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进来吧!”谢安娘稍显艰难的坐起了身。
从外间走了进来,云珰将水端放在盆架上,复又将拨步床上的帐帘向两边挂起,扶着谢安娘下了床。
“小姐,这是怎么了?”云珰见谢安娘举止艰难,颇为担忧的问道。
“许是昨天一天太累的,现在只觉得整个身子沉的慌!云珰,你快替我按按吧!”谢安娘抬了抬胳膊,动了动腿,这筋骨看来是得活络活络、疏通疏通。
“来,小姐,你躺这边的软塌上!”扶着谢安娘躺好,便上手了,这一推、一拿,拿捏得正好,再加上她手上有力气,这一手按摩的功夫,好得没话说!
一阵舒筋松骨后,谢安娘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整个人都像是轻盈了不少。
很快,谢安娘便梳洗完毕了,喝了一小碗的鱼片粥并半碟蜜豆酥,她便去了书房,随手拿起了桌上还曾看完的一本志趣杂谈。
这甘棠院中的书房,原是她爹在世时用作办公兼读书用的书房,后来,她爹走了,她娘有事儿没事儿的也会来这里头坐坐,还将一些常看的书也规置在了这里。
这几年,她一个人想着、念着去世的双亲时,就爱来这里待着,这一来二去的,倒是让她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有她爹生前翻阅过的一些传记、地志等,还有她娘遗下的一些手札、古籍,而且,她还在其中发现了父亲留下的小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小时候,还不懂何为生离死别,听人说爹爹没了,也只以为是像往常一样,这几天没了,过几天便又会出来的。见娘亲日日以泪洗面,萧索憔悴,还很是不解,为什么要伤心?
娘见她懵懂不知事,只是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将她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讲着爹的事,用温柔的语言在她脑海中陈铺开一卷一卷,或温馨、或幸福的生活点滴。只是如今这张静静躺在书页里的小笺,已经被磨得有些起毛边了,应是娘亲睹物思人,反复用指腹摩挲所致。
而夹着那张小笺的书,正是她娘留下的一本手札,里面就记载着一些古老的方子,而且看字迹,娟秀雅丽,是她娘的亲笔,只是她怎么不知,娘亲竟然还懂略懂医术?
另外,她还在这里找到了几本记述这世间奇珍异草的古籍,里面将一些鲜为人知的药草奇花都详尽的画了出来,还在旁配以文字解说。她上回被绑架之时,在山上无意中看到的罗汉醉,便有在这些书中记载着,倒也是派上了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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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书房中便只余书页翻动的声音。
春光从半开的窗格中倾泻而入,洒下了一室的温暖。照进的光束下,有轻微的浮尘,在空中升腾,忽上忽下,带着缥缈的意味。
谢宛娘推门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静谧安好的画面。
手捧着书,随意却不失优雅的靠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她眉眼精致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中,越显白皙,犹如一块散发着微光的白玉,温婉恬淡。
“姐姐,你果真在这里!”
谢宛娘因着昨日谢安娘最后说那一句话,一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终还是决定找谢安娘谈谈!幸而今早范府来人,将范易泽叫了回去,要不然她也不知该找个什么借口将范易泽支开。
谢安娘将视线从书上挪开,见谢宛娘脸色有点苍白,眼中还有着些微的红血丝,整个人就犹如一朵被霜打过的牡丹,失了几分艳丽与张扬。
遂放下手中的书,佯装不解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这脸色怎得如此憔悴?可是晚间不曾睡好?”
谢宛娘脸色僵了僵,“姐姐,再过五日,便是爹爹的四十生辰了,我前些时日在古玉轩定下的礼物,正好今日得空,便想邀姐姐一同去取。”说着,咬了咬唇,“再说,我睡得好不好,姐姐心里也是有数的!”
“哦,妹妹说笑了,我又不是你的枕边人,如何会知道你睡得好不好?”顿了顿,谢安娘又接着道,“不过,依我往日里的经验,妹妹应该是睡得极好的!毕竟,晚上睡觉磨牙的人,吵到的事别人,又不是你自己,没什么睡不着的!”
这谢宛娘晚间睡觉偶尔会磨牙,这个她是深有体会,毕竟,两人在未翻脸前,感情还是非常要好的,尚小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过上一晚,也是常有的事儿。
谢宛娘一噎,怎么也想不到谢安娘会扯到这个上面,不由争辩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早就没这个习惯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街?!”这种陈芝麻烂事儿的,她怎么会还记得!
“不去。”谢安娘又拿起书,准备继续看下去,明显对上街一事不感兴趣。
“诶,什么?”谢宛娘不由着急,这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此时也顾不得隐瞒了,她开门见山地说道,“安娘,我是真的有事要和你谈谈的,是关于易泽哥哥的事情!”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不去!”谢安娘一想到那天夜晚在假山后的谈话,到现在都觉得心中甚是悲凉,满是对谢宛娘的失望。
只是,关于范大哥的一些事,确实是该早处理了!
第20章 归还()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不去!”谢安娘一想到那天夜晚在假山后的谈话,到现在都觉得心中甚是悲凉,满是对谢宛娘的失望。
只是,关于范大哥的一些事,确实是该早处理了!
想到这儿,她又望了眼略显急切的谢宛娘,语气稍缓,“你若是等得的话,下午我也正巧要出去一趟,到时候可以一起走!不过,你若是等不及了,就当我没说过!”
谢宛娘心下一喜,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转折,连连应道:“等,当然等,我等你就是了!”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让谢安娘从此不再提上元佳节那晚的事儿了!毕竟,今日下午取了礼物后,她便要回范府了,要不然老住在娘家,算个什么事儿!
“那你便过了日中再来吧!”说了这句之后,谢安娘只盯着手中的书,不再开口。
见她一副专注的样子,谢宛娘知道这是在无声的下驱逐令了,在这儿干坐着也没意思,索性就出去了。
良久,谢安娘合上手中的书,怔怔的望了会儿窗外的海棠,三株树态峭立的西府海棠,在嫩绿的枝叶从中,悄然绽开着红艳花蕾,而靠近墙角的那株,前几日还是零星的几点嫣红,现已渐变为粉红,佛如晓天明霞。
日中刚过,谢宛娘便带着贴身丫鬟来到甘棠院等着了。
“可以出发了吧!”等了半个时辰,她不禁催促道。
“不急,来,先喝口茶。”说着,谢安娘就上手斟了一杯茶,递到了谢宛娘面前。
接着,又吩咐云珰,“云珰,你去将我妆奁上放着的一个长方形匣子拿过来。”
不一会儿,云珰便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个雕花檀木长方形匣子,上面挂了把精致的小铜锁。
“小姐,可是这个匣子?”
“不错!”谢安娘接过匣子,便站起身,朝着谢宛娘道:“我们走吧!”
谢宛娘满是莫名,神神秘秘的!随即,也就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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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穿行,约一刻后便停在了城中最大的古玉轩前。
几人走进店内,立马就有店中伙计迎上来,“范少夫人,谢二小姐,您们里边请!”说着,就带她们一伙女眷进了二楼的雅间。
这古玉轩,是十年前在这禹州城中开起来的,口碑一向不错,不仅因为这里的货色好,货源足,样式新颖,还有这里的服务态度,那也是好得没话说的。
像是谢府这类富贵人家,以及城中的一些达官贵人,都是在古玉轩办过什么“钻石级、翡翠级”等的贵宾卡,店里对于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家,那也是准备了相当私密的雅间的。想当初,这种所谓的贵宾制度一出,可是使得古玉轩立马从一众古玩玉器店中脱颖而出,渐渐成了城中玉器行业的领头羊。
而且,店里的伙计对于每一位顾客都是笑脸相迎的,更别提她们这种老顾客,底下的伙计早就认得脸了。用东家的话来说,那就是“顾客是上帝”,对待每一位顾客都得保持和洵有礼的态度,让顾客有种宾至如归的温暖感。
不过,“上帝”是什么他们不懂,但是宾至如归他们还是懂的,不就是要让客人到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要亲切周到的招待客人吗!
伙计跑前跑后的为她们张罗了雅间,奉上了精致可口的茶点,便又开口询问道:“范少夫人,可是来取前些时日在这里定制的礼物?”
“嗯,快去取来吧!”谢宛娘挥了挥手,伙计便退了下去,还十分体贴的将门关好。
随即,她又将贴身丫鬟遣走,“藿香,你也下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谢安娘见状,便也将云珰支开,“云珰,你去下面看看有没有新进的簪子,帮我挑上一支。”
云珰看了眼屋内不对劲的气氛,最终还是咽下了嘴中的话,小姐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便也顺从的出去了。
“这么大费周折的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府上说的?”谢安娘敲了敲手上的匣子,问道。
谢宛娘抬眸望了眼一脸沉着的谢安娘,咬咬牙,还是决定开口,“姐姐,我错了,上元佳节的那晚,是我不好!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间鬼迷了心窍。可是,你又知道我有多煎熬吗?!”
谢安娘也不出声,指尖抚过檀木匣子上的雕花,感受着上面微微的凹凸感。
这开头第一箭射了出去,往后再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启口,“你知道吗!眼睁睁的看着你与易泽哥哥的婚期一天比一天近,我却只能在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甚至还得装作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我的心有多难受吗?!
我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却对着另一个女人温柔的笑,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要站在一旁看着,也只有这个时候,我离他才是最近的!就算再痛,也忍不住的渴望接近他,明知毫无希望,也要飞蛾扑火的心情,姐姐可曾有过?!”
话到激动之时,谢宛娘身子微微颤抖,她双手用力的抓着桌沿,兀自说道:“姐姐怕是不曾有过吧!你明明就不爱易泽哥哥,为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你的好,不过是仗着他未婚妻的身份而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安娘开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范大哥是爹爹在世时给我定下的,是我未来的夫婿,我不接受他对我的好,难道是要我往外推吗!
宛娘,这世间的事,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必须要有回报的,爱一个人的心,不是这么衡量的。对于范大哥来说,我能全盘接受他给予的一切,这便是他想要的。”
“你胡说,这分明就是为你的不爱找借口而已!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范大哥这么全心全意的付出,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曾渴望你的回应?!
既然你不爱他,那就让我来!我会比他爱你更加的爱他,为了他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能吗?”谢宛娘说到最后,微红的眼中已染上一丝疯狂。
“我不能,我也不会!”谢安娘的声音清清冷冷,与谢宛娘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她不能理解,爱情不应该是美好的吗?为何宛娘会因爱疯狂,判若两人,娘亲也是一心求死,心灰意冷?这世间情爱,最是伤人伤己,不沾最好,一沾便放不下。看来话本中说得也没错。
顿了顿,谢安娘一双清明的杏眼朝谢宛娘望去,再度开口,“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不爱范大哥,只是我对他的情,是家人般的亲情,是知己般的友情,或许是少了点你所说的爱情,可这并不影响我与范大哥的相处。
再者,难道你爱他,就一定要不择手段去得到?难道你的爱,就能成了你伤害他人的借口吗!”
在谢安娘直击人心的视线中,谢宛娘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丑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开朗、自信,虽然脾气不好,可也不会想着去害人,更不知自卑是何物,看看现在的她,都成什么样了,嫉妒蒙蔽了她的眼,让她变得恶毒,连一起长大的姐姐都想害!
渐渐的,情绪激动的谢安娘冷静了下来,她直视谢安娘,“姐姐说得对,爱不能成为伤害一个人的借口。可是,我就是会情不自已的这么做!我已经没救了,只要是涉及到易泽哥哥的事儿,我就没法理智思考。
我承认,我羡慕你,被易泽哥哥爱着,嫉妒你,能成为易泽哥哥的妻子,我甚至,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发了疯般的想着,你若是能消失该多好。
那天,亲眼看着你被人贩子掳走,我突然就觉得,莫不是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这是天意,命里注定我就该嫁给易泽哥哥,做他的妻子!”
说着,谢宛娘“扑通”一下,跪下来,眼中噙着泪水,祈求的看着谢安娘,“姐姐,你就成全我好不好,你不要告诉易泽哥哥有关那晚的事情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安娘压下心中的震惊,这还是那个骄傲如斯的谢宛娘吗!
她隐下眼中的不忍,只淡淡的开口,“不必如此,你起来吧!”
待谢宛娘从地上起来,这才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檀木匣子,推了过去,“这些都是以往范大哥送我的东西,以前是未婚夫妻,这些东西在我手上也没什么,如今,它们再放在我这儿就不合适了,还烦请你转交给范大哥,也省去了我与他见面徒增是非。”
谢宛娘盯着眼前的匣子,抬头不可置信的望了眼谢安娘,“你真的要给我?”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有种砸蒙了感觉。
“不是给你,是物归原主,还给范大哥!”谢安娘纠正道。
谢宛娘细细的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心里想到,这东西既然到了我手中,给不给易泽哥哥是我说了算。她必须得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只是谢安娘似是看透了她的所想,随之又加了一句,“你不许看里面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必须完完整整的交到范大哥手里!说不准我什么时候遇上范大哥,我就顺嘴提了它一句。到时候你露馅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谢宛娘脸都憋红了,果然,一起长大什么的,最讨厌了!
谢安娘却并未再接话,只端着茶盏,默默的品了口茶,这古玉轩的茶水也是不错的。
有些话,她并未说出口。之所以将匣子给谢宛娘,一则,她也没兴趣插足在这既成定局的婚姻中。
二则,宛娘怎么说也被她当做亲妹妹疼了这么多年,感情不是一下子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只是再想回到原来,却是不可能了。已经碎裂的的关系,她也无意修补,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越走越远吧。
三则,她向来将范大哥当做家人,既然是家人,他成婚了,她自然是祝福的,尽管新娘不是她,可她依旧希望他能幸福快乐,无关情爱,这仅是她作为家人最诚心的祝愿。
一时间,房内静默无声。
第21章 种子()
好半晌,外间传来响动,似是藿香在与店中的伙计说着什么。
谢宛娘抬眸看了眼对面静坐品茶的谢安娘,手不自觉的搭在檀木匣子上。
她稍稍垂眸,盯着眼前的匣子,姐姐将旧物归还,这是准备拉开两人的关系,与前事做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