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靳“啊”地一声,连忙说:“抱歉。”
游津兰淡淡地说:“没事,这在圈子里算是比较轰动的事情了。当然,普通人可能不太关注。”
前面的车慢了下来,又要堵车了。高靳心里烦躁,他看着前车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老师,都跟孩子打交道,人际关系挺单纯的,真好。”
游津兰失笑:“是吗?我倒没有想过这一点。”
“那你是怎么想到做老师的呢?”
游津兰不防高靳忽然这样一问,下意识地答道:“我之前没有想过。”
接着,她意识到这个回答不太妥当,又补充道:“之前,我一心沉醉在书本和画作里,没有想过教书育人。后来,老师去世后,我在网上看到一些孩子对他的评价,发现他们对美术真的毫无概念。有些人分不清水粉、水彩和油画的区别;有些人以为达芬奇是美国人;甚至有些人觉得有了摄影机就不再需要画笔。”她的语速略快,显然十分激动。
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或许是冲动吧,我当时就觉得,我得做点什么,让这个世界知道艺术的价值,让更多的孩子热爱绘画。一个不尊重艺术的社会是可怕的,是不可能进步的。”
高襄绮听得目瞪口呆,她忍不住啪啪地鼓起了掌:“兰姐,你太棒了!真的,我简直要崇拜你了!”
游津兰喘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地看了高靳一眼。
高靳欣赏地看着游津兰,语气也变得柔和了:“游老师,我有预感,我们能成为朋友。”
高襄绮大笑了起来,“爸爸,你想泡兰姐?”
“襄襄!”游津兰立刻叫道,“别乱开玩笑。”
高靳笑而不语,车厢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暧昧而诡异。
高襄绮见游津兰有些狼狈,也就不忍心再逗她了,她看了看车外行驶缓慢的车河,问道:“爸爸,你是打算去‘松之里’吗?”
高靳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高襄绮脱掉鞋子,蜷起身体,“那还早,我先睡会啊,困了。”
“睡吧。”高靳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到了叫你。”
高襄绮很快就睡着了。游津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松之里”还有多远,一路上不讲话,似乎不太礼貌;讲话又怕吵着高襄绮。她陷入矛盾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游老师。”打破沉默的是高靳,“这么叫显得好生疏啊。”他忽然笑了笑,“你比我小,我叫你兰兰,行吗?”
游津兰心里一震,她老公也是这么叫她的。她强忍住心里的别扭和恐惧,“当然可以。”
“兰兰,听你口音,是本地人?”
游津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是崇明岛的。”说完她又忍不住问道:“你呢?”
高靳没有料到她会主动问自己,顿时喜出望外,“我是yn人,韩城你听说过吗?挨着缅甸。”
游津兰点点头,“嗯,好像盛产什么琥珀翡翠之类的吧。”
高靳咧嘴一笑,“都是石头。”他又看了游津兰一眼,“我还以为你是北方人呢。”
游津兰苦笑,“因为我的个子比较高吧,脸也不像江浙女子那样秀气。”
“我倒是喜欢你这样的,秀气的女孩子太平庸了。”高靳毫不掩饰的赞美,让游津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说话不像北方人,我普通话不好。”
“你说的普通话好,是指那种‘你今儿去哪儿浪儿去了’吗?”高靳故意夸张地学着大舌头,那怪声怪气的“儿话音”让游津兰吃吃地笑了。
她这一笑,心情也放松了些,“高先生,你真幽默。”
高靳狡黠地一笑,“兰兰,你有男朋友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游津兰一跳,她愣了好几秒才答道:“没有。”
高靳的脸上波澜不惊:“你这样优秀,却一直单身,你家人不催你吗?”
游津兰沉默了一会儿,“我父母很多年前就不在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算是孤家寡人了,当然没人催我。”
“对不起!”高靳慌忙道歉,“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游津兰却反过来安慰高靳,“都过去很多年了。”
“其实,我父母也去世很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我是外婆带大的。”高靳的话让游津兰感到一阵凄楚,她的父母当然还在,可是,高靳的父母,却真的不在了。接着,她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对高靳有点同情。她立刻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令她不快的感受给甩掉。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高靳眼神一闪,此刻,这句诗听起来别有一番意味。“兰兰,你发现了吗,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是吗?”游津兰扬起眉毛,“比如,我们都喜欢襄襄?”
“当然不只这一点。”高靳朗声笑道,他的笑声回荡在胸腔内,似乎带着他的光头在一起振动。
游津兰盯着他的光头,然后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纹身,她好奇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图案?看着像是东洋风格呢。”
高靳有些惊奇地说:“厉害,你怎么看出来的?”
游津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有樱花的花瓣,还有那种像是浮世绘的波浪。”她迟疑了一下,“感觉是很有杀气的纹身。”
“是八歧大蛇。”高靳答道,“它有八头八尾,能呼风唤雨,酗酒如命,动辄湮没道路山川,作恶多端,是许多人眼中的恶兽。”
游津兰心里一吃惊,这话简直像是高靳的自述,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高靳,确定后者不是在讽刺什么,才慢慢说:“不过是一个神话传说罢了。”
“你在害怕?”高靳像是意识到了她的不安。
“没有。”游津兰没有想到高靳会这样敏感多疑,她掩饰地笑了一下:“我不是太喜欢蛇。”
“很少有女人喜欢蛇。”高靳满不在乎地说,“因为它给人的感觉比较冷血吧。”
“对了,高先生,你刚才说的‘松之里’,我好像听同事说过,是很有名的日式料理吧?”游津兰决定换个话题,她实在不想跟高靳谈论蛇。
“那是我的店。”高靳嘿嘿地笑着,“厨师都是从rb请来的,保证原汁原味。”
游津兰故作惊奇地说:“原来是高先生的店!我之前也没听襄襄提过,她只说你是做生意的。这丫头,真会保密。”
高靳看了仍在沉睡的女儿一眼,“她大概是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会跟她相处得不自在吧。”
“怎么会?”游津兰又轻轻抚摸了一下高襄绮的发尾,“我只怕别人觉得我是个无趣的书呆子。”她垂下眼睑,“我的朋友很少,特别是在这个繁华的城市。”
高靳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现在你有我这个朋友了。”他特别强调了一下“我”字,生怕游津兰不相信似的。“这年头,敢坚持自我的人不多了,像你这样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女人就更少了。”高靳诚恳地说,“我很欣赏你,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游津兰无声地笑了一下,她捏紧了手提包的把手。
车河终于又动了起来,司机熟练地将车子开上了一条小路,很快,就开到了吴上路的路口。
游津兰看着不远处的“松之里”大楼,忽然心里一阵反胃。她清楚地回忆起了戴天给她看过的照片,女儿就是坠亡在那栋楼的前面,那双圆睁的眼睛空洞无神,却又带着无声的控诉。
“停车!”她忽然喊了一声,司机一个急刹车,赶紧靠边停下,游津兰立刻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你没事吧?”高靳也赶紧下了车。高襄绮被惊醒了,她摇下车窗,诧异地看着这一切。
游津兰吐完以后,掏出包里的纸巾,擦干净了自己的脸,然后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了,高先生,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好吗?今天我实在非常不舒服。”
高靳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然后点点头:“嗯,那就改天再聚。那么,我现在送你回去?”
游津兰连连摇手,“我想慢慢走一段,坐地铁回去。可能今天有点晕车了。”
见她这样说,高靳也不好再勉强,他掏出手机,“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等你到家了,给我电话,好吗?”
游津兰报了自己的号码,她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非常虚弱。高靳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但仍旧有些放心不下,“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你照顾好襄襄吧,她今天有点受凉。”游津兰冲高襄绮挥手示意,然后对高靳说:“我走了,别担心我。”
她在高靳的目光中渐渐走远,直到她走出了这条街,又拐过街角,回头再也看不到高靳的车,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七十六章 雨夜皇冠()
这个夏季特别的闷热,当傍晚响起雷鸣声时,许多酷暑难耐的人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夜幕还未降临的时候,浓重的积雨云就已经悄悄浮现在天际,遮去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很快,倾盆之雨挟裹着天神的怒吼,泼泼洒洒地下了起来。
晚上八点左右,一辆银光闪闪的加长轿车轻盈地停在了ja区皇冠的侧门,车门打开后,下来了一男一女。女子娇小窈窕,着一身刺绣旗袍,却尽力伸直了手臂,为男子撑开一把墨黑的雨伞。他们没有交谈,只是极有默契地保持着距离,悄然踱进了院子。
该男子正是万国侯,他走路步子很大,且速度颇快。女子便是月漱落,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万国侯的步伐。下过雨的路面异常湿滑,偏偏她穿着极高的鞋子,几次都险些跌倒。
万国侯拾阶而上,进入了皇冠主楼,月漱落则在门口停了下来,将伞交给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男仆。她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万国侯走进了大厅。
放眼望去,皇冠的主楼就像是一座大教堂。大厅的天花板高不可攀,而不知为何整座楼都没有亮灯。昏暗的夜色混合着密密如织的雨帘,闪电不时划过夜空,映衬得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阴沉可怖。
月漱落忍不住想,这会是一栋经常住人的寓所吗?
她有点畏惧地看了一眼万国侯,“侯爷,我是不是应该脱掉鞋子?”
万国侯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脱鞋?”
“外面下着雨,我的鞋子肯定沾了脏东西,不脱的话,不是会弄脏屋子吗?”月漱落看着万国侯,小心翼翼地说。
“很细心嘛。”万国侯似笑非笑,“用不着,你要是觉得地毯脏,那就扔了吧。至于换什么样的地毯,你自己决定。”
月漱落瞪大了眼睛,她的表情让万国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这么吃惊?你的服务意识去哪儿了?”
月漱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不起。”
“e1可是一直在夸你。上次音乐会,我看你表现也不错,希望你是个称职的管家。”万国侯收起了笑容,“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家,你得熟悉熟悉环境。对了,你不怕黑吧?”
“还好。”
“就算你怕黑,我也不会开灯。”万国侯冷冷地说,“做我的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胆怯。无愧者无惧。”
月漱落迟疑了一下,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屋子?”
“嗯,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教堂。”月漱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屋子。”万国侯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便转过头看了看月漱落:“不相信?”
月漱落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呵呵,不妨告诉你,我并不是一出生就锦衣玉食的。”
月漱落好奇地说:“侯爷是白手起家吗?”
万国侯无声地笑了:“人是不会凭空获得好运的。要想得到好运,就必定会失去什么。当然,做到我这一步很不容易。但是,人生本就颇多磨难,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
月漱落眨眨眼,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
万国侯忽然停了下来,“我忘记告诉你了,你穿旗袍,很好看。”
月漱落娇羞地说:“音乐会那天,我看您似乎对旗袍很满意。”
“很适合你。”万国侯的绿眼睛在暗夜里像翡翠一样闪着光,“如果你有一个高贵的灵魂,那就算衣衫褴褛也会同样动人。”他低沉的声音如同一把老旧的乐器,遍布岁月侵蚀的伤痕。
月漱落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高贵的灵魂?”
“你认为自己没有?”
月漱落有些不安:“侯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万国侯并没有解释,他只是出神地望着落地玻璃外的夜空,喃喃地说:“没有也不奇怪,这世上,真正高贵的灵魂比最古老的琥珀还要珍稀。”
月漱落虽然满腹疑虑,但也不敢再问了。
两人在黑暗中静默地走了一会儿,万国侯突然说,“我记得你有说过,你的身世很凄惨?”他紧盯着月漱落,注意到后者的眼中掠过一抹乌云一般的黯然。“我是不是问了让你很不舒服的问题?”
“没有!”月漱落慌忙解释,“原本我也该主动介绍这些的。”她鼓足勇气说:“如果侯爷不嫌无聊的话。”
万国侯嘴角微微上扬:“怎么会。”
“我出生在廿县牧歌村,我们整个村都是同族的。按照传统的说法,我是我们族的公主。”她迎着万国侯惊讶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我知道这个称呼现在不怎么好,毕竟,ktv的公主太多了。”
万国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的父亲是酋长,他负责处理族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然我们是个很小的民族,但大家相亲相爱,原本生活也很幸福。”她的神情一变,浓密修长的眉毛也紧紧地锁了起来:“但是,后来,我父亲喜欢上了一个异族的女人,想要娶她为妻。那些将传承视为至宝的长老们,自然是强烈反对的。”
月漱落叹了一口气,花瓣一样的嘴唇无力地绽放出苦笑,“长老们不允许他娶回一个异族女人来玷污血统。无奈之下,我父亲和一位长老的女儿成了家,生下了我。
“但长老们没有想到,我父亲的爱会那样强烈。在我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他听说那个女人远嫁到了千里之外的bj几天后,他竟然抛下了我和母亲,追随那女人而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在呼应月漱落的痛苦回忆。
“所以,是你母亲养大了你?”
“说来讽刺,我父亲对那女人有多痴心,我母亲对我父亲就有多坚持。在我父亲离开村子一个月之后,我母亲抱着我,也坐上了开往bj的火车。
“或许是上天垂怜,母亲没有花很大力气就找到了父亲。他承认了自己不辞而别的错误,但却怎么也不肯回yn老家。”
“因为他想呆在那女人生活的地方,就算得不到,能偶尔看到她也行。”万国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月漱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咬咬嘴唇,装作没听见似地接着说,“总之,赌气也好,顺从也罢,母亲就这样陪父亲留在了bj一年年过去,我渐渐长大,父亲也渐渐变得安分,不再折腾。
“可命运就是这样爱开玩笑。就在我以为母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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