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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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谱-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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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暑假时我见有人用丛竹编扇子,也就试着鼓捣,很容易就弄成了,现在家里用的扇子大多都是我编织的。

    我双手不停的编着竹条,嘴里低声哼唱着水浒传智取生辰纲中白日鼠白胜所唱的歌谣: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喂,猴子你还在家里干嘛?再不走可要迟到了哟。”门外传来胡汉三的叫声。

    我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一点五十,可不是?还有十分钟上课了,我有点不舍的放下编织着的扇子竹条,出门往外走。

    胡汉三猫着双眼看了看我,也不等我,阴着脸低头往前走。我有些奇怪,追上去问道: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刚才去了哪里?“

    ”莫去哪里,特地拐过来叫你的。“

    他家靠村北,去学校我得从他家门前过。

    ”看你样子是不是犯什么事?被你爷娘骂了还是打了?“

    ”没有。“

    ”那干嘛阴着脸不高兴?”

    ”我爷娘吵架了。“

    ”吵架?吵么子架?为哪样?“

    ”我们家要修屋建房子了。“

    ”修屋建房子?好事呀,有新屋住高兴还来不及哩,干嘛吵架呀?“

    ”唉,你不晓得呀,修好的新房子还不定给谁住呢,我们却要累个半死。中午我娘回家吃时和我爷两个人为这事吵了起来,被我大伯和爹爹骂了一顿“

    我心中一黯,不再搭话。两人黙黙的走向学校。拐过油厂,正好看见他大伯刘映国正从院子里出来。他父亲刘老满低着头跟在后面,一路往大队部去了。

    大队书记刘映国和刘老满是亲兄弟,但长相差别挺大,刘老满敦实黑壮,刘映国却白白净净,梳着大背头,四个兜的旧军装上衣口袋上总插着两只钢笔,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曾经的出色木匠,倒像是区上的干部或城里的工人。

    老听大人们叹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初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明自了。这话确实不假,像刘得勇他们家五世同堂,二十几口人同桌吃饭没分家,这在十里八乡也是独此一家,另无分号。

    他们家还是在区、县都挂了号的”军属“和”五好家庭“(注2),而且他大伯刘映国是多年的大队书记,三伯是教师,他父亲刘老满是生产队长,母亲谭兰香也是村小学的老师,堂哥刘得文更是在部队当军官,刘得武在大队开拖拉机,这样的榜样家庭,谁会想到他们也有矛盾纠纷?

    大队书记刘映国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四弟媳谭兰香会同他顶嘴,更可气的是老四刘老满竟然任凭老婆和自己顶嘴在旁边一声不吭。气得父亲胡子乱抖,挥杖去打老四时,脚步踉跄摔倒在地。如今躺在床上直哼哼。

    操持这样一个大家庭确实不易。刘映国已经五十挂零了,可他还在做孙子。

    他祖父刘力扬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是杏花村最年长的老寿星。老爷子一生好强,品性坚毅,刚正不阿,早年凭着一身出色的木工技艺享誉十里八乡。

    父亲刘承堂青出于蓝,功夫纯熟,技艺高超。他们父子俩是乡邻公认的,最好的木匠。只是如今二人年纪太大,早已不再劈斧推创的做手艺了,一身技艺全部传给了刘映国兄弟几个。

    刘姓是地方大姓,山外面周边几个区镇公社加起来有好几万人。在杏花村也差不多占了全村人口的一半。他曾听祖父刘力扬说过,杏花村早先的时候没有人烟,明初时最先有曾姓族人搬来此处。他们刘姓是在永乐年间才搬迁进来的,其它姓氏的人家大多是在明未清初期间陆续搬迁来的。

    杏花村刘氏这一支,他们一系是长房。木工技艺源自祖传,刘映国祖父刘力扬早年间积攒了一些家业后,在村里盖了这个三进大院,大大小小有十七八间房子。可惜祖母过世得早,只有他父亲刘胜堂这一个男丁。两个姑姑也并非亲生,都是后来收养的。

    好才他母亲争气,一口气生了他们兄弟姊妹六个,而且个个健在,。只是母亲也是命薄,在老四一岁时就去世了。他们兄弟姐妹六个人全靠老爷子、父亲和他这个长兄拉扯着长大成家立业的。祖父在历经二次劫难后双耳失聪,将权力移交给了父亲后,不管家事。父亲借口年纪大身体差全推在了他的身上。

    如今刘映国兄弟四人都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一大家子加起来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人。大家伙都挤在老院子,勉强还可以住得下。可是儿侄辈转眼间都已长大,马上就要娶妻成家,开枝散叶了,住房显然太挤。

    他和父亲商量在旁边新开一家院子。在这个大家庭父亲和他有着绝对的权利。昨天晚上他在家庭会议上宣布了修建新房的决定,想不到老四两口子今天中午就吵了起来,而且还冒犯了父亲。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话刘映国深有感触。他自解放后的初级社、高级社到现如今的人民公社,一直都是当干部,大队书记当了近十年了。村里面的家庭矛盾处理了不多不少,岂能不知道自家的情况?

    他育有三子两女,老婆李玉莲精明能干,长嫂如母,一直掌管着家庭的财政大权。二弟刘映华两口子木纳老实,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育有三子一女,三弟刘映民在公社中学当老师,弟媳曾玉萍是个话不多的勤快人,育有二子一女,老四刘老满两口子都精明能干,老四当生产队长,弟媳谭兰香是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可惜的是只育有一双儿女,因她的身体原因未能再孕。

    说起来刘映国他这一房人口最多。大儿子刘得文年近三十,当兵十年,如今在部队已干到副营,三年前已在部队结婚成家,儿媳是城里的工人,去年才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段时间放在家里断奶,一大家子宝贝得不得了。这个儿子这辈子算是已离开了杏花村,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过客。大女儿出嫁三年了,儿女成双,眼下二儿子刘得武也定了亲,打算明年迎娶进门。二弟家大侄子得荣也定了亲,眼看着小的们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的快得很,这样一来,老院子显然不够住,必须得提前开新院子了。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一大家子兄弟四个几十年没有分家,和和气气,在乡里堪称楷模,暗地锅碗瓢盆也免不了有相碰相撞,只是慑于祖父和父亲的余威以及自己的强势,勉强压制着不会闹腾张扬罢了。

    他清楚根源还是在于分家。解放后像他们家这样四世同堂五世同堂而未分家的在方圆几十里绝无仅有。大家其实都有过分家的念头。这么一大家子在一起,人多力量大,热闹和气,什么事都难不住不假,可也有弊端。那就是有拘束,不方便不自由。

    譬如四弟两口子,只有一子一女。如果分家,老宅子按四份分开他们足够住用了,当然不愿意花钱费力的再辛辛苦苦修屋建房了。

    他和父亲曾有过交流,是否考虑分家?但父亲不肯,说是有高堂健在,在他闭眼之前,谁敢提分家直接就扫地出门,断绝父子关系。他和老父死后眼不见为净,随他们兄弟怎么散都行。父亲现今七十多岁了,身体还没祖父好,他们兄弟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再提。

    晚饭父亲没有起床吃饭,装好端过去他扭过头去看都不看。祖父听不见,但看得见,坐在父亲床头抽了一袋闷烟一句话未说进里间歇息去了。刘映国兄弟四人坐在床边好久都未吭声。大媳妇李玉莲抱着一岁多的小孙子进屋说道:

    ”爷老子您是摔伤了还是病了?这不吃不喝的怎么行?得贵,你去叫凡金过来帮你爹爹看看,随便叫他带二支葡萄糖过来。“

    老二家的刘得贵在外屋响亮的应着,老爷子刘胜堂转过头高声阻止孙子去叫医生。随后扫了一眼床前垂头丧气的四个儿子,叹了一口长气道:

    ”你们都走吧,我莫事,只是口莫味,不想吃东西。让我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好了。还有映国你赶紧把宅基地落实好,尽快动工,告诉你们,不见新房落成,我这双眼睛是闭不上的。“

    注1:”迁江西填湖南“传说是指朱元璋南京称帝后为报复湖南人对陈友谅的支持,下令”血洗湖南“,屠城三日,至使湖南境内十室九空。为了填充湖南人口,下令从江西迁移人口入湘。现今湖南许多家族族谱上均记载着先祖乃元未明初自江西迁入。此说法在湖南各处流传颇广,但史书上并无记载。但有一点却是事实:朱元璋和陈友谅争战多年,受此影响湖南人口锐减,确实十室九空,百里无人,原土著居民散亡,田土荒芜。据史料记载,湘潭县元时有人口十万之众,明初时仅剩下二万多,还有衡阳的常宁县,早在宋代祟宁五年(1106年)在册人口有99031人,到明永乐十年(1412年)时,连屯兵户在内,仅有人口5887人。明初时大量江西人迁入湖南也是事实。

    注2:“五好家庭“起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由全国妇联倡导并发起的”争创五好家庭“活动,内容为:尊老爱幼、男女年等、夫妻和睦、勤俭持家、团结邻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卷 春笋 第二十四章 死而复生() 
修屋建房在农村绝对是人生大事,其重视程度远远超过结婚成亲,准备时间也很长。首先得确定宅基地,然后平整捞脚砌基础,这其间还得烧制砖瓦,砍伐木材,制作门窗椽条,万事俱备方才可以动工修造。

    建房这当中需要用到泥瓦匠,烧窑匠,石匠,锯木匠,木匠,砌匠,粉刷匠等等匠人师傅,需要大量的壮劳力帮工,最短也得历时数月,长的得准备数年方才能成。还有这中间的钱米花费绝对是个大数字,没点家底根本是连想都不要想,许多乡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建造新居,原因也是在此。

    刘家建房当然不是太难。

    家大业大,拿工资的就有三四个(包括当军官的儿子和媳妇)。刘映国是大队书记,宅基地、木材这些对普通人有极大难度的手续批文他能轻松办好。

    烧制砖瓦需要一、两百多担柴禾。对别人来说难度挺大,他们家只要小一辈全体出动,十几天就能解决。现在才过夏至,天气晴朗,正好制砖做瓦晒坯,一个多月功夫就可烧制好成品。

    至于木材,家里储存了一批,足够做几间房屋的门框窗子,所差的椽条梁木现砍现制也不是问题,而且自己一家子好几个木匠,做这些事根本无需请人。

    现在最主要的是把宅基地弄好,再规划如何建造,要建什么规模。

    宅基地是刘胜堂早就定好的,就在老宅子旁边紧邻榨油?厂的那一块空地。他说那是块适合建房的好地,风水比他们家大院还要好,将房子建在那将来一定能兴旺发达。

    但是那块空地有些小。刘映国想建一个一正两横左右各带三间厢房的小院,再加上厨房杂屋,占地面积得要半亩多地。这样一来空地不够,得将油厂的两间杂屋拆除才行。

    油厂是大队的集体财产,两间杂屋他花点钱买下没问题,问题是那杂屋里眼下还住着队里的五保户桂新粮,要动杂屋,必须先要安置好那个犟老头才行。

    杏花村五门杂姓。一百五十多户,六百五十六人。食堂解散成立人民公社叫杏花村大队。大队下设八个生产队,从一队到八队按河水从下往上排列,最多人口的四队二十五户一百三十多人,最少人口的樟木岭八队十户不到五十人。而户主姓氏却有二十多个。最多人口的刘、李、曾三姓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二还多,而最少人口的桂姓现如今只剩一户仅一人,他就是四队的五保户桂新粮。

    桂兴粮是村里的老打油匠。五十多年前,他才十二三岁,从外地逃荒来到杏花村,村里的老打油匠桂七收养了他。当时正是出新粮的时节,取名就叫桂新粮,他从此成了杏花村的人。

    1958年修曾家冲水库,其时桂七已亡故,他后代的子侄都移民搬迁到山外去了。桂新粮当时已五十多岁,因为渺目貌丑,一生未娶,不愿随桂氏兄弟和子侄们外迁,独自一人留在杏花村做打油匠。如今他已经七十出头,是队上的五保户。

    村里的油厂原本是大地主曾宪北家的产业,打油匠桂七是他家的长工。解放前夕曾宪北逃往香港,房屋及田土山林等财产均被所在地集体所有,油厂当然就归了杏花村大队。桂家老屋在水库的蓄水区,桂新粮独自一人搬到油厂,收拾出二间杂屋住了下来。

    中午的日头亮晃晃毒辣辣的,黑狗趴在门前的树荫下吐着舌头,大队书记刘映国迈着方步过来时它只瞭眼看了看,连身都懒得起。午睡的桂新粮出门就看见了满脸油汗的刘映国,也不招呼,回身就往屋里走。刘映国不以为忤,随着他进了屋。

    说起来他们两家有点儿恩怨,桂新粮一直放不下。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当年说起。

    五十多年前桂新粮从北地逃荒到杏花村,被桂七收养时还是个小少年,矮小瘦弱但模样并不差,几年后成了个英俊高大的后生。他为人热情有眼色,手脚勤快肯帮忙,在村里颇得人缘。转眼到了说亲成家的年纪了,但因桂家儿女多家境太穷一时没能说得上。

    那时候外面的世界很乱,自袁世凯死后,军阀混战,接着北伐战争,其间中国**又先后发动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但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山区一隅,战争的硝烟并未弥漫进来,说来却是相对平静。

    桂新粮跟着桂七除了在油厂榨油,闲时四处帮长工打短工,一分一毫的倒也有了些积攒。后来他和村里的年轻寡妇刘陈氏好上了,桂七对东家曾宪北讨了个准字,正准备在油厂边上搭上二间茅房,帮他将刘陈氏娶过来成个家,却不料祸事骤降。

    寡妇刘陈氏是村里赶山匠(猎户)刘大朋的妻子,二十几岁,颇有几分姿色。那年刘大朋赶山时被受伤的野猪撞下悬崖摔死了,留下年轻的小脚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善良的村民少不了都有帮衬,桂新粮也是其中一个,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两人就好上了。

    当时打刘陈氏主意的可不止一个二个。村里的老光棍谁不心动?但最年轻相配的只有桂新粮,而势力最强的则是四十多岁的刘力扬。

    那时候刘力扬和刘胜堂父子俩齐心协力已盖好了三进大院,刘胜堂也已成亲并生养了一双儿女,单身了十几年的刘力扬觉得自家房子建了,儿子也成了家,凭着父子俩的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遗憾的自已只有胜堂这一根独苗,何不趁自己还不算老续娶一房,说不定还能生出一两个儿子,让自己这一房财丁双旺呢?

    人这心思只要一走野那就是脱缰野马,一时无法控制。刘力扬也瞄上了刘陈氏。

    刘大朋是从山外进来的,按辈份虽属同辈却和他不同支。当时他虽然知道村里好几个光棍垂涎刘陈氏,但他浑不在意,那些人都不能和他比。凭着他家新建没几年的大院和出色的木匠技艺,那些个穷光棍岂是对手?

    他出山找到刘氏族长,提出想法,族长当场拍板,因刘大朋父母双亡,就差人找来刘大朋的兄长,当面写下买卖文书,将刘陈氏卖于刘力扬做填房,两个幼女一并由他抚养成人。刘力扬付给刘大朋兄长银元五块做为聘礼,立字为据不得反悔。双方签字画押,中人画押,这事就算是成了。

    可是回到杏花村他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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