道锐光闪过,马蹄下的沙丘骤然蓬出一股浓尘。
顾惜朝的马鞭像长了眼睛,直刺入沙尘,卷出一道漆黑色的人影——手腕被马鞭紧紧卷着,那一身黑衣的人却从沙砾底下腾地翻起,一道凌厉的光芒直刺向顾惜朝的咽喉。
顾惜朝冷笑一声,他似也不想在戚少商面前杀人,只偏了偏头,手腕一震,那黑衣人凌空飞跌出去。
刹时一声闷响,沙尘爆裂,平静的荒原被暴雨一样的沙尘覆盖,十几道黑影同时从沙面下翻上来,
突如其来的混乱,随伺的飞骑军同声呐喊,控骑抽刀,平静的荒丘一瞬间变成了撕杀战场。
撕杀,却没有血光。
跃出来的黑衣人武功并不算高,只是招招拼命,十几骑个个是好手,却碍于军纪严明,顾惜朝既未下令,他们也只攻而不杀,一时双方竟能堪堪战成平手。
山坡上的飞骑军居然也只是燃起火把静静地看着。
戚少商又叹了口气,看向身侧的穆鸠平,黑脸汉子满面是汗,握矛的手不住颤抖,似已忍不住要加入战团。
叹息未平,戚少商的手已经轻轻地搭在他肩头。
穆鸠平浑身一颤,嘶声道,“大当家……”
金铁交击声如珠走玉盘似的暴响。
顾惜朝人不离鞍,剑不出鞘,乌黑马鞭在他手里便如毒蛇一般。围着他的四个黑衣人相顾一眼,突然一齐仰天大笑。
笑声悲激,四个黑衣人连人带剑在笑声中雷霆疾击。
沙砾漫天,狂笑声中万恨千仇。
不待尘埃消散,一圈模糊的青影已在迷雾般的飞沙里闪现出来。
人急退,四柄长剑急追——
风吹凛冽,漫天飞尘。
剑风已激起顾惜朝额前的几条乱发,他仍然没有拔剑。
这个人的神经简直比金丝还要坚韧。
身形暴退中,人已经从两棵枯树间穿了出去。
两棵树中间竟还有第三棵树——
一棵枝繁叶茂的粗壮白杨,与前面两棵树不过五六尺距离,顾惜朝身形如电,眼看就要撞上去,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右手突然翻出,抢先拍在树干之上,身形借力一折从旁边窜了出去。
后面四人收势不及,夺夺,四柄长剑同时刺在树干上。
哗地一声,那树竟从中破开一个大洞。电光石火间,一把扇状武器分开五片薄刃从树中倏地透出,直射顾惜朝胸膛。
四个黑衣人眼中顿时发出了光亮。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这树中突如其来的一击才是最终的杀着?
昏暗树林中突然亮过一道银白的光茫。
一道尖锐的鸣响从顾惜朝手上飞旋而出,嗤地与那武器交错,飘落的黄沙还未沾及,已被银光撕裂,催枯拉朽,粉屑一样消失。
夺!扇形武器被那道银光牢牢嵌回树干之中,离树中褐衣人耳际不过寸许,五道利刃尽断。
银白色的斧面,在昏暗中折射出安静森然的光。
神鬼夜哭。
一滴冷汗从褐衣人的额头滴下,滑过他那阔大得出奇的嘴,顾惜朝目光闪了闪,突然道,“狼盗郭平?”
“你认识我?”褐衣人的声音异常尖锐难听。一说话,他的嘴巴就更显得更阔大,更加像狼嘴。
“我只是听说横行河西的狼盗郭平,两个月前挂柱连云寨。”顾惜朝再不看他,淡淡转首。
不远山岗上,戚少商的白衣跟他的眼光一般萧瑟,顾惜朝笑了笑。
“穆鸠平没有这份心计,这个计策是你定下来的罢。”
狼面人冷笑,并不答话。
顾惜朝点了点头,“还不错,只是对在下武功的估计差池了点。”
说话声中,戚少商已缓步走了下来。
四周的喊杀声薄弱下来,不,甚至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喧闹混乱的空间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声音。风带着沙子,席卷在止步不前的马蹄前,大部分黑衣人已被拿下,骑士的剑架在他们脖子上。
戚少商感觉到很多目光。飞云骑士的,连云寨众人的,老八的,甚至包括顾惜朝,不约而同的盯在他身上,短暂,却又意味深长。
他默默叹息一声,手轻轻按上剑柄——
却听得一个声音镇静地说:“不必。”顾惜朝仰着头,清朗地冷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们怎样。”
戚少商浓眉一飞。
距离顾惜朝最近一个蒙面黑衣人此时却狂叫了一声,竟不管脖子上的利剑,一刀朝顾惜朝砍过去。
这一刀绝无花哨,只是快,杀气凛然。身后挟持他的骑士竟一下呆了,连顾惜朝似乎也被这亡命又突如其来的攻击震住了,身形滞了滞。
血光激溅。
却是另一名飞骑军士在近旁揉身扑上,刷的一声,一只手臂随着血箭冲上了天。
两指一拈夺住席卷过来的刀刃,反手,噗的一声插进了黑衣人的肩膀。粘稠的液体流出来,黑衣人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瞪着他,顾惜朝灵活的手指突然轻微一颤。
嗖。
一道风声远远掷来,近到跟前力道已弱,顾惜朝曲指一弹,地上扑腾一声闷响,沙砾翻起,长矛深扎地上,带着道锐利的寒光。
八柄马刀立刻抵住了穆鸠平的后背。顾惜朝冷声一笑,“穆大寨主好威风啊。”
穆鸠平双拳紧握,牙间咬得吱嘎作响:“顾惜朝,你欠我们连云寨的血海深仇,只能用你的命来还。”
“命。”顾惜朝冷声一笑,指着那捂着断臂脸色苍白却仍倔立不倒的骑士道,“此处有我铁卫十六人,人人以一当十,另有飞骑近千,皆可为我死不旋钟。寨中还有八百六十七人?好得很,留下八百六十七条命,我成全你们连云寨忠勇之名。”
火把映燃下,飞云铁骑的一张张脸面无表情却无端肃穆。
穆鸠平张口结舌,一张脸涨成了紫红。
一直没有说话的戚少商却突然淡淡道,“不是八百六十七人,是八百六十八人。”
顾惜朝扬眉斜睨,却见戚少商神色平定,拍了拍手轻叱道,“该裹伤的去裹伤,该喝酒的去喝酒,都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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