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翠柏赶紧腾出一只手,抢过了那张照片。
女人道:“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啊。”
“是我姐姐,但是已经死了。”钟翠柏将被子塞给女人,便在前头引路,带着女人去了方逸伟房间,指着那张已经铺了褥子的床,道:“我儿子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睡,你将就一晚吧!”说着,钟翠柏便兀自回了自己房间。
坐到床边,钟翠柏重新审视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女还很年轻,俊朗美丽,他们身后的夫妻峰也是一道秀丽的风景,那紧紧相偎的两个石块,就像谢平和翠竹紧紧相偎的头颅。钟翠柏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人,她的目光从清丽可人的翠竹滑到谢平脸上。这张面孔就算现在她看一眼还是会满心悸动。这种悸动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悄悄滋生,以为时过境迁,人面全非,早就淡忘,可是今夜方知这种悸动丝毫不曾减弱。她的胸腔里正有巨大的力量在捣鼓着那颗心,使她的心疼痛欲裂。她把照片压到胸前去,浑身战栗着,自言自语道:“平哥,你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姐姐死了,二十多年前那场大火没有烧死她,今天她还是死了,平哥,你最最喜欢的姐姐死了……”
钟翠柏的门外站着黑衣女人,她侧着耳朵听房内的喃喃自呓,面上是阴森莫测的表情,宛若这石头山上茫茫一片的夜色,漆黑而阴冷。钟翠柏的房内终于灯灭,她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屋子睡下。
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方逸伟去公安局了解翠竹命案的进展情况。法医已经对翠竹做了最为细致的尸检,根据伤口的形状断定翠竹不是自杀,是他杀。但是关于凶手,警察们毫无头绪,只是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对白云寺和整座石头山展开拉网式排查和地毯式搜索,看看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等。因为每日来石头山旅游观光的游客数量很多,这项工程简直浩繁得很。
翠竹的尸首被送去殡仪馆火化。白云寺的尼姑们都没出现在火葬场,倒是钟翠柏一个人下了山来在翠竹的尸首前哭得凄凄惨惨。方逸伟虽然工作忙碌,但还是被母亲叫到了殡仪馆,说是得送静安师傅最后一程。方逸伟不解,虽然从小静安师傅就疼他,但到底非亲非故,母亲的执拗实在令人不解。最后钟翠柏说:“你就当做是妈死了,你来送妈最后一程,行吗?”母亲说出这样晦气的话,方逸伟没法只好跟单位告假。赶到殡仪馆的时候,正看见钟翠柏跟翠竹做着最后的告别,她的眼泪哗啦啦的,边哭边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刘凝波和谢凡站在她身边,默默无语。看到方逸伟,钟翠柏召唤他过去,等他走近了,她拉起他的手放到翠竹手里,翠竹的手已经跟石头一样冰而僵硬,没有了丝毫人的温度,方逸伟激灵灵一凛。母亲却执拗地把他的手摁在翠竹手上,丝毫不肯松开,最后殡仪馆的工人来强行推走翠竹的尸首。很快的,一把明火,火葬场高耸的烟囱口喷出一团浓黑的烟雾,再见翠竹,便只是一个四方方的漆着红漆的骨灰盒。
钟翠柏抱着那骨灰盒,整个人都呆滞掉,许久才对方逸伟道:“等你有了钱,好好地帮静安师傅选块墓地。方逸伟不解,他简直疑惑到了极点,可是看着母亲呆呆直直的伤心样,他不好反驳或怀疑什么,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将翠竹的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里,刘凝波顺道去看了蓝青的骨灰。
“阿姨,司徒月走了,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你托梦给我,我很想念她。”站在骨灰盒架前,刘凝波轻轻鞠了一躬,便去寻逸伟。方逸伟已经扶着钟翠柏上了的士,谢凡站在的士旁冲她招手。
“叔叔有许多疑问,回家之后我们好好谈谈。”谢凡道。
刘凝波点头,一起坐车回了八尺门18号。方逸伟陪钟翠柏回屋休息,刘凝波搬了椅子和谢凡一起坐到了梧桐树下。午后的阳光明艳地透过梧桐的枝叶挥洒下来。
“我怀疑我被人跟踪了。”谢凡蹙着眉头,一脸忧虑。
刘凝波正要张开询问什么,却见钟翠柏气冲冲从屋内走出来,他身后跟着焦急的逸伟,“妈,妈,你这是干嘛?”
钟翠柏已经将一张照片扬到刘凝波跟前去,激动地问:“你干嘛翻我的东西,你拿我的照片干什么?”
“什么照片?”刘凝波一头雾水,狐疑地站起了身。钟翠柏使劲推了她一把,刘凝波摔到地上去,手被划破了,渗出丝丝的血,方逸伟已经扑过来,扶起她,并扭头责备钟翠柏道:“妈,你这到底是在干嘛?”
所有人都把目光盯着盛怒的钟翠柏,只见钟翠柏指着刘凝波的鼻子质问道:“为什么要动我的照片?这照片我放在袋子里好好的,你把她拿到客厅来做什么?”
方逸伟狐疑地拿过母亲手里的照片,一看便蹙起了眉头,然后笑道:“妈,这不是凝波的照片吗?怎么会说是你的呢?你看照片上的人明明是凝波嘛!”
刘凝波这才想起昨夜谢凡拿了谢平的那本日记给她,自己把日记本放到保险柜里的时候,看到谢平和翠竹的合照,便顺手夹了进去,今早拿出日记准备翻阅,听闻翠竹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自己便匆匆将夹了照片的日记本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便和谢凡一起去了殡仪馆。只是钟翠柏怎么会说那是她的照片呢?
谢凡拿过逸伟手里的照片看了看,便对钟翠柏道:“亲家母,这明明是我寄存在凝波这里的照片,你怎么会说这照片是你的呢?”所有人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钟翠柏,钟翠柏一怔,连忙向屋里走。一到客房,她便去翻自己的行李袋,果见照片还好端端地躺在袋子里。两张照片一对照,所有人都傻眼了。
“你说这照片是你寄存在凝波这里的?”钟翠柏问谢凡。
谢凡点头。继而和钟翠柏异口同声问对方道,“你怎么也会有这照片?”
“等等,等等,妈,谢凡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啊?照片上的人不是凝波吗?”
“不是我,是翠竹。”刘凝波轻轻地道。
听见刘凝波居然唤出翠竹的名字,钟翠柏吃了好大一惊。
八尺门18号的客厅从来没有这么气氛诡异过。钟翠柏和谢凡都各自亮明了身份,一个是翠竹的同胞妹妹,一个是谢平的亲生弟弟。而方逸伟更是心潮澎湃。他竟然是翠竹和谢平的私生子。而翠竹竟然就是静安师傅。怪不得从小到大,每次到白云寺上香或玩耍,静安师傅都对他极好,原来哪怕是出了家,还是断不了母爱。他反复端详着那张照片,年轻时候的翠竹怎么会和刘凝波如此相像?方逸伟想起第一次见到刘凝波的情景,在观月楼,他提了蛋糕,拿着鲜花,打开包厢的门,刘凝波就站在门口,第一眼便有了深深的眼缘。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哪怕他一直以为钟翠柏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还是爱上了一个和生身母亲长相酷似的女孩子。现在,方逸伟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一手拿着那相片,一手攥着刘凝波的手,心情无法平静,重重疑团升腾在他的心里。母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去出家?母亲脸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落下的?母亲突然遇害了,杀害母亲的凶手到底是谁?
方逸伟觉得胸口一下沉闷起来。
“一定要查出杀害你母亲的凶手!”钟翠柏叮嘱方逸伟。方逸伟沉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是那个人干的。”谢凡沉吟了一下说道。
“你是说你的大嫂,谢平的妻子?”刘凝波问。
第249章 最后的幸福()
“我这次来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大哥和翠竹的儿子,一旦找到,就要继承大哥的大笔遗产,她当然忌惮。”谢凡笃定地说。
“可是无凭无据的。”刘凝波抿着唇。
钟翠柏看看谢凡,又看看刘凝波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我大嫂梅淑。”
钟翠柏眼前蓦然想起昨夜收留的那个黑衣女人,便起身对方逸伟道:“逸伟,妈回乡下一趟。”说着便去客房取了行李匆匆出门去。
午后,方逸伟和刘凝波送谢凡回酒店休息。酒店出来,已是两点钟。
“我该去上班了。”方逸伟说。
“我送你到大院门口。”刘凝波说着,挽住逸伟的手臂,沿着桐江边缓缓地向上走。风和日丽,春和景明,桐江里的各色鲤鱼竞相游弋,许多游人坐在江边往江里丢着光饼。杨刘二人慢慢地在江边走着。方逸伟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刘凝波的面颊,凝波的面颊微凉,细细的,嫩滑的。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觉得还没有理出头绪,对吗?”刘凝波问。
方逸伟叹一口沉闷的气,低低道:“一下发现养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人只是小姨,不是妈妈,而妈妈竟是白云寺里的尼姑,还来不及认她,她就死了,妈妈虽然死了,生父却有大笔的遗产等着我继承。人生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未可知。”
刘凝波把头靠到方逸伟肩上,在心里说:逸伟,不管有多少的未可知,我们的爱情一定不要有变数,你对我的爱一定不要有变数。
到了大院门口,方逸伟拉了拉刘凝波的衣领道:“回家睡一觉吧,我下了班,没什么事就回来。”
刘凝波抬头看他,她的杨秘书操劳了,见老了,年轻的男孩子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午后的阳光底下显得异常憔悴,眉头蹙着大大的结。她有些心疼地伸手抚平他眉心的结,道:“我煮好晚饭等你回来。”
方逸伟微笑地看刘凝波,他好像有许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妻子。他从来没有问她关于她的过去,除了知道她有一段失败的婚史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现在,他微笑着道:“好。”然后转身走进大院,走向那栋独门独户的大楼。
刘凝波望着方逸伟的背影,突然地升起不牢靠的感觉。
钟翠柏回到小木屋的时候,看见黑衣女人还没有离开,她坐在屋前的石块上,看到钟翠柏,微笑地站起身子。借着夕阳艳丽的光线,钟翠柏看见她的黑衣上沾着不明显的血迹,心里猛然一紧。
“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黑衣女人依旧微笑着,淡定而从容,“不错,我就是谢平的妻子梅淑。”
钟翠柏上前抓住她的衣服,使劲摇晃她:“为什么要杀死翠竹?为什么要杀死翠竹?”
梅淑推开钟翠柏,钟翠柏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下。
“为什么?”梅淑冷笑,“二十多年前那把火没有烧死她,反倒让她躲在寺庙里苟活这么多年。现在死也不冤枉啊!”
“原来二十多年前那把火是你放的!”钟翠柏情绪更加激动,“她虽然活下命来,却毁了容。”
“夺夫之恨,毁个容算什么?我是要她命的!”梅淑的眼睛血红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
“你这个凶手,警察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要偿命的。”钟翠柏喊着,目眦尽裂。
梅淑却冷静下来,她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眉梢一挑,便道:“不要激动嘛,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
“交易?”钟翠柏盯着梅淑阴森莫测的面孔,蹙紧了眉头。
方逸伟突然接到公安局刑侦大队一个好友的电话,翠竹的案子破了。凶手来自首。虽然作案凶器上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但是凶手提供了作案时留下的血衣,衣服上的血迹和翠竹的DNA比对完全一致。凶手对作案细节供认不讳,已经去现场指认过,是凶手无疑。至于作案动机,应当属情杀。死去的静安师傅在出家前和凶手的丈夫有了婚外情,凶手耿耿于怀,埋恨在心,在寻找了二十多年后终于将其杀死。
方逸伟心情很沉重,一整天干活都提不起劲来。虽然杀死母亲的凶手找到了,可是那杀人原因总是令人不开心的,母亲如果不破坏别人的家庭,又何至招来杀身之祸?而自己竟是一个私生子,不足为外人道的私生子。下午的会议,方逸伟老是走神,被老板狠批了一顿。于是只好加班,把白天没干好的活晚上补齐。
刘凝波已经煮好了一桌的菜肴,熬了山药排骨,电饭煲的饭也一再保温。可是窗外已经晓月初升,方逸伟还没回来。正要给他打电话,听到铁栅门“哐当”开启,她一喜,连忙从厨房奔出屋外。跑到客厅门口一看,不是方逸伟,是钟翠柏。
“妈,你怎么又从山上下来了?”刘凝波微笑着问。
“怎么,不欢迎?不过,不欢迎也没关系,我很快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家里。我们逸伟继承了平哥所有的遗产之后,还怕买不起房子吗?”钟翠柏冷笑一声,便走进屋内去。
刘凝波愣了愣,自从知道她是离过婚的女人开始,这老婆子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了。
走进客厅,刘凝波好脾气地问:“妈,饭已经煮好了,逸伟还没回来,要不您先吃。”
钟翠柏径自坐到长沙发上,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刘凝波,目光里是许多的鄙夷、愤怨,甚至是妒忌。
“离开我们逸伟吧!”钟翠柏的声音冷冷的,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刘凝波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站在客厅里愣愣的,“妈,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要我们逸伟知道你是他亲生父亲都睡过的女人?”钟翠柏扬着下巴,唇边一抹冷笑。
刘凝波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一下,脸色立时间煞白如纸,喃喃道:“妈,你听谁说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读了那么多书的人难道也不懂?”
“妈,那不是真的,我和干爹之间没什么,我们是清白的。”刘凝波发现自己的辩解好苍白好无力好可笑。
钟翠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当然不会有人承认自己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是人性,遮遮掩掩,这是人的本性。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那都是不争的事实。一个被贴上坏女孩标签的人,怎么可能拥有幸福的婚姻呢?离婚,那是你的报应。所以,请你不要拖累我们逸伟,他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男孩子,没有理由要为你这种女人影响自己的名誉,你有没有想过曾经和你有过关系的那个人是逸伟的亲生父亲啊!如果逸伟知道你这不清白的历史,他心里会怎么想?你已经害死过平哥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害他另一个儿子吗?”
刘凝波的脑袋嗡嗡作响起来,心跳也急剧加速,她的眼前似乎出现那个雷雨夜,阿凌哭泣着在雨中跑,一束车灯打过来,然后是刹车紧急制动的轮胎和地表摩擦的声音,阿凌的身子飞上了高空,重重地坠落下来。接着便是血肉模糊,雷雨交加的惨烈场面。刘凝波惊跳起来,她的手指开始发凉,头皮也发了麻,整个人都呆立着。
“妈,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刘凝波抖着声问。
“说到你的痛处了吗?你从来都没跟逸伟谈起过你的过去吧?你掩藏了你这不可告人的肮脏的过往,为的就是保住逸伟对你的爱?你看他年轻、善良、单纯,便觉得可以稳稳地把他套牢在手掌心里?”
“妈,请你不要这样说我,我对逸伟是真心的,逸伟不会离开我的。”刘凝波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有些绝望,她的逸伟不会和世俗中人一样,不会和康浩一样,她的逸伟是个坦荡大气的男孩子,他一定会理解她,了解她,相信她的。刘凝波觉得浑身不可抑止地发冷。
“所以请你离开逸伟,不要拖累他,让他得到更好的女孩子,而不是你这样的。你因为长得和翠竹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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