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花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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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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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耐,忍耐,忍耐……
  那夜的一切闪电般苏生,一双清寂漆黑的眼睛,浮现。
  我闭上眼,不愿和他对视,哪怕一切只是在我脑海中。
  深刻的悲凉漫上心头。
  
  “怎么?不愿意?”钟离恒轻柔阴冷的声音响起,“开口吧,简非,用你轻灵的声音和明净的笑容,宛转求朕。快点,朕快忍到头了。”
  亮如蛇信的双眼,舔舐着我的脸,舔舐着我快绷断的神经。
  深广阴沉的宫殿,荒芜寂灭;如同我的心,将永沉黑暗。
  
  “简非,你有人世间最明净的笑容。”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温柔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笑意如春风的狭长的双眼,凝视着我。
  记得他说这话时,我十三岁。
  凉夏五月,他骑马带我去郊游。
  清爽的风吹过我雪白的衣衫,我信赖地倚着他的胸前,转头对他微笑。
  我们在浓郁如水的清荫中穿行。
  空气中流过草木凉薄的香气;流过身后之人全部的呵护;流过十三岁少年纯净的时光。
  
  我明净无尘的心思。
  知道吗,我原想着将这一切保存好,等到你生日的这一天,全部给你。
  那是我所能回报给你的,回报你十年来细心守候的,惟一。
  
  现在,我宁愿死去,也不愿你看到现在的我。
  这样狼狈破败的我。
  
  “你在想着别人?”他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眼底残暴之色大盛。
  “好吧,朕要看着你还能想多久。”他笑起来,笑容阴冷而又狂热。
  他的手伸过来。
  四肢被缚,我无望地闪避。
  手腕脚踝,有温热的液体迅速流出。
  “呵呵,没有用的,简非。现在谁也救不了你,还是乖乖地求朕吧,这样,也许朕会对你温柔一点。”轻柔的声音,狂燥的双眼,得意颤动的手。
  
  裂帛的声音响起,我在绝望中闭上双眼。
  “简非——”沉痛入骨的呼喊传来。
  钟离恒栽倒在床边,手上抓着我下裳的一角。
  
  “大哥?”我睁开模糊的双眼,不能确定刚才那声呼喊。
  如是,那一定是神明听到了我无望的求告。
  “是我,简非,是我——”他凌乱的声音,凌乱的动作,扯过床幔要遮住我的身体。
  “不,不要这儿的东西……”我挣扎。
  “对对,不要。”他脱下衣衫,俯身将我轻轻裹住。
  
  手脚上的链子被他挥剑砍断。
  “带我离开,离开他们,我不要被他们看见。”我在他的怀中低语。
  
  我不愿看到简宁忧愁的双眼;不愿看到阿玉深切的注视。
  最不愿意看到他。
  那双狭长的温柔含笑的双眼,此时每一次凝望,都将令我痛不欲生。
  
  “简非?!”圆转醇厚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与……悔意?
  
  依稀有脚步声、人声又急又快地响起。
  
  下一刻,我坠入黑暗,不愿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凉夏五月;一起来喝杯茶吧。
看到你们的留言了;看得真是脸红耳热;还有上次赋麒诸人的话。。。。。不说了;熊抱一个
此章已完。。。唉。。。 
                  去矣休留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西风如万马嘶吼,裹挟着惨淡的云,在天地间极快地穿行,奔突。
  苍白的月,单薄如纸,每一瞬,都会被黑暗洞穿,吞噬。
  高耸的山峰,在夜的背景之下,变成极黑的参天的沉重,随时准备着扑跌下来,颠覆一切。
  长夜如海,我在无边的时间荒原中,飘泊如蓬,疲惫而茫然。
  
  四望如泼墨,此身将何及?
  
  极遥远的某处,有声音在长久而执着地呼喊:归来,归来。
  无形的手,穿过万重黑暗的阻挡,将温柔织成一张网,在洪荒里,恒久、固执地打捞。
  
  挣脱,挣脱。
  不要回顾,不能回顾。
  就这样向前去,虽孤寂,却是解脱,是自由。
  
  绳索缠上来,越缠越紧,紧得浑身撕扯般地痛;
  可怕的热,自心的深处,喷涌而来,如岩熔,极速地奔流;
  转瞬,连成火海,在身后,活活活地燃烧,焚毁一切,
  向前狂奔,绝望地要逃离这一切。
  眼睛,无数的眼睛,在前面出现。
  亮如蛇信的眼睛,黑暗里,忽然变成一个深洞,磔磔地怪笑:来吧,来吧——
  
  不,不,不——
  我惨烈而狂乱的声音,挣扎,大汗淋漓。
  
  烛火光中,数双眼睛齐齐地出现在床头:“简非,简非——”
  眼睛,眼睛,又是眼睛;
  “走开!走开!不要看我!不要这样看我!”
  谁的声音,这样恐慌、绝望?
  
  “非儿……”温柔、忧伤的声音;一双手极轻极轻地抚过我的脸;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碰我……”
  是谁哀求的声音,脆弱如丝,一掐即断?
  
  烛光,照着,亮如昼;
  千疮百孔、狼狈破败,无处遁形。
  “灭了它!灭了它!”
  悲伤,狂躁的声音,支离破碎。
  
  热,热,热,
  地狱之火,卷上来,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撕扯,撕扯,只为一点清凉,撕扯身上所有的覆盖;
  “简非!”
  “非儿——”
  
  “简非,你到底吃了什么?”清冷的气息,痛极难宣;
  清冷?
  依过去,索要更多的冷,
  无济于事;
  身浸烈火,寸寸燃烧;
  “哈哈,同心,同心——”
  谁在笑?如此狂乱,憎恨。
  
  温凉的药,入口。
  吐出;
  “不要管我,让我去,让我去吧——”
  自我厌弃的,决绝。
  
  四周终于静下来,所有的人终于消失。
  可是,是谁,轻轻坐在了床头?
  黑暗里,有声音传来。
  “简非——”低沉,磁性,温和,宁静。
  
  这一声,令我静下来,无限的悲伤浸透我的心。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醒来,醒来面对你?
  你要我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你?
  你明不明白,十年相守,摇曳的竹风中微笑而立的明净少年,已经不复存在?
  呵呵,净如琉璃,脆也如琉璃。
  片片支离,零落成泥。
  我还能拿什么给你?
  
  晴空云霁,天清如水。
  裁此天一角,缝我少年裳。
  我曾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多想时光倒流,在我最不染尘的时候,把自己,给你。
  
  现在,你所珍惜呵护的种种,已毁于一夕,只剩下满心的苍凉,这样的我,如何面对你?
  你的笑容,你眼底的温柔,你的凝望……如今在我,已成最不敢回望的过去。
  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月明花好更悲凉。
  
  “简非,”他低沉的声音稳稳传来,“不要拿他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更不能因此惩罚你身边疼惜你的人。”
  什么?
  “这五天,你固执地不肯醒来,有多少人为你日夜难眠,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看看?”他略带责备的语气。
  我蜷曲朝里,不回答。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可是,简非,你想过吗,”他继续平和低声地说着,“你那样的顾忌,对我、对你都是十分不公平的。”
  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你太低看了我,也太轻看了你自己。”他沉稳温和的声音,“千江有水千江月。纵使明月在沟渠,它仍是表里澄澈的明月。你若连这个都想不通,就枉费了我十年之功。不管你遭遇什么,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不变的。你不可以代我做选择、作判断。”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无奈怅惘之情弥漫心头,不由低语:“身悲不是青铜镜,一拂尘埃洁若初。”
  “青铜镜?”他接口,“简非,你确实不是,你还没有资格成为它。”
  我一怔。
  “青铜镜,那是光明的眼睛。要经过烈火的锻造,才能冶炼出铜;又要经过无数次砥砺,才把它磨平,能鉴日月之光。一次挫折,就逃避、自弃,你说能成什么大器?因为高山的险峻,才成就了瀑布的辉煌;因为群山的束缚,才有了江流奔腾的气势。山溪爱惜自身的明净,就永远流不到海洋。简非,你向来一点即透,怎么这次如此糊涂?” 
  “我哪会不明白?”我低声说,“可是你不知道……”
  
  话未说完,那人阴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简非,同心之毒,世上无药可解。从今以后,你不得不与朕同心一体……。”
  再度想起,我阵阵恶寒,绝望的情绪迅速上来,禁不住大喊:“明于远,你走开。简非,已非过去的简非,你不会明白,你怎能明白?……哈哈,同心,同心,只要活着,就得受那人控制,这样的简非,哈哈哈……”
  “你看,它又来了,它又来了,”惊惶恐惧中,我转身抓紧了他的手,“那种热,那可怕的热……欲望……”
  汗水湿透全身,我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对付那人肮脏的欲念。
  明于远反抓了我的手:“简非,别害怕,是毒,总会有解药……”
  “不,你不明白……”我已无力解释,焚身的火焰,舌卷上来。
  我感受着那人邪恶万分的心思,只觉万念成灰。
  
  由于我突然的喊叫,他们再次来到床头。
  此时只盼自己烧成青烟,免得他们看到我现在的狼狈。
  我低声请求:“把蜡烛灭了……”
  黑暗中,钟离无忌的声音传来:“简非,钟离恒……”
  “别提那个名字!”我憎恨地大喊。
  “行,不提。你确定他说过那是同心?如果是,是可以解的。简非。”
  他的话此时在我,不啻落水者面前的浮舟。
  我喘息着问他:“你说什么?!”
  “同心,可解。而且非常简单。”钟离无忌说。
  
  “如何解?快说吧。”清冷的声音。
  “同心不是药,是一种神秘的巫术,是钟离家族先辈流传下来的,通俗的说法就是:蛊。这同心,主要控制对方欲念、思想,十分阴毒,不知他从哪儿弄到手……只要生饮施蛊人一盅血即解。”
  什么?
  “不——”我大叫。
  眼前闪过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津津有味地舔舐的画面……
  生饮他的血?
  让他邪恶肮脏的血流进我的身体?
  我止不住阵阵恶心。
  
  明于远紧了紧我的手:“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钟离无忌说,“他死。他只要活着,只要动了情欲的心思,简非就会感同身受;而且,简非的这种欲望,确实只有他才能舒解。”
  室内一片沉默。
  钟离无忌苦笑道:“他已成废帝,如今再要他的命……再说,他死之后,这同心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影响,无人可知。最方便安全的做法,我刚才已经说了。”
  
  “简非……”阿玉的声音。
  “不要劝我,”喘息间,我低语,“那人的东西,半丝半毫,我都不能接受。如果你们硬要我喝,那这世上从此就没我这个人。我简非说到做到。”
  静。
  静到房间里只剩下我极速的呼吸。
  “皇上,当务之急,是先让那人不再动念头……”何太医轻声建议。
  阿玉还未开口,柳总管已接过去:“皇上,柳三出去一下。”
  “抱歉,害你们为我操心,都请回去休息吧,让我独自静一静。”我轻声说。
  
  “简状元,他们全离开了。现在,让我为你施一针,好不好?”何太医的声音传来,“这样,你可以安静睡会儿。”
  我想想,同意了。
  蜡烛燃起。
  他取出针,边扎边温声说:“你且安心静养,体内的欲念一会儿就会消失的。柳总管刚刚出去,一定是去收拾那人了。这蛊,我曾翻过古籍,记忆中,似乎有别法可除的。我待会儿向靖王借来他们西景宫中的医药藏书翻阅,再多方参考参考。”
  我看着他,苦笑:“别让我重新抱了希望……”
  突然想起,我问他:“我父亲身上的毒……”
  “靖王已把解药给简相服了。这些天,简相身体已在康复中。”他将我身上的汗水细细地擦了,“到是你,要放宽心……”
  说话间,不知是一针之效,还是别的原因,我的身体渐渐凉下来,倦意开始上涌。
  
  沉沉无梦,醒来睁开眼,不由一惊而起,猛烈的动作,牵扯着身体一阵疼痛。
  这并不是西景延宾馆我与明于远的住处。
  此时我正坐在一张素洁的床上,房间也一样宽大简洁,光线柔和明亮。
  一排排书橱占据了整个东面的墙,南面窗下,乌木书桌上,涵着阳光沉静的光影;一只薄瓷白胎的花瓶中,栽着极盛的文心兰,轻盈淡黄的花朵,微风中,恍若随时会临风飞去的蝴蝶。
  木格绮窗上有竹子纤细瘦长的清影,斑驳摇曳。
  这是哪儿?
  我在心底无奈一笑,现在已成惊弓之鸟,任何变化都会引起自己的不安和恐惧了。
  
  “简非?”门外有声音传来,低沉微凉,耳熟。
  我应了一声。
  推门而进一人,颀长飘逸的身形,超迈出尘的风姿,仪容俊美,微笑而来,烟青的长衫,随了他的动作,如湖波轻漾。
  裴伯玉?
  “怎么,不认得了?”他在床头的椅子上随性而坐。
  我转了目光,茫然地看着房间光柱里浮游的轻尘,低声说:“只怕是你认不出我了吧?”
  “哦?你这样看我裴伯玉?嗯,你别说,我还真有些不认识你了。”他目光淡然,在我身上随意一转,失望地摇摇头。
  “请回吧。”我靠在床头,闭了眼。
  “回哪儿?这儿本就是我的住所。”他自如的声音,“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根本不会同意你们这一大帮人住进来。这些天,人来车往,把我这儿闹得像个菜市。”
  什么?
  “起来吧,老窝床上干什么?!”他上前一把掀了我的被子,将我拖起,“你看看,都快要变成透明的了。简非,我可不是你身边的那些人,他们由着你的性子来,我可不会。”
  嘴里说着,手上却没停,把我的衣衫往我身上一扔:“自己穿。”
  我被他一连串动作,搅得晕头转向,只得抱着衣服,赤着脚,坐在床帮上,看着他,发呆。
  他看着我一愣,随又哈哈大笑:“你傻了?算了,裴伯玉今天日行一善。”
  说着上前,自我手中拿过衣服,往我身上穿。
  “走开,别碰我!”我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大喊起来。
  “喊吧,他们这会儿正聚在前厅议事,”他似预料到了我的反应,还朝我同情般一笑,“现在,无人来搭救落难的公子简非了。”
  手上动作却不含糊,转眼工夫,我已穿戴齐整。
  
  温热的水,被他端进来放在了盆架上。
  他拿着手巾,打量我,一副你不动手就换我来的模样。
  我咬着牙,上前愤恨地夺了毛巾,动作幅度过大,头一阵昏眩,他自背后轻轻扶住了我。
  伸向盆中,我一愣。
  两只手腕被厚厚地包起,手臂未包扎的地方,鞭痕纵横交错,结着斑驳锈色的血痂。
  烛光鞭影;阴侧侧轻柔的笑声;亮如蛇信的眼睛……瞬间占了整个脑海。
  我扶了盆架,大口喘息,风中树叶般,颤抖得无法自控。
  “简非——?”身边传来裴伯玉关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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