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津兰叹了一口气,将三张纸都丢进了马桶。
她原本并不想参加这听起来就很奢华的晚宴,但实在架不住高靳的软磨硬泡。另一方面,她多少也对这远在云端之上的贵族社会有些好奇,毕竟她从来没接触过。
但游津兰没有想到,就连这里的洗手间都如此阔绰。她看着门把手上镶嵌的黄色宝石,突发奇想:假如这些都是真的,是不是撬走几颗就能换成钱?当游津兰猛然清醒过来时,不禁挖苦了自己一句:“真是穷苦命!”
她身上的这条海蓝色露背真丝长裙是高靳送给她的,她佩戴的蓝宝石耳钉和项链是高襄绮借给她的,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出席这种场合的衣服,有的只是脚上那双用戴天给的钱买的鞋子。
这双鞋花了游津兰九千多块,她心疼得不得了。九千多块钱,是她和家人至少四个月的生活费。
她拉起裙子,看着这双尖头高跟鞋。“我把一家人四个多月的饭钱都穿在脚上了。”游津兰想到这儿,心情有些复杂。她有点愧疚,但又有点莫名的兴奋,因为,她能从他人的目光里看出来,她这样打扮是很美丽的。
游津兰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进来了。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正准备拉开单间的门时,来人的几句话却把她钉在了地上。
“现在这些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儿用都没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声说。
“唉,没办法,涉及到外国人嘛,总要做做样子吧,沙夫人,你也不要太生气了。”另一个女声的语气较为温和,听起来也更年轻一些。
“哼,一个女服务员自己发神经跳楼,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游津兰几乎屏住了呼吸,她敏感地意识到,来人提到的“女服务员”很可能是叶颖君。
“主要是后面又出现了马道生的事情,唉。令公子也真的是有些不走运。”温和的女声说。
“说来说去,不就是欺负我家老头子快下去了嘛!”沙夫人忿忿不平地说。
“哪有!沙部长年富力强,事业正当年呢!”温和的女声赶快附和道。
两个女人进了不同的单间,很快就传来一阵流水的声音。
游津兰握着门把手,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想到要是现在出去,会显得她是在刻意偷听,便决定先等那两个女人离开。
“哎,不行,小隋,这事我得去找南泽雨。”沙夫人忽然提到“南泽雨”的名字,让游津兰颇为吃惊,她隐隐地察觉到,这些人的关系极为复杂。
被叫做“小隋”的女人答道,“我听我老公说,高总已经跟南泽雨打过招呼了,你就放心吧。”
沙夫人似乎仍有些疑虑,“是吗?哼,我家老头子是不上网的,成天都扑在工作上。他哪里知道,有些网上的人,把这事说得可难听了!”她越说越来气,“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他们都在现场一样!”
“嗐,那些网民的话,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你想啊,成天上网的,能是什么好人?”小隋似乎不以为然。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沙夫人,“哎呀,想到我就生气!嘉嘉以前也喜欢用电脑看那些奇怪的动画片,后来认识了俞院长,才开始出去玩。”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是要多谢你老公了。虽然嘉嘉出去玩也是惹事精,但总好过成天在家里看着个电脑。”
“就是!出去玩他至少可以认识一些外面的朋友,能学些本事。”小隋说,“我老公管得严,不然我看俞以渐也是玩起来就天昏地暗的。唉,简直操碎了心。”
“你家俞以渐还小嘛,嘉嘉下半年就十九了。”沙夫人似乎在整理衣服,从她的单间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也不小了,快十三岁了。”小隋的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我倒是希望他快点长大,现在真的把我累坏了。”
沙夫人似乎对小隋的家庭琐事并不感兴趣,“还好是在国内,之前嘉嘉跟我说想出国来着,幸亏我没同意。他要是在国外遇到个女服务员跳楼,我得急死。”她拉开门,声音顿时变得清晰了一些,“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吧,去见识一下那个万国侯。我本来都不想来,家里一堆事情,老头子非要我代表他来。”
“谁说不是呢”两个女人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游津兰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了出来。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渗出了一些汗,滑腻腻的。她走到水池边,将手放到自动水龙头下冲洗。
对于上流社会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她是又羡慕又厌恶。她想起惨死的女儿,感到一阵心酸。若不是为了女儿,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就不会见识到这些东西了。
此时,宾客都已经穿过皇冠主楼,来到了后面的庭院里。天黑了,而主人却还没有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有一座扇形的两层小楼,不同于皇冠的富丽堂皇,这座小楼的外墙是用白色波特兰石砌成的,这令它多了几分典雅,少了几分排场。小楼没有对外开放,一些宾客因此猜测:这座楼会不会是万国侯日常起居的地方?
南泽雨轻声对陶白荷说了几句话,陶白荷会过意来,便走到月漱落身边,亲热地聊了几句。
其实,陶白荷也拿不准这女人的身份。对方气度不凡,举止有度,还始终以一副管事人的姿态处理事情,再加上谢狂心的微妙态度,使得她有理由相信,对方很可能是万国侯的情妇。尽管富豪养情妇很正常,但能抛头露面接待客人的,想必不一般。基于此,陶白荷实际上已经将月漱落当成了皇冠的女主人。
“月总管,我有件事想了解,不知道方不方便问呢?”陶白荷热情地笑着,语气颇为认真。
“请问。只要是我职责范围之内,一定告知。”月漱落也含着笑,但却带着礼貌的疏离。
“这也不早了,怎么还没有看到侯爷呢?”陶白荷此刻正好站在一张长条形的餐桌旁,她漫不经心地摘下桌上的一盘甜品顶端点缀的黄金奇异果切片,再丢到旁边的托盘里。
月漱落犹豫再三,谨慎地说:“南夫人,你是侯爷的贵客,我就不妨告诉你吧,但是千万不要让其他客人知道。”
陶白荷瞪大了眼睛,兴奋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其实,侯爷现在,不在皇冠。”
“天哪!”陶白荷一声轻呼,又赶紧掩住口。她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说:“那么,侯爷在哪里呢?”
“侯爷现在在陆家嘴。”月漱落面露担忧之色,“说巧也巧,迪拜酋长国的一位储君今天中午忽然来了,侯爷便去拜访他,现在应该还在喝茶呢。”说到这里,月漱落意识到自己有些多言,“南夫人,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侯爷不在府中。”
就在这时,一声黄鹂似的鸣叫掠过,犹如一线极细的钢丝抛入天际,接着,又是此起彼伏的清脆悦耳的燕语莺啼。宾客们好奇地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任何鸟儿的踪影。
月漱落看了一眼手表,略带歉意地躬身鞠了一躬,“南夫人,原谅我有事要离开,失陪了。”
陶白荷点点头。待月漱落走远,她才回到南泽雨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你猜,万国侯现在在哪里?”
第九十七章 身外之物()
大约半小时前,当游津兰去往洗手间时,南泽雨一家和高靳一家,正在月漱落的陪伴下,前往皇冠楼上的观景台。
高靳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人,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你们先上去,我接个电话。”说完,他便接通了电话。
“高总,你们已经到了是吗?”
“是的,小俞。你还在路上?”高靳一边说,一边沿着螺旋形的楼梯慢慢往上走。楼梯的青铜栏杆上遍布鎏金的花朵,分别是代表英格兰的蔷薇,代表苏格兰的蓟花,代表威尔士的黄水仙花,以及代表北爱尔兰的酢浆草。楼梯分布在主厅的两侧,靠墙而设,墙上有复杂而精细的浮雕图案,还挂了许多高靳不认识的巨幅油画。
“我也进来了,你在哪儿?”
“怎么了?”高靳听出俞镜泊似乎有话要说,“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俞镜泊跟隋青柳交待了两句,然后又对着手机说,“我来找你吧,有点事情要商量一下。你人在哪儿?”
“噢,好吧,我在主厅侧面的二楼楼梯上。”
俞镜泊很快就找到了高靳,“你没带襄襄来吗?”
高靳扬起下巴朝上方指了一下,“她跟南泽雨一家在一起,还有月漱落。”他冷笑一声,“呵呵,万国侯也真敢用这女人。”
俞镜泊身后站着俞以渐,他正无聊地抠着栏杆上的花朵。俞镜泊赶快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不叫人呢?叫高叔叔。”
“高叔叔。”俞以渐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高靳看得出他心不在焉,也懒得跟他计较。“怎么,想妈妈啦?”俞以渐没有接话,高靳又看向俞镜泊,“你老婆呢?”
“上厕所去了,陪着沙夫人。”俞镜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对俞以渐说,“你去楼上的观景台找襄襄姐姐好不好?一会儿妈妈就来了。”他挥手叫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请带他去观景台,找月总管。”
“好的。”服务员带着俞以渐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高靳才问道,“这么神秘?”
俞镜泊似乎对周遭的华丽无动于衷,他用手掩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我昨天一夜没睡。”
“怎么了?”
“愁得睡不着。”俞镜泊叹了口气,“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人多。”
两人沿着台阶走到了一楼,然后走出主厅,进入了皇冠一侧的月牙形长廊中。
“三月份我给你的那个‘老有所为’计划,还记得吧?”俞镜泊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
“记得。沙伏嘉不是跟他老子打过招呼了吗?批文都下来有一个月了吧。”高靳说,“我最近正好在忙别的事情,都忘记问你了,进度怎么样?开工了吗?”
“不知道沙部长怎么想的,忽然又下了指示,说不许开工了,先放一放。”
高靳大吃一惊,“这怎么能放着不动呢?”他看见长廊外正芬芳吐艳的圣塞西莉亚,忍不住摘了一朵。他无意识地揉搓着浅粉色的花瓣,皱起了眉头,“沙部长是被坠楼案给影响了吧?”接着,他想起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得一阵心烦。
“沙部长当然不会告诉我原因。沙伏嘉最近也不肯出来,说是被禁足了。”俞镜泊愁眉苦脸地说,“我让我老婆去陪沙夫人,就是想探听一下口风。”
“沙伏嘉不出来倒是正常的。”高靳撕下了一片花瓣,又开始撕第二片,“他本来年纪就小,被家里人说了几句给吓着了吧。”
“高总,不是我不放心。”俞镜泊看了一眼高靳,小心翼翼地说,“南泽雨这人靠得住吗?我总觉得他虚的很。”
高靳这时已经将花撕掉一半了,“我说不好。我认识他也就这两年的事情,送礼他是不收的。请他吃饭,也是五次里有一次出来就不错了。”他扔掉被撕得破烂不堪的花朵,又伸手去摘了一朵新的,“好在襄襄跟他女儿在一个学校,关系还行。有时候借着家庭聚会的名义,还能勉强请的动。”
“他老婆比较好接近一点。”俞镜泊说,“反正我接触过几次,感觉他老婆没那么大架子。”
“那是因为他老婆指望你对她叔叔好一点。”高靳一针见血地说,“你要是没用,她才不会理你。相信我,我看的人多了,陶白荷才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也是。”俞镜泊立刻反应过来,“其实我对她印象也一般。主要是我老婆喜欢她,两人一天天聊微信,约着去做美容什么的,我还以为陶白荷比较随和,好搞定呢。”
“坠楼案这件事情,南泽雨不可能跟他老婆说什么的,不要指望陶白荷了。”高靳撕扯完第二朵花,将残留的萼片丢到地上。“我跟南泽雨打招呼的时候,他老丈人也在,按理说,他不会不帮我们。”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出口附近。俞镜泊做了个“请”的手势,高靳点点头,两人又一起顺着出口离开了长廊,走到了庭院外侧的花廊旁边。
“主要是后来又出了马道生的事情,弄得我们很被动。”俞镜泊看着远处的衣香鬓影,惆怅地说。
两人沿着花廊默默地走了几步后,俞镜泊忽然瞟了高靳一眼,“高总,你知道那张突然出现的名片是怎么一回事吗?”
高靳一怔,“你为什么要问我?”
俞镜泊连忙解释,“我就是想到那儿了,顺嘴一说,别介意。”
高靳伸了一个小幅度的懒腰,这西装比较合身,他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我不知道名片是什么情况,我也不认识马道生,鬼知道万国侯还干了什么。”
俞镜泊听着这话,感觉十分不舒服,他当然清楚那晚发生的事件跟万国侯一点关系都没有,高靳这样说,分明是不想出正面的解答。
“小俞,我有一个建议。”高靳放下胳膊,慢吞吞地说,“或许能让沙部长同意继续施工。”
“你说。”俞镜泊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高靳看着脚下的青草。虽然已经好几天没有下雨了,但这里的草坪碧绿如织,想来是园丁辛勤照料的结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显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给他好处。”
俞镜泊几乎要叫出声,“高总,我们给过好处了啊,你忘记那箱钱了吗?那可是”
“嘘。”高靳将手指竖起来,放在嘴边,“我当然记得。”他迅速看了下周遭,确定没有人在关注他们之后,才接着说,“但出了叶颖君的事情,那笔钱就只能算我们给沙伏嘉的赔偿了。”
“什么?!”俞镜泊惊呆了,“明明是他看上那服务员,才闹出事的,怎么变成我们给他赔偿了?就算是因为你”
“你要站在沙梦说的立场上看。”高靳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当然觉得心里不平衡,但沙梦说可能觉得,是我们拖他儿子下水了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充满挖苦的笑容,“你又不是不了解沙夫人,她和沙部长两口子可是觉得他们的儿子是天底下最乖最好的呢。”
“怎么会这样?”俞镜泊垂头丧气地说。他苦闷至极,也顾不得仪表,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我们还要送多少才够啊?”
高靳好笑地看着他,“我们不送钱了。”说着,高靳弯下腰,从花廊外侧摘下一朵开得正旺的红白毛茛,他将花举到鼻子附近,但他很快发现,这花是没有香气的。
“那我们送什么?”俞镜泊看高靳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来气。他着急得要命,但又不好催得太明显,简直百爪挠心。
“按照‘老有所为’的协议,你占股百分之六十四,我占股百分之三十六。”高靳看着红白毛茛那红黄相间的花瓣,不知怎地想起了游津兰的画,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我让出一部分,你也一样,然后我们送给沙部长,这就是最实际的好处。”
“什么?!”俞镜泊的眼珠子几乎要从镜片后面蹦出来了。
“我说,我们各自让出一部分股份,送给沙部长,这是目前看来最有效的方法了。”高靳耐心地解释道,“没办法,你手续再齐全,也得有他点头。”
“你出多少?”俞镜泊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
“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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