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以后应该提醒他少看那些神神叨叨的武侠片。她摇头,伸手按了一下总机,“英小姐,请看一下今天下午的预约,能不能给戚SIR挪个位置。”
好半天才传来她懒洋洋的声音,“Dr息,你今天下午的预约已经满了。”
“满了?那上午呢?”
“刚刚有一位顾先生打电话过来,我已经替你约了九点半。现在是九点二十七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娇媚起来,“那位先生的声音很好听哦,搞不好跟戚SIR一样是个帅哥。”
香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花痴女。息红泪揉了揉眉心,简短下令,“如果这位顾先生过了五分钟还未到,请跟戚SIR联系。”
半晌没有动静,“喂,英小姐?”还是没有回音,不知是在擦指甲还是在弄头发。她终于有点动气,啪地放下电话,起身走进套房里的茶水间,准备给自己倒了杯清水,这才发现饮水机坏了,得通知人来修理。对了,窗台上的龙舌兰也有些枯了,该通知花店来换……那位英小姐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在高度职业化的香港,老傅居然会找这样的人来帮手,还一再留言说希望一直用她……
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她坐回桌后,轻轻理了理仪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的面容下有隐隐的焦燥,刹那间有些微恍惚。
可是,为了刚刚的那通电话么?
门上响起细微的叩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礼貌而克制。
心中动了一下,抬头看种。九点三十分,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笑意上了眉间,“请进。”
房门微动,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说是无声无息,是因为以他的身量来说,脚步简直轻得不像话。
比微风还要安静。
一个沉郁俊秀的男子,有着安静的眉目。
他微微欠身,“息医师,你好。我姓顾,今天与你有约。”
她凝神,眼光和他对视,眼前突地有什么黑影迅速晃过……脑中微微缺氧。
门外突然露出一张媚气与狐气齐飞的脸,“唉唷,顾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不动声色避开那双太过热情的手,男子轻声道,“谢谢,我喝冰水。”
依依不舍地转身出去,关门时还飞来一记媚眼。
息红泪迅速回过神来,心下叹气,总算知道刚刚话筒里怎么没了英绿荷的声音。
“顾先生,幸会。请坐。”
男子轻轻点头,转身在沙发上坐下,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白衬衣,青色卡其裤,手指神经质的修长——一只灵活简约,有点抑郁症的猫?或是豹?或许是因为四肢的修长,明明是斯文的男子却莫名给她矫健悍然的气息。
下意识低下头,看手里的就诊卡。
顾…惜…朝。英籍华人……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抚了抚祼露的手腕,心想,空调开得太冷了。
初秋的阳光本就不烈,再透过厚绒窗帘射到屋内角落里,仿佛一线幽幽的目光。她摇摇头,收敛精神,继续看资料。半晌,抬起头来,面上带了一个疑惑之极的神情。
“顾先生,你说你……连续十年来,都做同一个梦?”
……
“第一个梦里,我在一条河边,心里很寥落。我穿着古代的衣服,看着一条古代的画舫,等船头的灯慢慢熄灭下去,我就走了。”他的声音很稳定,表达也很清晰。随着房间里空气的沉淀,录音机嘶嘶的转动着,她莫名觉得背心有点发凉。
“第二个梦,我穿过一个古代的庭园,在间竹屋里,帮一个女子画眉。门上贴了大红喜字,我想,我正值新婚。”
“第三个片断里,我成了一个剑客,在一个风沙漫天的地方,很心急的,等着杀一个人……十年来,这几个梦,不断重复地出现。”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在梦里有非常清晰的思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甚至有非常明显的情绪?”
他点头,看过来的眼神是清亮节制的,“医师,我知道快波睡眠与慢波睡眠的理论,也向欧洲的专家咨询过梦境与心理学的关系,最终,我并不认为这些所谓的科学理论,可以解释人类的脑部活动。”
息红泪眨了眨美丽的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男子的双手轻轻交叉,支在下颌上,露出一个思索的神情,异常生动。
“息医师,你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
她一呆。还未及答话,咔嚓一声门响。飞进来的人让两人都有点发怔。
这么短时间内英绿荷已换过一身行头,银色唇膏深紫眼影,眉毛修剪得像一条线,又娇又野的大腿露在皮质高裙外。
“顾先生,您的水。”
那声音那神情那眼波,简直让人怀疑她手里拿的不是水杯而是一打保险套。
视线收回来,淡淡道一声谢,那杯水,在修长稳定的手中略微一转。待她依依不舍地出去,才被放到一旁。
风度奇佳。
息红泪微微轻咳一声,“抱歉”。
男子微笑,清浅的眉目安然又冷凝。
她只得还以微笑,酝酿了一下,才轻声道,“你是说,你认为梦里见到的一切事情,都是曾经真实的存在?甚至,都是曾经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你可能觉得我有严重的臆想症。”他低低笑了一声,“来此之前,我在中国内地呆了三个月,看了大量的文献和古迹。”
息红泪温柔一笑,“看来这个梦相当的困挠你。”
“息医师,你很聪明。”暗影里他的轮廊是优美的静,“梦里有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象那种荷花灯,是北宋时期一条叫秦淮的河上,用来表示身份的标识。类似于……”他皱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Red…light district。风月场所。”
息红泪忍不住笑了,“顾先生,那你的前生多半就是一名风流才子,红粉佳人无数,才会流连青楼了。”
本是活跃气氛的玩笑,男子的神情却莫名阴暗了一下,只一瞬,便恢复正常,“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息红泪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笑道,“你在中国还查到了什么?”
“我后来走过的那种雨廊,见过的那些物件,通常只在豪门华府的内院出现,而帮女子画眉,则是中国古来就有的闺房之乐。”
“那你梦见的第二世想必是娶了豪门千金,富贵之极了。”她轻笑,不以为意。这世上本就有很多古怪的人,古怪的想法,而她的职责,就是倾听。
“不,我不那么认为。第二个梦,让我感觉到压抑。”
空气在下沉。息红泪明显感觉到瞬间的僵滞,于是她换了一种舒服的姿式,将语音放得更柔,“那你的第三世呢,你确定自己是个剑客?”
“奇怪的是,那一段很模糊。”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眉宇带了点迷惑,“其他几段梦,十年里,每一个细节都慢慢的开始明晰起来,惟独那一段,是些隐约的跳段。比如我的剑裹着黄绢,一口古井,风很大,四周都是黄沙。”
秀丽的柳眉扬了一下,“风和黄沙?你是说黄土高原?”怎么跳出这句话?她下意识掩了一下唇。
他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上个月,我在中国西北部的银川附近,找到了那口井。”
照片拍得很清楚,白杨树光秃的枝桠向上延伸,将沉沉灰蓝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四周仿佛是经年不变的风沙。中间的东西,与其说是一口井,不如说是一个渗洞。直径约一米,深约七八米,残破不堪,上面的井架只剩淡淡痕迹,刻画着风霜岁月腐蚀春秋。
“我知道,我曾经站在这里,手持利剑,满怀信心的,准备杀掉一个人。”
她吸了一口气,从照片上抬起眼,打量对面的人。
他有一张太过优雅镇定的脸。
“那你有没有杀那个人?”她清了一下嗓子,奇怪自己的声音有点涩。
男子靠在沙发上,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抚过杯身,不知怎的,让她紧张。
“我不知道。确实地说,是我没有梦到。”他弹了一下指,礼貌性的浅笑突然变得有点诡异,“我只看到一个人,从一道很高的索桥摔下去。嘣——绽成了一朵血花。”
嘣。膝盖磕着椅子的轻响。
美丽的女医师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你在梦里杀了他?”
“当然不。我伸出了手,但没有抓到他。”他看了看她,露出几分微诧,“抱歉,息医师,我不知会吓到你。”
息红泪镇定了一下心神,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走神了。”她微微思索,轻声道,“顾先生,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在精神相对集中的梦境中,你相信自己接触到了大脑内更深层的意识,并经历了久远的过去。”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彼岸的精神世界,相对于我们这个物质世界,是形而上的存在。”他浅浅的,有点嘲讽。
息红泪一呆。她还是第一次,在谈话中被对方主导了走向。
“顾先生,我看得出你对心理学很了解,肯定也知道梦中的情节通常是思维和图像传感到意识中的组合,它会反映你近段时期的一些心理问题 ,却不能证明这跟你现实生活中具象事物的关系……”
“不。有关系。”他轻轻截断她,“梦里,那个我为她画眉的女子——她在现实中存在!”
浓眉下是沉郁郁的眼睛,深不见底,嘴唇薄而且缺乏血色,微微的抿着。
息红泪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明白这句话。
他静静地看着她,“息医师,她们长得一样,甚至连名字都相同。而在梦里,她死了。”
“我在梦里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还有,溅出来的一蓬血光。我知道。她死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温柔得,让人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上来,
镇定了一下呼吸,息红泪想了想,才开口,“顾先生,在梦里见到了熟人的死亡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现实中这位朋友对你很重要,而生死本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人人害怕却人人都要面对。你在担心死亡、思考死亡的时候,就会梦到和死亡有关的景象,以及死亡的象征。”
他静静地听着,微微露出思索的表情,半晌,唇角挑出一个忧伤的弧度,“她不是虚象。我知道,她曾在某个时代,与我一起,真实的存在过。”
息红泪侧过头,眼波闪了闪,“顾先生,我很好奇,你对自己的梦境有很专业的认识,并且有了自己的结论。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你似乎不需要心理指导。”
“因为你曾经是STEVESON博士的高徒。”他微笑,含了一丝玩味,“半年前我通过博士的催眠,想起了这个梦的很多细节,之后博士辞世,我寻找了你很久,只知道你来了东方,直到昨天晚上……”他笑意加深,动人心魄,“息医师,有时候,现实生活的离奇往往超出我们的想像力。”
“催眠术……我已经很久不用它了。”美丽的眼睛闪过了一丝阴影,“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杀了她!”
黑幽幽的眼睛似燃起了两盏碧绿的灯笼,沙发上沉静优雅的男子,一瞬间,化身为杀意而抑郁的豹。
“死者姓高,马来西亚籍华人,中文名字叫高鸡血,在油麻地开一家茶餐厅,在当地挺出名,无不良记录,社会关系也很简单……”孟有威把手上的资料大致念了一遍,抬眼看向戚少商。
“安记茶餐厅,”戚少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刚被法医部同僚清理干净的现场,低低地缓声道:“我去帮衬过几次,那里的云吞面和奶茶都很正。”
他的头更痛了。刚才那一堆装在编织袋里的血肉模糊的尸块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令他胃部忽起了一团痉挛的感觉。
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凶犯将装着碎尸的袋子放置在警局附近,是一种示威还是挑战? 另外,凶手的杀人手段确实很奇怪,很……变态。
“是用细细的手术刀之类将人慢慢分割,凶手对人体的骨骼肌肉和脉络的走向很熟悉,分尸的时候非常冷静,手法也非常专业。”—看来法医部的同事已做了初步的分析。
戚少商脸色灰败地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生出了那种奇怪的直觉。 一种宿命的,阴翳的,未知的,压抑的,甚至,有点恐怖的直觉。
“八仔,你去油麻地调查一下,把死者的周边关系摸清楚。”戚少商摁了摁额角,吩咐了一声,转过身子:“小孟,有没有火?”
点燃一支烟,他却半天没有吸一口。阴沉的天空下,他的眼睛很亮,脸色却苍白得有点吓人。 半晌,戚少商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多谢鱼鱼的小顾描写和细节修改~这种坑填的~~还素比较爽滴~~
5、
息红泪定定地看着看着这个男子的脸。
直到眼睛里慢慢晕开一团不易察觉的深幽。
“顾先生——”她开口。
这时候,一阵悦耳的铃声乍然响起。
“对不起!”息红泪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摁了一下,抱歉地一笑:“真是的,我竟然忘了调成振动。”
号码显现出来,她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恬然,心里却不可抑制地猛跳了一跳——
怔神间,电话又百折不挠地继续响了起来。
她惟有歉然地一笑,站起来走到窗边:“喂——”
“我真的想马上见你。”电话那头戚少商的声音急促而灼烫:“中午一起吃Lunch吧,算是我私人约你。”
“我正在工作。”息红泪轻轻压低着声音。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向准时下班。12点整我来接你。我正在路上,还有5分钟到你楼下。”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息红泪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听着空空的断线声凝神了几秒,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半晌方调整出一个职业的微笑,转过身来对着她的病人说:“顾先生,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有点私人的急事,我们下次再约可以么?我会让小英把不足钟的诊金退还给您。”
顾惜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长身立起:“没关系。”
他弯身拎起外套的样子,带着若有所思的忧郁,干净俐落又不胜情长,让息红泪的心里又是一动。
“顾先生!”她追上两步,把他喊住。
“恩?”
息红泪吸了口气:“今天12点开始物业管理处要做电梯的维护,恐怕不太方便,您还是走后面的楼梯吧,可以直接到露天停车场的。”
“是吗?”他略一挑眉,牵牵嘴角:“谢谢提醒。7楼不算高,我走下去。”
“我带您过去。”息红泪匆匆地接了一句,又匆匆地转头朝窗外再张望了一下。
眼眸深深,有一道迷雾般的防线。
戚少商关上车门,抬头朝7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望了一眼。
看到那半卷半掩的碧色窗帘,他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把心里的抑郁滔滔说尽,他的心里,甚至开始跳动起一些欢快的音符。
这样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到大堂,戚少商和保安打了个招呼,伸手进外套口袋,方忽然省觉病历不见了。
DIU,不是吧,明明放在这里的——戚少商皱了皱眉。本打算顺带拎上去换本新的,怎么回事,最近这么迷迷糊糊的!
他站定,略想了一下,又看了下腕表:11点56分。
算了,还是去拿来吧。一定是丢在车上哪个角落里了。
戚少商转身快步地走出了大门。
“顾先生,你这走啦?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替你留个好时段……”
温香软玉的身子刚想偎过来,却被一架横过来的梯子撞得一滞。“劳驾,让让。”戴着鸭舌帽的修理工勿勿挤过通道,目光迅速在她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胸前一扫。
“鱿鱼精你个死咸湿佬啊,够胆食我豆腐,想死啊你!”
只这一岔,等她回过身来,两道修长优美的身影已进了楼梯间。
她挑了一下细眉,怎么放着电梯不用走楼梯?还亲自送进去?莫非息医生对着帅哥也动了春心?
英绿荷的娇嗔跺脚声隐隐传来,息红泪无奈一笑,掏出笔在卡片上写了一个号码,“顾先生,下次预约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