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带头的马仔已经卷起了袖子,虎视眈眈地瞪着韩诺惟,只等高执一声令下。
“站远点。”高执头也不回地说。
带头的马仔一愣。
“没听见吗?”
“听见了!听见了!”马仔点头哈腰的,赶紧带着其他人退了好几步。
“再远点。”高执仍然没有回头,冷冷地说。
“是!”马仔们又退了几步,这下,他们离韩诺惟和高执已经有五六米远了。
韩诺惟那张丑陋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小弟离你这么远,万一你出事了,他们怎么帮你?”
高执用手撑着下巴,支在桌子上,“看你的架势,是想取代我?”
韩诺惟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夸张,引来几个狱警侧目,其中一名狱警大喝一声:“2201,老实点,吃完了就滚回去!”
韩诺惟恭敬地欠了一下身子:“报告,我还没有吃完!”
“那就好好吃饭!”
“是!”
韩诺惟看狱警又转过头看电视,便对高执说:“我并不想取代你,而且我也没有兴趣在你的小弟面前表现自己。”
高执直勾勾地盯着韩诺惟:“真是个奇怪的人。”
韩诺惟耸耸肩:“等你坐了八年牢,也不会正常到哪儿去。”
高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丑脸上的金色眼睛,越看越觉得有些不舒服:“我查过你。”
韩诺惟没有什么反应,他端起汤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从面前的餐具来看,他吃得十分干净,什么都没剩下。
“你以前就是个拿雕刻刀的穷学生,可能连群架都没打过,至少在进来前,你什么都不会。”高执拿起韩诺惟的勺子,夹在两根手指间,像在欣赏艺术品一样旋转了好几个角度,“你的功夫都是跟那老头学的吧。”
“这很重要吗?”
高执摇摇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让老头参赛吗?”
韩诺惟认真地想了几秒钟,“因为你怕输。”
高执弯起了嘴角,“年轻人,你犯不着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韩诺惟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以示抗议:“我觉得是你对我有敌意。”
高执忽然握住他敲桌子的手:“废话少说,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
韩诺惟不动声色,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就任由对方握着:“哦?什么事?”
高执扫了一眼周围,才缓缓说道:“我观察了你一年,十二人大乱斗,你赢的希望很大。如果最后是跟你对打,老实说,我还是有兴趣的。”
“多谢抬爱。”
高执说:“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在这阴阳关还要呆很多年,有人罩着和没人罩着,区别是很大的。”
韩诺惟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要罩着我?”
高执说:“难道你不想进工厂?不想跟家人联系?”
韩诺惟的神情微微一变:“直说吧。”
高执咳了一声:“我看你是像个聪明人,怎么就不懂呢?”
韩诺惟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你该不会是要我打假拳吧?”
高执神色如常:“不用说得这么难听,真打起来,你也未必就能赢。我不过是觉得没必要打个你死我活。”
“好处呢?就是你前边说那些?”
“还有你奖金数额的一半,比赛结束以后,我会给你的。”
韩诺惟笑了起来:“听上去很不错。可惜我觉得打赢你更有吸引力。”
高执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你别以为你打赢了几场比赛就牛逼了!”他突然拇指一发力,将汤勺瞬间折断,“我打拳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
韩诺惟不为所动:“我没什么好牛逼的,不过,我起码不会去求人打假拳。”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你找过剩下的十一个优胜者了吧?他们都答应你了?”
高执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要是早知道前几届比赛你是这么赢的,就不用紧张了。亏我准备这么久。”
高执的眼中充满杀气,韩诺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只等高执扑过来。但最后,高执只是慢慢站了起来:“行,那就走着瞧。”
高执的反应让韩诺惟十分意外,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莫傲骨也为此连续好几天都跟着韩诺惟,生怕他落单了被报复。奇怪的是高执的人毫无动静,无论是在放风广场上偶遇,还是在食堂排队,对方就像不认识韩诺惟一样,从不理睬他。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离决赛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
吃过晚饭,韩诺惟和莫傲骨在监室内下盲棋。莫傲骨吃了几个子,十分得意。“等下要不要试试围棋?”
韩诺惟眼见要输,也就没了心情:“算啦,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呢,要记的太多了,今天有点累,不想太费脑子。”
莫傲骨见他确实兴致缺缺,便体贴地说:“行,依你的。对了,今天我听孙丹邱和邵讼讲了点八卦,是关于高执的,有没有兴趣听?”
“您说吧。”
“其实也算是高执的发家史吧。高执的父母都是在工地干活的农民工,某次事故后,都死了,他是外婆拉扯大的。
“高执家里极穷,他小时候是靠在菜市场捡烂菜叶、或者是小贩扔掉的水果谋生的。他刚上初中,外婆就去世了,从此再没人管教,成天跟些爱打架的混混们在一起,书也没念多少。
“再后来,因为他能吃苦,耐性又好,就有人推荐他去学打拳。高执个子高,又剃了个光头,就得了个外号叫‘光猪高’。”
韩诺惟听了,哈哈大笑。“现在怎么没人叫这个外号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叫做钟梵霄的人吗?”
“嗯,记得,是个走私军火又贩卖情报的掮客。”
“这个人还是有点本事的,韩城当年的几股黑道势力,最后都被他私下里合并到自己旗下了。
“您别告诉我,高执也是钟梵霄的手下?”韩诺惟瞪大了眼睛。
“很不幸,他还真是。”
“高执是不仁社的人?”韩诺惟站了起来,他动作太大,额头撞到了上铺的床板。他揉着脑门,紧张地问道:“那他怎么能这样沉着?他都进来好几年了!”
“别紧张,我仔细想过了,高执虽然是钟梵霄的人,但跟不仁社没有关系。”莫傲骨连忙安慰韩诺惟,“你忘记了吗?钟梵霄在1991年的时候就被中国警察给击毙了呀。算起来,高执那个时候大概是十九、二十岁,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
“您的意思是,高执接管了钟梵霄的帮派?”
“不好说,但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性。当然,他接管的,应该也就是钟梵霄台面上的生意,钟梵霄暗地里合作的那些人,高执是肯定联系不上的。”
韩诺惟重新坐了下来,“说实话,我很高兴您说他不是不仁社的人。”
“为什么?”
“这个人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跟俞镜泊不一样,假如俞镜泊是那种虚伪的热心人,那么高执就是真诚的不要脸。俞镜泊这种人,我知道怎么对付,但是高执就比较让我头疼了。”
莫傲骨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没有跟高执打过交道,连话都没说过,但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得提防他。”
“高执难道就没有弱点吗?”
莫傲骨摇摇头:“暂时没有发现。我听说他在入狱前是有老婆的,好像感情还挺好。但是后来他老婆死了,似乎是被他的仇家干掉的。”
“夜路走多了遇到鬼。”韩诺惟说道,“高执也是惨,身为黑社会老大,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你还同情起他来了?混小子。”莫傲骨正要挖苦韩诺惟几句,突然发现韩诺惟眯着眼睛。
莫傲骨问道:“这才几点?你就困了?”
“我不困。我是觉得走廊里的光有点刺眼,看着不舒服。”韩诺惟说着挠了挠脖子,皱起了眉头,“前辈,我喉咙里又痒又烫。”
莫傲骨摸了摸他的前额:“这么热?”
韩诺惟摇了摇头:“我好像肚子也疼起来了,真见鬼。”
莫傲骨问道:“你晚饭吃了什么?”
“清蒸鲈鱼。”
莫傲骨诧异地说:“食堂黑板上没写这道菜啊。”
“是没有。可我打菜的时候,食堂师傅说今天包厢的菜点多了,吃不完,就盛给我了。”韩诺惟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只我一个人吃了鱼,排我前面和后面的人,食堂师傅也给他们盛了鱼的。”他迟疑了一下,“高执不会为了害我,连累别的犯人吧?”
莫傲骨气得脸都变了色:“糊涂!我们小心了这么多天,还是中招了!”
这时,韩诺惟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了。他弯着腰,扶着床栏杆,慢慢走到了马桶边。但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脸色也呈现出青紫,虽然马桶就在面前,可他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莫傲骨万分焦急,只得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将一根手指伸进他口中,压在咽喉后壁上,同时往下用力按住。
不料,韩诺惟突然用了极大的力气推开莫傲骨。
接着他倒在地上,无法自制地抽搐起来,他的嘴边涌出一团团灰白色的泡沫,额头上也冒出了根根青筋。莫傲骨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监室门口吼了起来:“来人啊!”
第二十九章 辞旧迎新()
这是韩诺惟在阴阳关度过的第八个除夕夜。
韩诺惟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冷,冷得让他回忆起刚入狱那一年的除夕。然而他的心境已经和八年前完全不同。那时的他心里还有对正义、公平的期盼和向往,而现在,他的心就像没有白昼的海洋,阴冷而绝望,只有仇恨的波浪永不停息。
韩诺惟的目光越过食堂的玻璃窗,只看见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不时有探照灯扫过,照得灌木丛和路面惨白一片。
食堂里人声鼎沸,众人都很开心,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团年饭,不仅菜色丰富得多,还有啤酒助兴,如果不是有狱警在场,这简直可以看作是阴阳关的狂欢夜了。
食堂里新添了十几台大电视,犯人们在分流了几波之后,终于可以算是人人都能看上了,不像以前,看电视几乎只能算是狱警的福利。
韩诺惟隐约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他本能地转过头去,果然,高执就坐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韩诺惟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高执为了确保自己能赢,竟然会用在食物里下毒这么卑劣的手段,简直让他作呕。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韩诺惟很想过去抓住高执的衣领,然后问,“还看着我干嘛?你前天不是拿到冠军了吗?还想挑衅是吗?”然后再狠狠地往高执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打上个十几拳。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大电视荧幕上出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莫傲骨向韩诺惟使了一个眼色,韩诺惟会意地悄悄弯下腰,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喉咙里。
“哇”地一声,他刚吃过的东西吐了莫傲骨一身。
莫傲骨勃然大怒,立刻摔了手里的饭碗。
“2201,214,你们在干嘛?”一名狱警没好气地说。
“报告,这鬼东西吐我身上了!”莫傲骨气呼呼地说。
“报告,我肚子疼得厉害。”韩诺惟捂着肚子弯着腰,一张脸苦成一团。
“妈的,事情真多!”狱警一指着韩诺惟,“你怎么回事?”
莫傲骨说:“报告,他前天刚从医院回来,是食物中毒。”莫傲骨特意把食物中毒几个字咬得很重。
一些犯人听到动静,好奇地看了过来。高执的神情一滞,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狱警一脸无语的表情:“那你陪他去厕所吧,免得又出什么问题。”
韩诺惟故意大声地叫唤起来,好像疼得受不住了似的,莫傲骨见状赶紧站了起来:“我陪他回去监室吧,顺便换身衣服。”这时,电视上正好是美女主持人的脸部大特写,莫傲骨身材高大,他一站起来,就挡住了不少人的视线,顿时抱怨声迭起。
狱警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一名干事跟了出来,一路押送二人回到了监室。干事锁好门,看韩诺惟躺下,便急急忙忙地说:“214,你看好他啊。没什么事就别老喊报告了。”说完就走了。
莫傲骨一直等到走廊里完全听不到声音了,才轻轻推了下韩诺惟:“起了!”
韩诺惟立刻跳下床,将床单一扯,简单折叠了几下便塞进裤腰里。莫傲骨将钥匙拿出来,又从床板底下摸出一个信封揣在怀里,两人动作轻巧地往外走。
韩诺惟没想到牙托粉凝固之后竟然如此坚硬,莫傲骨拿配制的钥匙往锁眼里轻轻一转,门开了!
莫傲骨轻声说:“快点走,不要停,不要看摄像头,邵讼应该已经到中控室了。”
韩诺惟一边走,一边紧张地问:“您说,邵讼给值班的送吃的,万一他们不接受,咱们不就麻烦了么。”
莫傲骨说:“不会,那帮人巴不得有酒喝有肉吃。今天阴阳关几乎人人休息,只有他们几个值班的在中控室干活,心里得多不平衡?”
两人一路顺利地出了灰牢,来到了监狱工厂的后门灌木丛中。
莫傲骨叮嘱道:“停一下,蹲着,别动,看好再走。”
韩诺惟看着身后的灰牢,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前辈,您预料得真准,他们果然没有留人在灰牢看守。”
莫傲骨说:“中国人历来对过年看得很重,何况这个点,灰牢里本来就没有任何犯人。”
一台大货车停在监狱工厂的后门正中,一个手臂上别着臂章的犯人冲着司机吼道:“少磨蹭,赶紧把这些东西挪走!”他指着后门边上的十几台明显是要报废的加工机器说。
“就是,赶紧弄完,我们好交钥匙回去,晚了老大要不高兴了。”另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犯人站在一旁帮腔。
那司机也是个犯人,他晃着光头,似乎有些不满:“以前不是都放在后门吗?别等我挪了,又说我搞错!”
“臂章”解释说:“明天有领导来拜年,旧机器堆在外面不好看。”
司机嘴里嘟嘟囔囔地,显然很不高兴,但他还是叫了副驾位置上的人下来帮忙,两人一起把旧机器扛到了货车的车厢上面。
或许是因为过年,加上没有狱警看着,犯人们干活明显心不在焉。他们甚至都没有清点一下机器的数量,也没有把机器码整齐,就随随便便地叠在后车厢里。
“臂章”嘴里叼着烟,又掏出一根递给疤脸,他俩相互点了烟,猛吸了几口。“臂章”抽过了瘾,这才掏出钥匙,插入门上的大锁里。他转动钥匙的时候,韩诺惟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这扇门打不开了。
“臂章”打开锁,冲疤脸喊了一声,两人一左一右,合力推开了监狱工厂的后门。
莫傲骨使了个眼色,韩诺惟会意,两人弓身跃起,轻轻落在了货车的车厢里。一落下,便立刻伏低身子,一动不动。
“臂章”还有点不放心:“一会锁好前门,赶紧回来。”司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发动了车。
货车沿着监狱工厂的消防通道慢慢地往前开着,韩诺惟紧紧盯着光线暗淡的厂房窗户。他看到了普牢的两栋楼,轮廓黑暗模糊,像两只令人恐惧的镇墓兽,在这深冬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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