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钩鼻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我老婆怀孕后,就有个怪毛病,会梦游,已经好多次了。”俞镜泊目不转睛地看着鹰钩鼻,“她有一次跑到厨房里,在地板上坐了一夜;还有一次跑到我家楼下,打不开楼门,然后惊醒了邻居;今天是她跑得最远的一次了,居然跑到街心公园来了。”
隋青柳终于明白了俞镜泊的意图:对方要她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鹰钩鼻歪着头扫视了一遍隋青柳,后者确实是一身睡衣睡裤的打扮,还光脚穿着一双拖鞋。他看着隋青柳的眼睛,忽然冷笑了一声,“梦游还穿着外套?知道外面冷?”
隋青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脸色惨白地看着鹰钩鼻身后的一棵树,目光呆滞空虚,看起来既像是被吓坏了的窃听者,又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的可怜人。
俞镜泊推了一下眼镜,“她梦游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次,她还把我的眼镜给丢到鱼缸里去了,我第二天起来找了好久。”他一面赔着笑脸,一面尽量镇定地说,“这位老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更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又是哪里人。从头到尾,都是你联系我,而我都有好好地配合,是吧?”
鹰钩鼻阴森森地笑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俞镜泊喘了一口气,“介绍你的人,没有对我说你的任何情况,只说你想买琥珀。算上今天,我跟你一共就见了两次面,以后,再在大街上遇到,我都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是吗?”鹰钩鼻“哼”了一声。
“但是,你却知道我的名字、手机号码、家庭住址,现在,你也见过我老婆了。假如我俩对外泄露半个字,你完全可以找人来对付我们。”俞镜泊笑了一下,似乎十分轻松,“我这个人是很讲规矩的,拿了钱,就绝对不会再多事。”
“那你老婆呢?”鹰钩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我老婆怀孕了,为了这个,她辞职在家安心养胎了。你觉得她会跑出去,大喊大叫闹事吗?”俞镜泊言辞恳切地说,“我跟我老婆都是本地人,亲戚朋友一大堆,你想找到我们真的是很容易的。而且,我们也不可能搬到什么地方去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鹰钩鼻思索了几秒后,收起了枪,“我信不过你老婆。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想找到你,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他又看向躲在俞镜泊身后的隋青柳,“你老婆既然怀孕了,你就应该给她请个保姆。白天可以照顾她,晚上也能防着她跑到不安全的地方。”
俞镜泊连连点头,“你说的是,我一定会考虑的!”
“假如你舍不得雇保姆,我可以帮你找人。”
鹰钩鼻的话几乎要吓得隋青柳哭出声了,她不敢再看鹰钩鼻的方向,只好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怎么好意思?”俞镜泊慌忙说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鹰钩鼻点点头,转身就走。
俞镜泊看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要不要我送送你?”后者只是摆摆手,没有回头。
待鹰钩鼻消失在夜色之中,俞镜泊才转过身,对隋青柳说:“你听到了多少?”
隋青柳慢慢抬起头,没有说话。
“全听到了?”俞镜泊皱起了眉头,“是不是?”
隋青柳迟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唉。”俞镜泊揽住她的肩膀,“先回家吧,外面冷。”隋青柳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往家的方向走。
俞镜泊愣了一下,然后阴沉着脸,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家。
“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什么鉴定的时候弄丢了,什么帮我跟韩诺惟的妈妈沟通,什么韩诺惟的妈妈自己跳楼,都是在骗我!”回到家后,隋青柳立刻就爆发了,她坐在沙发上,气得浑身颤抖。
“你居然骗我!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
俞镜泊叹了一口气,“柳柳,我们认识多久了?”
隋青柳下意识地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十三年了。”俞镜泊说道,“我们认识十三年了,你还是个扎两条小辫子的初中生时,我就认识你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摘下了眼镜,“我妈成天出去跟人跳舞、打牌,我爸是个工厂看大门的,喜欢喝酒,喝多了就发酒疯。我家也没什么钱,经常房租都不能按时交,每次都是你帮我跟你妈妈求情。我读不好书,考试的分数都没法看,而你却经常能拿到年级前几名的成绩。”
他伤感地笑了笑,“我暗恋你,但我不敢说。我知道,你是个家里有一栋小楼房的学霸,而我只是个家庭混乱得一塌糊涂的混混。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隋青柳回想起往事,表情柔和了几分,“那次你喝醉了,然后第二天死活不承认表白,说自己是喝多了瞎说的。”
“你跟我在一起,我觉得好像是七仙女下凡跟董永好上了。我以前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下决心,要干一番事业!我成绩不好,读书读不出来,我就去做生意。韩城这边琥珀生意好做,我就卖琥珀!拿原料需要本钱,我没有本钱,我就去帮人家收高利贷,直到我攒到一点做生意的本钱。”
俞镜泊的眼中似乎有隐隐的泪光,“我真的很爱你,柳柳,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隋青柳流下了眼泪,“可是,你不能杀人啊!”
“我没有杀人,真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俞镜泊着急了,“我跟那个人说是我杀的,是因为我怕他起疑心。”他痛苦地扶住了额头,“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
他揉了揉眼角,开始叙述整件事的始末。
原来,当初一看到那块琥珀,俞镜泊就觉得很不一般,因为从他做琥珀生意开始,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他将琥珀送去鉴定,但鉴定的结果只说明了琥珀是天然的,并没有特别之处。
而就在他准备将琥珀还给隋青柳的时候,他的朋友小光跟他说了一件事——有人在高价收购一种具有七种颜色的琥珀,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种琥珀。当时,小光打着饱嗝、剔着牙,一脸鄙夷地说:“怎么可能有七种颜色的琥珀呢?也不知道这买家是不是得了癔症,有钱没处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俞镜泊捏着口袋里的那块琥珀,心脏砰砰地一阵狂跳。他很快回到了家,然后在“日光、常光、弱光”三种光照环境下反复做了几次试验,确定那就是一块七色珀。
俞镜泊大喜过望,他立刻在市场上放出消息,说他手里有七色珀。很快,一个有着奇怪口音的男人通过中介联系上了他。
这个长着鹰钩鼻的男人表达了自己想要买下七色珀的意愿,但同时,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求俞镜泊说出琥珀的来历,而且是越详细越好。他的理由很简单:假如这块琥珀是俞镜泊偷的或者抢的,那他就要慎重考虑是否购买了。
俞镜泊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自己拿到琥珀的经过,为了不给隋青柳添麻烦,他将隋青柳做的绝大部分事情嫁接到了自己身上。俞镜泊一向擅长编织谎言,他使用的方法也很巧妙,那就是半真半假。
俞镜泊的“故事”是这样的:韩诺惟将自己藏匿琥珀的地点告诉了隋青柳,而后,隋青柳拜托他去韩城中心医院拿琥珀。不巧的是,他遇到了在中心医院住院的韩母,好在他反应很快,用几句谎话打发了韩母。
让俞镜泊意外的是,鹰钩鼻不仅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谎言,还报出了五十万元的收购价。
俞镜泊惊呆了,当时韩城的房价才几百元一平方米,就算是在省城昆明,房价也不到2000元一平方米。五十万元之于俞镜泊,无疑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然而,鹰钩鼻在报价以后,又附加了一个条件——尽快解决韩诺惟的母亲,不管用什么方法。
俞镜泊回想起鹰钩鼻当时的神情,仍旧有些后怕,“柳柳,你不明白,这个人肯定不是最终的买家,他只是一个办事的。”
隋青柳茫然地问道:“那买家为什么不自己来买呢?这么贵的东西,他就不怕出差错吗?”
“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买家平时确实不怎么抛头露面,原因有很多。有些人是用公款消费的,有些人的钱可能来路不明,他们都不好直接出面。再就是,对有些买家而言,这笔钱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俞镜泊重新戴上了眼镜,“反正,这个鹰钩鼻顶天了是个跑腿的,要么就是个打手之类的。”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气喝完,然后接着说道:“你也看到枪了,这种人都是不怕死不要命的,我们惹不起。当时他跟我说,他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七色珀的事情,韩诺惟的母亲必须闭嘴。我问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他也没说,只说让我处理,还强调说必须要处理好。”
俞镜泊当时颇感踌躇,因为在他看来,韩诺惟的母亲只是看到了隋青柳出现在病房而已,而且也只是推测隋青柳和韩诺惟有过接触。韩母并不能确定隋青柳是否拿到了那块琥珀,俞镜泊甚至怀疑,韩母根本不知道那块琥珀的存在。
但鹰钩鼻的看法显然和他不同。鹰钩鼻不愿多说,只是表达了一点:如果俞镜泊不能保证韩母闭嘴,那么他就不买这块琥珀了。
鹰钩鼻说话时的眼神阴鸷冷酷,同时还带有一丝奇妙的得意,“你也可以卖给别人,但我敢保证,除了我,不会有人出这么高的价钱买这块小东西。”
俞镜泊很快就发现,鹰钩鼻不是在说大话。市场上听说过七色珀的“老江湖”不少,然而没有人愿意收购,因为没有人知道“七色珀”的收藏价值在哪里。
几天之后,俞镜泊主动联系了鹰钩鼻,表示自己愿意将事情处理好。于是,鹰钩鼻先付了他二十五万,另一半的钱,则要等他办完事了才能给。
“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杀了韩诺惟的妈妈?”隋青柳听完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冷。
“不是,我真的没有想杀人。”俞镜泊站了起来,“我一开始只是想跟她说,让她不要胡闹,让她等儿子刑满释放。一块小小的琥珀帮不上她儿子什么忙,她儿子犯下那么多事,不可能凭着一块琥珀就翻案的!”他喘着粗气,“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杀人!”
“她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吗?”隋青柳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细想的问题。
“柳柳,你要相信我。”俞镜泊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你必须相信我。”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散发着诡谲的光,“你可以揭发我,不过,不要忘了,你也算是从犯,要不是你传递消息,那个犯人的妈妈也不会死!”
隋青柳看着丈夫的脸,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而她,真的是在梦游。
第一百四十六章 唇亡齿寒()
见隋青柳默不作声,俞镜泊的态度又软化了一些,“柳柳,你就算不在乎我,也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宝宝啊,他是无辜的。你忍心让他一出世就没有爸爸吗?”
这句话令隋青柳感觉心如刀割,她从小就没有父亲,深知单亲家庭不被人理解和尊重的滋味。每次母亲被人说了闲话后,都会落寞地对她说:“一个家,没有男人,真的是不行啊。”所以,在她十八岁那年,母亲终于再嫁了。
隋青柳的眼泪几乎表明了态度。
俞镜泊走到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柳柳,这件事,我确实贪心了,也确实做错了,但是我们没办法让时光倒流,对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伤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你养好身体,生个健康漂亮的宝宝。”
隋青柳低声抽泣着,似乎是被俞镜泊说动了。
俞镜泊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你这个样子,要是被小俊看到了,该多心疼啊。”
隋青柳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是哀悼那个善良的自己的消失,还是悔恨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等隋青柳渐渐平静了一些之后,俞镜泊说道:“另外,柳柳,这段时间,你真的不能再到处乱跑了。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我们就离开韩城。”
隋青柳擦了擦眼睛,吃惊地问道:“为什么?”
“小光的一个亲戚在昆明的一个景区拿到了许可。他那亲戚想开个翡翠店,但没有那么多货,地方太大了。小光跟我商量,要我过去开个琥珀店,顺便搭着卖点南红、黄龙玉什么的。”
隋青柳惊疑不定地说:“这太突然了,你之前都没有跟我商量一下!”
“我之前没有想好,但是现在我决定好了。我爸不在了,我妈也不怎么找我,找我就是要钱。别的亲戚,我也不在乎,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我在乎的人只有你。”俞镜泊的目光一往情深,“你在这边也就一个后爸了,而且他现在都不算你后爸了,你跟我走吧,去昆明好好休养,然后生下宝宝,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
隋青柳迟疑了一下,“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你不是都辞职了嘛,难道你还想回去给那帮犯人看病?”俞镜泊笑着拍了拍隋青柳的头,“我的柳柳就是心太好了,像仙女一样呢。”
隋青柳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在昆明好找工作吗?”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我肯定会帮你搞定的,再说了,你也不是非上班不可啊,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俞镜泊笑嘻嘻地抱住了她,“来,亲一个。”
隋青柳没有亲热的兴致,她推开俞镜泊,忽然说道:“你急着去昆明,是不是不想被那个鹰钩鼻缠上?”
俞镜泊长出了一口气,“多少有这个意思吧。”他站起来,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窗外,然后又回到隋青柳身边坐下,“我悄悄跟你说啊,那个人的身份真的不一般,他是霓虹国人。”
隋青柳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他第一次跟我见面的时候,中间他电话响了,他走出去接,我偷听了,结果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我觉得很像是日语,因为他有说什么‘娃来娃来娃西卡西’,就跟你看的日剧里边说的一样。”俞镜泊神情严肃,“虽然韩城有不少外国人,但我总觉得他的来头不太一般。而且,你也看到了,他是随身配枪的。”
“一个带着枪的霓虹国人?”隋青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吃惊地提高了声音,“他会不会是黑社会的人?”
“嘘。”俞镜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也只是怀疑。”
隋青柳越想越害怕,“那我们知道他这些事情,他会不会对我们”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是窗外的寒月。
“应该不会,他想那么干的话,早就可以下手了。”俞镜泊说道,“我想,他毕竟是在异国他乡,做事情难免有些顾虑。你想想,连那个犯人的妈,他都要我来处理,多半是不想自己动手吧。”
隋青柳打了个寒颤,“那,万一以后警察查到你头上来”
“不会的。”俞镜泊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不多嘴,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我们。”说着,他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糟糕,我好像吹着冷风了。”
隋青柳立刻拿起茶几上的纸巾,“进卧室吧,客厅冷。”
俞镜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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