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摇头不许,阿娇足足缠了他一晚上还是不行。
像平常什么事,阿娇只刚开口,他就笑着应了。
这次牙关这么紧,想来是真的不愿意。
阿娇总不能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就叫人把金屋拆了。
她也不是下定了决心非要拆,要是为这闹到两个人都不开心就不好了。
但当从霍去病嘴里听说了些关于漠北之战的详细情形后,阿娇的心意终于坚定起来了。
漠北之战所带的战损,对匈奴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整整十万人的有生力量折损在战争中,此外战争后爆发的瘟疫中又夺去了快两万的生命。
与此同时,牛羊的大量损失造成了食物的短缺。
兼之又失去了南部广袤肥沃的大草原,被迫北迁至贫瘠而寒冷的北部戈壁沙漠和西伯利亚地区。
面对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匈奴人为了活下去,为了重现往日的荣光,势必还会南下,眼下的和平并不能永生永世地保持下去。
大汉万万不可在此期间内放松警惕,当厉兵秣马,始终保持强悍的战斗力。
何况这次大汉的损失也是不轻,汉军损失了十万余匹马,两万余人。
好在今生在阿娇的有意干预下,提前七八年施行了一系列经济农业改革政策,即“元朔改革”。
商业上的繁荣和农业上生产率的提高,短短几年内就填补了之前战争的消耗,国库重新充盈起来。
在支付了战争损耗和救灾扶赈之余,尚不至于像前世般叫刘彻为了弥补战争损失要增税加徭役,弄得汉武一朝后期矛盾激化。
但在用无数英烈鲜血换来的和平中,阿娇以为不能虚度,大汉应该更加注重与民休息,同时充盈武库,重视保护马政发展。
一个强盛繁荣的大汉,一个驱逐匈奴于漠北的大汉,才是对英烈们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阿娇把这些话说给刘彻听,以为他怎么都能松动点。
结果任她说破嘴皮,刘彻就是笑着摇头,怎么说都摇头。
眼见着阿娇快恼羞成怒了,他便揽过她来,讥笑道:“漠北之战后,匈奴左右两王所部主力几乎全部被歼。
伊稚斜同匈奴主力失散了十余日,右谷蠡王还以为他战死沙场了,半推半就地自立为了单于。
还没高兴几天,伊稚斜找着匈奴主力了,右谷蠡王只好打着哈哈去号。
娇娇,你说好不好笑?”
匈奴人慌张混乱成这样,好笑自然是有点好笑的,但阿娇不想笑,她知道刘彻这是要说匈奴再起风浪也是强弩之末,成不了什么气候。
清亮的灯火下,碗莲淡淡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刘彻果然继续道:“漠南之战后,匈奴迁王庭还可以不脸红地说那是战略转移。
那现在呢?”
他语气中满是畅快,“这回可是被打的无法再在大漠立足了才远迁的”
他看向阿娇,似乎是在对她说,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匈奴人不要想恢复从前的威风了,朕看伊稚斜没有那两下子,他要是行,早就行了。
君王,不能带领帝国走上强大的道路,等待他的就是内部的分崩离析。”
阿娇再次被他的远见震惊,汉匈间实质性的和平确实之维持了七八年。
元鼎五年,匈奴人再次挥军南下袭扰五原。
但刘彻说的也没错,经了这样的伤筋动骨,匈奴帝国的确再也没有找回往日的雄风,数十年后匈奴即分裂为多个部落,实力越发大减。
这么说来,危害大汉七十余年的匈奴边患确实已经基本解决。
他清朗英俊的容颜在灯下仿佛会发光般,引得人移不开眼睛。
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如世间最珍贵的宝石般,熠熠生辉。
他是真的很高兴,也是真的踌躇满志。
阿娇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紧张,最开始在天下人都觉得这条荆棘丛生的路刘彻注定走不过去时,只有她能相信他能成功。
而如今天下人都慑服于他的威严万丈后,她却又开始担心。
前世时,没有她的这些担忧提醒,大汉在他手中不也全力碾压了匈奴吗?
今生她把能想到的可以挽救战争带来的创伤办法都用了,也的确奏效了,汉室如今手里的财富比起刘彻刚刚即位时还多了不少。
比起前世打完漠北之战后战马减半,商业农桑无以为继的情况来说,今生的汉匈战争完全没有影响到天下民生。
等匈奴再次南下时,汉室只会更强大。
她实在是有些过于紧张了,阿娇在心里轻叹气。
这么想着,阿娇便把拆金屋的事搁置下了在,转头关注起元来。
她挑着霍去病不在长安城的时候放元去外祖家,让她好好地和她的三表姐说话。
元果然跳着脚不依,要按着自己的性子想什么时候出去就出去。
阿娇沉下脸来,索性借着她吵闹不许她再出宫去。
元撒娇缠磨,阿娇也冷着脸。
她不明白母后怎么忽地就这般蛮不讲理,很有些难过,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蔫蔫地走了。
阿娇刚在软榻上跪坐下来,元又一步三挪地进来了。
阿娇立时就皱眉,以为她还要纠缠。
“母后,我不去了,你别气坏了身体。”
元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跑,一身火红的衣裙高高扬起,鲜艳的色彩刺的阿娇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善解人意了?
汉制,女子十四岁即为成年。
元作为汉室唯一的公主,今年将将到了十岁左右婚事就被提到了日程上。
阿娇觉得太快了,元还是个孩子呢,最起码也要十七八岁她才能叫元嫁人。
若是能熬到二十嫁,那就更好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和亲()
不然,单单是生产这关,阿娇就担心元闯不过去。
死神面前,汉室嫡出长公主的尊贵可是半点用都没有的。
馆陶就劝她说又不是现在就嫁,但人选却是得早早心里有数了,最起码得看几年人品家风。
这话打动了阿娇,但也不过是在她心底激起了些许涟漪,渐渐开始注意起长安城中的年轻男孩子罢了。
她还是想把元留到十五六再说婚事,十**出嫁。
她把这个打算和刘彻一说,他立马举双手表示无比赞同,“最好留到二十七八再嫁呢。”
阿娇微微莞尔,心想刘彻这计较定了,那便是谁说也没用的。
只是哪成想少女春心初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们夫妻二人计划周密却唯独把这点漏算了。
元已然对霍去病动了心,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更不知道霍去病知不知道。
阿娇是不会问的,除非元主动开口。
霍去病好不好?
自然是好,或者说早就超越了好的地步,而是万里挑一的好。
霍去病虽然生于富贵中,性格又激扬孤傲,但却半点没有纨绔子弟的那些劣根性。
用刘彻的话来说,的确是个纯粹如玉般的孩子。
前世今生,阿娇对霍去病的印象始终很好。
但是她决不能叫元嫁给霍去病,不管霍去病有多好都不行。
因为,霍去病的生命只剩下两年了!
漠北之战,便是一代战神霍去病最后的绝唱!
霍去病再英雄了得,再英俊出众,只要有一点早亡的可能,阿娇都不能把元嫁给他。
汉时女子再嫁是正常之事,公主再婚就更没所谓了,元若是真嫁给霍去病守寡后再嫁,刘彻只会让她嫁的更加风光,绝不会让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但有些伤痛,是权势物质所治愈不了的。
失夫始究是人生一痛,阿娇更怕的是元就此一蹶不振。
元是她十月怀胎才从她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她怎么舍得元受一点点这样的伤害?
要知道,情伤才最是伤筋动骨。
阿娇伤透了脑筋,微微和刘彻透了一点关于元婚事的口风,他就皱眉不高兴问看中了谁。
那模样,分明是谁都不满意。
阿娇也就不敢和他商量了,若是霍去病本无意,再受了这无妄之灾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霍去病有没有意思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元没有这份心思才好。
她想来想去,只能冷处理,索性当做不知,明面暗地里都规避一切能让两个孩子接触的机会。
阿娇现在就盼着,连元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模模糊糊的好感是什么。
这样兴许过了段日子,她就放下了。
她不敢和元明说,一来是怕激起了元的逆反心理,二来是怕元或者对霍去病只是一腔仰慕英雄的心思,本没有别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倒叫她给闹出来别的心思了。
阿娇静心观察了好几个月,倒真没瞧出霍去病有什么心思,便是元闹腾了阵日子后也安静下来了。
她不觉有些迷茫,莫非是自己多想了?
孩子的事还没理清楚,张骞的二使西域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匈奴北退后,依然还控制着西域各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匈奴人都已不是草原霸主,还妄想着占据着西域的优势资源,刘彻对此自然是不能允许的。
张骞此时又进言说,乌孙原来弱小时不得已才臣服于匈奴,后来国力稍强,就不甘再受匈奴驱使。
如果联络乌孙王东归故地,把原来匈奴浑邪王的地盘封给乌孙国,等于砍断匈奴的右臂。
再同乌孙间和亲通商,便可保乌孙同大汉永世结好,乌孙以西的那些国家看着也就更容易与汉结交了。
他接受了张骞的谏言,决定凿通西域。
这年秋天,丹桂飘香时,张骞为中郎将率三百多名随员,携金币丝帛等财物数千巨万,牛羊万头,第二次出使西域。
阿娇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驼队走远,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期待。
她感慨见证着丝绸之路的诞生,期待着西域诸国的风物传播过来。
下过第一场冬雪后,匈奴伊稚斜单于听了赵信的谏言来长安请以和亲,以换回和平共处和边关市场贸易的重启。
昔日强势野蛮的匈奴人从来都是端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今次进长安来却是如履薄冰般。
朝臣们为此都高兴的很,高兴着高兴着,有些士大夫们就要摆所谓的上国气度。
竟然真有朝臣同意再与匈奴何亲,理由也颇为光明正大。
“兵者凶器,未易数动。
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
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
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
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
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
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虽还不至国库空虚,边民困顿。
但臣窃以为,中华礼仪之邦,当有容人质量。
不如和亲,以礼仪教化匈奴。”
狄山说完这一番堂而皇之的话,便目光炯炯地望向天子。
天子看了张汤一眼,张汤便当即讥讽狄山道:“臣以为不可,狄山此言乃愚山无知之言。
从高祖至今,何亲一策除了使我汉室公主受辱远嫁和付出大量钱财外,并并没有大用。
匈奴人该袭扰杀戮的还是袭扰杀戮,并不会看我汉室公主的面子。
先帝时,国力渐盛,匈奴大规模的犯边才减少。
到陛下时,我大汉一展雄风,匈奴再无对抗之力。
若是为了和平,臣以为从前和亲尚且无用,如今大汉强盛后就更没有必要了。”
他眼中讥诮不已,“若要说什么别的教化向善,臣只知道国家之间利益至上。”
狄山气恼不已,反唇相讥道:“臣若是愚善,到底还是善心。
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诈忠,张汤办淮南、江都二案,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诸侯不自安天下不定。
如此,不为诈忠?”
天子漠然一笑,竟然敢拿诸侯事说话,难不成淮南、江都二王谋反叛逆,朝廷还要给他们表彰不成?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能()
天子心中怒火熊熊,霍地起身,面沉如水。
众臣为之凛然,无人敢直面天子怒火,纷纷低下头去。
天子冷声问狄山道:“既然卿愿教化,那朕就给你这个教化匈奴人机会,不叫人笑你只是纸上谈兵之徒。”
狄山脸上顿时惨白一片,先前的壮志激怀已然淡了些,但却还是咬牙兀自撑着不露怯。
冬日清寒的日光漫进殿中,青玉地砖上恍如镀上一层薄薄的霜,触目生凉。
天子冰寒彻骨的声音响彻殿中时,越发叫人心下发颤,周身不安。
“朕给你一个边境的郡守来当,你能不能抵挡住匈奴的袭扰?”
狄山道:“不能。”
天子淡然一笑,脸上讥讽之意毫不遮掩。
“行,那朕降低标准,一个县呢?”
狄山还是摇头道:“不能。”
天子脸上讥笑下隐隐的怒火已然快忍不住了,“那一乡如何?”
狄山额上不知何时已然沁出了一层细汗,他没料到天子会再三逼问,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冷笑道:“说道理谁不会,真做起来才是实心,真做成更见真章”
眼看着天子的话锋马上就要往尸位素餐上跑,狄山慌忙开口道:“回陛下,臣能。”
他说完这话,心下忐忑不已,不知做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大半生都生活在繁华的长安城,哪见过杀人如麻的匈奴人?
更别说,还要驻守边境。
但眼看张汤露出遗憾的神情,狄山便心下大定。
他刚刚若是再说不行,只怕陛下要把他交给廷尉惩处。
落到张汤手里,是决计不能善了的。
狄山长长地舒了口气,迎着上首天子似笑非笑的目光缓缓俯下身去磕头。
天子诏令,狄山即刻便远赴云中。
不过月余,漠南残留的匈奴被隆冬逼得没办法,南下犯边劫掠。
狄山的头被匈奴人砍下来挂在墙头,自此以后,群臣震慑,无人敢再提和亲一事。
匈奴和亲一事至此不了了之,主和派全面缄默。
阿娇却还嫌火不够旺,再一次同刘彻提及了拆金屋。
“阿彘,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这就足够了。难道,金屋不在那了,我们俩之间就变了吗?”
她眸子清澈明亮,满是自信。
是,自信。
前世种种到现在,她终于拥有了满满的自信,她终于肯定刘彻对她的爱中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
既然这样,金屋存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彻沉默地望着她,黝黑的眸子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阿娇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又提起狄山来。
“只死一个狄山怎么见得出阿彘你的决心,但若是连金屋都拆了,今后还有谁”
不等她说完,刘彻便露出无奈的表情,点头应允了。
阿娇心愿达成,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刘彻长叹了一口气,抱住她,良久才问:“为什么?”
阿娇心下一滞,嘴上却已经有了回应。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但金屋白白放着实在浪费,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也是好的。”
刘彻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心下自然还是不愿意拆掉金屋,但阿娇再三求他,他便想算了随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