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宁顿手里的彩虹雉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潘宁顿的脸上混杂着惊讶、愤怒、觉悟,他握紧了拳头,绝望地转过身去。
一脸笑意的扇珑站在不远处,她看了一眼潘宁顿,然后像平常一样,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支伯奈利m1。
她像是没有看见潘宁顿的表情似的,“老潘,都怪你。”她走到距离潘宁顿一米多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要不是你,她就不会死。”
“你不是薄伽猛的妹妹!”潘宁顿怒火中烧,“你是谁?”
“猜猜看?”扇珑一脸天真,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猜不到吗?”
“我不想猜。”潘宁顿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嗖”地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了扇珑手里的枪。他的动作迅捷得像是出涧的猛虎,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手心传来一阵奇特的麻,麻得他快要握不住枪了。
扇珑的脸上仍然带着甜蜜的笑容,她对于自己被夺枪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潘宁顿用枪指着扇珑,“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全尸。”
“哈哈哈。”扇珑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得像是屋檐下悬挂的风铃,“你这样一个高手,居然没有注意到枪的重量不太对劲?”
潘宁顿心里一沉,他听懂了扇珑的意思:这把枪里没有子弹。
“你只装了一颗子弹。”潘宁顿苦涩地说。
“毕竟是你,我小心一点,也没错吧。”扇珑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老潘,这女人是谁?”薄伽猛的声音传来,他手里拎着一捆木柴,脸上满是汗水。不等两人开口,他就大喊了起来,“阿妹!”
他扑到死亡女子的身边,“阿妹,你怎么了?”他看着女子的额头,声音颤抖地说,“为什么?”
他抬头看着潘宁顿,“为什么?”
潘宁顿一怔,他这才反应过来,枪在自己手里!他意识到薄伽猛没有听到他和扇珑的对话,便连忙解释道,“你听我说,你妹妹不是我杀的。”
薄伽猛踉跄着站了起来,“你的心比熊瞎子的皮毛还要黑。我救了你,你竟这样对我!”他抽出腰里的刀,朝潘宁顿扑了过去。
潘宁顿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的枪,接着就被薄伽猛扑倒在地。他并不想和薄伽猛打架,但后者双眼通红,接连朝他身上刺了好几下,显然是要跟他拼命。
潘宁顿狼狈地躲避着薄伽猛的攻击,他暗中提气,却感觉身上像是压着一车水泥,异常沉重。他几次试图推开薄伽猛,却根本推不动。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是要蹦出他的胸腔。
薄伽猛很快就占据了上风,他将猎刀对准了潘宁顿的脖子。潘宁顿喘着粗气,竭尽全力地挣扎着。
又是一声枪响,薄伽猛应声倒在了潘宁顿的身上,从他脑袋里迸射出来的血浆溅了潘宁顿一脸。
潘宁顿推开了薄伽猛,他顾不得擦脸,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咆哮道:“你他妈疯了?为什么要杀他?”
“我要救你呀。”扇珑依旧甜甜地笑着,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有趣,竟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我都救了你好几次了,老潘。”
潘宁顿揩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不仁社’的。”
“人家才救了你,你居然这样凶,真过分。”扇珑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你又想夺枪,因为现在枪里有子弹。”
潘宁顿瞪着她,没有说话。
“但是,你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发麻,还有些使不上劲,对不对?你的心脏在‘蹦蹦’地跳,好像要跳出来啦。”扇珑将枪口对准了潘宁顿,“我都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呢。”
潘宁顿上前一步,“你在玩什么花样?”
“嘻嘻,你忘记‘克巴德霞’啦。”扇珑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你问过这个猎户,确定有这种蘑菇,而我又敢当着你的面吃下去,就代表没有毒?”
潘宁顿看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只觉得她是一条美女蛇,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克巴德霞’这种蘑菇,它也确实长得有点像我给你吃的那种。”扇珑不紧不慢地说,“可惜呀,你吃的不是‘克巴德霞’,而是‘赤红蝇伞’。”
“那为什么我没有死?”潘宁顿无比揪心,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过信任扇珑了。
“因为‘赤红蝇伞’的毒是慢性的。假如你今天没有这样激动,也没有跟那个猎户搏斗,那么你体内的毒也许就不会发作,这种毒完全受制于你的剧烈运动。”扇珑答道,“所以,就算你现在扑过来夺枪,我也不怕。”她做了个鬼脸,“你拿到枪,也开不了,你的心脏跳得太快了,你的眼睛也会无法对焦的。”不等潘宁顿说话,她又补充道,“但是呢,你还是应该感谢我,因为,‘赤红蝇伞’的毒性近似麻醉,所以你身上那些伤口都不疼了呢。”
潘宁顿强忍着怒气,“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干嘛要杀你?”扇珑瞪着他,“你死了,我去哪儿找琥珀宫?”
“你休想从我嘴里挖到一个字!”潘宁顿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反而平静了一些,“我大哥会帮我报仇的,你也不用得意太久。”
“你大哥?”扇珑放声大笑,“你真是笨得让我想哭。”她讥讽地说,“你说的是莫乌斯吗?他和叛徒钟梵霄一起死了,被中国警方当场击毙。你不会不知道吧?”
潘宁顿瞬间感到一阵心悸,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扇珑,“你在胡说八道。”
“你爱信不信。”扇珑举着枪,冷笑着说,“等你在黄泉路上看到你大哥,记得替我问声好。”
潘宁顿抬头仰望着天空,在这寂静的森林中,他似乎真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声音像是由废旧座钟上的钟摆发出的,不但毫无规律,而且空洞又绝望。他闭上眼睛,看见了兄长、妻子、儿子的脸庞,而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宿命的痛苦,如同汹涌的洪流,直冲进他的心里。
汉诺威家族,只剩他一人了。
想到这一点,他忽然不想死了。
潘宁顿睁开眼睛,看着扇珑,“如果我告诉你琥珀宫的下落,你能保我不死吗?”
扇珑吃惊地看着他,“你不会骗我吧?”她的睫毛“刷刷”地眨动着,“你真的知道琥珀宫在哪里?”
潘宁顿点点头,“琥珀宫的下落刻在两件信物上,其中一件,在我大哥手里,另一件,在我手里。”他假装迟疑了一下,“不过,要是我大哥真的死了,那你们拿到我这件信物,也没用。”
“这一点你不用操心,我们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找到莫乌斯的尸体。”扇珑镇定地说。此刻,她看上去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我保证不骗你,你能保证我性命无忧吗?”潘宁顿做出一副怀疑的样子,“我杀了很多‘不仁社’的人,他们恐怕不会放过我。”
“这个,你大可放心。”扇珑忽然用日语说道,“只要你助我找到琥珀宫,我就把你藏起来,然后给你改名换姓,让你隐居。这交易怎么样,公平吧?”
潘宁顿听着她那纯熟而流利的日语,有些吃惊,“你居然不是中国人。”
扇珑冷冷地看着他,“我当然不是中国人。”她抬起下巴,傲慢地说,“我是九条雪绘,九条晴臣的妻子,‘不仁社’的当家主母。”
潘宁顿惊呆了。他虽然知道九条晴臣在这两年娶妻生子了,但他没有想到九条晴臣的妻子会是这样的年轻,而且还伪装成了猎户的妹妹,在他身边潜伏了半年之久。
“看你的表情,还真以为我是未成年?”九条雪绘晃了晃枪口,“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她嗤笑一声,“男人真好骗,看见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就以为对方没脑子。”
潘宁顿无言以对,他确实被这女人给骗了。实际上,假如今天薄伽猛的妹妹没有出现在这里,他还不知道要被骗到什么时候。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九条雪绘戒备地盯着他。
“我只是感叹,你说的都对。“潘宁顿苦笑了一下,“你既然是‘不仁社’的主母,那你说的话必然有些分量。我会带你去藏信物的地方,也希望你说话算话。”
“什么意思?信物不在你身上?”九条雪绘蹙起了眉头,“你藏在什么地方了?我让人去取。”
“我带你去,离这里不远。”潘宁顿答道,“我不能直接告诉你藏在哪儿,不然,万一你知道地点后转头就开枪,那我就死得太不划算了。”
“学聪明了嘛。”九条雪绘微微一笑,然后晃了晃手里的枪,似乎是在警告,“好,那你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往树林深处走去。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树林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空气如雨后一般湿润。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粗壮的树干散发着古老而又威严的气息,让人一看就觉得有压迫感。这些常绿的高大乔木像是一群沉默的指路人,指引潘宁顿和九条雪绘行走的方向。
“你当初是怎么找到我的?”潘宁顿打破了沉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九条雪绘简短地答道。
潘宁顿皱了皱眉头,“真难为你们了,这深山老林的,居然都能找到我。”
“除非你完全与世隔绝,不然,我们一定能找到你。”九条雪绘冷冰冰地说,“救你的那个家伙嘴巴确实很严,不过,他没有发现跟踪者的能力。”
潘宁顿叹了一口气,“我很奇怪,九条晴臣居然会娶了你。”
“你什么意思?”九条雪绘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顿时大怒,“我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丈夫一直都喜欢一个中国女人吗?”潘宁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悯,“他恨我入骨,很大的原因是我娶了他的心上人。”
“你说云踪那个叛徒?哼。”九条雪绘一脸鄙夷,“我不跟一个死人计较。”
潘宁顿心中一痛,“要不是你们穷追不舍,云踪也不会死。”
“你还不如说,要是你当年没有带走她,她就不会死。”九条雪绘不以为然地说,“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把她带走,省得我看了心烦。”
说完,九条雪绘忽然笑了起来,“对了,顺便告诉你件事吧。”
她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让潘宁顿的心提了起来,“你说。”
“云踪的尸体被社长带回去了。”九条雪绘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的眼神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仇恨,“说什么不能让她死在异国。哼,本来就是中国人,死哪儿不是死?”
潘宁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辞而别()
九条雪绘打量了一下周遭,“你确定是这里?你好像没做什么明显的标记啊?不要跟我耍”
她的话还没说完,潘宁顿忽然往前窜了一步,同时在树干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九条雪绘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像一只猎物一样被地上隐藏着的绳网给倒吊了起来。她的反应很快,刚离地就朝潘宁顿的方向开枪了,但潘宁顿早已躲到了大树的后面。
九条雪绘一口气打完了枪里的子弹,接着就开始摸索身上的武器,想要割断绳网。然而,她整个人倒吊着,动作变得非常笨拙,她艰难地摸索了半天,可是怎么也摸不到靴筒里的小刀。
潘宁顿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你现在头朝下,颅内压升高,很快就会眼球充血,脑袋发胀,判断能力大幅度下降。”
九条雪绘气得破口大骂,“混蛋!你这样偷袭算什么?”
“你没有偷袭过?”潘宁顿冷冷地说,“这陷阱本来是套赤麂用的,现在看来,对付你也不错。”
“你所谓的信物根本不在这儿!”九条雪绘终于反应了过来,“你骗我!”
“你难道没骗我?”潘宁顿活动着手脚,“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蠢到相信你的鬼话吧?给我改名换姓?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我和云踪之前就是隐姓埋名,你们放过我们了吗?”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屑一顾地说,“霓虹国人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九条雪绘涨红了脸,“我刚才没骗你,真的!”她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云踪死了,我也没有情敌了,只要能拿到琥珀宫的信物,我就在社长面前立下了大功!我没有必要杀你!”
“你说的社长,不就是九条晴臣那狐狸吗?”潘宁顿讥讽地说,“可惜我太了解他了。我实话跟你说吧,就算你找到了琥珀宫,他最多也就是感激你一下,他心里的人还是云踪,永远不会有你的位置。”他瞟了一眼九条雪绘,“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九条雪绘咬住了嘴唇,她咬得是那样用力,几乎要将薄唇给咬破了。
潘宁顿略带同情地说:“我听云踪说过,同‘不仁社’来往最密切的家族是西园寺。我猜,你的娘家就是西园寺吧。可惜,西园寺实力再强大,也只有给九条晴臣打工的份儿,他娶你,不过是为了你的‘嫁妆’。”
九条雪绘勃然大怒,她死死地瞪着潘宁顿,似乎是想用目光将后者大卸八块。“然而,你老婆还是死了,你们都爱她,但是她死了,变成一堆白骨和臭肉了!”她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而因为头朝下,她没笑几声,便开始咳嗽。
潘宁顿等她咳嗽完,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可以杀了你,但也可以放了你。”
“说出你的条件吧。”九条雪绘闭上了眼睛,她原本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此刻越发觉得头痛起来。
“告诉我云踪被九条晴臣藏在哪儿了,我就放了你。”潘宁顿一字一顿地说。
九条雪绘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在装傻?还是在试探我?”
潘宁顿被她问得一头雾水,“装傻?装什么傻?”
九条雪绘又咳嗽了起来,“社长花那么大工夫去找琥珀宫,不就是为了云踪这个贱人吗?”
潘宁顿上前狠狠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云踪在哪儿,只有社长知道!”
“云踪和琥珀宫有什么关系?”潘宁顿提高了声音,“你再胡说八道,我立刻杀了你!”
“你作为汉诺威的传人,居然不知道?哈哈哈哈!”九条雪绘夸张地大笑了一阵,“这简直是我听说过的最滑稽的事情了。”
潘宁顿忍无可忍,他从腰后抽出佩刀,对着九条雪绘的肩膀捅了一刀。“我的耐心有限。”
“是呀,谁不知道你是‘あしゅら’呢?”九条雪绘忍着疼痛,“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云踪在哪儿。”
潘宁顿沉默了一会儿,“那九条晴臣为了云踪寻找琥珀宫又是怎么回事?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不仁社’从1874年就开始寻找琥珀宫了,那会儿,云踪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九条雪绘似乎不愿多说,“这些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社长呢?”她忽然笑了一下,“噢,对,我忘记了,你中毒了,可能扛不到去东京了。”
“你也吃过那种蘑菇,你肯定有解药。”潘宁顿镇定地说,“我也不问别的问题了,解药交出来,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第一,我不知道解药是什么。第二,我就算有解药,也不会给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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