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见识一下她的瞎眼母亲,可惜她不在外面。虽说是一个村的,但分属不同的生产队,她们家在水库对岸,无事谁也不会到这边来,更何况她母亲因眼睛看不见极少出门,就是来这边也很少能见得着。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每年七八月南瓜黄熟时,在五队边上的路上,能隐约听到对岸她那“崽呀肉呀回来呷南瓜”的凄凉哭声。
我走在队伍中间,快到屋侧时,廖光明从屋里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大伙后对我说:“祥红,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枫树山上摘枞树坨坨。”我答道。
廖光明走到我身边,附耳对我说道:“老太太请你去屋里一下,说是有话和你说。”
“哦?”我颇感意外,对走在身后的周扒皮说:“你们先走,我一会才来。”
说话间将背篓放下,跟在廖光明身后进了屋。
廖光明领我进去时仙娘婆陈竹秀正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外走。
屋外秋阳艳艳,屋里却有些昏暗。陈竹秀微驼着背,花白的头发盘在头上打了个髻子,满脸的皱纹起着荷包褶,脸色苍白,显得她远不止才六十岁的样子。此时她一双瞎眼大睁着,灰浊呆滞。
我上前二步,叫了一声“陈娭毑”。
其实我并不清楚该叫她什么。村里姓谭的才只几户人家,和我们孟家连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也没有,她这么大年纪了,想来和我祖母差不多大,叫声娭毑总不会错。
陈娭毑听后却连连摆手说:“别这样叫,你是贵客,平辈论交都是我高攀,你叫我娭毑岂不是折杀我?快、快请过来坐。哦,光明你出去吧,别让人进来,我要和祥红说几句话。”
廖光明很惊异的看了我一眼,答应着退出了里屋,并顺手带上了木门。
我虽也感诧异,但还是走过去几步,搬张方凳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对她道:“您这么大年纪了,我为何不能叫你娭毑?我要过了年才满十二岁,您说我是贵客,我实在不明白,您能告诉我么?”
她顿了顿,盲眼对着前方说道:“你不是正奇怪我怎的一下就成了仙娘婆么?”
我点了点头,猛然省悟她可看不见,遂又说道:“是的。我确实很好奇。”
“其实我自己也很好奇,我上吊未死,醒来后昏昏沉沉好多天,满妹子成亲那晚,我喝了些酒,忽然就这样了。有时是别人、哦不,是已死之人借我的嘴巴说话,有时却是我自己的感觉,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仿佛是有人在我心里告诉我的。有像刚才,你一到我家院子,我脑壳里好像一下就亮了一盏灯,我就晓得你是谁了。
“你叫孟祥红,你在洞里得了两件宝贝。孟庆南屠户将你领进门,你真正的师父是桂新粮油匠,但成就你的是洞里的那位前辈高人。你将是一个奇才,日后前程无量
“你不用问,也别打岔,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告诉你,我只晓得以前的事,而且有一些是不能说的,你应该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与人与己都不利,能说的我都会说,至于未来的事,我也不晓得,你问也是白问。
“我让光明叫你进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村里藏有一个厉害的山魈,去年好像还想对你下手。杨师公只能将它驱离,却不能将它制服或除掉,近来它又在村里兴风作浪,这一向发生的事多与它有关,如不能制服它,杏花村将无宁日,凶事连连。
你身怀奇宝,是惟一能克制它的人。你得想办法将它除掉,还杏花村一个太平”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我真正的大吃了一惊。连桂老爹和洞中之事她都晓得,看来她所说非假。记得去年杨师公确实有说过纠缠我的是山魈。对于她说我是惟一能克制它的人,我大为惊奇。
我自衬虽然得了洞里不知名前辈的幻魂露和天叶香,近来各方面都大有长进,亮伯伯教给的拳棍,基本上一遍就会,练起来虎虎生风,术法方面自觉进步也很大,但毕竟从未实践,心里很没底。至于梦境之中黄鼠狼所说的能分辩神妖鬼怪摄人魂魄,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只不过依那日我隐约间能看见曾孟春身上的小蛇,以及他见我时的情形,还有酒癫子所说的,似乎又有那么一回事,我想了想说道:
“陈娭毑,我现今还小,懂的不多,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做。又怎能对付得了它?你既然知晓是山魈作怪,不能除掉它么?”
陈竹秀严肃的说道:“我晓得你的想法。实话说吧,我只知晓一些过去别人不知晓的事,对于未来的只是感觉和推测,而且我本身并无本领,也不会术法,只能为别人指点一二,所以这事只能靠你”
“可我现在还莫什么本事呀?又怎能去除妖降怪呢?”
“呵呵!你是怀揣冷饭受饿!身有异能而不自知。不过这不怪你,也不用着急,水滴石能穿,功到自然成。你现在只是缺少一个引头,就像涧中之水被泥堤暂时阻挡,涓涓而流,一旦山洪爆发,泥堤垮塌,滔滔之势就不可阻挡了。你现在缺的就是一场这样的山洪”
原来如此?一霎时我有一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省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卷 春笋 第五十七章 枫树山(上)()
山区秋天有一种有别于春天的美。没有春天的繁华似锦,深绿中点缀着艳红苍黄,树木上挂满了不知名的果实,有着一种春天里没有的厚重和饱满。路边坎下?,除了有野菊和鸡冠花,照样还有少量红蓝白紫的野花,东一丛西一簇的点缀在山水之间,争宠般的抢眼,显示着她们的存在。
山上稍显冷清。茶子才摘,茶花还要一个来月才会开,除了偶尔探出来一枝两枝不知名的小花,似乎有些寂寞。其实并不寂寞,到处挂着果实的树木反而更显闹热。
我们十几人一进山就兴奋了,喊的喊叫的叫,又唱又吵,惊出山麻雀一群又一群。路边有几棵毛栗子树,成熟的小刺球有些已张口,露出包裹着的红栗子,大家一阵争抢,坐下来脚踩石砸,先吃一阵再说。
毛栗子其实和板栗差不多,只是比板栗小很多,不及板栗的一半大。它的果实壳薄肉饱满,吃起来比板栗香。还有就是它生长在较高的山上,树也很矮小,一般站在地上就可以将技条攀下来。
枫树山上的野生毛栗子树最多,吃过一阵后,座山雕提议,上午就不捡桐茶了。我们伢子们先去摘松球,妹子们则专门去捡毛栗子,下山后我们将松球分给她们,她们将毛栗子分给我们。
事情就这样定了。于是分做两拨,分头行动开来。
妹子们沿山脊往上走,我们则横斜着进入松树林。
这是一块幼松林,大部分松树都只有一丈多高,密密麻麻的。碧绿的枞树坨坨又大又多。黄世仁和座山雕爬到树上,利用自身体重将树尖压弯下来,我们几个人就站在坡地上拽着树枝猛摘,果然是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只大半个上午,我们几个的背篓就装满了。
新鲜的松球很压称,一背篓少说也有三十斤,足够我们十几个分了。我们将背篓搬到山坡分水岭的路边,无聊的拌嘴扯蛋,等待捡毛栗子的妹子们过来会合。
枫树山上本来是有很多枫树的。枫树是杂木,材不堪用,早些年植树造抹时被砍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少数枫树又高又大,披挂满身的红叶在碧绿的松杉林里鹤立鸡群,赏心悦目的分外抢眼。秋风拂过摇曳婀娜,沙沙有声。
我黙坐一棵大海碗粗的枫树下,秋阳透过枝叶,斑驳了一身,一片红叶脱离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到头上,站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了脚边。我伸手拾起来,捻着叶柄,思绪回到早前上山时和仙娘婆陈竹秀见面时的情景。
仙娘婆陈竹秀的话对我触动很大。我很期待她所说的“山洪爆发”。
“喂,猴子你发哪样懵呀?”
我正自想的入神,座山雕从树后跳出来叫道。
我将手里的枫叶扔掉,转过身子问道:“干嘛?发神经呀?”
“你看这都快晌午了,你姐她们捡毛栗子怎么还不下来?”胡汉三凑过来,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站起来说:“去找一下吧,是该回家了。”
黄世仁扯开嗓子大喊:“晓玲,孟晓玲,你们在哪里?赶快下来回家了!”
群山回荡着他已开始变声的大嗓门。几遍之后,并无回应,也不见人下来。
难道她们已转过山坳去了另一边?不然的话应该听得见呼喊,最起码也会答应一声的。我心念一动,一丝阴冷感陡然从心头涌出,我打了个激灵,惊呼一声道:“不好!她们可能出事了,赶紧去找!”
黄世仁大大咧咧的接嘴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又莫听见她们的动静,能出哪样事?”
我不理他,从路边翻上山脊,向山顶快速的攀爬而上。
枫树山虽有些高,但我们原本就在山腰之上,很快我就到了山顶。蓝天白云在头顶,山环水抱在脚下。登高临远,一览众山小。这风景对于我这样生活在山区的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除了感觉舒畅,并不有太多别的感慨。此刻的我连舒畅的心情也无,我游目四顾,手握喇叭状,大声呼喊:
“喂!孟晓玲!孟小兰!你们在哪里?”
声音空旷而又焦躁,除了飒飒秋风和被惊起鸣叫飞窜的山雀,另无动静。
这时黄世仁座山雕连滚带爬气喘吁吁的上来了,再后面隔了老远是胡汉三周扒皮和曾祥昆。这爬山又快又急,最是累人,看样子他们是累的不行,干脆坐在地上喘息开了。
座山雕手扶膝盖,喘息着说道:“猴子你太厉害了,现在你跑得比我们快,力气比我们大,哎哟,可累死我了”
黄世仁接音道:“猴子,你和亮伯伯说声情,把我们几个都收了吧,要不你教我们也行”
“少扯蛋!赶快找人!”我厉声喝斥。
“她们一大群人七八个在一起,有事会喊叫的”黄世仁不甘的嘀咕着。
山相连水相接,山水尽皆如此,少有孤山绝水的。枫树山自水库发端,西接云顶山,沿山脊分界,北连石山岭,南邻竹山排,均皆柴深树密,站在山顶,除了满目深绿褐黄和高低错落的树梢,根本就看不到空地,人藏其中,如不吱声,就相隔及丈也难发觉。
我正在焦躁该从何处找寻,忽听下方的周扒皮大叫道:“在那边!她们在那边!我听见声音了。晓玲姐,是你们在那里么?”
我也听见了呜咽声。我不管不顾,向着他指着的山洼急蹿。那里有一棵大枫树,红叶散开,遮掩了下面方圆二三丈。
接近了,阴寒扑面而来,我眉头一皱,心念电转,右手捏了个诀,快速的往前一点,低喝了一声“破”。随着声音,似乎有一团黄影急速蹿上了树尖,随即消失不见。一瞥间仿佛是一只毛茸茸的猿猴。我不及多想,也无暇他顾,毫不停滞的已扑到了枫树边,左手拨开遮挡的柴草,目光随之一滞。
枫树下的空地上枯枝败叶堆积,下方石坎下一棵野柿树上挂满了红红的野柿子,七八个小妹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野柿树旁边的柴草地上,只有周小燕一人坐着,眼睛盯着枫树上面,正呜呜咽咽的哭着。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枫树靠西的大枝桠上吊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鼓眼吊舌脸面狰狞的赤足女人。
我大喝一声:“这里有死人,你们别过来!”
正往树下靠近的座山雕等人制止了脚步,我跳下土坎,连溜带滑,下到野柿树的石坎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卷 春笋 第五十八章 枫树山(下)()
姐姐她们七八个人和我们分开后,欢快的沿山脊往上攀登,山脊上长着不少毛栗子树,间杂着还长有低矮的野柿子树,收获毛栗子的同时也收获了野柿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乡下人的生活都差不多,虽有赤贫,却没有后世的巨富。每个家庭都在为一日三餐的油盐酱醋操劳奔波。妹子比我们伢子懂事早,往往六七岁就学会了扫屋洗碗扯猪草,再大一点淘米做饭喂猪打狗的家务事就都能上手了,下得厨房上得厅堂是她们的终极目标。
对姐姐她们而言,像今日这样大家伙结伙上山捡毛栗摘柿子的机会很少,一年中也就那么难得的三几回。大家伙笑呀闹呀,尽情的释放着小妹子的快乐。
最先发现大枫树下侧的野柿的是孟小兰。那一棵不大的野柿上结满了小灯笼样的红柿,密密麻麻的少说也有百几十个,大家惊喜莫名,欢呼着一齐涌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才摘了几个,姐姐抬眼往上方坡地的枫树一瞥,树枝上吊着的女尸正随风微晃,狰狞的面目仿佛正在抽动,姐姐惊呼一声,吓得仰头就倒,昏死了过去。
其它妹子这时也都看见了那诡异恐怖的吊尸,一阵阴风疾吹而至,大家伙竟一齐仆倒在地,昏迷过去。
当时我们几个正在下方偏左的向阳坡上摘枞树坨坨,离此处有些远,且又隔了半边坡,分属不同的方向,根本就没能听见她们闹出的动静。
好才刚刚周扒皮妹妹在我们的呼喊声里醒了过来,但她吓哑了,除了嘤嘤呜咽,竟不会呼叫回应。
一具吊在树上的女尸,六七个倒地昏迷的妹子,我也被眼前这个情景吓住了,心里免不了一阵惊慌。不过这只是本能的一刻,很快我就醒悟了。毕竟我的术**夫不是白学的。
果然是山魈做怪。刚刚那一团猿猴样的黄影正是它的原身,可惜被它逃了。不过它不逃的话,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付它。我想起了上山前仙娘婆陈竹秀对我说过的话,心里不由一阵苦笑:经验和阅历摆在那里,离一个合格的术师我有很大差距。
也就在一愣神间,我恢复了清醒,绕过枫树,下到野柿树边,对还在呜咽的周小燕说:“小燕你别怕别哭,我们都来了。”
周小燕一头扎进我怀里,死死的抱住我的腰,小小的身子瑟瑟抖动着,放开喉咙大声哭叫着:“呜呜,我怕”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对上面吼道:“你们几个别往枫树上看,赶紧的下来帮忙。”
座山雕和黄世仁率先下来了,随后是胡汉三他们三个,无一例外的一个个连滚带爬,脸色煞白。估计他们已看见枫树上的吊尸了。他们惊恐万状的看着地上躺着的小妹子们,周扒皮和曾祥昆已哭出了声。
我大喝一声:“都别怕!有我在保证莫事。周扒皮过来,扶着你妹妹,我得去把她们叫醒。”
不光是周扒皮过来了,其它几个也一齐聚了过来,满脸惊恐的看着我。
我将周小燕交给了周扒皮,起诀念了个“除魔清心咒”,然后走到姐姐晓玲身边蹲下,用右手食指在她的鼻下人中穴上一按,姐姐舒了一口长气,“哎哟”痛呼一声,醒了过来,我说了声“先坐着别动。”转而又去按压孟小兰的人中穴。
我如法炮制,一会儿她们都悠悠的醒了过来,痴呆片刻后都“哇哇”的大哭出声,我厉声喝道:“莫事了,都别哭。不要回头看,赶紧收拾下山。”
黄世仁他们几个连忙收拾好她们的背篓袋子,连扶带拉的往山下撤离。我走在最后,姐姐紧紧拉着我的手,转过斜坡过到山脊分水岭,不一刻到了我们等她们时的枫树边。
至此,大家伙才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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