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然。”陶无法点点头,“我懂。”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来吧,再玩几局。”莫蔺枢走到乒乓球台边。
“来。”
只见莫蔺枢吸了口气。他半侧着身子,左手托球,举至身体右前方,接着将球向上垂直抛起,同时右臂向后拉开,用力一击,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发球。
陶无法暗暗感慨,这家伙发球的手法真是潇洒。眼见白色的小球转瞬即至,他立刻集中精神,全力迎战。
一个月后,两人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从乒乓球到排球,从登山到钓鱼,莫蔺枢和陶无法因兴趣相投而越走越近。
陶无法对莫蔺枢和他父亲莫乌斯的金色眼睛非常好奇,但父子俩均对此讳莫如深。陶无法本能地感觉到:在这种奇特的眼睛背后,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抛开对金色眼睛的好奇,陶无法是很羡慕莫蔺枢的生活的。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莫家人却过得衣食无忧。比如,莫乌斯去过很多次魔都,带回来的都是让陶无法眼红的东西——做工精美的毛毯、银色的梅花手表、最新款的半导体收音机等。除此以外,虽然才21岁,但莫蔺枢已经成家了,媳妇是一个相貌周正、头脑聪明的女人。
善良的莫蔺枢慷慨大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和陶无法分享,但他却看不到陶无法内心的**。
10月21日这一天,各大媒体宣布了一个消息:恢复高考!
莫蔺枢兴冲冲地拿着报纸,跑到了陶无法的宿舍里。陶无法没有锁门,门是虚掩着的。
“别睡了,快醒醒!”莫蔺枢推醒了正在睡觉的陶无法,“大新闻!”
“什么呀?”陶无法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你念我听吧。”
“恢复高考了!几个月后就考试了!”莫蔺枢大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啊!”
陶无法睁开眼睛,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但让莫蔺枢感到奇怪的是,陶无法并没有表现出兴奋的神情,而是一脸茫然地发起了呆。
“你想什么呢?”莫蔺枢不满地说,“这是个机会啊,你好好复习一下,考个好大学,就能改变命运了!”
“考大学,要出学费的吧?”陶无法慢吞吞地说,“我工资很低,我二弟的津贴也只有一点点,我爸妈身体又不好”
“你是傻子吗?”莫蔺枢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实在困难,可以报师范啊!”
陶无法摇了摇头,“那也不能一分钱不出。”
莫蔺枢气得笑了起来,“这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你现在28岁,转行做其他的,年纪有点大,读书最合适。说不定,你进入大学后,还能遇到你喜欢的姑娘呢。”
陶无法不感兴趣地下了床,他走到木桌旁边,拿起暖壶往搪瓷缸里倒了一点开水。他吹着热水,脸色阴沉,“我跟你说实话吧,小莫,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估计我复习了也考不上。”
“我可以跟你一起复习。”莫蔺枢在床上坐了下来,说道,“我的英语很好,别的科目也还说得过去。”
陶无法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啊?你又不是工农兵学员,在家自学的吗?”
“这你就甭管了。”莫蔺枢说道,“总之,我能帮你复习,你考虑一下吧。”
“小莫,你的店里还缺人吗?”
莫蔺枢一听,愣住了,“你想跟我一起做生意?”
“嗯。”陶无法摸着搪瓷缸的边缘,“我去给你打下手吧。”
“这和你参加高考不冲突。”莫蔺枢还想劝说陶无法。
但陶无法却眼神坚决地说:“我不参加,我们家让老三读书就行了。”
莫蔺枢叹了一口气,“好吧。”他站了起来,“我最近是打算招人,店里有点忙不过来。”
“让我去吧,我能行的。”陶无法连忙说道,“我一定帮你把店打理得好好的。”
“你都不知道我招人做什么。”莫蔺枢笑了起来。
“我能猜到。”陶无法说,“打扫卫生,给客人介绍,客人不懂的时候跟他们科普,闲暇的时候给毛料子抛光”
莫蔺枢乐了,“你是不是谋划很久了啊?”
陶无法抓了抓耳朵,“也没有,我就是对琥珀好奇。而且你说得对,现在国内还没形成规模,做得越早,越能掌握方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先下手为强!”
“你想做,也得做得了才行。”莫蔺枢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明天到我店里来吧,我看看你是不是可造之材。”
“那,小莫,要是我能好好做的话,你还高考吗?”陶无法紧紧盯着莫蔺枢,“你会不会考上好大学了,就把店丢一边不管了?”
“我其实考不考都无所谓的。”莫蔺枢耸了耸肩,“我本来就是想建议你考。”
这句诚恳的话,陶无法听了却莫名地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转头看着窗外的白墙,那上面刷着鲜红的标语:“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第二百四十章 豺狼之泪()
陶无法进入琥珀店工作后,竟然一扫过去的懒惰,变得勤快利索起来。他原本就很聪明,只是一直不肯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如今在莫蔺枢和莫乌斯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陶无法就学会了基础的切石、打胚和抛光。虽然距离莫蔺枢的要求还有一段距离,但对一个从零学起的门外汉来说,他已经算得上个中翘楚了。
转眼到了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将不少外国人吹至韩城,也悄悄复苏了个体经济。莫蔺枢的店生意越来越好,陶无法也逐渐变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这大概是陶无法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没有中年之后的压力,没有复杂的心思和步步为营的谨小慎微。白天,他早早地开门营业,夜幕降临就关闭店门,和莫蔺枢一起核算当天的收支。有时候,莫乌斯来店里帮忙,他便会和莫蔺枢溜出去打一会儿球。打累了,就买两瓶冰镇汽水,一边喝,一边看着路边那些穿着的确良衬衫和花裙子的年轻姑娘。
虽然陶无法嘴上不说,但莫蔺枢还是察觉到了他渴望恋爱的心思。不久,在莫乌斯的撮合下,陶无法和在信用社上班的匡美艳恋爱了。
这个长着一张苹果脸的俏丽姑娘机灵能干,家里的几个哥哥都已成家。她不嫌弃陶无法的家境和工作,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带一架缝纫机过来陪嫁。
新婚生活是甜蜜的,虽然也有锅碗瓢盆的碰撞,以及偶尔不和谐的音符,但总体仍是平顺的。
但在匡美艳分娩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匡美艳产后变得敏感多疑,也许是因为心怀对未来的担忧,也许是因为陶无法玩心未泯,成天往外跑,也许是因为上述所有因素,总之,在1980年,匡美艳生完孩子后没多久,两人之间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真不明白,我当初看上你哪一点了。”匡美艳看着一身大汗的陶无法,讥讽地说,“你一天不打球会死吗?”
“我这不是看你睡着了,才出去的嘛。”陶无法讪讪地说,“而且,我也不是每天打球啊,你生孩子之前的三个月,我一天也没打。”
“那是因为我不让你去!”匡美艳气呼呼地说,“你就不能成熟点吗?”
陶无法瞪大了眼睛,“我哪里不成熟了?”
“我昨天跟你说,想吃大白兔奶糖,你为什么没给我买?”匡美艳委屈极了。
“我去了啊,没有大白兔奶糖嘛,卖完了。”
“那你买一点别的也可以啊。”匡美艳瞄了一眼床上的婴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我要求又不高,就想吃一点糖,你不买就算了,还故意买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啊。”陶无法强忍住火气,“我就买了一根带子,打球用的。”
“拉倒吧。”匡美艳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带子你就不能打球了?我也没看别人戴。”
“怎么没有?小莫不就系了一根嘛。”
“小莫,小莫,成天就是小莫。”匡美艳的怒火终于迸发了出来,“当初以为你跟他们家关系好,也有上进心,想你是个不错的人。结果呢,你成天跟在人家后边当哈巴狗,人家生意再好,跟你有一分钱关系?你在人家手下,做得再好,算谁的?”
“我提醒你,说话注意一点。”陶无法的脸也冷了下来,“别以为你生了孩子就了不起。”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匡美艳哭了起来,“我生的孩子,不是跟你姓?还是说你嫌弃这是个丫头,没给你生个儿子?”说完,匡美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点声!”陶无法急忙去捂她的嘴,但已经晚了,被哭声惊醒的婴儿疯狂地嚎哭了起来。
“宝宝,不哭,不哭,宝宝,乖”匡美艳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抱起了婴儿,开始来回地摇晃。但婴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仍旧大声地啼哭着。
“你”陶无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接着摸出一根烟,点上了。
“你还敢当着孩子的面抽烟!”匡美艳气冲冲地放下婴儿,冲了过来,一把夺回他嘴里的烟,扔到了地上,再一脚踩上去,碾了个粉碎。
陶无法心里有愧,但嘴上仍是不服输,“我心里烦!你管得着?!”
“烦烦烦,挣钱没本事,烦的时候倒是比谁都多!”匡美艳的话又快又急,就像无数刀子扎在陶无法的心口,“你以为你天天跟莫家人在一起,就能变成姓莫的?做梦吧你!”
陶无法的脸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恋爱时柔情似水的匡美艳,和眼前这个泼妇一般的女人,会是同一个人。
“美艳,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陶无法站了起来,“你气自己嫁的不是莫家人?”
“不想跟你说话。”匡美艳冷冷地甩出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床,哄起了婴儿。
“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工资低,挣钱少。”陶无法苦笑了一下,“你摸着良心说,我挣得不少吧,一个月三十四块五毛八,比我以前在纺织机械厂高多了!”
“可你这又不是铁饭碗,万一哪天莫蔺枢看你不顺眼,把你赶走了怎么办?”匡美艳躺在床上,闷闷地说。
“好好的,他干嘛要赶我走?再说了,我现在不是还在学琥珀加工和鉴定的技术嘛,还有翡翠的。”陶无法耐着性子说,“你不要这么急躁啊,一步步来呗。”
“不是我急,是你太慢了!”匡美艳翻了个身,看着陶无法,“你说你,77年就进了莫家,当时是十三块钱的工资,现在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才涨了这么点,你也不跟他们说说。”
“我怎么说啊?”陶无法无奈地坐在了床边,匡美艳立刻往后扯了一下毛毯,不让他坐在毯子上。“东家给我涨,是好心,他要不涨,我也不好说什么。”
“死脑筋!”匡美艳骂了起来。
“你就不能声音小点?”陶无法看了一眼布帘子,“老三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别把他吵醒了。”
匡美艳冷着脸,但总算不再吭声了。
陶无法摩挲着毛毯,心里五味杂陈:这条毛毯是莫乌斯送给他的结婚礼物。他看了看自己的脚,那双刷得干干净净的运动鞋是莫蔺枢送的。他心里愈加烦躁起来,倘若莫家人自私、吝啬,或许他反而不会这么烦恼。
陶无法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觉得憋屈,匡美艳的话虽然难听,但却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明白,就算他要双倍工资,莫蔺枢也完全拿得出来,但他没有勇气跟莫蔺枢开口,毕竟,莫家人对他是真的不错。
陶无法越想越心烦,他下了床,抓起一件外衣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匡美艳坐了起来。
“我去吹会儿风,等下就回来。”陶无法走到了门口,“兴许还有地方能买到奶糖。”
进入八十年代后,前往韩城的外国人渐渐变多了。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韩城的翡翠、琥珀等玉石加工销售行业逐步壮大了起来。
这时,陶无法不由得暗暗佩服莫蔺枢一家人的眼光了,同时也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满意——他的理想就是攒钱开一家琥珀店。当然,这个愿望,他没对任何人说,就连对匡美艳,他都不曾提过。
1984年,韩城建立了珠宝玉石交易的集市,虽然在规模上和如今不能相比,但已经足够吸引那些机智而大胆的缅甸人偷偷带着东西来赶集了。
陶无法这时已经变得非常老练了,他学了一点缅甸语,还在莫蔺枢的影响下开始研读与琥珀相关的书籍。他不再是七年前那个笨拙的生瓜蛋子了,现在,他是个选料子的老手,而且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空麻袋变米”。
比如说,莫蔺枢进了一块不错的料子,叮嘱他不能低于四百块卖出去。但陶无法巧舌如簧,跟客人推销的时候说是六百块。最后,客人花六百块将琥珀买走了,减去成本四百,多出来的两百块,自然落到了陶无法的口袋里。
莫蔺枢店里的所有东西都不曾明码标价,加上当时韩城的私营经济刚刚起步没几年,管理上十分不完善,陶无法就钻了这个空子。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陶无法偷偷攒了不少钱,他给匡美艳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还给家里添了一台派头十足的三五牌座钟。
这一天,陶无法照例在店里忙碌,莫蔺枢突然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地关上了玻璃门,还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给收了起来。
“这才几点呢,小莫?”陶无法笑嘻嘻地说,“收工是不是早了点?”
莫蔺枢严肃地说:“我有事跟你说。”他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陶无法,“上周卖了一块颜色很红的料子,对吧?”
“嗯,是的。”
“你还记得是多少钱卖掉的吗?”莫蔺枢的目光中蕴藏着一种让陶无法看不懂的东西。
陶无法下意识地说:“三百二十块。”
“难道不是五百二十块?”莫蔺枢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无法,你要是缺钱就跟我说,怎么能偷偷做这种事情呢?”
陶无法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琥珀圈子只有这么大,不少客人是经过朋友的层层推荐来到韩城的,事后不免有人抱怨我家的东西卖得贵,你以为,这些事情能一直瞒着我吗?”莫蔺枢表情凝重,“无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困难我没帮过你?为什么要骗我?”
陶无法攥紧了手里握着的一块抹布。
“我爸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要是知道了,只怕不会放过你。”莫蔺枢淡淡地说。
陶无法吓坏了,“对对不起!”他垂头丧气地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把我送公安局!”
“送公安局倒是没必要,但依我爸的性格,怕是不会再用你了。”莫蔺枢脸上带着几分哀恸和惋惜,“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用那双如永不陨落的星辰一般的金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陶无法,“你跟着我快七年了,我待你不薄。我不希望莫家培养出狼心狗肺的人,别的还好说,品德有了瑕疵,是很难再修复的。”
“请给我一次机会!”陶无法急得眼眶都充血了,他见莫蔺枢不说话,连忙挤出了几滴眼泪,“我会证明,我能改,我能做好!”
莫蔺枢沉吟了半晌,“你女儿还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