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红泪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如同敷了太多的脂粉,那种了无人气的白,浸透着恐惧,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怨恨。
她惊惧地后退了一步,撞上了桌沿——啪,房间突然被人打开一线,一个人的影子斜斜地立在那里——竟好像没有脑袋……
啊—!她忍不住低低地尖叫了声,人已经几乎软倒。
“息医生,你怎么了?”
房门被大大地推开,光亮照了进来。息红泪定了定神,这才看到那个人影是物业处的老尤。他人长得胖,脖子又粗又短,头上扣了顶鸭舌鸭,冷不丁看上去真有点分不清头和身子。
“怎么就这样进来了?”
“外面没人。”他手里拖着一架梯子,眼光有意无意地停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你们这层跳闸啦,我来看看。”
对了,因为顾惜朝要来,怕英绿荷又作出什么惊人之举,特地给她放了假。息红泪吐了一口气,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扭头看过去,白衣男子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干净,安然,静默。哪里有什么血火。
他眼里有点疑惑,面上却是礼貌的微笑,“息医生,我们改个时间再谈吧。”
“好的。等准备充足些我们再约时间。”
兰桂坊欲望丛生、醉生梦死的夜。
戚少商半躺在“TONIGHT”舒适的软沙发里,将身体舒展成一个尽量放松的姿势。
面前已经摆了六只水晶玻璃杯,五只空的,一只半满。
金黄|色的液体,不加冰的威士忌,恰到好处的凉,不带半丝感情的温度。
手指抚上酒杯,戚少商只觉有一些情绪正无从出泄地在心口肆意奔涌,像快要撑爆胸腔。
白日里一个个片断在他脑中断断续续地划过,像无声的黑白影片,竟如此遥远,有些捉摸不住的脆弱。
也许醉了就好了。
也许大醉一场,醒来便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梦里死去的人都会活生生的回来,梦里伤透了的心都能重新愈合弥补……可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他也是一场梦而已么?
对这样的一个不应该继续下去的梦,为何自己竟会有想要挽留的念头……
顾惜朝,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戚少商端起杯子,往喉咙里倒了下去,几乎与此同时的,他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草药清香——
“是你?!”他差不多是跳了起来,讶异地喊道。
身前长身而立的男子漆黑的眸中一道光彩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淡定清冷:“这么巧。”
“你也来喝酒?”戚少商问完方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多余,忙自嘲地一笑:“我是说,你也喜欢这里?”
“偶尔来过几次,我对香港,不是很熟。”顾惜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努了努嘴角:“不介意的话,一起喝一杯?”
“好啊。”戚少商很有些惊喜:“我请你,就当上午比赛输给你的。”
“那我不客气了。”顾惜朝嘴角向下一弯,作出个俏皮的表情,连难得的孩子气都如此动人。
“喝点什么?威士忌?”戚少商伸手召唤侍应生。
顾惜朝望向几上的空酒杯,想了一下,露出一个清雅的微笑:“OK,就这个吧。”
他歪头笑着补充了一句:“这种烈酒,喝起来会不会觉得满头烟霞烈火?”
戚少商心中一动,猛地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恩?我是说,我平常不太常喝这种酒。”
顾惜朝似乎没注意到戚少商脸上变幻的神情,伸手端起了刚斟上的酒杯:“干杯。”
“你酒量怎么样?”戚少商和他碰了碰杯。
“可以喝一点。”
“嗳,你心跳好快,我好像能感觉得到。”
“有么?”顾惜朝抿了抿嘴唇:“倒是你自己看起来闷闷不乐。”
戚少商眸色黯了一黯:“我在想我的一些朋友,真的很想他们。你呢,在想什么?”
顾惜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轻轻道:“我在想,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却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谁知道,也许我们上辈子就见过。”戚少商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顾惜朝眉峰不易察觉地一跳,又舒展开来:“喂,我说,如果我今天喝醉了,你得负责送我回去。”
“要是我醉了呢?”
“我大概会打报警电话call你的同事……”
“别把我扔到街边就好!”
“那你还是先把单埋了吧……”
……
戚少商摇摇晃晃地架着顾惜朝走出酒吧的时候,看了看腕表:01:17。
真是的,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喝醉了——戚少商暗自嘀咕了一声,自己也觉得一阵阵的发晕,酒劲上来挡都挡不住,脚下也觉得虚浮起来。
肩头趴着的人,脸色苍白,柔长的睫羽微微地起伏着,迷醉含混的气息在自己颈间来回游弋,令自己全身起了一种莫名的电击般的痉挛。
怎么办,刚才不记得问他车停在哪里,家门钥匙又放在哪里,眼下这个样子,要开车各自回去是绝无可能的了,只好叫计程车。
戚少商把顾惜朝半抱半架地放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心中迷迷糊糊地下了决定:先带他回自己家好了。
凌晨02:13。
戚少商趴在马桶上呕了个干净,冲了个热水澡,头却疼得更厉害了,扶着浴室墙壁摁了半天额角,再弯身沾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裹上浴巾走进了卧室。
那人正在床上平静地睡着。
从刚才把他放上去到现在,根本连姿势也没动过半点,醉得很深,睡得很沉。
戚少商拿着毛巾,怔了半晌。
柔和的壁灯下,那张漂亮的侧脸正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的轮廓,如同孩子般纯净的睡颜,动人的高贵和圣洁。
喘息有些急促起来,戚少商拼命摇了摇脑袋:痴线咩,居然会为一个男人的样子失神!
他轻轻伸过湿毛巾为顾惜朝擦了擦脸,尽量小心,小心得算得上温柔,可手却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沉睡中的人有些难奈般微微一动,喉间隐约道:“热……”
戚少商呆了一呆,决定要给他解开衬衫——汗湿的衣裳贴身容易受凉,也一定很不舒服,还是脱掉盖上被子的好。
解纽扣的手很不听使唤,又或者这纽扣设计得特别难解,戚少商头晕脑胀间简直恨不得用撕的!可又不敢吵醒了他,倒把自己憋出了一头大汗。
指尖轻触到那光滑的皮肤、莹白的胸膛上,一阵电流般的刺激突然传递到了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该有的冲动。
我顶!——戚少商骂了自己一句——疯了不成,竟然对住一个男人产生这种感觉!
可是下身的灼热一再地提醒着他,这感觉是如此迫切和真实,不可抵挡,不可逃避。
顾惜朝在梦中轻轻呻吟了一声,像是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
戚少商忙凑上前去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唯有那融着酒气的低低呼吸,在耳边厮磨纠缠,戚少商略一偏头,那细薄润泽带着水色的唇就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
忍不住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戚少商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要颠覆了。
这该死的酒精!
好困,头好晕,好难奈——下体的灼热几乎要烧焦他的意志和灵魂,这不合时宜、离经叛道的满涨的欲望,跳跃着要喷薄而出——好热,好渴望,好想要……
他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无法控制地攫住了那片嘴唇,唇与唇一旦粘连,就仿似无法分开——从不曾,也再不会分开……
酒香、发丝、迷醉……隐约中,他似乎听见了琴声,梦中才有的琴声……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
沉沉低吟,抵死缠绵,毁天灭地的爱与恨,情与欲,劫与缘……
是的,这是梦,一定是梦。
梦里,他属于他,他拥有他。他们融合在一起,要把彼此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溶进自己的血液里,刻在自己的骨头里……
没有人能令他们彼此这样的爱,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不顾一切——
再没有——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没有,永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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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入了房间。
戚少商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了,微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成一个环抱的姿势,怀中却是空空如也。
敲了敲脑袋,依稀想起前夜发生了一些什么,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客厅里有细微的声响,那个人,他……
连拖鞋也顾不上穿,戚少商掀开被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客厅:
白色的背影在没有开灯的幽暗晨光里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转过身来。
“你……我……”戚少商只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光,口中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也别说。”顾惜朝扶着门把,根本没有要回身的意思:“是一场梦,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的声音森寒幽冷,让戚少商的心直如沉下了千年深潭。
“可是……”戚少商抓住自己的头发,紧皱眉头无力地靠在墙上。
“Forget it!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不会记得的,你也最好忘记!”顾惜朝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疾步走了出去。
14、
“头儿是不是失恋啦?”穆鸠平第34次伸长脑袋张望了一下戚少商半掩着的办公室门,对阮明正吐了吐舌头。
“无聊!”阮明正白了他一眼,也忍不住朝那边看了看:“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戚Sir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啦,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满脑子无聊念头?!”
“那他为什么一整天都这么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穆鸠平撇了撇嘴,还想再说句什么,却听见“哐”的一声,里间的房门打开了。
戚少商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很不正常的苍白着。
昨晚发生的事,如同梦魇一般困扰着他,那似梦还真的抵死缠绵一再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令他失魂落魄迷离惶乱,竟不知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宿醉的绮梦了。
一切都那么清晰,但仔细想去,又像什么都模糊了。
这到底算是什么?
宿命的牵引?冥冥的安排?
这一切的一切,真让他发疯——
“我不太舒服,请假先回去了。”他头也不抬地从一班表情讶异的手下身边经过,慢慢地走出了门。
“跟阿头那么久,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知是谁,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戚少商心乱如麻。
他从不信神,也不信命,可这一刻,他真的好希望有神仙圣人能给他好好指点一下迷津,梳理一下命运。
顶,这一切,真他妈的糟透了!
开着车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他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半个小时后,他把车停在了息红泪的诊所门前。
他已经开始明白,其实他一直不曾指望心理医生能够帮助他,他只想找一个人听自己说说话。
除此之外,他无从倾诉。
息红泪的诊所里很有点乱。
她意想不到地望着突然出现的戚少商,正如戚少商意想不到地瞪着她诊所里满地的水渍和浸蚀的纸张碎屑。
“发生什么事了?”戚少商怔了半晌才开了口。
息红泪有些埋怨地瞥了带他进来的英绿荷一眼,低下了头:“昨天夜里消防管不知为什么突然破了,把这里淹成这样,好多资料都泡了汤,一团糟。”
她尽量说得平静,可戚少商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忧心忡忡和极力隐藏的不安。
“不是吧?!”他皱了皱眉,“这么高级的楼宇管理,会出这种事?会不会有人故意破坏?”
“意外而已,你多心了。”息红泪抬了抬眼角,示意英绿荷去倒水招呼客人,转头对戚少商微微一笑:“总是不相信意外,职业病哦。”
戚少商没有接她的话,环顾了一下整间屋子,又走到墙角破损的消防管处仔细地查看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叫人来修了吗?”
“已经通知了。”息红泪点了点头,直直地盯着戚少商的一举一动。
“那——有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嗯?”息红泪难以察觉地颤了一颤,微微咬住了嘴唇:“没有。”
“一切东西都在,就是浸得乱七八糟而已。”她搓着手,勾了勾嘴角笑起来:“我这又没有什么国家机密,只是一些客户的资料泡汤了,追补很麻烦。”
戚少商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茶来了!”英绿荷一步三摇地端着水杯快步走进来,往戚少商手里一塞,顺便飞过去一个媚眼:“我说靓仔阿Sir,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了?好来不来,今天正赶上我们这里又是遭水浸又是——”
“英子!”息红泪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快点再去催催看修理工来了没有!”
英绿荷撅了撅红唇,只好扭扭腰走了出去。
息红泪像是暗暗舒了口气,回过头来问戚少商:“怎么,你的梦,又有新进展了?”
戚少商沉默了一下,有千万种情绪在胸口奔突着,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出口。
他想了一想,说:“我知道这很荒谬,但一切正在发生。”
“恩?”息红泪挑了挑秀气的眉角。
“不断地有我身边的人在一个个死去。”戚少商喉咙很涩,“我的梦又再一个个地重演着这些死亡。又或许——”
他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美丽的女医生:“前世的死亡,今生的重演!你相信么?”
息红泪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是心理医师,不是巫师。”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直视:“我的专业知识告诉我这些不可信。但抛却医生的身份,我相信你。”
戚少商沉在混乱的心绪里,没有注意到她略微的失态,继续道:“宿命是不可改变的吧。我不得不担心我一些朋友的安危——如果他们也是我前世相识的人的话。”
息红泪没有说话,默默地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让人看不清楚她脸上此刻的神情。
“或许,你该远离那些跟你前世可能有关的人。远远地离开他们!”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决绝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声音有些凄厉,语气里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深寒。
戚少商正转头望着窗外出神,所以并没有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里那一瞬间泛起的一丝怨、一丝恨、一种伤、一种痛。
等他回望向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开了几步,弯腰清理桌子上的病历,一边柔声说:“对不起,今天这里太乱了,得花不少时间清理。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再去那个海滩坐坐?”
她漆黑的眸子定在戚少商脸上,带三分妩媚三分热切四分期许。她的人,说不出的美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约他。
戚少商却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胡乱地应了一句:“Sorry,今天还有事,改天吧。”
他是心里有事。很多很多,很重很重的心事。
他突然觉得很索然,很意兴阑珊,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当然也注意到息红泪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翳。他觉得有点抱歉,也只能低下头,帮她收拾散乱在桌面上的文件。一书本里掉下张半湿的稿纸,写满了字。他随意地瞄了一眼,却被一双手把那张页轻轻地取了回去,“真的不用麻烦你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交给英小姐做就可以了。”
戚少商一怔,息红泪的眼睛仍然美丽,却因为过于温柔,而有些诡谲。
催眠……影响人类的脑部……脑部信息失散……控制行为……
他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记忆的最深处飘过几根渺茫飘忽的丝线,但他脑中的触手过於粗疏,不够灵敏,虽然不断尝试,却总是难以捕捉。
门外突然卡拉拉发出一声钝响,像是金属坠地的声音,接着便是英绿荷的一声尖叫。
息红泪和戚少商均是一惊,一起向门口看去,却见英绿荷正叉着腰站在门边破口大骂:“死仆街,痴线佬,死鱿鱼精,你傻佐啊?想吓死我咩?!一声唔出失惊无神偷站在这里搞咩鬼啊?!顶你个臭肺!”
一个圆滚滚光秃秃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举着刚捡起来的一把金属起子,朝里面干笑了一下:“息小姐,不是说消防管爆了咩,我来整嘎。”
息红泪怔了怔,让出一条路来:“就在那边,拜托了。”
英绿荷犹自不甘地跟在后面骂:“个死变态佬,打半天电话你们工程部都不派人来,来了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