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公话说的好听,说中宫到了这里都得下庖厨,他张博达总不能受得起中宫的伺候吧。自然也是得干活的额,就给他安排了这个活。
雪舞就私下说也不看看松石斋多大,这可不就是罚吗?
竹歌清了清嗓子,“嗯咳”
雪舞道:“是不是就因为教了我们喊小师妹啊?”
竹歌咳嗽声更大了,雪舞还不会意。“竹姊姊,你着凉了吗?”阿娇听得这么说,本在取水淘米。也昂起头来去看向竹歌,正要说话。
就看到了门后的人影,一下明白了竹歌是在提醒雪舞。便对雪舞使眼色,好在这小妮子还没有傻透气,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当下,便沉默下来不敢说话了。
老太公见屋里沉寂下来,便开口轻轻说道:“刚刚忘了告诉你们,竹鸡有毒,宜生姜解之。”
他也没有进来,就站在门口说过就走了。
几个人静默了一会才又抬起眼来张望,眉眼相接都几乎笑出声来。却是不敢再说,怕一会老太公又回转过来。
老太公胡子头发虽然花白,但却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凛然有威。态度冷傲却又不为难人,阿娇几个对这个世外高人崇敬之下,更有几分惧意。
竹歌更是初见面的晚上在红楼洗浴时,说起老太公目光深邃,脚步轻稳。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也是老茧处处。竹歌同雪舞都说他必是武学大师,内功轻功只怕都已臻化境。
这也难怪老太公到了门口,习武多年的竹歌同雪舞都没有感觉。竹歌还是看着地上日光中的倒影才起了警觉,心下不免想这要是想要她们性命,简直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当下也就不敢说老太公小师妹了,雪舞出去挑水。阿娇揭开锅盖,把热气腾腾的开水舀到大盆里端下来。
竹歌便把杀完的鸡在滚水里面脱毛洗净,阿娇便在菜案上切葱姜蒜,又倒了小半碗米酒。又把泡发开的竹荪攥干水分切成段,全收在盘中把菜案腾出来给竹歌切鸡。
取过夹砂陶锅,放在大铜炉上。加满水,把切好的鸡肉冷水下锅,放葱姜蒜和米酒。待猛火烧开后,再用小火慢慢炖。
炖鸡要一个半时辰,转小火后阿娇和竹歌便开始忙活再炒两个菜。老太公爱清淡,所以就预备炒两个素菜。
松石斋正院厨下隔壁就有一个大菜窖,贮藏着菘菜、冬葵、芹、芜菁、蕹、笋、萝卜、菠菜、豆芽、芋、蕌、薏苡和蘘荷等等各式鲜菜,可保存到来年四月。菜窖上有一口,仅容一人出入,取菜时登梯上下。
阿娇在厨下看火,竹歌自去隔壁菜窖去取了半斤菘菜同一大把韭菜来。
择洗干净后,韭菜切段放在案上,打了三个鸡蛋到碗里搅拌开便专心等着鸡汤炖好了。
松石斋后面有一大片开阔地,现下虽然叫雪盖住了。但是看垄沟分明,显而易见是片菜地。
菜窖里存下来的菜都是老太公自己种的,而且阿娇还看见了耕牛。老太公天天不假人手地去喂牛,只是阿娇不知道这有没有水田。
松石斋就住在这深山之上,自然是不缺柴火的。而木材经过地下隔绝空气的不完全燃烧,还能烧成木炭,二次燃烧。
松石斋供暖是不缺的额,想学宫中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反季蔬菜。种出反季节蔬菜是很容易的,阿娇就曾问过老太公一次。
他既然爱吃蔬菜,怎么不种点鲜的?菜窖中就是保鲜,时间久了多少也有点蔫。
老太公看了她一眼,说:“非其节。”。
说的也有道理,以强热温之催生出来的反季节蔬菜到底不合自然规律。后世一年四季都不缺新鲜蔬菜瓜果,但温室里面的蔬菜总是差一味。久而久之,就是正当季节时,能吃着原味的蔬菜也越来越少。
老太公,活的很有自己的一套人生准则。这样的人物,年轻时必为一时翘楚,怎么他小师妹还瞧不上呢?
“咕嘟咕嘟”
热气腾腾的水蒸气顶着盖,把野生竹鸡的醇香味飘出来,也唤醒了走神的阿娇。
估摸着也有一个半时辰了,她便揭开陶锅盖子。香气氤氲中,雾气弥漫。果然鸡汤已经炖成金黄色了,阿娇取过盘中切好的竹荪段,放到鸡汤中,再炖一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章 一样的眸光()
竹荪味极鲜,为了不夺取鸡汤的鲜味,而只是锦上添花。阿娇只取了切好的一半,更是等竹荪充分浸润了鸡汤的味道后,就加盐把陶锅从铜炉上用厚布包着取下来。
现在要开始炒素菜了,松石斋的厨下很大。光锅就有四口,所以阿娇和竹歌一人一个锅开始炒素菜。
炒菜是须得用生铁锅,旺火热油。但汉代时还没有炒菜,烹饪主要还以蒸、煮、炖为主。但既然有了铁锅,阿娇自然不肯放过折腾厨子提升生活品质的机会了。
炒菜说来是很简单,热锅放油倒食材再翻炒。
没了炒菜,生活少了一半乐趣。
所以到了松石斋后,叫竹歌做了几个木铲。才做了一回炒菜,老太公就被征服了。面上却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她做菜好吃,以后厨下交给她来。
热锅后放入牛油,说起来得用植物油好的多。但汉时在汉朝张骞通西域带回胡麻之前,能用的就是牛羊猪的油。
油在锅里化开后,阿娇爆香拍好的蒜末了赶紧快活下菘菜。略微炒开后就放盐,炒青菜得赶在它出水蔫吧时赶紧盛起来。
她刚盛起来,竹歌的韭菜炒鸡蛋也好了。两个人把菜饭同碗筷拿上去摆好,就招呼大家吃饭。
张博达一天下来累的紧了,几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但听着吃饭还是扶着门框走进来,没饿着干过活的人是不能理解他的痛苦的。
他原先觉得自己就是几天不吃饭也不碍事,但自从没有按时干完活连着几天都没有吃晚饭饥肠辘辘地睡下后。他对一顿不吃也能饿死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更何况,中宫和她两个婢子下厨做的饭菜虽然简单却实在是美味的紧啊。
果然才往前走几步就闻着香味扑鼻,他的食案前已经放了两菜一汤。黄黄绿绿叫人很有胃口,他跪坐在案前待主席上的老太公开始动筷后才开始吃。
他先尝的是韭菜炒鸡蛋,鸡蛋被猪油煎的蓬松金黄,跟鲜嫩的韭菜一起大火略翻动几下就出锅。虽然是极普通的两道食材,但却异香扑鼻格外勾引人的食欲。韭菜的清香夹裹上鸡蛋的嫩滑,叫人配着粟米饭吃得香极了。
老太公先吃的却是蒜炒菘菜,人老了就特别爱这蔬菜里自然的味道。但要是用水蒸煮的蔬菜总失掉了其中口感,所以他喝蔬菜汤的多。
但这样用蒜末炒就的菘菜,清香四溢,恍若走在初春的田径间。清清淡淡,叫人舒服极了。
汉时的竹荪天然一股鲜嫩再配上林间生活的野竹鸡的醇香,味道想必是不能再妙的。所以阿娇主仆三个,期待许久。先端起一碗鲜香四溢的滚汤,吹开鸡汤上薄薄的一层金黄的油皮,露出雪白的汤。痛痛快快地,一口接一口没有停顿地喝下去。只觉得唇齿留香,胃里冒起暖气额头上也出了细汗才放下汤碗。
开始吃起肉厚骨细的竹鸡肉来,老太公虽然爱礼仪规范,但也不迂腐。所以几个人遇着带骨头的肉就干脆上手了,吃干净外面的肉还不算完,得细细地吸净骨头上的鲜味。遇着鸡腿这种地方,还能吃着骨髓,那就更香了。
就这么两菜一汤,几个人却吃的是津津有味。从头到尾没有人想说话,直把菜饭吃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
用过饭后,竹歌同雪舞去厨下洗涮。阿娇便去老太公书房里为老太公奉上一壶温****,人老了爱一点甜味。
书房里老太公正在看书,而张博达正在书案前用功。阿娇便把银壶轻轻放下,便要带门出去。
老太公却叫住阿娇,“二月初有人来送菰米,你带你那两个婢子去到阵外取。做几个像今天这样配得上菰米饭的菜,有缺什么的跟送东西的人说。”
菰米?还有人送?
原来这松石斋的一应日常花费,还有人照应?
松石斋老人真的是越来越神秘了啊,阿娇心里微惊。脸上却不露声色,微微点头表示知道。
张博达正在帛书上写文章,听得老太公吩咐。手下轻轻一抖,一点墨就在丝帛上渲染开来。却淡定地就继续写下去,而老太公却不打算放过他,待阿娇带上门出去后戏谑道:“怎么?你也觉得以前浪费了那些菰米?”
屋内温煦如春,暗香浮动,醉人无比。张博达听了这话却是精神一振,轻摇头便还专注垂首在书案上。
老太公见此也不去逼他了,正近黄昏落日混着雪光投在屋里,更生几分清凉。
而老太公却丢了手中帛书,起身去看案上用和田白玉镂雕荷的花瓶里插着的足有二尺多的红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白玉瓶,红梅花。
单从颜色上看就美得像一副画了,就更不要说其形意愈发美的叫人心颤。这旁有横枝枝分出,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枝干上红梅疏影浮动,暗香幽幽。
正正好符了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的赏玩原则。
青玉四花耳盖炉中现在燃起的也是味极淡只起安神用的香,叫这梅香在室内飘动,钻到人的鼻尖发尖心尖去。
真是赏心悦事,窦漪房那个丫头倒还把中宫教的不错。还有点品位,老太公赏玩一番后走到窗前推开窗去看雪景。
青山屋后衬,溪水门前过。白云绕翠竹,远山传布谷。
老太公的书房正对着一院竹子,正在雪地里立得笔直。老太公一生爱竹的坚直清香,每一看竹都觉得叫他神清气爽。虽是寒冬却负着白雪依稀可见绿荫葱葱,郁郁葱葱。
黄昏,白雪,翠竹,红楼。
更是一副绝妙的画。
只是老太公目光转向红楼时,却半天挪不开目光。他想到了她,虽然红楼是为她建的,一应布置都是依足了她的爱好。
但她一天也没有住过,甚至都不知道他为她建了红楼,完成了她从前的期待。
她不可能属于他,这在第一次见面埋下情根时就注定了。只是,还是忘不了。所以,他一直陪着她。在她不在后,怀念着她。
她的楼叫中宫住了,现在细想一下有些冲动。但却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们有一样的眼睛。
静时像一泓清水,笑起来像一弯月牙的眼睛。
甚至中宫比她眸光流转之间更动人,更有神采。她年轻时大概是及不上中宫的吧,只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叫她亮色不少。
只是后来这双眼睛渐渐变了,多了威仪,少了明媚。
这也是为什么一见中宫叫她住进去红楼的原因吧,她该带着这样一双明珠美玉般神采飞扬的眼睛住一住红楼。
老太公凝望着红楼,出神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明珠失落()
栎阳城离宫。
殿内高大的龙柱支撑起大殿,层层的布账和灯火间。红黑为主色调的殿内,恢弘大气,庄严肃丽。飞檐上的盘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刘彻负手站在殿内,黑眸幽沉,似乎是打量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张汤侍立在旁不敢说话,只静默地低着头等待着皇帝说话。
许久又许久,刘彻走到墙边的巨大的月形钟架上,信手拿起丁字形的木锤敲打起刻满精细花纹和错金铭文的铜编钟。
音色纯净,清脆明亮,悠扬动听。神韵娓娓动听,如女子婉转歌唱在耳边。
编钟声含蕴隽永地流淌在这殿内,节奏感强烈、丝丝入扣,宛转谐美。
只是越到后面,越带出几分哀怨神伤之意。叫人沉浸在这苍凉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编钟声忽然戛然而止,刘彻苦笑了一下把木锤放下。
到底弹不出,到底弹不出。
如果阿娇在这里,一定会为之惊艳。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等过目不忘听之即会的颖悟绝伦之人,竟然能一调不错地复弹出来。
他放下木锤的手笼回宽袍大袖中,勉强遮挡住了一双微微发抖的手。他喉间发苦,望向青铜鎏金人擎铜灯,灯火正在灯盘上跳动摇晃。
窗外不知道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在无边夜幕间落下重重宫阙。望之一片清寒之意,微微在心间蔓延开来。
张扬余光瞟向这漫天风雪,虽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这殿中压抑幽冷的气氛愈发沉重。
他来之前想过一千种陛下发火的情形,就连应对方法都想出了十来种。陛下如若说什么,他要回什么。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陛下会沉默,毫无生机地沉默下来。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叫人心头直发颤。
叫人就这么等待着那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真是折磨人。
张汤翻来覆去地想,皇后为什么会改变了去向?往这栎阳城中来,又怎么会消失的这样干干净净踪迹全无?
从前是想皇后是不是真的薨逝在悬崖之下了,陛下是不是思念过度不肯承认事实。没想到还真的叫他找着了,只是现在却就像断线的木鸢一样,消失在天际边。
从这栎阳城出去十日内车程的四面八方都已经散开人手去查了,只是至今一无所获。
陛下都亲身便服从长安城中出来了,想要把皇后劝回去。结果,自己告诉他的就是皇后丢了。
而之前,陛下已经叮嘱过了千万不能把皇后看丢。
这次,可是触着陛下的底线了。
张汤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刘彻的发落,只是刘彻这一时半会还没心思去处置他。
她找不到了,她再也找不到了。
他绝望间心头已经有了这可怕的的直觉,没有依据没有来源,但就是连他自己心里都已经下了定论。
她不会让自己再找着了。
天大地大,她就像一只小鸟呼啸而去了。
刘彻踱到窗边,微微合上眼。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样。他与其说站在这,倒不如说是一具行尸走肉支离破碎地站在这。
他的魂他的精气神,在一次又一次听到张汤说还是没有寻到中宫时就一点点散了。
阿娇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只要合上眼就能看见这二十几年的时光一遍一遍地在自己眼前转。
他们都还小时,她甜甜糯糯地叫他彘儿。
她从小就生的那么好看,他一见她就喜欢。心里就漫开无尽的甜蜜,到了晚间睡下时想起她白日在漪兰殿中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都开心的辗转反侧。
她终于长大了,他也就明白了她不可能是他的表姐,不可能是他的朋友。
他们小时就定下了婚约,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这一生会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错手把她丢失,再也找不到。
从前以为这一生那么短,到今日她不在后,才恍觉出来原来一辈子太长了。
太长了,长的看不到尽头,长的叫他觉得从小立下来的那些愿望也填不满他的心。
一想到陪伴了二十多年的阿娇真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想到想起她就会安心就会温暖的感觉将慢慢淡掉直至虚无。
他整个人如坠深渊,身上好似浸在冰水之中浑身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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