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陶无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参与此案的南泽雨虽然已经收到了省厅的调令,但却依旧经常来到县局转悠,并且还会不时指导一下参与此案的另一个年轻警察──杨萧。
杨萧比南泽雨小一岁,刚参加工作,他对南泽雨这个师父简直是崇拜得不得了。由此,对于南泽雨提出的各种建议,他自然是照单全收。
但这些并不是最让陶无天感到迷惑的地方。
令陶无天不解的是,此案是在事发现场就抓到了人,县局应该立刻采取强制措施拘留韩诺惟,并在24小时之内送往看守所关押,同时尽快申请检察院批准逮捕。
但县局却迟迟没有动静。立案后,县局只是任由韩诺惟在医院住着,直到两个月后,才突然逮捕韩诺惟,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这个反常的做法引起了陶无天的注意。通常情况下,对于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案子,检察院可以退回公安机关,要求补充侦查。公安机关的补侦期是一个月,补充完证据后将再次移送检察院。
但韩诺惟的案子,侦查工作却进行得异常顺利,因为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是现成的:沾满林妈血迹的雕刻刀上有韩诺惟的指纹,陶家大门的密码锁上有韩诺惟的指纹,陶白荷的裙子上有韩诺惟的精斑。而最有力的证据,却是韩诺惟自己的证词。尽管当时因为他先前被浓烟呛坏了喉咙,而采用了笔录的方式对他进行审讯,但他仍然承认了杀人、纵火以及强奸的罪行。
这样容易侦破的案子,为何还要让韩诺惟在医院住上两个月呢?
陶无天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实际上,在陶无天参与侦破的所有案件中,任何证据都不是单一存在的,证据之间有相互的关联,区别只是效力不同而已。而在韩诺惟的案件中,警察收集到的指纹、精斑、供述,都是单一存在的不同碎片,最终由这些碎片组成了案件的全貌。
另外,检察院在此案上的行动之迅速,更是令陶无天瞠目结舌。从韩诺惟被逮捕,到他被宣判、移交监狱,总共历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在整个办案过程中,韩诺惟都没有亲属出面过,他仿佛是个孤儿,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陶无天并不认为韩诺惟的父母是在逃避相关责任,在他看来,更可能的是,韩诺惟的父母被有意地“隔绝”了。老两口不能直接接触到韩诺惟,只能在韩诺惟被判刑后,再提出上诉。
最令陶无天感到不舒服的,是南泽雨的态度。按理说,对一个强奸过自己未婚妻的犯罪嫌疑人,南泽雨是应该恨之入骨的。
但南泽雨的表现却是那样的“大公无私”。按照杨萧私下对陶无天转述的情况来看,南泽雨在亲自审问韩诺惟时,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客气、礼貌,甚至可以算是亲切。
陶无天做了多年刑警,只在一种情况下见过警察对已经掌握了其犯罪证据的犯罪嫌疑人表现得比较亲切,那就是想通过他,找到更大的犯罪团伙,希望他配合工作、充当线人。
韩诺惟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陶无天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犯案时还不满十八岁的男孩,他的背后会有什么是值得南泽雨去挖掘的呢?
后来,陶无天在韩诺惟入狱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带着陶白荷前去探监。那次探监之行,让他确定了“韩诺惟是无辜的”这一事实。
于是,他终于坐不住了。但刑警的直觉,让他对这个案子不敢掉以轻心,思前想后,他决定以杨萧来做突破口。
在几次软磨硬泡之后,杨萧终于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韩诺惟案件的笔录包含两部分,一部分是南泽雨提交的原始件,另一部分则是杨萧当场写下的审讯记录。
南泽雨提交的原始件,杨萧只见过一次。在他的记忆中,原始件里面是南泽雨写下的问题,以及韩诺惟的回答。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次审讯并不完善,但南泽雨是杨萧的师父,他也不好指责师父做的不妥。
“杨萧写的审讯记录呢?”万国侯迫不及待地问道。
“丢了。”
万国侯用右手的手背撑住了下巴,他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按理来说,杨萧的记录是必须要归档入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查询的时候,却发现他并没有登记。”陶无天长叹一声,“现在想想,多半是南泽雨动的手脚。”
杨萧的记录虽然丢了,但韩诺惟的原始笔录还保存着。陶无天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冒险一次,找韩诺惟的笔录来看看。
但就在他下定决心的那天,杨萧却主动来找他了。
万国侯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回忆,他做了个手势,让陶无天稍等,接着走出房间,接通了电话,“拿到结果了?好,给我发邮件吧。”
挂掉电话后,万国侯屏气凝神地看着手机屏幕,他等待的每一秒,都是令人心碎的煎熬。
直到跳出“您有一封新邮件”的推送,他便急忙点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中国海()
打开邮件后,万国侯直奔主题,立刻下载了附件。他对附件中所含的长长的数据表并不感兴趣,于是快速地滑动着手指,直到看到最后一项:父权指数和父系关系可能性。
他对着结果看了好几遍,然后收起了手机。
等他回到房间里,陶无天敏感地发现了他的神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你怎么了?”
万国侯平静地说:“抱歉,天叔,我临时有点事情,我得提前告辞了。”他扣好西装外套的扣子,“假如您不介意的话,我改天再来看您。”
陶无天迟疑了一下,“你没事吧?”
万国侯微笑着眨了眨眼,“大概是没吃早餐的缘故,有点头晕恶心。您放心吧,不要紧。”他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来,“下次我再来,请您务必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你下次能让我的雕刻技艺有所提升,我会考虑的。”陶无天答道。
万国侯欠了欠身子,然后转身离去。他径直往外走着,表情渐渐恢复了冷漠。
他脸色阴沉地坐上了车,t3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刚回到皇冠,月漱落便迎了上来,“侯爷,您今天回来的好早”
万国侯打断了她,“收拾一下,跟我走。”
“去哪儿?”
“别问。”万国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带上泳衣,给你五分钟。”
三分钟后,月漱落坐上了万国侯的车。
“你带证件了吗?”
“带了。”
“好,t3,去机场。”
当月漱落看到湾流g650时,饶是一向冷静的她,也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之情。“侯爷,您到底要去哪儿?”
万国侯冷冷地看着她,“不知道目的地,你就不敢跟我走了,是吗?”
月漱落沉默了两秒,“我只是担心我带的行李不够。”
“想太多了。”万国侯轻描淡写地甩下一句话,走上了舷梯。
月漱落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这架飞机的内饰极其素雅,深灰色的地毯上有浅浅的方格纹路,牛奶色的真皮沙发边缘镶着黑色的包边。月漱落在万国侯的对面坐下,她好奇地看着机舱内壁的椭圆形舷窗,甚至还摸了摸墙上的古铜黑高光树瘤纹胡桃木饰。
月漱落抬起头看,发现天花板也是真皮镶包的,这与舱壁下半部分的真皮墙面相互呼应,看上去十分协调。
“厨房有咖啡机,去帮我做一杯吧。”万国侯说完,便往沙发背上一靠,似乎懒得再说话。
月漱落站起来,往厨房区走去。她穿过过道,一眼看见另一端的客舱里竟然有写字桌、书柜、工作台。她停下脚步,观察了一阵。书柜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办公设备,包括打印机、传真机、卫星通话设备等。
“这客舱里的沙发大得可以当床了。”月漱落想着,然后摇摇头,走进了厨房。
大约三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了三亚凤凰机场。
月漱落用手机预订了一家酒店,万国侯对此似乎并无异议。
半小时后,月漱落敲了敲万国侯的房门,“侯爷,您想去哪儿转转吗?”
“小洞天。”万国侯极不情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两人很快上了车。“侯爷,听这地名,好像跟道家有关系呢?”月漱落见气氛实在太沉闷,便有意找了个话题。
但万国侯并没有接话,他看着车窗外那些颇具南国风情的椰子树,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小洞天在这座城市的西边,相传唐朝著名的高僧鉴真于第五次东渡霓虹国时遇险,其后就在这里登陆。霓虹国著名遣唐使空海大和尚西渡求学,也曾漂流到南山一带,后来,他从此出发,经泉州到长安,终于完成心愿。由此,南山脚下的小洞天,被世人看作是缘起不灭的净土,迎来佑往的福祉。
下车后,万国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三亚的炎热天气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月漱落暗自叹了一口气,她虽然穿着轻薄的旗袍,但仍然感觉到了一阵心烦的燥热。
走下台阶后,万国侯的心情好像变得好了一些,“别担心,我们不在这里游泳,我只是来看看。”
月漱落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我们等下要去哪儿?”
“保密。”万国侯半开玩笑地说。
转眼已是下午六点,灿烂的南国艳阳却依然不知疲倦地泼洒着炽烈的热浪。月漱落拎着高跟鞋跟在万国侯的身后,她已光着脚在沙滩上走了近两个小时,却还不见万国侯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就在月漱落感觉自己快要被晒脱水的时候,万国侯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此时已经走出了小洞天的范围,来到了一片尚未被开发的海滩上。
“我想,你的包里,有我们两个人的泳衣吧?”万国侯打量着月漱落。
月漱落一边打开包拿出泳衣,一边观察着四周,“可是,这里没有更衣室。”
“谁说没有?”万国侯伸手一指。月漱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她吓了一跳,略有些不安地说,“您的意思是”
“我先去换了,你不要偷看啊。”说完,万国侯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泳衣,然后走到了岩石的后面。
几分钟后,穿着黑色潜水服、潜水袜的万国侯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看样子,他对这身包裹严实的装备感到非常满意。
月漱落歪着头看着他,半晌才说,“侯爷,我看您的身材很好,为什么要这样稀肉如金?”
万国侯坏笑了起来,“你想看?当然可以,不过,不能在这里。”他那暧昧的语气让月漱落有些难为情,后者立刻低下头,走向了岩石后面。
当月漱落换好泳衣时,万国侯已经在海里游了起来。他的动作舒缓而优美,就像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海上的夕阳依然光彩夺目,在它的周围,簇拥着灿如锦缎的霓霞。几只海鸟唳叫着飞过,仿佛是在追逐天海之间那触手可及的地平线。
海面上翻滚着琉璃一样的波浪,就像是万国侯汹涌澎湃的心事。
他不断地击打水面,任凭疯狂的浪花裹挟自己的躯体。海风很大,吹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但他毫无感觉。
他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刚看到dna检测报告时的心情。那一瞬间,好像有一颗子弹撞到了他的胸口上,随即爆炸开来。
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像是金属溶液一般,迅速地从他的心脏流淌至每一根血管。这沉重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令他觉得全身的细胞都要被压成粉末了。
当他稍微清醒了一点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接受这个结果。这种清醒不仅没能让他好受一点,反而使他的心坠向毁灭的深渊。
陶白荷确实没有流过产,因为,她当初怀的就是南泽雨的孩子!这就是南泽雨可以接受这段婚姻的关键之处,这就是陶白荷要对外宣称孩子是早产儿的缘故!
万国侯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海面上。
陶白荷的生育史调查报告显示,她是2002年9月10日怀孕的,也就是火灾发生的三天前。
万国侯仔细回想,9月10日那天,他跟陶白荷在白天见过面。那天恰好是教师节,学校给老师们放了半天假,当时他就溜出来和陶白荷约会了,还是在离陶家不远的一家电影院里。
万国侯还记得电影院放映的是蜘蛛侠,托比马奎尔饰演被变种蜘蛛咬了一口而获得超能力的高中生。最初,托比马奎尔只想用超能力去赚钱,但当他最爱的叔叔被他放走的罪犯杀死后,他便发誓,从今以后要用自己的超能力去打击犯罪。
电影的后半部分讲的是什么,万国侯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陶白荷对他百般挑逗。无法克制的他在电影院的后排座位上就和陶白荷翻云覆雨了起来,最终,他提前从陶白荷体内退了出来,然后射在了陶白荷的裙子上。
联想到陶无天提到的警察发现的精斑,万国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警方真的要感谢陶白荷,假如她回家后,第一时间将那条裙子给洗干净了,那他们要去哪儿找我的精斑呢?”
现在来看,陶白荷很可能在9月10日当天还见了南泽雨,并且和南泽雨
万国侯转过身,潜入水里。他睁大眼睛,看着水下粼粼波动的光线,然后又往深处下潜了一点。
光线逐渐弱了下去。
这多么像他那可悲的初恋,所谓的明亮甜美,只不过是最上层那一段可以轻易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而已。而越往下,就越深蓝,蓝得像是有情人心碎的眼泪,教人看不透说不清,但却又无力抵抗。
万国侯猛地一挣,浮上了水面。
与其说他此刻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一种凄凉的阴影笼罩了他的身心。当他发现自己在入狱前就已经遭到了爱人的背叛时,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进驻了千年不化的冰山一般,隐入了一种近似空虚的状态。
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有一份对美好初恋的模糊惦记。因为这份弥足珍贵的悸动,他选择对警察保持沉默,对陶白荷保持宽容。即使在面对祖上的宝藏,发下重誓的时候,他的心里,也还保留着一丝善意,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
但现在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单纯在丑恶的世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万国侯对自己说,“这座我准备了这么久,步步为营而建立起来的大厦,竟要被一行字毁于一旦?八年的绝望,把我变成一个复仇的信徒,难道现在又要我成为听凭命运摆布的人?”
“这简直可笑。”他说,“我居然以为南泽姣是我的女儿,我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去坐牢,我居然还想要修改一下我的计划。”
他阴沉地看着远处正在嬉水的月漱落,内心爆发出一阵荒诞的大笑。“难道我千里而来,只为一败吗?”
“不!”他对自己喊道,“命运就是个聋子,我绝不任它摆布!我在阴阳关的那些日子,我在黑暗中匍匐的那些日子,绝不能虚度!”
“如果我的信念会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摇摆,那就太可悲了。”万国侯看着渐渐沉入水中的残阳,喃喃自语道。
当万国侯终于游累了,回到岸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入夜的海岛是很美的,满天繁星与一弯新月相互辉映,将夜空铺设成了静谧的原野。星星就如同无数的羔羊,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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