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柔桑听到外头的争吵和白天朗的失声惊叫,她连忙跑出了画室,看见白天朗一个人呆呆地立在楼梯口。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升起来,脚底像踩了棉花似的,踉踉跄跄地向楼梯口走去。走到白天朗身旁,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柔桑看见了躺在楼梯底下的马茹芬,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头部殷殷地流着血。柔桑低叫了一声,便用双手掩住嘴巴。
凌晨的时候,白天明惊醒了,他做了个噩梦,那场车祸又在梦里重现。重重地撞击之后,便是彻底的黑暗。黑暗中,他独自一个人暴走,直走得冷汗涔涔,精疲力竭,可是还是走不出这片黑暗。他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双眼,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自己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侵蚀,腐溃。蓦地,他看见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竟是大哥白天朗的车灯。他一阵欣喜,正想呼喊,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却看见妻子柔桑正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停了下来,天朗和柔桑拥抱在一起,然后热吻。
白天明一下就惊醒了,喘着粗气。床头开着微亮的照明灯,白天明看见柔桑正趴在床边睡着。他蹙了蹙眉头,伸手推醒了她:“你怎么在这?逸伟呢?”
柔桑一脸疲倦,脸色苍白,她理了理散落的头发,道:“我让他回家了。”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医院?大嫂都跟我说了……”
“大嫂跟你说什么?”柔桑的心一下紧了,不可能啊,马茹芬来不及赶到医院,就从白家大宅的楼梯上摔下去,她和天朗把她送到医院后,她就一直昏迷着,她不可能会和天明讲些什么的。
看着柔桑紧张的表情,白天明笑起来,轻轻道:“你是最近跟着大哥太累了吗?”
柔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口,天明居然知道她和天朗的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明,你听我解释……”
白天明拍拍柔桑的手,安抚道:“不用解释,我都了解。大嫂说你最近不常来医院,是因为你帮着大哥去考察全城酒店的经营情况嘛!我和大哥是手足,白家的事业遇到了瓶颈,生意上我一窍不通,帮不上他的忙,你能帮到大哥,我也很高兴,至于我,不是有大嫂照看着吗?你不用担心,这么晚,还来医院做什么?在家好好休息着呗!”
柔桑的心这才落回心坎儿里,但是更深的歉意和自责的感觉从心底里重重地升腾起来。她的眼底浮起了一层泪雾,哽咽着唤道:“天明……”
“你怎么了?柔桑,”白天明不解地看着柔桑的眼泪,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夫妻都没有好好沟通过,我因为工作和应酬,忽略了你,等我伤好以后,我会补偿你。我们一起去加拿大看女儿,好不好?茜茜十六岁了,该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我们有两年没有见到她了,我好想她啊!”
柔桑的泪扑簌簌往下掉去,像许多珍珠打在白天明的手上,然后碎掉。
“柔桑,出了什么事吗?干嘛一直哭啊?我虽然出了车祸,但是我更希望通过这次车祸,你能和大嫂冰释前嫌。毕竟都是一家人,大嫂也不是什么坏人,从前,她只是性格跋扈了些,你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出身好,难免从小骄纵了些,现在若昭死了,大嫂一下子就憔悴了,我看她最近苍老了好多。虽然,她还没从若昭的阴影里走出来,但是她还是来医院照顾我,强打精神,所以,我希望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和大嫂较劲了,好不好?中年丧子,大嫂很可怜的……”
“别说了,”柔桑低低打断了天明的话,她的喉咙口像梗了一个鸡蛋,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天明,大嫂受伤住院了。”
“怎么会这样?晚上在医院和我告别的时候还好好的。”白天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回家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还昏迷着,大哥正陪着她。”柔桑只能轻描淡写,她当然不会告诉天明马茹芬出事的经过。她抱着一丝侥幸,或许马茹芬醒来想通了,不会把她和天朗的事情告诉天明,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她和天朗从此断了牵扯和念想,不就又海阔天空了吗?可是,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将天朗从自己心里抹去呢?那是一个烙印,怎么可能抹杀掉呢?柔桑心慌意乱着。
而白天明更是心乱如麻,他只说了一句“我要去看大嫂”便彻底沉默了。他伤得太重,连坐起来都不可能,又怎么可能去看马茹芬呢?他只是对柔桑说:“有大哥照顾大嫂就好,你也累了,去陪护床上躺着吧!”说完,白天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方逸伟挂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听。
“逸伟,到家了吗?”
“刚到家门口。”方逸伟正站在铁栅门边,一手搭在铁栅门上。
“这么晚,让你跑来跑去的。”白天明深表歉意。
“没事,太晚了,你赶紧睡吧,我也赶紧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挂了电话,方逸伟推开了铁栅门。关好铁栅门,一回身,忽见梧桐树下站起一个人来,他吓了一跳。乍一看,是个女孩。
“凝波!”方逸伟欣喜地奔上前,一下将向冰儿揽进了怀里,喃喃道,“凝波,你终于回来了,你让我好找。”
向冰儿静静地呆在方逸伟怀里,她知道他把她误当成了刘凝波,可是哪怕是误会也是好的,至少她又拥有了他的怀抱。这久违的怀抱,和多年以前校园里的怀抱到底是不一样了,有了世俗的浸淫,有了岁月的磨砺,有了成长后的笃实和安逸。
这个怀抱持续了很久很久,他就这样紧紧地箍着她,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终于推开他,抬起头来。她看见月光底下,他的神情急剧变化着,原有的神采瞬间就黯淡下去,然后是怒不可遏地质问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铁栅门没关,我就进来了,累了,有椅子就坐了。”向冰儿轻轻地道。
“那现在可以走了。”方逸伟冷冷地抛下一句,便向室内走去。
“方逸伟,”向冰儿喊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我脚崴了,天又这么晚,不可以留宿一宿吗?”
“你又何必来自取其辱?”方逸伟头也不回地走进客厅去。
第259章 初恋你好()
向冰儿颓然地看着方逸伟的身影从客厅里穿过,客厅的灯亮起又暗去。向冰儿走到客厅门口,她试图拉开那扇门,但是拉不开,门被方逸伟反锁了。她使劲拍打着门,喊着:“方逸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你不是曾经深爱着我吗?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那你能保证你现在对刘凝波的感情就一定能一辈子都不变吗?刘凝波要和你离婚了,她离家出走了,她不想见你,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方逸伟,为什么一定要死向着她?为什么不能像当年那样,我不要你了,你也就潇洒地放手?方逸伟,她不要你,不是还有我吗?方逸伟,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回来补偿你,你接纳我,原谅我,好不好?”
方逸伟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他不想理会向冰儿,他心乱如麻着,心心念念想的是,刘凝波,你到底在哪儿?
向冰儿的泪水从眼里不停地落下来,她滑坐到地上去,喃喃地念叨着逸伟的名字。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来看方逸伟的冷漠,为什么要来接受他的羞辱。是的,她的确是来自取其辱,可是被他羞辱被他冷视,她突然就心安了。
天亮的时候,方逸伟起身准备去上班,可是一爬下床,他就觉得头痛欲裂。使劲甩了甩头,挣扎着走到客厅门口,拉开门,见门口坐着向冰儿,他来不及说什么,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向冰儿正打着盹,突然被一个重物砸到身上,一下就惊醒了,猛然见方逸伟昏倒在地,她一下手足无措了。
方逸伟昏倒的同一时刻,刘凝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心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刘凝波喘着粗气,惊魂甫定。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刘凝波起身去开门。康浩倚在门框上,神采奕奕的,一点儿都不似昨夜嗑药时瘾君子的模样。刘凝波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康浩的脸上。
“干嘛这样盯着我看?”康浩被看得不自在,便讪笑着道,“你看了三年还看不够吗?你从前不就是嫌我这张脸烦,才要和我离婚的吗?”
刘凝波垂下头去,她不知该和康浩说些什么,记得三年婚姻里他只是嗜酒好色,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连毒品都沾染上了。
“听说你结婚了,怎么?还是婚姻不顺吗?你一个晚上不回家,你现任老公不找你?”康浩走进了房间,坐到茶椅上,耸了耸肩道,“从前你看不上我,嫌弃我文化不高,素质差,是个混混,可是你嫁了个高文凭的又怎么样?那小子也不见得对你多好啊!刘凝波,不是我说你,就你和你干爹的事,别说我,随便什么男人都受不了的。”
刘凝波虚弱地道:“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我干爹的事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你那干爹的老婆,也就是你该叫干妈的那个女人,她找到我,说了你和你干爹的事情。我承认我是肚量小,我当时知道真相的时候一下就崩溃了。我从初中时代就爱上的女孩子居然是这样龌龊、肮脏的人,居然被一个可以当爸爸的老男人包养,我怎么可能会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康浩一直自嘲地笑着,“我是玩弄过很多女人,可是我和很多男人一样,都犯了严重的处女情结,都想娶到一个纯洁的女孩。我们男人很可悲吧?”
“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男人,遇到你之前,我是清白的,如你所愿的纯洁,甚至结婚之后,我几乎要爱上你了,可悲的是,你真的娶到了一个纯洁的女孩,却不愿意去珍惜,却要去相信别人处心积虑的谎言。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若爱我,又怎么会不相信在你之前,我没有和别的男人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这就是命,我们之间缘浅孽深。”刘凝波说着,脸上是淡淡的哀伤。
康浩不可置信地盯着一脸忧伤的刘凝波,他咀嚼着她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人,那个人对你好吗?”康浩看刘凝波面目呆滞,便道,“我说的是你现任老公,我一直以为你和我离婚之后会嫁给白天明。”
“你误会了,天明只是我的好大哥。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堪,”刘凝波拍拍身上的衣裳,问康浩,“今天可以送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你有地方去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定是无家可归了吧?这么落魄、憔悴的模样,不如在我这里待一段时间吧!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康浩说着匆匆走出了房间,刘凝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一时回不过神来。不一会儿康浩就提了一件簇新的连衣裙走进来,扔到床上去,对刘凝波道:“其他女人留我这儿的,你别嫌弃,是崭新的,商标都还没撕掉,你先换上吧!”康浩说着,便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刘凝波愣愣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是的,康浩变了,从前他哪里肯这样走出房间还带上房门,他从来都是把家里的物什搅得一片狼藉,让你蹲地上收拾半天。刘凝波去浴室里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下楼去寻康浩。康浩正在楼下吃早餐。楼下的客厅昨儿晚上还是群魔乱舞,今早却被女佣收拾得一尘不染。
“过来吃早餐,吃好了,我带你玩去。”康浩招呼道。
刘凝波走过去,端了碗稀饭吃。康浩正在剥鸡蛋,刘凝波抬眼看他,道:“你是什么时候沾染上那玩意的?”
康浩一愣,将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碗里,随即道:“要是穷人沾染了那东西,肯定是不好的,但是我有钱,我吸得起。”
康浩一副自负的模样,刘凝波欲言又止,只是道:“方便送我回家一趟吗?”
“干嘛,对家里那位还挂念着呢?”康浩满口气地不屑。
刘凝波不理会他,只是闷头扒拉着稀饭,她是想逸伟大概上班去了,她便能回家收拾点东西。既然决定离婚,那就彻底离开吧!她想好了,她要去北京投靠谢凡,顺便寻找司徒月。算算日子,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司徒月就要临盆了。司徒月,希望你安好。
吃完早餐,康浩倒是听话,果真把刘凝波送到八尺门18号外的巷子,对刘凝波道:“快去收拾吧,我在这里等你。”
刘凝波下了车,径自走进巷子。推开家里的铁栅门,刘凝波看见院子里白天明和蓝凤凰种下的花种已经开出硕大的妖艳的花朵,她轻轻走上台阶去,站在客厅门外,她愣住了。客厅的落地长窗上正映着向冰儿的身影,她正端着一个白瓷碗从客厅走进房间去。刘凝波回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下石阶。石阶上有调皮的小草冒出一两棵来。她的鞋子就残忍地落在那些小草上。逸伟,你好……
康浩坐在车上,他的车子敞着蓬,气派而拉风。见刘凝波幽魂似的走出巷子,康浩吃了一惊,道:“喂,笨女人,干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撞见你现任老公床上躺着别的女人啊?”
刘凝波上了车,把脸别向一边,脸色惨白着,没有丝毫力气去应付康浩的耻笑。
“男人嘛,三天没有女人就会死的。”康浩吹了响哨,发动了车子。
车子行驶上了绿树夹道的柏油路。呼啦啦的风撩起刘凝波的长发在空中飞舞。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刘凝波的脸始终看着道路一旁,她的身子蜷缩在车门边失声哭泣。往事历历在目,一幅幅画面就像路旁的行道树迅速从眼前掠过。刘凝波,为什么你的心会这么痛?不是决定好要离开吗?既然连离婚协议书都签了,那为什么要去在意他的枕畔现今躺着谁?可是逸伟,连付小日都懂,刚刚结束一段感情就开启另一段感情,太过残忍和冷酷,那么你,海誓山盟说深爱着我的你,怎么可以不出几日就回到向冰儿的怀抱?逸伟,你让我情何以堪?
刘凝波泪雨滂沱着,哭得双眼都睁不开。她不停地在心里质问着,逸伟,你记得和我一起的日日夜夜吗?记得第一次相遇吗?去年中秋,初次相逢,你送我一束花,送我一个吻,送我一夜情。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发生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酒精的作祟,怂恿了荷尔蒙的催生,我从未想过变身弃妇的我能得到谁的垂青和爱怜,可是在北京的新书签售会上,你把我从难缠的记者手中解救下来,追随我去香山,跟我大段的告白,我紧锁的心门才会为你打开。从今往后我有了你。深深爱我的你,你让我相信,你深爱着我。虽然我们之间有了误会,可是我知道你心底里搁不下我,放不开我,丢不弃我,可是我竟然错了吗?我高估了你对我的爱,高估了自己的份量,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逸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将来,你可以再成家,再娶心仪的女子,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么快,这么仓促,连缓冲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可以投入另一个怀抱。或者,是我错了,那毕竟是你的初恋,或许你一直不曾忘情于她,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朵偶然的浪花……
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很难,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也难,不知情的大婶,她还要问,你的容颜为什么日渐沧桑?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更难,知情的我,自己还要问,为什么我是这么的思念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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