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停在“蓝家小筑”外的公路上。怎么会来到这里?远远的田野中央传来“蓝家小筑”里轻柔舒缓的音乐,魅惑的霓虹闪闪烁烁,像许多眼睛眨呀眨,白天明下了车,有些虚脱地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座屋子。
当白天明出现在“蓝家小筑”门口时,蓝凤凰吃惊地张大了口。
“你再不合上嘴,下巴都要掉了。”白天明强颜欢笑,戏谑了蓝凤凰一句。
蓝凤凰白他了一眼,又捏起粉拳捶了他一下,“几日不见,竟然会贫嘴了。”
“晚上没有客人吗?”白天明往室内环视了一下。
“刚刚走了几波客人,起先忙死了,你应该早点来才对,让我早些休息。”
“付小日不来帮你忙啊?”
“人家现在可是市高官秘书,时间哪能由我调配?”蓝凤凰说着就拉白天明进屋,“你要喝什么,我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你!”
白天明没有挪动步子,蓝凤凰疑惑地回头看他,他站在原地,神情凝重,目光忧伤,蓦地就将蓝凤凰揽入怀中。他的头嵌在她肩上,哭得泪如雨下,身子发颤。
蓝凤凰有些懵,由着他在她肩头哭得像个孩子,许久见他的哭声渐渐小下来,只剩下时断时续的啜泣,她才伸手抱住他,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白天明抬起满脸泪痕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陪我到外头坐坐吧!”
蓝凤凰点头,于是关了“蓝家小筑”,二人去到通往田野的那片花圃。
春末夏初,郊野的空气每一寸都透着簇新的香气。银白的月光下,白天明和蓝凤凰并肩而坐。白天明诉说的关于柔桑和天朗之间的瓜葛,蓝凤凰静静地听,不予评论。见蓝凤凰出奇地安静,白天明疑惑地侧过头看她,她的性感而带着婴儿肥的脸庞此刻从没有过的恬静,被月光修饰得宛若天使。蓝凤凰无疑是美丽的,只是他一直把她当小妹妹。
“小蓝,为什么你听到这个真相一点都不吃惊?难道是我的反应太过激了吗?”白天明忧愁地问。
蓝凤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递给白天明。屏幕上一片蔚蓝的海和一片艳丽的骄阳做背景,叶柔桑和白天朗正热烈地拥吻。白天明震惊地像被谁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蓝凤凰收回手机,淡淡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家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海边偷情,被冰儿无意中拍下来,只是冰儿不让我告诉你而已。冰儿还用这些照片去威胁柔桑帮她找回方逸伟呢!”
白天明这才想起怪不得逸伟去北京的这段日子,柔桑总是有事没事就打听他,原来还隐藏了这样的玄机。
“天明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蓝凤凰伸手握住了白天明的手,他的手指微微发凉,“离婚吧,天明哥,为这种女人不值得浪费自己的人生,离婚吧!”
白天明从蓝凤凰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仿佛被大浪淘净了的沙子,沉淀在知觉的最底层,喃喃念叨着:“离婚,离婚……”
白天明的喃喃自语在蓝凤凰看来是对那一场婚姻还有眷恋和犹豫,当他起身和她告别,她在他身后喊道:“天明哥,你要永远记住世界上还有个一直等你的人,叫蓝凤凰。”
白天明回过身来,动容地笑了笑。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大步流星,穿过田野,走向公路边的夏利。离婚,是他铁了心肠要做的事情。可是白天朗却来找他谈判。
“天明,我不同意你离婚!”推开书房的门,白天朗把嵌在书桌后面转椅上疲累睡着的白天明挖起来。
白天明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白天朗无耻的人了,“我的婚姻为什么要你主宰?你离不离婚是你的事情,我离不离婚是我的事情,你,没资格和我说话!”白天明的眼里布满血丝,这是彻夜未眠的结果。
“因为柔桑不能离婚!”白天朗斩钉截铁。
白天明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老好人的哥哥就变成这样不可理喻的无向了!“说说看,为什么叶柔桑不能离婚?”
“因为她怀孕了。”
“那是你的孩子!”白天明随手抄起桌上一枝笔筒砸向白天朗。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天朗明摆着欺人太甚。
白天朗捂着被砸破的额头,道:“你大嫂不肯离婚,我也没法娶柔桑,但是柔桑肚里的孩子绝对不能变成私生子,他必须姓白!所以你不能和柔桑离婚!”
白天明狂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我是有公职在身的人,柔桑肚里的孩子对我来说是计划外生育,是要让我掉工作的,你们真的就从来都不肯为我考虑?背着我乱伦,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人,让我颜面扫地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去替你们做该死的冤大头,你们真的就问心无愧,真的就不觉得对不起我?”
白天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天明,大哥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大嫂是绝对不肯离婚的,柔桑的孩子绝对不能变成私生子,我们做过胎儿性别鉴定,是个男孩,那是我们白家真真正正的长孙啊!你的工作我们不要了吧,我们白家也不差你那点工资啊……”
白天朗话还没说完,白天明就咆哮起来:“滚!滚!滚!马上在我跟前消失!”
白天朗见白天明情绪失控,知道谈判不可能有结果,便欲言又止,不情愿地退出了书房。白天朗一走,白天明就失控地将书桌上所有笔墨纸砚扫到地上去,他发疯地吼叫起来,没有眼泪,只有怒火,十指深深地插入发梢,揪扯着头皮。
方逸伟将白天明从白家带出来的时候,白天明整个人都失心疯似的,一嘴胡渣,头发邋遢,面色枯黄,形容憔悴。白天明的情况,还是方逸伟从向冰儿嘴里听来的。蓝凤凰和向冰儿是闺蜜,这样的大新闻当然不会不分享。方逸伟开着他的黑色路虎从白家接走了白天明一路漫无目的地行驶,直到将车子停在八尺门18号外的巷子口。打开八尺门18号的铁栅门,方逸伟带着白天明走了进去。春暖花开,梧桐树叶像手掌,可是刘凝波家庭院的这株梧桐树叶子却是心形的。
他们在客厅前的台阶上坐下来,让身子浸沐在阳光里。春天的阳光明丽干净,清澈得让所有腌臜的勾当都无处遁形。白天明在明艳艳的阳光里静默着,仿佛灵魂被人抽走了似的,目光呆滞。方逸伟静静地陪他坐着,并递给他一只烟。从前,方逸伟是不抽烟的,他的抽烟习性还是跟付小日学的。在没有刘凝波的日子,烟成了他的良师益友,成了他的红颜知己。
“你都知道了?”白天明抽掉一整根烟,终于回过魂来。
“嗯。”方逸伟点头,眯着眼睛陶醉地看一圈又一圈从鼻腔里喷出来的烟圈。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白天明问,毫无头绪,他急需一个人来带他走出迷雾。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对你会更好。”
“柔桑怀孕了。”白天明嘟哝。
“我全都知道,白天朗还以此逼迫你辞职,对吧?”
白天明浅笑,逸伟果真什么都知道。
“你请病假吧,工作肯定是不能丢的,离开这里冷静一段时间,书记那边招呼我帮你去打,病假条、医院证明我都帮你去弄,但是一定要向法院起诉离婚,孩子不是你的,有罪的不是你,这黑锅不应该你来背!”
白天明有一刻的豁然开朗,迷雾一样的前程也渐渐劈开了一条道路,那条道路上洒满白色的阳光。
第304章 人情()
当市法院开庭审理白天明的离婚案时,白天明已经坐上飞往加拿大的飞机。按例,有一方不同意离婚,法院在一审判决时通常都不会判离,所以方逸伟让白天明的代理律师出庭,并把白天明送上飞机。白天明在方逸伟的打点下,顺利请到半年的病假,半年后回来,刚好是二审开庭。那个时候,离婚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而这半年,白天明决定去投奔加拿大的女儿白香香。
飞机从高远的天际划过,在云端开出一条细而长的路,顺着这条云路,方逸伟高高仰着头,思绪就像断片儿了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活着的人都有各自的幸福与苦难。相比白天明活着的悲哀,刘凝波的死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幸福。白天明走了,还会再回来。身边许多人走了,都还会再回来,唯独他的凝波,再也回不来了。方逸伟满怀唏嘘和怅惘。他驾车从机场回到医院,陪向冰儿做双脚复健是他现在每日最主要的工作。杨刘集团的经营主要是帮助那些烂尾楼善后,他不过是注了资,其他一应事宜都有专人打点,倒也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
到了医院停好车,方逸伟直接去了向冰儿病房。向太太正在帮女儿做腿部按摩,见到方逸伟,连忙客气了几句,就识相地找借口离开了病房。
“天明哥的飞机走了?”向冰儿问。
方逸伟点了下头,就毫不含糊地走到病床前,横抱起向冰儿放到轮椅上,向冰儿的胳膊勾在他脖子上,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如此亲密地接触已叫她幸福得想哭。如果她的脚伤一直不能恢复,如果她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但是有他悉心陪伴左右,她也是甘愿的。可是方逸伟是不会甘愿的。向冰儿想无论如何方逸伟都不会接受这样残缺的她的,无论如何她都要为他努力康复。
方逸伟已经推着向冰儿的轮椅像复健室走去。他们在电梯间外摁了按钮等电梯。红色指示灯向下的箭头正不停地闪动,终于在他们面前静止,电梯门叮的滑开,方逸伟望见了电梯里一脸木然的司徒月。司徒月依旧如花,娴静淡雅,原本明净的眼神在望见方逸伟和向冰儿二人时,顿时转为惊诧、审视、质疑和怨愤。
“司徒月!”方逸伟喊了一声,司徒月已经关了电梯门,电梯迅速向底楼降下去。
方逸伟急忙去按另一边的电梯,急促地交代向冰儿:“冰儿,你先自己回病房先,我待会来找你。”
电梯门滑开了,不待向冰儿反应方逸伟就进了电梯,电梯迅速向下降去,留下向冰儿一人在原地郁闷惆怅。方逸伟追到医院大楼下时,司徒月正准备上一辆黑色的高档私家车,被方逸伟一把拉住了手臂。
司徒月直起身子看方逸伟,方逸伟的手正搭在车门把手上,一推,车门便重重合上了。司机从车内探过头来,询问道:“少奶奶?”
“师傅你稍等,我和你家少奶奶说几句话。”方逸伟替司徒月给了司机答复,然后转头看司徒月,喘了口粗气唤道,“司徒月……”
“什么事吗,杨大老板?”这数月来,方逸伟西装革履、雷厉风行的形象一直出现在本市各类报纸刊物和电视画面上,成功青年企业家是他的标签,司徒月当然不会对生意人身份的方逸伟感到陌生。
见司徒月态度冷淡、语气冰冷,不知为何,方逸伟觉得胸口像堵了一面厚重的墙。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横眉冷对的姿势,不该是这样咫尺却宛如隔着数丈冰障的感觉。“司徒月,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凝波的死,还是你的背叛?”司徒月直截了当,目光鄙夷地斜睨着方逸伟。
方逸伟一愣,“背叛?”
“难道还要装深情,还要装对凝波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吗?向冰儿受伤了,你推着轮椅是要送她去哪里?”司徒月的每一句问话都喷薄着怨恼。
“司徒月,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对,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是我看到的那样,向冰儿残了,你守护她,凝波犯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把她一个扔在肖家小别墅,而你自己则和向冰儿在八尺门18号出双入对,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凝波的家,你们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欺负她?”司徒月越说越气,而方逸伟越听越迷糊。
“司徒月,你这些事情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是想跟我解释说这些都是误会,都不是真实的,是吗?我不会相信你,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侠气的肝胆的心胸坦荡荡的好男儿,但实际上是我错看了你,凝波错看了你,和凝波比起来,我只能相信凝波,你,方逸伟和普天下大多数男人一样薄情寡义,不值得托付终身。可惜,凝波的代价太惨重了,她没来得及看透你,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太不值得了,是你亲手毁了她,是你亲手毁了我的凝波!”司徒月的情绪激动起来,眼里已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方逸伟被她一番责问,顿时心情凌乱,他欲辩无言,欲言又止,只是烦躁地双手抱胸,眉头紧蹙。
“你的向冰儿还在轮椅上等你呢!不要浪费时间来找我谈什么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凝波不在了,我们之间的交情、恩义也就不复存在了,你明白吗?”司徒月说着就上了车子,车子开出老远,方逸伟才回过神来。司徒月说刘凝波生病的时候,他正和向冰儿在八尺门18号出双入对,这真是叫人奇怪的事情。向冰儿的确在八尺门18号过过夜,不过是在门外,他一早醒来开门看到她时自己的晕倒了,然后向冰儿进屋照顾他。可是这件事情司徒月怎么会知道?
方逸伟百思不得其解。
司徒月坐在车上,透过后视镜看方逸伟慢慢折回身子向医院大楼走去,顿时虚脱地让身子完全瘫进副驾驶座上。她的心潮无论如何都不能平息下来。亲眼看到方逸伟和向冰儿双双出现在她眼前,这比看刘凝波的日记更让她触目惊心和抓狂。这个世界上有爱情是牢靠的吗?她原以为方逸伟总是漫漫人海中刘凝波遇到的对的一个人,不料竟也是旧人刚死,新欢便填补了空位。甚至在刘凝波未死时,这两人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司徒月此时此刻充满了不平,她的心底就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挠腾,不!凝波死了,她是为情所困而死的,她不能让凝波白死,她不能让这一对无耻的男女如此招摇,她决不能让他们好过!
司徒月的心口起伏着,目光犀利凶狠起来。
司徒月回到季公馆的时候,季小亭正在沙发上看报纸。这是季老爷子生前最常做的事情,而现在季小亭不知不觉就模仿了父亲的习惯。见到司徒月,季小亭放下报纸问:“见过林老师的妈妈了?”
“嗯。”司徒月应了一声,就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和季小亭保持垂直的角度。
见司徒月情绪不佳,季小亭的心情也低落下去,“怎么换肾手术不成功吗?”
“不,很成功。林妈妈比所有换肾的病人都恢复得好。”
那你为什么还心情不好?季小亭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而司徒月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懒散懊恼的状态是要叫季小亭起疑心的。林母从上海医院转回市医院,自己第一时间就去探望,她也没料到会在医院遇见方逸伟和向冰儿。季小亭能让她去探望林亦风的母亲,已经宽容厚道,她不想他再对她和林亦风之间有任何猜忌。而她也无法向他说明自己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毕竟那段人生的故事是季小亭没有参与,也无法感同身受的。于是,司徒月换上一脸和颜悦色,道:“你别多想,我和林亦风只是谈了谈他母亲的病况,没说别的。我只是累了,人才有些懒散。”
季小亭报给她温和一笑,“是你自己多想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你既然累了,就去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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