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七年,大败于平城后。竟要以鲁元和亲于匈奴,以已经出嫁生子的嫡长女鲁元去和亲!
这中间到底是谁在撺掇?
已然呼之欲出了。
高祖九年,刘如意虽为赵王,却未尝就藩常留长安。越明年,高祖刘邦欲易太子,下廷议。群臣不从,吕后朝后跪谢极力劝阻的周昌。
高祖十一年,英布反,欲令太子为将征之。
英布是什么人?项羽帐下五大将之一,巨鹿之战为渡河的先锋,袭杀章邯军坑杀二十余万,攻占函谷关灭楚义帝,击杀荆王刘贾,破楚王刘交军。
这样一步步从尸山血海里浴血而出的名将开国名将,与韩信、彭越齐名的人物。让羸弱仁柔的刘盈去平叛,冠冕堂皇地说是让太子去磨炼以备将来掌权。
吕后信吗?不信。她心里明白的很,这是想让刘盈去送死。倘若侥幸赢了,是应该。而输了,就算没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正好又给了戚夫人一个夺嫡的理由。
吕后流着泪跪了一夜求高祖,终于说动高祖。
而高祖平英布后易储之念更强,叔孙通死谏才换来高祖佯作答应。
哀莫大于心死,换成是谁走到吕后这步也会放弃一切幻想,她不再相信高祖会对她们母子施以丝毫庇佑。
她仰头站起来,以商山四皓最终征服了高祖,太子之位再无波动。
高祖对吕后刻薄寡情,对戚夫人却是情深似海。临死前与诸臣盟誓,非刘姓不封王,遏制吕后的势力。又安排周昌为赵国宰相,保护刘如意。
基于此,高祖驾崩后,即便戚夫人手伸到了吕后一双儿女身上,踩到了吕后的底线。她到底开始也没有起杀心,只是把她赶到永春巷舂米。
很不幸,白莲花戚夫人对形势认识的还不够彻底。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搞定了高祖就连吕后也不看在眼里的后宫了,吕后更不会怜香惜玉。她抽抽搭搭地哭,作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儿子为王,母亲却为下贱,皇室无光。
难不成以为吕后能迫于舆论放她出去?又或者刘如意能来救她?
怎么不想想赢的是她,她会对吕后这么仁慈吗?不过是去干粗活,要知道吕后年轻时也一家重担全压在她身上。被项羽所俘时,保命都已经是幸运,还能去挑三拣四?
偏偏戚夫人不能忍,她做不到吕后那样的心性刚毅。她觉得委屈极了,她哭她闹,以为能叫吕后就范。
等待她的是吕后忍耐了多年的报复。
阿娇并不觉得吕后做错了,她是残忍了一点,但她不是没有给过戚夫人机会。更何况要说残忍,叫十大酷刑情何于堪?
吕后只是输在她是女性,男权社会里她耀眼的叫人害怕心颤。于是她以最恶毒的形象永远被钉在那,同女诫女则一起教女子要学会安分守己逆来顺受。不然,就是千古骂名。
宫中每逢祭祀,吕后总是一个叫人沉默的话题,轻易不会被人提起。诸吕之乱即便到了今时,还是牢牢被朝堂记住,生怕再重蹈覆辙。太皇太后为后时,诸臣光明正大地遏制后戚。
阿娇想到这里,悠然叹了一口气。拿起铜壶往玉杯中倒水,轻抿一口。望着无边夜色,细细想起自己所知道的吕后同张良一切有关的事情。
月光轻柔,夜风习习而来。
她靠着窗双手托腮,忽然啊地一声几乎把玉杯摔落。她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迎商山四皓以安太子之位是张良给吕后献出的计策!
孝惠驾崩后,是张良次子张辟强使陈平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军,统领南北二军,吕后以此开始临朝称制!
而留候张良在史书中就是死在高后二年!死在吕后大权在握的第二年!
他在吕后死忌之日悼念她!
这所有的一切还是巧合可以解释的吗?
而除开风临天下的吕后,这世间还有几个有这个能力可为张良牵肠挂肚?
阿娇想起小时在长乐宫中玩耍时不小心翻到的一张画像,画中人斜靠在窗边,微露出小半边侧脸。弧线流畅完美,可以想见转过身来的惊艳,更难得的是那股凌厉气势几乎夺画而出。
阿娇还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温温柔柔地罩住她。她呆呆地望着光芒下的帛画,禁不住伸手去触摸。
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宫人寻来一看,吓得赶紧把她抱起。把帛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拿小孩子都爱的点心哄她。
只是阿娇哪是一般小孩?百般磨缠着问那是谁?大舅宫中美人虽多,却美则美矣,决计没有这样的气度。
老宫人绕不过,又想着小孩子懂多少呢,就轻声告诉她那是吕后,大汉朝的开国皇后。
阿娇发愣间,老宫人已经把她抱起,送回到了太皇太后同馆陶跟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为什么画她()
八月十八吕后忌日时,她在张良书房里见到那副帛画时就觉得有几分眼熟。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熟悉了,两幅画都没有正脸,不知道画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那股气势却是如出一撤,一样地傲睨万物。
张良为什么帮她?难道有几分是因为她也是皇后,是吕后传承下来的椒房殿的主人?
阿娇呆呆地坐了三刻,终于起身关窗上榻。
第二天午后闲来无事,她便在书案上回想着幼时所见。在丝帛上构图,赖刘彻从前日日的指点,阿娇于画上也总算是入门了。
画好一副帛画,尤其是线条至关重要。画中人物轮廓、环境明暗主要就依托在线条上。细、曲、直、刚、柔、轻、重,千姿百态,各有妙用。
圆润的面部,就用匀细流畅的细线;裙袍就用较粗的长线,璎珞绦带迎风飘动,则用变化着的曲线。衣领和褶的纹理,就重叠用线以加强层次感和绢绸的柔软感。
这些都是刘彻手把手细心教给她的,她用了心后也还算学有所成。但是在画时,阿娇还是久久难以下笔。
南开的窗卷进来的风,轻轻吹拂在脸上。
竹歌在旁磨墨,见阿娇只是沉吟。以为她心中犯难,愈发行动小心翼翼,怕打扰她。
阿娇用淡墨起稿后,才设色勾墨线。她神色认真,一笔一画间细细揣摩着。等终于完成画后才惊觉天已经到黄昏了,她直起有些发酸的双肩,放下笔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才满意地望向书案上的帛画,不说复原七八分,五六分总是有的。
而也就是到了画在眼前才愈发叫阿娇肯定,吕后只怕就是张良的小师妹。
前尘往事,说不清道不明。就让它静静地沉淀在那,随风而去。
阿娇起身取来了火盆,亲自引火烧了,才放心起身往飞阁去。
厨下已然做好了饭,竹歌想到阿娇还在房中作画,便吩咐了一声雪舞摆好碗筷,从后院穿过湖边由红楼一楼上去寻她。
她刚走上楼梯,就闻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脚下加快,跑进阿娇房中,却见偌大一副帛画正在慢慢燃烧着,轻烟袅袅。
这不是皇后画了一下午的画吗?竹歌忙上前取出扑灭,帛燃的慢她扑灭后才烧了一小半。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却见画中出尘脱俗,凌绝于九天之上。
竹歌就是再不懂画,也不免叹一句好。只不过这样的画,辛辛苦苦画了为什么要烧掉呢?
她想不明白,却知道皇后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正待引火付之一炬,却听身后有人轻声道:“放下!”
竹歌吓了一跳,转头却见是老太公。心中虽知道以他武学深度,想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却还是心有余悸。当下笑道:“太公,你吓着我了。”
张良也是闻着焚烧味道而来的,他还以为是中宫用火不慎,心下也是着急。这红楼之中每一样东西都是精心为她选的,怎么能没呢?
却不料上了楼中见到的是一副帛画,而画中人那样的熟悉。
他没有回答竹歌,上前自她手中接过帛画。冷冷地问:“这画哪来的?”
竹歌见他面色不愉,心下也是摸不着头脑。“是皇后今天下午没事画着玩的。”
张良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轻轻地抱在怀里,如获至宝般。“老夫拿走了,自会跟她说。”
说完便转身而去,而竹歌分明在他转身瞬间看见他眼中泪光点点。
竹歌眼睁睁地看着张良出去,也只得随后而出去。却不料就前脚接后脚的功夫,张良就全无踪影了。
她回到了主院去,众人也俱都坐定了,只是主席上也没见老太公。
雪舞见她回来,还问:“见着太公了吗?要用晚饭了,怎么找不着呢?”
竹歌想起那画,也来不及答她,只是摇头。出了厨下去问阿娇,却正好迎面碰上从书房出来的阿娇,便上前把老太公拿了画卷不见的消息告诉阿娇。
时至黄昏,山中的秋风凉意沁人。湖上飘荡起一层薄薄雾气,阿娇听了这话为之一愣。
张良既然默默地埋在心里,远离朝堂远离尘世,想必是想不被打扰,就把过往一切留在回忆里。
阿娇只是验证自己的想法,无意去打扰他的这份安静,只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在松石斋中点火,又不是在厨下,怎么能瞒过他?这不等于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吗?
面上却很快反应过来,镇定地说:“没事,走吧。我们去用饭,刚刚我去书房见着太公了,他说没有胃口。”
竹歌虽有几分不解,却也没有再问。
用过饭后,夜色越来越重。银灰色的月光同橘黄色的灯光在廊下交融,院中桂花幽幽送来阵阵清香。
阿娇站在书房门口却是一时犯难了,她该装作若无其事吗?只是就能骗过人老成精的张良吗?
她终于轻轻推开门,果然见到了不知何时回来的张良。满室静谧中,他背对这她站在窗前,站的笔直挺拔。
阿娇却不觉鼻尖一酸,轻轻进去叫了声太公就在自己书案前坐下,展开竹简自学起来。
她心中有愧,不敢去看他,更觉得不能对不起张良所望,用了十分心思到奇门遁甲上去。
阿娇从小至大,从不缺夸她聪慧的人。就是从前不愿学的书画真学起来,也是心有所悟提起了兴趣。倒是这奇门遁甲,越学越难。
张良也是越教越慢,又宽慰她说不用学深,只需入门即可。她之局,张良固然可解却也不能保证就万无一失。还是得她自己略懂一点,知道临机而变,方可游走天下,而不是困于长安。
阿娇用了心,倒也渐渐看进去了。心间尴尬莫名渐渐消散开,连张博达不知何时进来她不知道。
甚至还是张博达走时叫她,她才望向刻漏醒悟过来到了要回红楼的时间。
张良早就不在书房中了,阿娇收拾了竹简便吹熄灯火后同张博达出门。她心间愁绪百结,回到红楼后洗漱后倒头就睡。
希望一觉起来就能忘记,所有一切都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其后几天,果如她愿。
等进了十月,秋意愈发浓重时,阿娇几乎已经潜意识里忘了这回事。却不料这日午后在湖边弹琴时,一曲完毕琴声尚且悠悠回荡时,张良轻轻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画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她没错()
“啊?”
阿娇心中还萦绕着琴音,冷不丁地听张良这没头脑的一句,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微微侧过身子去看坐在旁边闭目听琴声的张良,他坐在树荫下,须发皆白清朗出尘,一丝一丝从枝叶间漏下来的日光静静地流淌在他的衣衫上。
一百多岁的张良,气质绝伦
要不是他微微挑起的眉,阿娇几乎以为幻听了。
宿雨朝来歇,空山秋气清。刚下过一场秋雨的山里空气湿润怡人。湖面上白荷已尽,碧水荡漾间一池绿叶波浪涛涛。
张良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阿娇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望向仍然闭着双眼的张良,低声说:“我小时候见过这幅画,在我外祖母宫里。”
张良有些讶异,终于睁开眼睛。“你说窦丫头还留有她的画像?”
阿娇点头,张良不禁怅然道:“终于还是她对了,也是,她的聪慧玲珑世间少有。”
语气中,几分惆怅,几分失悔。
阿娇一时摸不清他说的是吕后还是外祖母,“您说谁?”
张良却起身另起话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她。“你不怕她吗?”
这次阿娇分的很明白,他说的是吕后。却不解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她?就因为人彘吗?”
张良默然不语,等待着她的自问自答。
阿娇也起身离开琴案前,轻轻在湖边来回踱步。深秋的湖水和青幽幽的天一样清凉。天水之间浑然一色,云印在荷叶上,荷叶托这云,一片清明。
虚虚幻幻,迷迷蒙蒙。
她站在湖边闻着从老远飘来的桂花香味,嘴角微扬。“我不觉得她错了,相反是戚夫人逼人太甚。换了是谁,能忍?不过是因为她第一个临朝称制,吓破了天下男人的胆。”
像!太像!
张良望着站在湖边浅浅笑着的阿娇,恍若又见到她谈笑间的不屑。那日孝惠见人彘后惊吓不已,痛哭出身,再也不肯理政。
他只得进宫去劝,她眉目平静地听他说完方道:“师兄是来劝我?以德报怨?”
张良摇头,他从来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谦谦君子。若是这样,他根本报不了国仇家恨,根本不可能扶汉灭秦。
“陛下心性仁慈,太后太过着急了。”
她立马便道:“仁慈?我从前就是太爱惜他了,才叫他好歹香臭都分不出来。易地而处,我们母子此时早就骨灰都不知道撒在那了。”
张良默然,知道她这几年对从前过度保护一双儿女以致刘盈有些单纯天真的过分了。竟然一头倒向了几乎叫自己失去性命的幼弟刘如意,日夜加以保护,却不知道这个被他父皇口口声声称为爱子的幼弟从前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
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这是他的父皇亲口说的。
这个不肖子说的就是他!
她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后悔不迭,枝蔓总要离开大树独自生存。却不想用力过猛,几乎把枝蔓连根拔起,嘴上却不肯认错。
张良知道她的心性,略提一嘴也就罢了。一双儿女,向来比她的命都重。
只是,说到这个他还是有几分担心,便劝道:“娥姁,到底对你的身后名有所妨碍,就到这里吧。”
她已许久没有被唤过字号了,就连自己听在耳朵里都有几分陌生,却还是禁不住心间漫过一阵久违的柔情。望向一路走来始终坚定站在身后的师兄,她终于柔和了下来。
“我生前无人敢骂,至于死后也已经没有了知觉,还在乎吗?我自觉不曾亏欠任何人,倒是别人亏欠我的太多,师兄你说呢?我不过把戚懿给我预备的下场还给她!”
她说到这里,眼眸中笑意盈盈,倒又有几分年轻时的明媚灿烂。只是周身的威严万丈,到底叫他明白她已经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师妹吕娥姁了。
她死后,一时间天下万夫所指。
却不料今日能听到有人笑盈盈地说一句她没错,张良心头许多感慨,鼻间酸的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阿娇猜到了娥姁是他的小师妹,但却绝非是为了讨好他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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