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昭点头。无菌房里,阿残的各项指标均降到最低点。蓝青和刘凝波守在手术室外。刘凝波在手术室外的玻璃墙上挂了两串幸运环,红色的幸运环,异常绚烂。白若昭来了,他们隔着玻璃看进去,阿残静静地躺着。她的面容难得的平静和温顺。傍晚时分,来自月体内的造血干细胞成功通过静脉输入到阿残体内。这是新的“种子”,将重建她的造血系统。
月供髓后,因为要观察是否有并发症,还要卧床休息数周,便直接住在医院里。医生给她用了适量的抗生素和止血药,嘱咐要加强营养,促进恢复。阿残术后恢复很好,她仍然住在无菌室里,除了蓝青穿了消毒衣在无菌室里照顾她外,其他人每天都去隔窗探视。
阿残的主治医生是刘凝波的同事,有了刘凝波的特别关照,对阿残的医治无不尽心尽意。
司徒月为着盲姐的病焦头烂额,刘凝波却怀孕了。
刘凝波并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司徒月,怕司徒月担心她在医院里人多手杂不能安胎,她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方逸伟。方逸伟当然是狂喜不已,他简直要手足无措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絮叨:“凝波,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激动啊!我好高兴啊!”
电话那头刘凝波几乎能看到他又蹦又跳的样子。他正在上班,办公室里的同事讶异地看着他,今天方秘书怎么如此癫狂?往日里一本正经不肯轻易多言多语的形象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整张脸都眉飞色舞着。看到同事吃惊的目光,方逸伟快速溜出办公室,跑到厕所间去。跑得太急,肩膀撞在墙角生疼生疼的,他“哎哟”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刘凝波担心地问。
“没事没事,我高兴过头了,”方逸伟一边揉着膀子,一边和刘凝波说话,“凝波,现在可怎么好?你得马上回来,我们两个马上去领结婚证,还得办准生证,不然咱们的孩子变成计划外生育就惨了,不行不行,你在医院那么远,回来路上孩子要是禁不起折腾怎么办?呸呸呸,我个乌鸦嘴,我们的孩子最顽强最勇敢了,哎呀,到底该怎么办呢?我要去接你,可是我这么忙,根本请不到假,哎呀,到底该怎么办呢?”方逸伟在厕所里头来回踱步。
刘凝波已经笑弯了眉眼,她柔声细语安抚道:“哪那么娇贵啊?我自己能行,不用你来接我,我去找你。”
方逸伟简直等不及了,他恨不能马上就见到刘凝波和她肚里的孩子。他竟然要当爹了。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父亲,他不知道父亲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和刘凝波依依不舍地话别,方逸伟又投入工作,这一整天,他不管是开会,还是写材料嘴角都向上兜兜着。一不小心就走神,那个即将降临人世的小生命是他缔造的,哎呀,真是太神奇了。
刘凝波告诉司徒月自己要去办理一件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司徒月一再询问,刘凝波只好实言相告:她怀孕了,所以她要和方逸伟去领结婚证。司徒月真是又惊又喜,看着她羡慕不已的眼神,白若昭特别黯然。因为阿残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理想,所有人都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注意到白若昭的变化。
他变得不爱开玩笑,不爱和司徒月打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守护在司徒月身边。司徒月有所察觉,若昭不爱和她抬杠了,她损他的时候,他也是莞尔一笑,不再像从前那样还嘴。司徒月只当他是成熟的表现。或者只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冬寒人困,便这样懒懒的吧!
刘凝波对白若昭和司徒月道:“希望你们也能很快去领证。”
刘凝波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瞬白若昭的脸煞白如纸,目光里全是绝望。她只是深深一怔。
刘凝波走了,司徒月侧过头看着白若昭,她的眼角眉梢荡满笑意,酒窝浅笑春风无限。
“什么时候才会娶我?”
白若昭失神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不久,不久以后,这个女孩就和他千山万水、前世今生了。心底里一股浓重的痛袭来,仿佛一把刀在心脏上深深剜过。白若昭几乎全身都痉挛起来,他把司徒月紧紧揽到怀里,把她的头重重按在心上。
“来生,来生我娶你。”白若昭在心里说着,一颗泪重重落在司徒月的头发上。司徒月只感觉头皮上一点冰凉,她并没有抬头,因为她听见他的胸腔里那颗心脏正蓬勃有力地跳动着,她沉醉在那跳动声里,她从中寻到了一份安全感。
刘凝波和方逸伟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两本红色的本本,从今天开始,他们是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等放年假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去见我妈。”方逸伟说。
刘凝波笑:“不用经过她老人家同意,你就擅自娶了妻,你这是先斩后奏。”
“给她带回个媳妇,又给她带回个孙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方逸伟志得意满地挑着眉。
刘凝波每天都在家里掰着指头等。她的妊娠反应极大,每日里又吐又呕的,整个人都干瘪下去。
“我最近越来越难看了,你妈见到我会不会嫌弃我?她要是不满意我,那可如何是好?”方逸伟一下班,刘凝波就缠着他问这个问题。
方逸伟只是笑,道:“什么你妈我妈的,是咱妈。你啊,这是产前焦躁症。”
“啊?”刘凝波更加无所适从了,“人变得难看不说,还会产前焦躁,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嘛?”
这时候,方逸伟就会搂住她,轻声安抚:“过完年,就给你一个婚礼,你就不会焦躁啦!”
“婚礼?”刘凝波问。
“对,婚礼。”方逸伟答。
然后夜晚,刘凝波便梦见她的婚礼。
大概还是三年前的场景,三年前的宾客,三年前的酒席,连新郎还是三年前的康浩。刘凝波四处张望寻找着方逸伟,她想她不是同方逸伟结婚吗?然后宾客、酒席、康浩统统不见,她一个人置身在一口枯井,四面是潮湿的井壁,长满幽绿的苔藓,她喊着:“方逸伟,方逸伟……”听到井口方逸伟在作答:“我在这儿,凝波,我在这儿!”刘凝波抬起头来,高高的井口将天空分割成一个小小的圆,灰白的云布满其间。突然,一块黑压压的大石从云端坠下来,直砸向她。
刘凝波惊叫着醒来,冷汗涔涔。
方逸伟拍她的肩,“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刘凝波这才回神,是在房间里。薄薄的晨曦满室飘洒,她虚脱地靠在方逸伟怀里,喃喃道:“把你吵醒了?也好,你刚好起来上班。”
“上什么班?”方逸伟笑,“今天是年三十,因为现在已经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啦,所以今年特许不用我值班,放我早日归家去。”
刘凝波彻底清醒过来,一想到方逸伟马上就要带她去见他的妈妈她的婆婆她就好生紧张。一骨碌起身梳洗,虽然孕妇不宜化妆,但是碍于面色实在难看,刘凝波还是施了淡妆。
方逸伟的老家住在石头山上。石头山离市区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因为还要爬很高的山,方逸伟颇担心刘凝波的身体,刘凝波却并不担心。她自己的体格自己清楚,肚子里那个小家伙似乎顽固得很呢!车子开到石头山下,两人下了中巴,缓缓沿着山道走。山上有座白云寺,庙宇巍峨,香火旺盛,所以上山的路也被修葺得分外平整,甚至还颇具匠心。沿途都是散种的水仙花,时令是冬,水仙花还没开放,紫藤架子上也不见成串的紫藤花,只有苍松翠柏夹道而生,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山道两旁有大片的茶园,春已临近,茶树们都做好了吐露新芽的准备。
方逸伟指着山顶上一块巨石,说:“凝波,你看,夫妻峰。”
刘凝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见一座山峰被流水节理侵蚀出一条缝隙,顶端一高一低的两个石蛋,看上去就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紧紧拥抱着。刘凝波吃了一惊,她想起谢平和翠竹的合影,照片背景也是这样一座夫妻峰。她的心狂跳起来,难道翠竹就是生活在这里吗?
“凝波,我的老家就在夫妻峰下。”方逸伟介绍着,他揽着凝波,走得很慢,但还是微微气喘了。冬日的暖阳很暖,晒得人微醺,二人都轻微地流了汗。
刘凝波果然在夫妻峰下看到了几间小木屋,在云雾缭绕的山腰间,不输给琼宫玉宇了。在这样的地方居住的人就像神仙过着隐居的生活一样,怡然自得。
这时,山腰上走下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粗布麻衣,却风韵不俗。方逸伟早已迎上去,唤道:“妈——”
刘凝波定睛看去,只见杨妈妈绾着发髻,打扮乡土,但面目姣好,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位天生丽质的佳人。而杨妈妈看到刘凝波,早已张大了口。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笑容僵成一朵半凋的百合,她太震惊了。这女孩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刘凝波站在冬日微微的暖阳下,就像一株弱弱的柳树。山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原本就有些不与世人相同的气质在山水之间更被衬托得超凡绝俗,或许是穿了白衣的缘故,太过素净。她看到钟翠柏一时羞赧木讷起来,而钟翠柏看到刘凝波,因觉得她的面容似曾相识,便也失了许久的神,二人就那么僵持着,四目相望,沉默以对。
方逸伟看看妈妈又看看刘凝波,笑道:“妈,凝波,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都愣着啊?”
二人这才回神。钟翠柏已笑吟吟地上前,拉着刘凝波的手,慈爱地道:“你就是凝波啊?真漂亮,方逸伟真是好眼光!”
刘凝波局促着,笑容僵在脸颊上。
方逸伟催促她,“凝波,你还不叫妈。”
“妈……”刘凝波喊出这个称谓的时候好不生疏,不是因为她对钟翠柏不敬重,正好相反,她看到钟翠柏欢喜的神色、慈祥的眉目心里早就暖流横淌,只是“妈妈”这个称谓她一出生就没有机会喊,难免觉得口拙。而她这一声“妈”喊得钟翠柏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拉扯方逸伟二十多个年头,早早死了丈夫,一个女人要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如今终于盼到丰收了。
第238章 乡下除夕()
“哎!”钟翠柏重重地应了一声。【。aiyoushenm】这一声像个饱满的果实从枝头坠落,掷地有声。她一手拉住刘凝波,一手拉住方逸伟,往山上走去,边走边满含喜悦道:“有身孕的人,可要担心点,这山路啊,不好走。”
刘凝波拿眼偷瞧方逸伟,他站在钟翠柏的另一侧,也正拿眼偷瞧她,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情意互传,刘凝波脸上已飞起两抹红霞。三人沿着山道一级一级的石阶向小木屋走去,走得极慢。一路上,钟翠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太欢喜了,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现在见到儿子,她当然高兴了。她恨不能把一年里发生的事情都跟方逸伟诉说一遍,去年的茶卖得很好,她攒了很多钱,刚好拿出来给他操办婚礼用,明年开春的新茶又要冒芽了,她会更加卖力地采茶,卖很多钱,给媳妇坐月子用。再过几个月,她就做奶奶了,升了一级,真是好开怀啊!蓦地,她停住脚步,指着对面山顶上一座寺院说:“方逸伟,凝波,看到那座寺庙了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刘凝波和方逸伟看见了一座古色古香、气魄恢宏的庙宇,坐落在山岚深浓的山顶,苍劲的古树掩映环绕,犹如一只展翅凤凰。
“那不是白云寺吗?”方逸伟说。从小,钟翠柏逢年过节都会带他去白云寺里烧香拜佛,她说菩萨会保佑他健康长大,保佑他一生平安,一帆风顺。
“今晚子时的时候,你们两个陪妈妈去白云寺里守岁好不好?”钟翠柏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那幽幽的古寺,她的目光里仿佛有许多许多的挂念似的。
“好啊!”刘凝波不假思索便答了应。杨家妈妈看起来对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并不刁难,这令她如释重负。其实她知道是方逸伟在钟翠柏跟前隐瞒了她离过婚的经历,这样也好,不开怀的事情就让它跳过去。
这时,古寺传出沉闷的钟声,“嗡”的一声在山峰间袅袅回荡。刘凝波不禁对那古寺生出许多好奇和遐想来。
“妈,山上凉,我们还是快回家吧!”方逸伟怕刘凝波着凉,便催促着钟翠柏。钟翠柏这才携了二人回家去。
夫妻峰下有几间连在一起的小木屋,建得特别精致。每个屋子的设计都很有特色,虽不是雕栏镂柱,却也匠心独运。那些木料仿佛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木料都有些发霉,但整座小木屋看起来还是令人颇为惊艳。刘凝波在心里暗暗叹疑,是谁人造了这样一座别致的屋子置于山顶上,屋子的背面就靠着那夫妻峰,鬼斧神工的石头山给这小木屋做背景,珠联璧合,叹为观止。刘凝波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宝玉形容自己和黛玉的缘分是木石奇缘,有了这木石奇缘,那金玉良缘倒真真显得俗气了。
看到刘凝波有些惊服于眼前的景象,钟翠柏笑着道:“是觉得这屋子还不错么?”
“嗯。”刘凝波点头。
钟翠柏很骄傲地说:“这可是方逸伟的爸爸亲自造的,亲自设计,亲自挑选了木料,亲自监工,这屋子啊,是方逸伟的爸爸造给方逸伟的妈妈的……”钟翠柏说得忘了形,忽觉刘凝波正疑惑地看着自己,立刻止了声,走进屋子去。
刘凝波继续疑惑着,她咀嚼着钟翠柏那句“是方逸伟的爸爸造给方逸伟的妈妈的”,觉得这样的表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考究不出。方逸伟已经揽着她的肩,伸手指向屋子后那座高高的夫妻峰,道:“要听夫妻峰的故事吗?”
“嗯。”刘凝波点头。
方逸伟领着她坐到屋前一块大石头上,他们一起仰头看夫妻峰。蓝天碧云下,两个互相依偎的石蛋,因为自然赋予它们与人相似的形状,便让它们承载了人类的故事和希冀。
方逸伟娓娓道来。原来石头山下曾经有个靠山面海的小渔村,村里住着十几户人家,男的打鱼耕田,女的织布绣花。乡亲们和睦相处,日子过得十分香甜。村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叫帆哥,生得高大英俊,是个捕鱼的好手;女的叫娟妹,长得标致妩媚,是个绣花的行家。夫妻俩相亲相爱,就象水上的一对鸳鸯。这年秋天,皇帝要选妃。说是选,其实就是抢,民间良女一旦被抢入宫内,不但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就是死活,也由不得自己了。消息一传开,家家户户的妻女藏的藏,躲的躲,像逃避恶魔一样。巧的是,娟妹的丈夫出海去了,家里没有别的人。娇弱的女子离开丈夫,象一只舢舨离开坚实的海岸,她心里那个急呀,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跨重洋,飞到丈夫的身边;她心里那个怕呀,恨不能化成一缕烟雾。飘上天去,好躲过官兵的搜索。可娟妹毕竟只是个弱女子,又长得那么漂亮,漂亮得连月亮姑娘都自愧不如。这次选美,她肯定凶多吉少。果然,这天村上来了个手执圣旨的软差大臣,说是当选贵妃,可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若不从命,满门抄尽斩绝。娟妹的美貌同她绣的花一样出名,软差大臣点名道姓地找她来了。娟妹不稀罕山珍海味,也不稀罕绫罗绸缎,她只要善良朴实的帆哥,她宁可要布衣纱裙、粗茶淡饭。娟妹从后山坡逃走了,由于匆忙,连向邻居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走呀走呀,不知翻过了多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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