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呢?像是被人揉干了汁水只剩下透明脆弱的壳的指甲花。
你这是自我慰藉!女人移步到她跟前恨恨地看着她。她的面色惨白至极,却依旧固执得让人倒抽凉气,宛如一棵颓败的却生命力旺盛的植物,蛇一样阴森森地生长和游动。
我爱他,他爱不爱我,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还是你在自欺欺人?她问女人。
女人笑起来,第一次大度地笑起来,嘴角上扬,努力提拉着下坠了的肌肤。男人的话你也信得?
她也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男人的话你信得,我就信不得了?
女人止住了笑,一脸狼狈。这一瞬,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十数年恩爱的夫妻,难道只是一场自我蒙蔽的骗局吗?
冉语爬上高高的山,山坡上的小木屋里睡着月萌。小木屋外是一片茂密的柚子林。晚秋,柚子行将成熟。山坡上飘满柚子薄荷一样脆生意外的香味。走入柚子林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小木屋。陈旧的木头长满阴暗的青苔,潮湿破败的石阶上生出一小丛一小丛顽固的小草。月萌就坐在石阶上,穿着白色的裸露大片肌肤的裙子,白皙的手臂在深山的秋风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她瑟缩着,抱着手臂,缩着脚,抖抖索索地仰着头看他。
月萌,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呼唤她,同时飞身奔向她。他的心在嗖嗖的风里突突地跳得发疼。她站起身,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地发着抖。他把她拥入怀中,像宠溺女儿一样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手掌盖住她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我得带你去医院。
她的脸瞬间失色,她错乱地调转身子往屋内奔去。门被她掩上的一瞬间被他死死地撑住,他们在夹缝里对视。
萌萌,求你,离开这里。他柔肠百结。
她的泪瞬间就掉落下来。脸上是绝望的凄凉的神色。她打开门,冲入他怀里,拥抱他,亲吻他。他们的舌头癫狂地交缠在一起。蓦地,他惊叫起来推开她,一股咸涩的液体从舌尖冒出来,丝丝的疼透向心底。他看见她的唇角挂着新鲜的血迹和恶魔一样诡异的笑容。她一边笑着一边跑向柚子林深处,单薄的白裙在秋风里飘。她摘下一个青涩的柚子放在嘴边撕咬,苦涩而冰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顺着食道往下。
椰子!她举着残缺的柚子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他知道她的记忆停留在海南。
高大的椰子树生长得辉煌耀眼。褐色的椰子三五成群,团团地相拥在笔直的树干上。阔大的椰子树叶像华丽的水袖在风里打平撩着。冉语入住了三亚的所有酒店。他花了很贵的钱终于在特殊服务里找到了月萌。月萌浓妆艳抹,已经是酒店里的头牌。打开房间的门,看到点她的客人竟是冉语时,她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愣了一下,但立马恢复艳丽如花的笑靥。
萌萌。冉语一下拥她入怀。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她推开他,抬起他的下巴吻他的唇。我不叫萌萌,我叫孟欣桐。听过这个名字吗?在这里,这是个艳冠群芳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见我,都得花很贵的钱,今晚让你破费了。
她放荡不羁地说着,掐了烟,便进了浴室。然后他听见花洒里水流挥洒的声音。浴室的玻璃上映出她胴体的轮廓。他愣愣地坐回床上。许久,她出了浴室,浴巾裹在身上,白皙光滑的香肩和大腿。湿漉漉的长发,一脸残妆,被水冲淡了的胭脂和眼影,但依旧鲜红的唇。她走到他跟前,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颈。他们彼此注视。他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沧桑和凄凉。他们接吻,拥抱,恨不得交缠住永不分开,然后一起滚倒在空荡荡的床上。萌萌,他亲她的眉眼和额头,心好痛好痛。我叫孟欣桐。她起身的时候,酒店的房间被破门而入,许多警察冲进来。喊声,呵斥声,闪光灯,还有妻歇斯底里的哭声和绝望的眼神。
因为***他被罚了款。因为***萌萌坐了牢。
去监狱里看她,她一脸咸淡的表情。我不叫萌萌,我叫孟欣桐。
不管你叫什么,我一定要保你出来。他说。
但是她已经挂了话筒。玻璃里,他看着她蹒跚地起身,瘦小的背影像冷冰冰的石块。
他从家乡找了关系,一直找到海南。可是她拒绝保释。她被判刑六个月。他向单位请了假,来海南等她出狱。可是她在监狱里同其他犯人打架,刑期被延长到一年。一年以后,她出狱了。他在监狱的大门外等她。高高的铁门被重重开启,她像一张轻飘飘的纸张飘了出来。他把她带回家乡。
她变得异常乖巧。
他说,她年轻的时候就跟了我,不能现在她老了就抛弃她,而你,我也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每日每日地哭,终于神志不清。
心上秋。月萌指着柚子树枝头。心上秋,心上秋,不是离愁是什么?月萌哼唱着零碎的小调,在柚子林深处轻盈地旋转、奔跑。她惨白的脸上挂满笑容。
冉语看着她白色的单薄的身子,陷入一片深思:你可以爱,或者不爱,你可以不爱,或者爱,都是无言的结局。
第155章 发现瞎眼()
袁弘德看着袁氏老大不高兴的脸突然意识到他的姑姑似乎不满意这桩婚事呢。
他长身施礼道:“姑母,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浑说八道,你父母远在北地呢。”袁氏不信。
袁弘德再次施礼:“是啊,侄儿的父母远在北地,姑母焉能断定侄儿是浑说八道呢?”
袁氏张张嘴,无言以对。
这孩子竟然开始跟她耍滑头了。
大哥大嫂怎么可能许配一个瞎子给袁家最优秀的儿子呢?
袁氏心里怀疑,见袁弘德正色言之凿凿又不好戳穿,只能嘟囔道:“大哥大嫂何时如此糊涂了,竟然让一个瞎子当长媳……”
“姑母,尹小姐原来并不是盲女的……”
袁氏腾地起身:“这么说她现在真的是盲女咯?”
先前她也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被她猜对了。
“盛泽,你真是……”袁氏觉得心口闷得不行。
袁弘德道:“姑母,太医局多的是医术高超的御医,总能找得到替尹小姐治眼睛的人。”
治不好还有反对的理由,若眼睛治好了,这婚事就更难拆散了。袁氏一时心塞得不行。
见袁氏一脸复杂神色,袁弘德轻轻解释道:“姑母,尹小姐的眼睛就是为了侄儿才受伤的。”
袁氏嘴巴做了“哦”的动作,“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和她定下婚事的吗?”
这个理由让袁氏心里好受了些。
袁弘德觉得这个问题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和尹凝波的确是因为尹凝波的眼睛才有了这桩婚事。
见袁弘德没有申辩,袁氏道:“也罢,既然是因为救你才伤了眼睛,我们的确应该负责,可不能用你的终身大事做交易啊。”
袁弘德默默没有搭腔。
袁氏挥挥手:“姑母明白了,眼下第一要紧的就是马上替尹氏找大夫治眼睛,等治好了她的眼睛也就不必用婚事做赔偿了。”
袁弘德退出去,袁氏同董娘子叨咕道:“你说那女孩子真的是为了救盛泽才伤了眼睛吗?”
“夫人的意思是……”
“盛泽武功盖世,一刀能砍死十个番贼,怎么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救他?我越听越觉得有问题,会不会这件事是个骗局?”
董娘子一脸懵逼:“夫人,奴婢不知。”
“什么救人伤眼睛,会不会是这尹氏为了骗婚耍出来的把戏?”袁氏琢磨。
董娘子也跟着苦思冥想,却并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就是陪着锁锁双眉。
袁氏蓦地一拍桌子,下了决定:“为今之计就是要替尹氏寻个能治她眼睛的大夫!”
只要治好了眼睛,盛泽便不欠她什么了,退婚之事便好说了。
说到请大夫治病,董娘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她有些激动道:“夫人,瞎子真的能治病!”
袁氏不解看着董娘子:“你在瞎说什么?”
怎么答非所问,跑题了呢?
董娘子难掩兴奋:“夫人,侯爷身边的小十三不是说他快要死了是那尹氏救活了她吗?奴婢觉得此事非虚。”
袁氏怪异地看着董娘子。
董娘子吞吞口水,继续道:“奴婢方才去请侯爷,却在通往外宅的垂花门前看见瑞叔倒在地上中风了,那尹氏指挥她的丫鬟治好了瑞叔,夫人知道中风的人怎么可能好呢?瑞叔都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了,可是他又站起来了,能说话,能走路……”
“你亲眼瞧见的?”看董娘子的样子不像假的,袁氏好奇问道。
董娘子拼命点头:“除了奴婢,侯爷也在场,好多下人都围着看的。”
袁氏心里震惊:一个瞎子真的能治病?
陆景胜从东厢房走出来。
他和袁弘德住同一个院落,正房所在的如苑。袁弘德住在正房,正房在如苑的北面,如苑内还有东厢房、西厢房,以及下人住的耳房和南房,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将这些房间连接起来,既可避雨又可乘凉,赏花赏月。
“少爷你要去哪?”
见陆景胜手拿折扇,颠颠向外走去,羽墨追在他身后问道。
“去看看尹凝波,好好的内宅不住,非要去住鱼蛇混杂的外宅,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陆景胜一边向外走,一边骂道。
“少爷,幸亏尹小姐不是小性子的人,否则非要被你骂哭不可。”
陆景胜鼻子里冷嗤一声:“呵,那个女人就是个脸皮厚,自以为是,不自量力的,听说她方才还替人看病来着,你瞅瞅,她在山圻爱出风头也就算了,到了这京城也不懂收敛一点,如此张扬就不怕给自己惹来祸事?”
“京城不是有袁将军在吗?”羽墨道,而且为何到了京城就必须夹起尾巴做人,这少爷一定是被太太给吓唬傻了。
说到袁弘德,陆景胜问:“袁将军刚才在哪里?”
“好像被他姑母请去问话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走到了影壁前,透过连接内宅外宅的垂花门,陆景胜看见了尹逵。
尹逵也看见了他,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陆景胜走过去施礼:“尹兄,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见外?我们都是从山圻来的,在这京城该互相照应才是。”
说的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尹逵缓和了神色:“陆少爷要出门?”
“我去看看尹小姐。”
尹逵正要拒绝,玉莲走了过来,见了礼,道:“陆少爷,我家小姐有请。”
陆景胜向尹逵点点头,便随玉莲走了。
羽墨巴巴看着玉莲,奈何玉莲并没有拿眼瞧他,羽墨意兴阑珊的,这玉莲好像越发好看了。
外宅一间院落,虽然狭小,可是此刻却被布置得倍感温馨,用的家具摆设皆是上好的。
见陆景胜眼下疑惑,玉莲解释道:“都是袁将军命人布置的。”
陆景胜点点头,倒也雅致,“只是地方小了点。”
“再宽敞也没用,横竖我是看不见的。”
廊下传来尹凝波的声音,陆景胜抬头循声望去。
廊下,少女深袍大袖,亭亭玉立,白净的面容上眉目如画,但是这一眼却叫陆景胜激灵灵一颤。
第156章 泄露情绪()
尹凝波的眼睛……
陆景胜心里一咯噔。
那女人站在廊下,美得就像一幅画,可是眼睛却显得那么突兀。
一双毫无神采光芒的死鱼眼。
这女人……什么时候成了瞎子?
玉莲惊见陆景胜盯着她家小姐看,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忘记嘱咐陆景胜了,忙几步窜到尹凝波身前,伸手挡住尹凝波。
玉莲身形比尹凝波小,尹凝波越发出落得高挑了,岂是玉莲能够遮挡得住?
被玉莲这么一遮挡恰好露出半张脸,那双眼睛更为明显。
没有光泽的,没有生气的,像两点死的石头,黝黑暗沉。
光洁圆润的额头下柳叶弯眉,却是这么一双眼睛……
陆景胜的心越发往谷底沉去。
他气急败坏吼着玉莲道:“遮什么遮?你遮住她,她的眼睛就没事了吗?”
玉莲被他这么一喊,先是一怔,继而懊丧垂下了手。
尹凝波的声音从耳后响起:“给陆少爷看座。”
平稳的安静的,没有丝毫不悦。
玉莲这才安下心来,去给陆景胜搬来椅子。
陆景胜哪有心情坐,他疾走到尹凝波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质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眼睛究竟怎么回事?你这女人为何这样任性?眼睛伤了不应该留在山圻治眼睛先吗?为何还要上京?难道就为了一桩婚事?”
陆景胜气急败坏噼里啪啦问着,尹凝波始终安安静静站着听他说话。
待他说完,她方才慢悠悠道:“留在山圻也好,来到京城也好,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陆少爷似乎没有关系。”
尹逵已经出现在这院子里,他走到尹凝波身边,敌视着陆景胜,问尹凝波道:“表妹,要不要将这无礼的家伙请出去?”
他用了请字,而没有用赶字,已经给足了陆景胜面子。
尹凝波却道:“我和陆少爷话还没谈完,表哥先回避一下。”
尹逵欲言又止,只好退到一旁。
尹凝波看不见,脸却能准确朝向陆景胜一边,她道:“我找你来是为了我那简简徒儿,你虽然没有正式下聘,却终归是与她有了口头约定的婚约,你如今人在京城,不好叫她巴巴地在山圻望眼欲穿,你好歹给她寄封信去,告诉她你的安排和打算,好叫她安心。”
“我去不去信,与她而言想必都是不打紧的,这些年她何尝祈盼过我的消息?”
陆景胜说出一句带了脾气的话,自己都有些意外。
自己这些年一直对苏简简死缠烂打,无论苏简简态度怎样冷漠自己都绝不生气,竟然是假象吗?
自己心底里其实是介怀的?
长期付出得不到回应,再热络的心也会渐渐冷却,是这样的吗?
陆景胜正暗自懊恼着,尹凝波的话更令他窝火。
只听她道:“我该说的说了,那是尽了我的本分,你要不要听,那便是你的本分了。”
尹凝波说着转身,让玉莲扶着进了屋子。
屋门阖上,陆景胜心里一阵不甘愿:这个女人……
尹逵还在一旁虎视眈眈,陆景胜懒得理他,转身便走出去。
羽墨问道:“少爷你去哪儿?”
“回房给苏小姐写信去!”陆景胜没好气答。
少爷没有腻乎乎地叫简简,而是气呼呼称呼苏小姐,让羽墨有些不习惯呢。
袁弘德见小十三鬼鬼祟祟,便道:“何事?”
叶茗荃道:“姑太太让问,侯爷什么时候去太医局。”
袁弘德愣住,叶茗荃道:“姑太太对尹小姐的眼睛比将军还要担忧呢,也是,尹小姐是将军的未婚妻,姑太太焦急也是情理中事。”
袁弘德笑了笑,不说话。
太医局,的确是该去一趟,越早越好。
后罩楼此刻乱哄哄如蜂窝一般。
四姐妹齐聚一堂,并着贴身伺候的丫鬟,一屋子闹喳喳的人。
棋娘兴奋道:“那女人竟是个瞎子!”
“哪个女人?”四小姐问。
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