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鲜红令他错愕地瞠大双眸,匡啷一声,连盆带水落地。
“啊,你看你,呃……”咽喉突然被紧紧一掐,按压在墙上,奈伊喘息困难地猛咳。“咳、咳咳!”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黑眸眯成危险的细缝,大有“再不说就把你拆来熬汤”的气势。
奈伊握拳不断捶打掐在咽喉上的手,他不放要他怎么说?
左靖臣会意,松手前不忘要胁:“若再胡扯,我绝对拆你熬汤!”
我又不是鸟,差点大吼的奈伊想起他的威胁赶紧捂住嘴,等把话吞回肚里去之后,开口述明一切,包括他们的来历、此行的目的,还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事--
裴迪血流不止的伤势。
???
听见门板开合声,正背对门解开不小心沾上血渍衣衫的裴迪没有回头,开口笑道。“这么久,难不成你上山打水去了?”
回应他的,除了水盆搁在桌上的声音外,没有奈伊断断续续的哽咽。“怎么,眼泪流干了是吗?”他依然笑道,动手脱下外袍,不料竟从后头被拦腰抱住。
“奈伊?”裴迪单手覆上叠合在自己腰腹的手,垂眸看见麦芽般的色泽后,黑眸眯成细线,语气转趋冰冷:“放手。”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受伤无法愈合却不告诉他?为什么瞒着他?
“出去。”该死的他又在同情他!裴迪拉开圈住自己的手,往两旁甩开,始终背对身后的人。“别让我说第二次。”
对他,他已经彻底死心,无法停止爱他,但已经放弃追逐。
累了,倦了,也无力再承受从他嘴里吐出不属于他的名字。
“看着我,我有话……”强行扳过他,看见他胸前的红渍,左靖臣当场骇住无法成言。
白皙的胸膛上一道鲜明艳红的血口细长地横过浑厚的肌理,触目惊心。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愈合?之前在船上他不是在他面前自行将伤口愈合吗?为什么现下却……
“够了。”裴迪甩开他的双手,脱下外袍直接按上伤口,再痛,也痛不过他脸上的错愕与随之而起的同情,该死的刺目!
他还要同情他到什么时候?
钳制住左靖臣的腕,裴迪将他往房门拖,丢开手上的袍子欲开门。
“不!”左靖臣先他一步用身子挡住门板,不让他将自己赶出去。“你不能!”
“我可以。”裴迪摊开双手压低身势,将他因在自己与门板间,口气强硬。“我要你出去。”
“我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要怪我多事是吗?哼,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多事,管你寻死寻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再缠着你,你满意了吗?如果满意就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裴迪绝然无情的言语让左靖臣瑟缩了身子,起了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意,曾经有过机会,却在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情况下结束;而现在,孤独了这些年的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眼前的人明白他的心意。
好不容易开了口,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奈伊……”
“这是你第一次不叫他小畜生。”见他怯弱瑟缩的模样,裴迪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放软了口气。
退开身,弯腰欲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袍子,左靖臣比他更快一步捡起,压在他胸口,瞬间缩短彼此的距离,呼吸间,净是对方的气息。
依然是烈阳般的炽热……裴迪眯起眼,半显沉醉。
左靖臣则嗅进更浓郁的蔷薇魅香,味道最浓的地方,是裴迪不停渗出血珠的伤口,他才知道这香味来自他的血。
压在他胸前的手沾上被血湿透的袍子渗出的血,在裴迪接过衣袍之后,左靖臣盯着自己沾血的手直看。
愣了愣,他伸舌欲舔……
裴迪及时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回过神的脸色异常紧张。“你在做什么?”
“我……”
“奈伊跟你说了什么?”不悦的阴霾笼罩在俊美的容颜上,看了就让人觉得阴邪,忍不住打起哆嗦。
但左靖臣不,因为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瞬间厉色对他。
“他什么都说了。”
裴迪深吸口气,重喝:“奈伊!”
门外传来抽气声,里头净是无法掩藏的胆战心惊。
“是我逼他说的。”左靖臣挡住他往房门走的身子说道。大丈夫敢做敢当,没有道理要别人承受。“不干他的事。”
“即便如此……”裴迪拉起他的手至唇边,舔去每一处血渍。“你也用不着这么做!”
“为什么?”他疑惑。
竟然还敢问他为什么!“你该知道喝下我的血会有什么后果。”
左靖臣点头。
裴迪反而艰涩地扯开一抹苦笑。“你一心想追随那个人到九泉之下,却要来喝我的血得到永生?靖臣,你不觉得自己的作法太过矛盾?”
其实早在他吸下他的血之际,他已成为他的族人,只是……
“我……我不想死。”他想活着,活在他怀里,纵使背叛往日所爱的那个人,他也要选择眼前这个爱他深切如火的人。
不因亏欠、不因同情,只因为也爱他。
只是他说不出口,好难,真的很难。
“哈!你不想死?”三番两次赴死的他说不想死!裴迪闻言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你的同情及施舍到此为止。出去,否则别怪我伤你。”
“你不会伤我。”虚假无力的威胁说给谁听,他左靖臣会信才有鬼。
“必要时我会。”就像那日对他索求无度一样,他会狠狠伤害他。“我说过,绝不原谅别人的同情及施舍,即使对象是你亦然。滚出去!”
左靖臣明显退步,但一会儿后又立刻挺身向前。
“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为什么他不懂?“如果我真要找死,就不会想喝下你的血,我……”
“你敢说你是真的想要变得跟我一样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只能靠吸食人血维生,拥有冰冷的身躯,再也感受不到温暖的滋味?”
“有你在,两人一起取暖便不冷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同情与施舍究竟能到什么地步?裴迪跌坐桌边的圆凳,弯身大笑,不在乎扯痛伤口。
他给的,比这痛上千倍!
“裴迪?”
“很有趣的话,哈哈、哈哈哈……”
“我是说真的。”被忽视至此,再怎么忍耐也有个限度。“我是认真的。”
裴迪还是止不住笑地摇头,青色的袍子已沾满鲜血,激动起伏的身子让他扯动伤口,流出更多鲜血。
左靖臣见状,赶紧上前。
裴迪却避开他。“别过来。”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这点血还死不了。”
“可是……”
“你方才说的话是代表你也爱我的意思?”
左靖臣愣住,麦芽色的颊逐渐浮现绯红,久久没有明白回应,只是一径沉默。
看在裴迪眼里,那是一种犹豫,近乎拒绝的犹豫。
这让他更确定自己正在被同情、被施舍。怒火正以燎原之姿由心口窜升,直冲脑门。
“那么,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爱我呵。”轻柔的口气与脸上狰狞的表情不相称,却也依然诡魅诱人。
左靖臣不明白他要他做什么,只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一团白雾突然汇集在裴迪掌心中浮沉,愈来愈大,大到足以让两个人并肩穿过。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左靖臣瞪着迷蒙的白雾,随着时间流逝,原先的迷蒙愈来愈清晰,待肉眼可见分明时,黑眸倏地大睁。
那是--尾声
额头扎绑红巾的乱贼成千上百,高声吆喝齐冲进安庆城里,乍看之下有如红火燎原,所到之处净是血腥杀戮、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辜百姓的哀号声,只是更加燃起红巾乱贼作恶的愉悦。
这个是……左靖臣看着眼前白雾呈现的景象,呆愣中痛苦地摇头。
他认得这个地方,安庆,他的故乡,他和家人还有……
难道……惊慌旋回身,他看见裴迪朝自己扬起邪笑。
“是的,这里就是你的故乡安庆,意外吗?我拥有追溯时光的能力呵。”
“你这是什么意思?”满眼的杀戮,一幕幕刺痛着眼和心。
那是他的故乡、他的邻人……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如今突然在他脑海中回荡,变得再鲜明也不过。
同时,开始心惊!随着逐渐明白话中的涵义,他止不住胆战心惊地打起哆嗦。
难道他……
“你怎么能?该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竟然让他再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再尝一次那样的痛!
“这是对你的同情与施舍所给予的回礼。”裴迪说得丝毫不诚恳,脸上邪恶的笑容令人心惊。“看着,你所住的老家就快到了。”
左靖臣别开脸,一只大掌却扣住他下颚,逼他面向杀戮不停的人间炼狱。
“不准闭眼,否则我会一次又一次让你看见安庆城。”
“你!”
半晌,白雾围绕出的景象呈现一张俊雅且严谨稳重的容颜,这面容的主人正以不卑不亢的从容神态面对为数众多的红巾贼。
瑾!是瑾!左靖臣开始挣扎,裴迪的手却像囚笼般将他牢牢制住。
以少敌多的窘境让他所注视的人陷入困境,而红巾贼人数又有增多之势,个个带着恶意邪笑逼近神色从容的男子。
左靖臣终于受不了所看见的景象,出声哀求:“不看了,求你……我不要!不要看见这一幕,不要!”
“由不得你。”尽管手背承接他的泪,裴迪仍然硬下心,为自己立了必输之赌。“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穿过这白雾回去救他,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将改变,你会得到你了心所爱的这名男子,不会遇见我。”
不会遇见他?左靖臣回头,看见俊美却绝望的脸。
为何说这话的他表情如此绝望凄楚?一时间,左靖臣竟没有回头再看昔日自己投注过情感的瑾,反而凝视一脸绝然的裴迪。
裴迪回避他的视线,扳他回头再看,才又开口:
“另一条路是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永生永世与我相伴。”扣住他下颚的手在话说完后松开,放他留在原地。然后退了好一大步,转身背对他。
算他懦弱好了,下了这场赌却没胆看它的结局。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会走进白雾去救那个人。
那个叫瑾的男子一定会温柔地爱他,将他放在掌心中呵护,纵容他的狂傲不羁,不像他,只会伤害他,只想从他身上贪婪地汲取不属于他的炽热。
呵!他竟然亲手将所爱的人送到别人手上!有哪个人会像他这么笨、这么蠢?只因为他爱的人始终忘不了往日的爱恋,所以他亲手送他回去再续情缘,高傲得不愿接受他的同情施舍,宁可送他回最爱的人身边。
流失过多的鲜血,让他无力撑住自己,颓然坐回桌边,不停喘息。
身后一点声响也无,该是过去了吧!他想。于是扬手收回所施的咒术,起身欲躺回床上憩息。
就在一转身--
满脸泪水的左靖臣含怒带怨地瞪着他,紧抿的唇没有说话,却让他觉得已经听见上千句咒骂,绷紧的精瘦身躯两侧握紧的拳也同样饱含怒气,惟一没有猛然轰击的理由可能是念及他有伤在身。
他的怒、他的怨、他的泪,揪紧他的心。
偏偏,该欣喜的时候他仍然疑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为什么不走?”
“不准你再这么做!”左靖臣抬起双拳至胸前,却又颓然地放下。现在不是拳头相向的时候,真要打,得等他伤好再说。“该死的你,今后不准你再这样对我,听清楚没有!”他哭喊、狂叫,裴迪所做的事令他心神俱裂。
当看见瑾不敌红巾贼时他差点冲进去,但他没有,在跨出脚步的同时也立即顿住,因为他做不到。
如果他回到过去救瑾,那裴迪必定会因为血枯而死。两难的挣扎,几乎让他崩溃。
然而,终究只能选择一方,左靖臣只有一个,无法分属两人。
在瑾和裴迪之间,他选择后者。
不选择熟悉的过去,而选择自己无法预知的将来,他选择了他。
可是,他这么做仍然让他心痛,只因为不相信他拿这来折磨他。
“该死的你,竟然让我亲眼看见他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他怎么死的。可恶,天杀该死的大混帐!你这么对我,偏偏我却抛不下你,我竟该死的背叛他,爱上你这个该死的混帐!”
他说他爱上他!
裴迪难掩喜色地上前抓握他的手,以唇封住他的哭叫不休。
胸口的伤和此刻的喜悦相比,简直微乎其微。
“对不起。”吮吻潸然落下的泪,裴迪满含歉意。
被嫉妒冲昏头的他,直到此刻才真的明白自己对他做了多残酷的事。“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手掌捧住的泪颜左右晃动,摆明不原谅、绝不原谅!但身子却往圈住自己的手臂偎进,矛盾得很。
“我……我对不起他!我背叛他,背叛他……”徘徊不去的梦魇注定将一直纠缠着自己,这是他选择的路,也是必须承受的苦。“我背叛他!”
“是我逼你背叛他的,就算有错,也该由我来承担,与你无关。”裴迪搂紧他,避开伤口,“不怪你,是我招惹你,让你不得不爱我。”
“不是,是我……”他摇头,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是我背叛他,我欠他的。”
“别哭了。”裴迪俯首全心全意吮去仿佛流不止的泪。
现在才知道他爱哭的程度与奈伊简直可以相媲美。“再哭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你的眼泪我真的无措,心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别……”左靖臣的手环上裴迪颈背,埋在他肩头咕哝了声。
“什么?”他凑近耳,想听得更清楚些。
“别让我再想起这事。”左靖臣断断续续,哀声哽咽道:“不要再想,心就不会这么痛……”
裴迪望着他迎视自己的脸,俊美的脸上显露温柔醉人的魅笑。“你真的决定成为我的,到我的世界,永生永世?”
左靖臣没有开口,灼热湿润的舌毫无预警地舔上裴迪胸口,让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靖臣!”他没想到他竟真的这么做。
“来不及了。”埋首在他胸前的左靖臣模糊咕哝,舔吮他渗血的伤口,已醉在充满浓郁魅香的滋味当中。
说来奇怪,就在他舔舐过后,裴迪胸口的伤竟沿着他舔吮过的路径逐渐愈合!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他吞饮他的血而进入自己身体。左靖臣痛苦地锁紧眉头,倾靠在裴迪身上。
“你可知你已回不去,你选择的是不能回头的路?”
裴迪呢喃的嗓音柔软得像匹上好丝绸,微冷的碰触抚去些许他身上毫无理由的痛苦,让他直想再更靠近,以减去加诸于全身的疼痛。
心痛与体内莫名流窜的疼痛让左靖臣逐渐失神,瘫软在裴迪怀里。
如此的依赖是不言自明的答案。
裴迪抱起他走向床榻,将身子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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