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朗好啊,就不会想不开了。
他微微一笑,道:
「算是媒妁之言吧。我二十岁那年迎了她,本该是妳大哥的妻子──」
「大哥的妻子?」
「善玺自幼有婚配,原是订于二十岁那年迎过门的,偏偏遇上丧事……让他无心成亲,也拒绝成亲,对方不愿等,又不能推了这门婚事,只好由我出面,代兄成亲。反正当年约定婚事时,只说是苏家儿子。一开始呢,兄长先婚是当然,所以婚事由他接,但既然他已无心成亲,那由我也无妨。」
他说得好理所当然、好没有感情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扬起眉,对着自己笑问:
「怎么啦?青梅妹妹,妳哭丧着脸,难道是我欺了妳?」她不下来,要怎么欺她呢?
「你……不喜欢嫂子吗?」
他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问题。
「喜不喜欢,很重要吗?」他又笑。
「成亲,总是要跟最喜欢的人在一块。」
「咦,这话,真耳熟,是谁说过呢?」毛骨悚然之感再起,不知为何脑中想起少昂也曾对善玺这么说过。不想了,再想,又要迷信了。他耸耸肩:「成亲十六年,相敬如宾还不好吗?我从未亏待她,她也不曾抱怨过。」
他一向是冷情之人,感情极淡,就连亲若妹子的少昂死后,他也不像善玺一样痛苦了这么多年。
见她眼透着不赞同,他也不以为意。
「我不会在外头花天酒地,就算我跟她之间没有孩子,也不会因此休了她或者纳进其它妻妾。一生就这么一个女人,不离不弃,我这相公,也算是很不错啦。」
原来,苏少昂的死,不只影响到大哥啊!她难受地注视苏元醒。他看似玩世不恭,事实上呢?
他也受到了苏少昂自尽的影响了吧!
妹子的自尽,让他体认到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三妻四妾,竟会伤害到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欲人,他自然不会打上纳妾的主意;同时,苏少昂的自裁,也让他对感情举步不前了吧?
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了解呢?为什么……她有点恨起苏少昂的自尽了?
「妳……在掉眼泪吗?」他试探地问。这么容易就玩哭,那可不好玩了。
「没,没,风砂进了我的眼。」她用力抹眼。
「那妳下来,既然妳都是我妹子了,不如由我带妳逛府里──」
她不察,被心软蒙了眼,点点头。
苏元醒暗笑:「来,妳放心,我会接住妳的。」
文青梅估量一下距离,深吸口气。
「元醒哥哥,我若跳下,你要接住我啊。」
「这是当然。」他很诚恳地说道。
她慢慢站起来。
「我喊一、二、三,妳就跳下来吧。」
「嗯。」
「一、二……三!」
文青梅咬牙,眼一闭就跳下来。
苏元醒大笑出来,迅速跳离三步。
「元醒!你做什么?」苏善玺一进院,就大惊失色,奔向前的同时,连忙伸臂欲接。
分不清楚是谁的惨叫,他及时接住她小小的身子,但还未站稳,连步往后退去,最后重心不稳跌在地上,怀里的身子跟着一块栽下。
出于直觉地,他护住她的身子,紧闭着眼,忍着背撞上地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混乱逐渐平息,心跳也缓缓下降,他暗松了口气。知觉告诉他,背后的疼痛可能要痛上一阵了;怀里的身子被他抱得紧紧的,应是无碍。脸颊不知碰上什么东西,软软的,连他的唇也是软绵绵的,带点香气……
思绪,剎那间,停顿了。
软软的、甜甜的……
心脏在狂跳了,浑身忽地臊热起来,他慢慢地张开俊目,瞧见她紧紧闭着眼,唇瓣……贴着他的。
他,呆了。
或者,该说他傻眼了──
第九章
见她再度要抽手,他紧握,她再使力,他仍然是紧握住不放,直到感到掌心相触间不知是谁在发汗了,他仍然不放手。
「大哥!」文青梅拿捏不定他的心思,恼叫:「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人,偷亲了也不敢吭声,鸵鸟。
「我……我是想问妳……对啊,我是想问大白天的,妳怎么躲进房里睡起觉来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我没不舒服,只是二姊老拉着我谈县里的公子爷们,我嫌闷,便托了个理由,拿书回来看……看着看着就睡着啦。」
娃娃般的颊面又红了,他心里讶异,瞧了一眼那搁在床上的书,也不是什么淫书,她脸红什么?
「大哥,你饱读诗书,怎么不曾想过试科举?」
他愣了下,随即以为她努力转变话题,化解彼此的尴尬──心头百味杂陈啊,如果她有心,大可追究,而他,再也没法装傻,只能负起责任。果然,她还是嫌弃自己的老啊。
心里有些沮丧,仍答道:
「在场为官多拘束,我不爱。为官者,图的是什么?光宗耀祖?可没哪个祖先会因为我当官而高兴得从坟里跳出来;若是为民申冤,我更无兴趣,要我寒窗苦读为的是他人的冤情,我宁愿与人勾心斗角谈生意──」
她闻言不感意外,早知他的性子很冷,不把人家生死当自己家的事,正因如此,当她醒来后竟能得到他亲口允下义兄妹之情,心里的狂喜是难以形容的。
「那……那……大哥,你会不会瞧不起不识字的人?」
他正要答话,忽觉她的眼神游移不定,不敢直视他。顿时,他心中了悟,难怪啊,难怪她老爱听他说故事。怎么没有想到呢?她练武,自然与读书无缘。
「妳若喜欢,只要我有空,就教妳识字,反正妳还小,学习力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抬头,喜孜孜地叫道:
「真的?」见他肯定地微笑,高兴万分却又害臊地搔搔辫子,小声说道:「我老看著书,却识不得上头写什么。好怪啊,明明我是练武人,却不爱武;反而一到大哥的书房,就像回家一样,舍不得离开,可是,我却连一个字都不识得──大哥,少昂姊姊很喜欢念书吧?」
听她提起少昂,他微愣,答道:「妳跟她比什么?不一样的人,怎么比?」
「大哥,你人变好了,若是以前,你一定会讥我拿什么跟少昂姊姊比呢。」她笑盈盈地。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是变好了。」
不是变好了,那是什么呢?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那眼神专注到好象是世间只剩她一样。她的脸红了,垂下视线,瞄到坐在床缘的他似乎往前倾向自己。
心脏的拍子有些乱了,见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唇瓣有些发烫,想起方才那个短暂到只来得及感觉他的气息。
他……他是不是又想要……又想要……瞄他俯下头,她紧张地闭起眼,感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边。
「瞧妳,想睡也不先将发饰拿下来,小心伤着自己。」
温柔的声音响起,然后看见他退开站起,松了握住她的手。她迅速抬起头,瞧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妳先梳洗一下吧,待会来书房找我,我先教妳学几个易懂的字。」
他的话客气又温和,让她心里好生失望。她在失望什么呢?还是,她在期待什么?
等他离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留有他余温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暖暖的,让她的心又开始热起来。
如果、如果她告诉他,她并不会很排斥方才他的轻薄,不知道他会不会吓一跳?
☆ ☆ ☆
一出房门,便用力地抹了抹俊脸,才有力气举步离开这个充满暧昧的地方。
再出院子,就听见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郎骑竹马来──」苏元醒摇头晃脑的,在院外走来走去。「哎啊,这不是大哥吗?怎么满脸大汗?都快年尾了,哪儿来的大太阳?莫非,是冷汗?大哥,你做了亏心事?」
「你都几岁的人了,还在这里闹?有时间就去陪陪你妻子吧。」
「我几岁,你就几岁了。大哥,恐怕至今你都还没有记住我娘子的长相吧?」苏元醒笑道:「这也好,虽说她不是貌美之人,可你也不是会看美色的人,还好你对她没什么兴趣,不然我真怕你后悔将当年婚事送给我呢。」
「你真的怕吗?」
「呃……十六年的夫妻情义是一定有的。」他颇为含蓄地说道。爱不爱则不在他所愿意给予的范围内。事实上,连他都怀疑自己的生命里是否有情爱可言,本以为这是双生子的缺憾,而后见善玺完全不同于自己,才知从头到尾寡情的只有自己。
「大哥,你这竹马到底何时才能骑到青梅妹妹面前?」
「胡闹!」
「真是胡闹吗?你亲了都亲了──」话未完,就被拎住衣领。
「你又偷看?你看了她的身子还不够,还想做什么?」
「我没要做什么!只是瞧你们两个连亲个小嘴都在那儿害臊个半天,我着急啊!大哥,你也不想想你都几岁的人了,谈起情来还慢吞吞的,我真怕等你终于鼓起勇气向她提亲时,你一只脚都早踏进棺材里了。」
苏元醒的话正中他的要害,让他脸色一白,咬牙道:
「正是我已年纪不小了,所以……所以……」
「所以面对十岁的娃儿,你觉得已来不及了?」
「不是十岁,她至少有十一岁了!」
如果有人会因为暗笑在心头而得内伤,那他大概也快了。苏元醒很努力地维持表情,诚心真意地说:
「大哥,这世间还有什么来不及的呢?至少,她还活着啊。你瞧,她今年,呃,十一岁,是小了那么一点点点,但你多保养点,再过两年,迎她过门,皆大欢喜嘛。」
「等她快三十,我大概也不在这世上了吧。你要我让她当寡妇吗?」
哇,连这么久的事都想了啊!难怪老听人家头一遭遇爱,总是拖拖拉拉地不知所措。苏元醒用力叹了口气:
「大哥,既然你放弃了,那我还是叫二姊帮她挑个好夫婿吧。」
「我不允!」他直觉脱口,后来勉强压下自己混乱的情绪,说道:「这事要从长计议,我不要我的妹子再嫁一个颜起恩。」
「世上谁都有可能是颜起恩。」苏元醒道。
「我就不是!」那样的人曾经害死他最爱的妹妹,他岂会走上这人的路子?
苏元醒闻言,微微笑着,声音放柔了。
「大哥,年纪相差颇大又如何?青梅她虽小,但心里成熟得紧。」身子发育也不错,可以生小孩了。「那,你还在乎什么?还在计较什么呢?当寡妇又如何?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你真要等到错失了她,才来懊悔吗?你已经错失过一次,痛苦了十六年,现在,你要让机会再从你手里流失吗?」
苏善玺闻言,心头一颤。咬了咬牙,紧紧闭上眼。
从出生到现在,三十六个年头了所有的一切在眼下晃过,他真正想要的,没有得到过;真正想要的,离他太远……
甚至,曾想过,如果青梅再早点出生就好了;甚至,曾想过,如果他晚几年出生就好了。
「我……」他掀了掀唇,忽地张开眼,反身往院内走去。「青梅!」他顺手开了门,瞪着她娇小的裸体。「妳……」
文青梅惊叫,连忙拿衣服遮掩。
「大哥,你怎么没敲门?」见他目不转睛,不但不背过身避嫌,反而跨步走来。
她连连后退,但终究没他的动作快。一眨眼,他已经抱住自己了。
她一僵,运动也不敢动。
「青梅!」他沙哑又紧张:「我等妳,好吗?」
「等……等我?你出去等啊。」
「我等妳到十四岁,好吗?一到十四岁,我立刻娶妳。我会努力保养自己。」
她瞪大眼,想要抬头看他,他却紧紧压住她的头。她听见他的心跳好快啊,快到她以为这心跳是彼此交杂着。
「嫁给我!我知道现在妳太小,对情爱还不是很了解,但我能等!我等妳长大,妳别嫌弃我,好吗?」
「大哥……」
「反正、反正我也瞧见妳的身子了,妳这一生,也只能属于我的了!」
谁要骂他心里有病,就来骂吧。连他自己也没有预设过会对一个小娃娃动情啊。
「让我等妳,好吗?」他捧起她的娃娃脸,见她胀红脸,以为她害臊。
她暗暗深吸口气,掀了掀唇:
「我喜欢你,大哥,从我张开眼第一次看见你,我就不由自主地对你感到亲近──」
「那──」他心里大喜。
「可是……」她细声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第十章
一年后
「她,二十岁。我是说,她至少,有二十岁了。」
「……」俊美如昔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你想想,程家小姐都有十八、九岁了,如果是姊姊,那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苏元醒,你是在说谁?」
「文青梅啊。」
「她跟程道心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她本来身处门派之间,后来是什么甘愿让她退出师门,屈就一个小婢女的?」
脑筋开始在动了。他沉吟道:「你是说,青梅与程道心是姊妹?」
「应是如此。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你从古井救出她?」
「当然记得。」
「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怎会轻易落井?不是有个武功更强之人,就是有个令她没有防心的人推她落井。她被救起后,除了失忆外,身子并无大碍,是不?不必像后来她被内功所伤,必须寻求江湖人的帮助──所以,是一个令她毫无防备的人推她落井的。」
「你是说,是程道心推她的?」
「我花了好多工夫才查到的。她之前极度反对程家小姐倾心于你,认为你不是个好夫婿,我猜,程小姐是一时恼火推了她一把,又不敢求救,所以──」
「……程道心知道青梅是她姊姊吗?」
「不知道吧。我猜青梅还来不及说出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者因自卑所以不愿说。」
「是吗?」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就暂时先别提,我再看看吧。」沉默了会儿,忽问:「你多久以前知道的?」
「一年前喽。」
「一年前?这么久?怎么拖到现在才说?」
「因为,我想报仇。」
「报仇?」
「报一掌之仇啊!她打得我躺在床上三天下不了床,大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想继续报下去呢!你不用再天天保养了,让我看了真不忍,反正她都二十了,只是看起来很小,你也不用再等三年了!」
苏善玺猛然站起,瞪着他。「苏元醒!你跟我有仇吗?」
「没,所以,大哥,你快去吧!都三十七岁了,再三年就四十了!再十三年就五十了,我可不敢想象你若再虚度个十六年……喂喂,不用跑的吧?大哥,你的玉树临风呢?」
「我回头找你算帐!」
「你回头必是喜事临门,还找我算什么帐呢?」他双臂环胸,闲闲靠在门旁,笑容浅现。
曾听大哥提及跳井前后的青梅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他真信神鬼,会以为真正的文青梅已死,如今是少昂回魂了──管它是不是回魂,这两人能厮守终生才重要吧?
忽然瞄到妻子正在看他,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道:
「下午,咱们去上香吧,我老怕我欺负过的人回魂不是为了大哥,而是来怨我欺她,来报仇的。」说到底,还是有点怕怕的。
「嗯。」
引人发噱之恶搞特别版
一则──十六年
苏府祖墓,苏善玺二十三岁──
「我来看妳了。妳想大哥吗?」
抚过的少昂,是冰冷冷的,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