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韩庚:第一日]
雪下得细而密,不够真实,仿佛片场里鼓风机吹起的人造雪花。只是,那些雪花不会化,而这些落在哪里就化在哪里。
雪化成水湿了头发,甚至顺着发梢滴落。偶尔看见一个夹着公文包路过的男人,他从伞下看了湿漉漉的我一眼,眼中分明透露一种优越。一个男人在下雪的冬天知道打着伞,是不是很有远见很英明的决定?一滴冰冷的水滴滑过我的脸,我冷笑着看着那男人的背影。
外衣也变湿了。脚下化为水的雪将尘土混合,形成肮脏泥泞的街道。这是一条简单宁静的小路,唯有路边的冬青叶上保留着未来及融化的雪,呈现一点点惨白的颜色。
尴尬的温度。我想,既不够寒冷也不够温暖,所以天空中飘的是雪不是雨,落在地上却是水而不再是雪。我开始觉得浑身发冷,从里往外的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是我感觉在今年的冬天里第一次因为感到冷而发抖。
一辆黄|色的本田减慢了速度,缓缓停在我面前。可笑的黄|色,因为车身下部几乎已被泥水覆盖,上部暴露的黄|色看起来也那么灰,无精打采。
金钟云打开车门下来,走到我身边,与我并排站在公共汽车牌下。
“今天路不好走,等车要很长时间吧?”他说。
“是的。”我说,看着街道的那头,几分钟了?或者几十分钟了?我不记得,但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一辆公共汽车经过。
“我带你过去好吗?还下着雪,这么冷的天,路又不好走……”他试图罗列各种理由。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我打断他。
“我——送你想去的地方,并不是——”
我转过头来看看他,“你会吗?到底是谁教给你们说谎?”
他沉默了。
雪下得更密,我的头发几乎湿透了,一条条水痕划过脸庞。他的短发也变得湿漉漉起来。
“究竟为什么?他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我想他会跟你道歉的。”他说。
“他当然会,只不过,道歉是一回事,其它又是一回事。有句台词说得好: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
“你不会找警察的对吗?”他猛然转过头来盯着我。
我没有说话,真的很冷,也许这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可是雪为什么化了呢?
“我知道你不会。”他轻轻叹了口气。
“或者你告诉我东海在哪。”
“我不知道。除了始源,没人知道他在哪。”
我不再说话,他也沉默。过了几分钟,我感到自己快冻僵了,身体又想颤抖,但是自从他站在这里,我一直忍受着保持僵直不动的姿态。
“我想汽车快来了。”我说,我知道他明白这种暗示。
“好吧。”他伸手拉开车门,又回头说:“你说的不错,我是说谎,只要你上了我的车,我一定带你去见始源——可能你太了解我们。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我不知道东海在哪里。”
我没有说话,他上车离去。
到处都又冷又湿,包括我的眼睛和心。
七日 第一日 B
除柔情的手我什么都没有
如何能跟你说未来以后
做对轻轻松松相亲的好朋友
或者比恋爱少一点罪疚
[始源:第一日]
希望这雪不要下到明天,否则这条路会很难走。我把车停在这幢多年无人的别墅前,如同铁铸一般坚硬的枝干肆意向四面八方伸出,仿佛这些树木也自认为已成为这一片空间的主人。我仰起头,是灰色的天空,闭上眼睛,密集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冷的感觉,有时未必不好。我知道,我需要冷静。
书屋里的空调已打开。对于这个房间来说,只是它最新的,即使在这个阴沉的下雪天,表壳依然放出淡淡的金属光芒。我把自己埋在宽大书桌后那张同样宽大的转椅当中,闭上眼,感受一下室内温度的感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门几乎无声的推开又关门。
“奎贤在到处找他。”他说。
“我知道。”我闭着眼睛,什么让我如此疲惫?奎贤的执著和他锐利的目光。
“我已经办好转帐,我想钱应该没问题。其他正在联系。”
“要快,主要是时间,没有时间。”我太了解奎贤的方式,他永远动作敏捷,而且守口如瓶。而钟云,从他的声音里,隐隐有种不安。我们的神经都是相通的,暗伏的危机,隐藏的威胁,种种难以言传的预感。
“刚才——”他开始犹豫。
我睁开眼看看他,他坐在桌子对面,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才我遇到韩庚。他在公共汽车站。”
“哦。”我无言以对。
“我想,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谈一谈,怎么会弄成这样?始源,你有时间跟他谈谈吧?”
“好,我知道。”我又闭上眼睛。
他也沉默了,不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极其安静地坐着,整个房子里没有一点声响。静的仿佛能听见外面下雪的声音。
七日
'奎贤:第一日]
我一直不喜欢雪,一点也不。我喜欢微寒而干燥的空气,然则这个城市的冬天都是潮湿而下着雪的,而我已经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十五年。
而我的生活,亦和我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一直很随意,懒散,对很多繁琐的事情总是会很头疼,我以为,会做着随意的工作,过着随意的生活。
但是,一点都不,严谨,紧张,冷漠,被某些人尊敬被某些人鄙视。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韩庚说,我更适合做这样的工作,因我敏锐的生活。
是么?
雪依旧密集的下,这样的天气我是绝对不会在路上行走,厌恶极了雪花落在肩膀上融化的感觉。韩庚喜欢,又或者不喜欢,只是我经常会看见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走,有时候始源会陪着他。
“队长,刚才我们看见了韩庚和金钟云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交谈。”
我看着在门口站着的两个手下,浑身湿漉漉的,并且有些微微发抖,觉得有些可笑。
“好了,我明白了。”我转过身,对老板说,“我的摩卡咖啡好了么?”
“快了。”
“哦?那再给我来一杯血腥玛利。”
“队长,你没有什么指示么?”那两个手下很疑惑的说。
“啊?没有。该干吗干吗去吧。你们都该知道怎么做。”
“是。”
“哦,对了。”我对快走出门外的那两个家伙说,“就算是去便衣跟踪,也不用穿得那么少吧,去加些衣服再去。”
我把咖啡和酒倒在一个杯子里,搅拌,混合,然后喝了一口,辛辣和微微的苦,血腥玛利的液体是透红的,恍若血液,却在这深棕色的咖啡里不见踪影。
只是我并不知道,咖啡的清醒,和酒的麻醉,哪一个效果会更厉害些。
如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
这就是真实,我们所设想的,并不是我们最后就可以到达的。而且,在这样的路上,我们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七日 第二日 A [韩庚:第二日]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在今天早晨停止了。经过寒冷一夜的努力,路面上终于形成了薄薄的一层冰,我在上面艰难地行走。大多一身泥泞的汽车在路中央缓慢行驶,偶尔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晃悠两下然后摔倒在非机动车道,爬起来,骂着这该死的冻冰的路面,再扶起姿式可笑地躺在不远处的自行车。
我裹紧了羽绒服,这是入冬以来我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昨天的寒冷还在我身体里,一夜翻来复去的睡眠似乎并没去除多少寒意。我开始头疼并咳嗽,也许是感冒了——应该买点感冒药来吃,我一定要记着这件事。我自言自语道。
天色依然是阴灰的,让人疑心是不是还会下雪。我小心翼翼地走在人行道上,发现我的躯体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我从衣服里拿出正在振动的手机。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听,又是奎贤的号码。从振动变为音乐,它还在执著地响着。
“喂?”
“哥,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他声音为什么总这么低沉?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
“你也知道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我说。
“好吧,我相信你不知道东海在哪,那么告诉我崔始源在哪里。”
“难道你找不到崔始源?”我反问。
“很凑巧的是,这两天我到处也找不到他,他好象人间蒸发。”
“在这个城市里,如果你都找不到他,别人怎么能够?”
“他不是逃犯也不是嫌疑犯,我不能动用警力来搜索他。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很清楚我时间紧张。”
我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说,这是实话,我心里对自己说。
“但你知道从什么途径能找到他对吗?”他总是这样尖锐、执著,一点也不放松。
我拿着手机在耳边,低头看着脚下半冰半水的路——又开始化了,这么冷的天,冰还是化了——你不会找警察的对吗——我又听见金钟云的声音,我感觉左边太阳||||穴在咚咚地跳动。
“他不是逃犯也不是嫌疑犯,你为什么非要找他。”我说。
“因为我确信只有他知道东海在哪里。”
“他不会告诉你的。”
“我会让他开口。”
又是一阵沉默。难以忍受的沉默。我知道他不会挂断电话,即使我挂断,他也会再打来,或者亲自跑来找我。
“找金钟云。”我终于说。金钟云绝不会告诉他,但他或许根本不会去问金钟云,他会跟踪金钟云,如果钟云没有发觉,就会把他带到他想去的地方。始源,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真正的交谈,毕竟我们曾经都是兄弟,有什么非让我们对立?
“谢谢。相信我,你没做错什么。”奎贤挂断了电话。
我确信我感冒了。
七日 第二日 B [始源:第二日]
深夜。我走过左侧卧室,门有一道缝隙。从小到大,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关好门睡觉。我伸拉开门,淡黄|色的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钟云在睡梦中依然微微皱着眉。什么事让他如此放心不下?什么时候我们都开始变得心事重重?我把门关上。走下楼梯。
深夜的寂静里,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看窗外的雪停了,温度一定很低。空调的温度在二十三度,可是我却感觉一阵阵寒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怕冷?五六年前的冬天,我们还穿着不多的衣衫在雪地里奔跑。跑累了,从橱房后门钻进我家,溜到我的房间,就那样横七竖八躺在床上,椅子上,地毯上睡着。
我记得钟云总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直接爬到我床上去呼呼大睡,奎贤会把枕头扯到椅子上好让自己舒服一些,东海干脆直接躺到地毯上,最终剩下我东看西看,发现没了自己的睡觉的地方。可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时,最自由最快乐,所以我情愿让他们霸占我的房间,而后被父母阿姨责备搞的到处乱七八糟。
十五岁的那年冬天,也是这样下了一天的雪。傍晚时候我知道我必须回家去,因为那里等着给我庆祝生日。
而我的生日晚会,我却不能够带我的朋友们去参加。然而他们并不介意,都傻乎乎地笑着,因为学了一天的滑冰,每个人都摔了不只几个跟头。东海还在使劲地揉着屁股。奎贤却对我说:“快点回去吧,恐怕你要迟到了,你又要挨骂了。”但是我真的不想走。等着我的是干净的西装,彬彬有礼的笑容,灯火辉煌的晚宴,陌生而虚伪圆滑的面容。
“我想一定很热闹。始源你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去看看啊?”东海满怀期待地问。
“以后再说啦。”奎贤瞪了他一眼。
“我一定会带你们去的。”我说,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邀请我的朋友们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我也可以去吗?”韩庚在旁边问。只有他是后来加入的——就在隔着一个街区的地方和东海奎贤他们住的那一片地方,前两年有一天他家里搬来,奎贤说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好象很孤单,于是就叫他一起来玩。开始的时候我挺奇怪,因为奎贤和东海钟云他们从小是在街区里打架混大的,而这个新来的男孩虽然也穿着跟他们类似的、半新不旧的衣服,但是却干净的出奇,高挑的身材却不像个擅长打架的材料,他们会喜欢他,也算是一件怪事。
“当然了。大家都要去。”
“好啦,我说一定有机会的,我们是兄弟嘛。”钟云说。
“对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时候,我高兴他们能把我当兄弟,因为我看起来与他们不一样,住在不同的街区和不同的房子,穿着不同的衣服接受不同的教育。可是我们却是朋友。起因只不过偶然一次放学,没坐家里来接人的车,我独自走回家,在路经他们的街道时,遇到他们正在跟一群年纪更大的孩子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几个人看不顺眼,也许纯粹只是为了看不惯以大欺小行为,正在鄙视的时候恰好其中一个人撞到我身上——就这么简单我加入了打成一团的混战。
小时候,真是很简单,没人想的太多,也没人在乎太多,一起打过架,就成了朋友。他们后来曾经对我的家表示惊讶,但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或许是出于一种从小被束缚过多的叛逆心理,我也特别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
于是,许多年,就这么过去。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年是我们的声音。面前的咖啡已经变得的冰凉。
'奎贤:第二日]
雪停了,却冻结起了更该死的冰。于是我更不会外出行走。楼下对面的咖啡酒吧就是我一直待着的地方。而警局就在街角的尽头。
钟云不会和韩庚说太多的事情,虽然他们几个人也算是一直在一起,但是对他或始源来说,韩庚永远是无辜的,永远会被那些黑暗的、不该知道的事排除在外。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我亦知道韩庚不会告诉我什么。但是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必须要施放些压力,不然事情会一直僵持着,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无论这结果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我对他说:“谢谢。相信我,你没做错什么。”
然后我开始置疑自己的压力是不是给错了人。韩庚其实并不应该加入进来,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因为对始源来说,他是很关键的人。
可是,回想当年,倒似乎是我把他拉进我们的圈子。那个冬天,我看见街角的旧屋里搬进了新的住户,当时并没有在意。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我都看见一个和我们个子差不多的少年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抱着一个掉了漆的篮球,眼神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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