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坐在案前,便知道是把好琴。再一试音,音色洪亮。便素手弹起来,琴声潺潺而出。
滚、拂、绰、注、上、下等指法,在阿娇手下挥洒自自如,犹见高山之巅,又如幽间寒流,清清冷冷。
静心倾听,心神自在。恍惚间叫人好似坐危舟过高峡,目眩神移,几疑身已在万壑争流之际矣。一时间又好似轻舟已过,余波激石。
琴声幽幽,传荡在松石斋之中。
张博达正在擦拭窗棂,听到这美妙琴声,也不免停下来细听。
一曲终了,老太公久久才得以回神。击掌叹道:“无怪乎可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高山流水,好一曲高山流水啊!”
老太公闭着眼睛,还在犹自回味。只用手一挥,示意阿娇自去。阿娇便轻声起身,正要带门而出。又听老太公说:“把琴拿走,给你了,在老夫这里也是荒废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出山()
早春二月,冬意未消。温度却已经柔和下来,阳光浅浅地照在阿娇已经踏出门的右肩上。
听了老太公的话,她身形一顿。
“老太公,这琴太名贵了。”
于古琴鉴别上她还是很有几分眼力,一见这琴就知道不俗。这琴做的很讲究,以桐木斫成琴面,梓木斫成琴底。更难得的是有断纹,横截琴面上,相距离或一寸,或二寸,节节相似,象蛇腹下的花纹。
要知道古琴不过数百年,它的纹理不断,决计形成不了断纹。最少也要五百年,断纹虽以龟纹和梅花纹最佳,但那是非千年以上不能有。
在汉代就能有蛇腹纹断纹的古琴,最迟也是春秋早期的琴。这样珍贵的古琴,王侯将相家也难拿出几把,更不要说就这样随随便便送人。
中国人造假虽说自古就有,古琴断纹也可用猛火烘烤,再以冰雪激之使其进裂。但真断纹纹形流畅,纹尾自然消失,纹峰如剑刃状;而假断纹是后天催生而生,难免刻意做作。是决计蒙骗不了阿娇这个行家里手的,这把琴实在是稀世珍品。
最直观的方法就是听音色,这把琴音色沉厚却又不失亮透,上中下三准音色均匀,泛音明亮如珠而反应灵敏。
应当是老太公收藏的珍品,怎可轻易受如此重礼?
老太公道:“你上山之时,不是送了老夫一块玉璧吗?这个就当回礼了。”
那也不是她要送的啊!是张博达给的吧。
阿娇面上还是有些为难,却又听老太公冷哼了下说:“给你就拿着吧,东西再贵重也是给人使的。真是本末倒置!”
他话中已经有些不痛快了,阿娇忙进屋来柔声说:“既然老太公愿割爱,那阿娇就却之不恭了。”
老太公这才脸色缓和一点,阿娇便进去取琴。
“老太公,这琴名何?”
“还真没有,这是小时候家里拿来给练手的琴,一代传一代,倒真还没有名字。”老太公闻言却是一怔,不过旋即起身取过一把刻刀。
唰唰几下,便在琴中题了名号。
他俯身吹去木屑,满意笑道:“今日清晨老夫登高而望,云中有雾,雾中有云。美不胜收,便以雾中山为名,中宫以为如何?”
啊?雾中山?
阿娇大惊,这不是赵彦安所得传世名琴吗?
她在前世对雾中山这把赫赫有名的古琴自然是早有耳闻,雾中山,由伊南田户店筼筜谷隐士赵彦安,无意所得。断纹奇古,真蛇蚹也。声韵雄远,中题云雾中山三字。
难道这把琴就是雾中山?只是若这样算,自春秋便得传的古琴该是绝世名琴,后世难找出第二把啊。但在后世中名声是万万及不上焦尾绕梁?
她不知道后世所传雾中山为唐代雷氏家庭所斫古琴,因多在峨嵋、无为、雾中三山,所以为此名。
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何巧不有?
老太公见她一副嘴都合不上的样子,奇道:“这名字怎么了?不合你意便改,既送了你,便由你做主。”
阿娇双手托起古琴,摇头笑道:“不,这名字好极了。”微微倾身谢过老太公,便退出去。
到了红楼卧房中,小心把琴悬挂在向阳的干燥一面。古琴年代久远木质疏松,长时间平放易塌腰。
琴为乐器须得常弹,才不合使的音色暗涩起来。所以这之后,阿娇于神话志怪小说后倒有了新的爱好。
或是自己翻阅琴谱去弹,或是弹前世曲子。音能悦人心,亦能静人心。阿娇每日抚琴,便觉得心绪为之开阔许多。
松石斋中在午后漫长时光中,此后便经常能见阿娇在阁上临湖弹琴。暗香萦绕中,老太公闭目细细倾听。
松石斋中竹林不知何时冒出了嫩绿新笋,先开始一个两个,到了二月末已经是一簇簇。绿意一点点被黄泼上枝头,迎春花、杏花、桃花等等,忽然一夜之间都渐渐开遍了松石斋。
到底是山顶,雪化的稀稀落落。但却丝毫不碍着漫山遍野的绿色和姹紫嫣红灿烂起来,雪色花影倒为一时奇景。
这日天气极是晴朗,天空干净极了,云也半透明地像薄雾在空中飘着。金灿灿地阳光照在雕梁画栋上,反射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阿娇正在望楼上焚香弹琴,老太公坐在对面,闭目轻轻不自觉地合着节奏。
风把满园花香带的哪都是,竹歌同雪舞晒完被子后抬眼看见阿娇同老太公边对视一笑正要走开。却见望楼上一曲终了后阿娇起身说了什么,老太公似乎很有些不高兴也不答话径直而去。
老太公年纪大了,一向小孩心性。一会笑脸,一会冷脸的。两个人也早习惯了。只是想到前些日子阿娇同她们商量的,她们心中有数这次说的只怕就是这个。
寒冬上山时曾说到开春暖和了,她们几人便下山去。虽说老太公说想留多少日子也行,但阿娇的意思还是不变。
只是似乎老太公有些不高兴?
她们两个看着老太公走没影了,才上楼去帮阿娇搬琴案香炉。阿娇自抱了琴同她们下楼,脸上神色平静的很。
竹歌同雪舞两个知道她心思已定,兼之也明白不能一直住在这松石斋。心下倒也平和,只是到了晚间用饭时,张博达见老太公脸色一直不愉。
看架势还是对着阿娇的,便在饭后悄悄寻了竹歌问道:“中宫又和老太公怎么了?这段日子不是一直挺好吗?”
竹歌听了便道:“张郎君,我们要下山去了。”
她穿着一身藕色衣裳,逆着暮色中壮丽的夕阳美的不可方物。只是说的话却是这样叫张博达心凉,他在这片薄暮里身形微微打晃,不等竹歌再说话箭步往红楼而去。
阿娇刚走到飞阁,听到张博达叫。还没得及笑他一些又找竹歌做什么,就见他神色严肃地问:“你同老太公说了要下山?”
“对啊,难道我还能一直待在松石斋?”阿娇道。
张博达连连摇头,急切地说:“你不能下山,你之危局还是没变。”见阿娇脸色不变,接着说道:“中宫身份贵重,当为天下计。”
阿娇却笑了,曼声道:“张博达,你是在这山上呆傻了吗?朝中后宫中能容一个久久失踪的皇后吗?过不多久,只怕就该有继后了。”
她眼神清幽,扶栏道:“我也该有我的生活,不是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张博达传术()
张博达坚持道:“纵使如此,你也不能贸然行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已是不孝,怎可再大不孝?”
这句话到底打动了阿娇,她在心底最过意不去的就是对堂邑候同馆陶。刘彻的伤,时日长了总能抚平。可是,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一向爱如珠宝。
中年失女,人生大痛。
她的口气便略略松动了,“你也知道老太公没有给我破解的意思。”她的话说到这里,尾音便很清楚了。“已经烦劳老人家很多了,求人就是逼人,何必呢?”
说到底还真不是阿娇不肯学了,只是老太公没有相教之意。她也不愿强求。
张博达听了这话,犹疑再三。终于好似下定决心地重重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
他转身急匆匆而去,没过三刻却又来红楼抱着一堆竹简气喘吁吁地敲门。把竹歌同雪舞都惊动了,见她们两个出来。张博达就地放下竹简,一面叫雪舞搬进阿娇房中,一面话都说不上来的指着竹歌叫她同去。
等阿娇把日间看过的一卷竹简还回去,回到红楼就见房中赫然多了一个大檀木柜。张博达正在一一分类,竹歌同雪舞也在其中帮忙。
“这是干什么啊?”她奇道。
“他不教,我教。”张博达还有些喘。
阿娇听了这话,随手捡起一卷竹简。翻开,果见晦涩难懂,想来是奇门遁甲之书。
她一边上前问过张博达要求后帮他分类,一边心中感动地说:“你学了这么多年,尚且不行,我就是现在学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面放,一面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能想到的多一点,总得一试。”
阿娇还想再劝,却见张博达余光一直瞟向竹歌。心中微动,当下便没有再说话。
等整理完后,张博达便展开一卷竹简展开就要教阿娇。阿娇却止住他,轻声说:“张博达,值得吗?”
古时传承严格,就是民间手工业尚且不肯轻易传给外人,就更不要说奇门遁甲这等帝王之术。
向来是单传,以防泄露天机太多。以致后来,渐渐残缺不齐,以致失传。
阿娇前世时,街头巷尾也不少见算命先生。但多半都是招摇撞骗,能懂个皮毛被已经能被富商权贵们奉为上宾。
也不知道张博达他们知道,他们眼中神圣不已的帝王之术沦落至此,会不会气的吐血?
灯火微微跳动着,茉莉刻漏滴答滴答走着。香炉中轻烟袅袅,玉瓶中插着一束艳丽的桃花。室内安逸极了,在阿娇问出这个问题后显而易见冷寂下来了。
值得吗?
张博达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值得吗?
他这样的行为用大逆不道来形容都算说轻了,所传之人是外人,还是皇室中人。他犯了大忌!
奇门遁甲都是在选嫡子孙中最有天分之人传,若实在找不到传人,传徒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传皇室中人的。
奇门遁甲,不可为皇室所控!
龙气总有衰竭之时,此为承应天命。但为皇室中人学奇门遁甲,则必定钻天入地也要延续龙气,必致天下大乱!
阿娇还只以为是不能轻易传授外人,却不料其实后果更严重。
张博达沉寂了半响,只觉得书案下凉汗腻在手心,止也止不住。他呆呆地地望着书案上展开的竹简,他三岁便认定为家族中天分卓越的嫡孙。
因此叫他本已灰心丧气要去收徒的王父改了主意,亲自为他取名守平,意为天下守住太平。字博达,愿他贯通奇门遁甲之术。
他是张家的希望,是奇门遁甲的希望。
传给皇后,他就成为了奇门遁甲的罪人。
此箭一发,再无可转圜之地。
他该怎么办?
跳动的火花几乎把他的眸子给灼瞎,他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晚上,王父清朗地说:“学术,不过也就是术门而已。切忌高看自己,说到底也是用于人。”
言犹在耳,他长出了口气,坚定地点头。心中道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中宫死,看着竹歌死
少年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来,“所谓奇门遁甲,其实说的是三件事,奇、门和遁甲。起源于皇帝之时,自古相传乃为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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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中到了仲春,春意就更热闹了。满宫上下眸光所至,全都是开遍了花。黄的明净,粉的梦幻,红的热烈,竟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意。
而现下比花还耀眼的却是宁蒗,她在宫中近来风头一时无两。一月之中,皇帝总还有十多天也去看望患病在榻的皇后,其余除开独寝的五六天,又有七八天是给宁蒗的。
她一下就占据了大头,隐隐有了盛宠之势头。王西语虽说有皇子傍身,但已经是大好年华就早已失宠。宫中都道这个宁少使提身份生育皇子不过时间问题,宁蒗心下虽对皇帝冷冰冰的心性有了了解不做太大期望,但也慢慢在心中瞧不上王西语了。
却不料这日午后,她的贴身侍女流珠大惊失色地从殿外跑进来,满面通红地说:“少使,陛下刚刚发旨,晋王八子为良人。”
宁蒗大惊失色,手上绣针一下错位扎到手上冒出血珠,她也没心思去管。把绣活撂下,急问:“当真?”
要说提一下身份,她即便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实际宠爱,却还是比一年半载没有侍寝过的王西语有自信多了。
后宫中除开一个八子,其余全是少使,也太难看了。早晚要提几个人的,而她有自信会提她。
没成想,却是王西语!
流珠点头,“旨意刚到,现下刘、周、柳、杨这四位少使都去贺喜了,少使?我们是不是也该去?”
这些人,平素见她受宠。不是没有明里暗里地踩王西语来讨好她的,宁蒗虽知道当不得真,但是眼见她们这样墙头草还是恨恨碎了一口。
才站起身来,换过衣裳往王西语宫内去贺喜。
去,能不去吗?
王西语也是毫无防备,事先没有一点风声。没成想送刘平回来的黄门还是带了旨意的,宫中想再进一步,难!
她能从少使跃居到八子,大多半都是因为刘平。
现在,更是因为刘平。
皇后不在宫中,继后未进之时,得有能撑得住场面的。
她应付了一回这些少使后,正要婉转提醒她们自己累了。却不料侍女来说宁蒗来了,殿中四个少使一下面上就微妙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期门卫青()
宁蒗眼下正是风头正劲之时,陛下却没有给她晋封。反而是给了失宠许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过宠的王西语,这可不给了一向心气高的宁蒗一个没脸?
待宁蒗进来行礼时,众人便不免打量着她的神色。
她这一脸笑意,很显然叫她们失望了。
就是王西语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笑意盈盈地同宁蒗说着话。她从前和宁蒗的关系倒还真不算差,或者说还挺亲密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是不对等的亲密,而现在宁蒗有了宠,自然也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在下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出主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自然也不用说透。一番宾主皆欢后,少使们起身行礼告辞。
出了殿门春光正好,几个人便边走边逛着。也都不提刚刚的事,只是闲聊着。
临近分手时,周长使好似无意地地说道:“听说陛下要去上林苑围猎。”
她只是随口说说的样子,但是其余的几个人却一起看向宁蒗。
宁蒗又如何不知她们想要从她这里打探消息的意思,只是她也被说的一懵。
皇帝要去上林苑?
宁蒗眉头轻蹙,说道:“哦?我也不知道呢。”也不看她们几个,微微欠身说了句先走了抬脚就走了。
留下她们几个莫名其妙地对望,不就想打听一下情况吗?她们就是想去,陛下就要她们去吗?
刚刚倒是去跟王良人横啊?
几个人也没了赏花的心思,就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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