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住她,语速轻快,故作轻松地说:“做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刚刚还张牙舞爪地说要杀人呢,这就把你吓住了?”
阿娇还是深埋在他胸口,静默无言,只有那滚热的泪透露出她心底的恐惧。
她万万没能想到,原来刘彻会梦到前世。
刘彻被她哭的心都不知道揉碎多少次,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正色道:“你注定杀不了人的——”
他望着疑惑抬头的阿娇,轻声道:“就我们两个就好,不需要任何其他人掺杂进来。所以,你注定变不成心狠手辣的阿娇,你只能当我的娇娇。”
阿娇的泪顿时就止不住地往出汹涌,她听见刘彻掷地有声地接着道:“我们会生生世世相守,永不分离。”
他的话里仿佛已然看到千百年后还继续甜蜜依偎在一起的彼此,于是阿娇也禁不住畅想起那个时候的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那个时候,他们大抵是不会记得千百年前的这些爱恋纠缠。
他们会重新认识,重新情动,重新相爱。
*****
皇后所命,自然立时就被宫中不打折扣地执行了。七十名二八年华美貌宫人当天就随着太常孔臧一起回到了孔府。
莺莺燕燕的少女们坐了足足十辆车才坐下,这么浩浩荡荡的车队从一出宫就引得路人好奇不已,指指点点。
等到了孔府,婀娜多姿的少女们缓缓下车,施施而行进到府里,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如此大的阵仗,还不等天黑,宫中赏赐太常几十名美貌宫人的事就传遍了市井间。
孔臧家世不凡,是蓼侯孔藂之子不说,更值得夸耀的是他是孔子的第十世孙,作为孔圣人的嫡传后人,天然就清贵非常。
这样的人家选长媳宗妇自然是千挑万选而来,堪称长安城中贵妇的典范。
孔臧的夫人徐氏出身名门望族,才貌双全。
自嫁进孔家后上敬公婆,下睦姑嫂,里里外外全由她操持着。
孔家上下谁提起她不赞一句贤良人,然而这样的贤良人在见着七十名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后立时就沉了脸,指甲在宽大的广袖里几乎掐进肉里才叫她脸上勉强有了丝敷衍的笑意。
“这是——”
孔臧今日身心俱疲,也没心思和夫人分说这些美貌宫人们的来由,只随意地挥了挥手。“三子两婿俱送去十名,夫人看着挑,剩下的也由夫人安排住下吧。”
徐氏只觉得脸上的笑已经挂都挂不住了,“这是怎么个名分夫君总得说清楚吧,不然孩子们问我是当侍妾还是侍女我都答不上来。”
孔臧有些不耐烦了,夫人平日里最是聪慧过人,怎么今日这都看不明白。
“天家赐,自然为妾。”
徐氏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雍容大方地叫来管事给三子两婿俱送去十名宫人,剩下的二十名宫人便在后院安顿下。
三个媳妇见了婆母所赐不管心下如何想,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把人收下了。
至于两个女儿就没这么好说话了,立时就从府里打发了人来问母亲这是想做什么?
徐氏能怎么说?她只能把夫君告诉她的那些话再跟女儿们说一遍。
等忙完后,已入夜了,徐氏屏退了侍女们,独自往上房而去。
清寒的月光,穿过庭中古木的枝丫,洒下一地斑驳的淡黄色光斑。
偶有风来,光斑便被吹的恍惚飘动。
徐氏在这飒爽凉快的秋风中,颇为伤怀地想起她初嫁时的往事。
那也是初秋,家中的菊花刚开遍,迎亲的轿子就到了门口。
她一步三回首地上了花轿,纵然不舍却也充满了期待。
她的夫君是孔圣人的嫡传后人,自幼饱读诗书,儒雅温柔。
断不会如家族中的这些叔伯妻妾成群地堆在家里,弄得夫妻间成日里只剩下了争吵。
徐氏的眼中已然涌起了深沉的雾气,起初婚后的生活的确如意,公婆和气,小姑子叔叔们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对她只有尊敬的,她没受过半分刁难。
族中姐妹们谁不羡慕她嫁的好,但等她怀上长子时,婆母叫了她去指着两名美人对她说安顿下吧。
她含着泪领回了人,满以为一向恩爱的夫君会搂住她安慰她,没料他大为欣慰地一笑赞她贤良,当日就去了新纳的美妾房里。
那夜,她流了一夜的泪,险些动了胎气。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进了三四个妾。
但无一例外都没活上几年便或死于病痛或死于难产,没人怀疑是她下的手,不光是因为她对这些妾真的是亲如姐妹般的亲厚,还因为那时的徐氏膝下已经有了三子两女,这些妾纵然再受宠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百十六章 赐婚()
没人想徐氏会不会妒忌,大概所有人都觉得绝不可能吧。
没人知道当孔臧满含着得意对人说起她的贤良大度时,徐氏心头在滴血。
所谓的举案齐眉,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场笑话。
能真正不在乎夫君美妾在怀的,只有那些亦在外面享用着年轻男儿的贵妇。
而如今,就连自己的儿女也要步入自己的后尘,过起浑浑噩噩的生活吗?
徐氏猛然摇头,大步往上房而去。
然而,等她推开房门时,夫君孔臧喝的已然微醉了。
他迷迷瞪瞪地看了她半响,方才叫了声夫人,为她满上一杯酒,“夫人,陪为夫喝一杯。”
徐氏满腔的话被堵住,她跪坐下一口饮尽了酒,辛辣的酒呛的她立时就冒出泪来。
孔臧见了她的狼狈笑了一下,“喝急了容易上头,慢着些慢着些——”
言罢,又摸过手帕温柔地位徐氏拭起泪来。
这一夜,夫妻俩足足喝到月上中天方才安歇。
徐氏从孔臧嘴里知道了这七十名美貌宫人的来由,她望着为皇室子嗣不广而痛哭流涕的夫君如何还能说出半句责备的话,反而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够体谅夫君的难处。
等两个女儿第二日回家来闹时,徐氏便把女儿们都训斥了一顿,天子赐,岂敢有所怨怼?
徐氏的三个媳妇见小姑子们都挨骂,又如何还敢诉说委屈,只得咬牙忍着。
一时间,叫满以为能看热闹的市井间都不解其中缘由,只能目瞪口呆地赞一句真不愧是孔圣人的后人,果然不同于一般人家。
个中心酸,也只有孔家的女人们才最知其中滋味了。
*****
太常请选女子于宫中,以广衍储嗣。
虽是正理不错,但毕竟已立太子,朝臣们的目光更多的都倾注在太子,太常所请成与不成都不能牵动朝臣们的心绪。
但因着天子大发雷霆,此事的细枝末节和后续进展便无法比避免地进入朝臣们的视野。
听说若不是因着丞相在旁言明立场,只怕陛下真就杀了太常来以儆效尤,看谁还敢干涉天子家事。
消息一经得到丞相默认后,几乎是爆炸式地传遍了长安城中的权贵王侯家。
妇人们只知道艳羡天子对皇后盛宠经久不衰,几乎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为了这对家中夫君横挑鼻子竖挑眼。
朝臣们没闲心去理这些女人心事,他们俱被这其中天子展现出的威严震撼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堂堂九卿之首,如今天子叫声杀,竟无人可劝,天子威信到了何种地步!
转头又改了主意,赐了几十名美貌宫人给太常为妾,明摆着看太常家宅不宁的笑话。
如此喜怒无常的心性,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谁能自认把天子琢磨透了?
等天子在朝会上云淡风轻地一句长安城中的风景也看够了,就轻飘飘地把从前宠信不已的中大夫朱买臣和严助打发去了淮南国为官。
本就扑朔迷离如雾里看花的一切愈发叫人看不清虚实,还不等朝臣们摸清底细,天子又亲自下旨为淮南翁主赐婚。
人选表面上看去还着实不错,是江都王刘建。
他的王妃成光去岁暴病而亡,刘陵嫁过去便是王妃,不会屈居人下。
两大藩国联姻,对彼此百利而无一害。
便是淮南王刘安也没有能拒绝的理由,只疑心天子怎会突出此昏招,忙不迭地谢了恩。
在家养老的魏其侯窦婴自然是难得能看明白其中底细的,他促狭笑着对老妻说:“长安城中的水是彻底被陛下搅混了,也好,也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如今也就跟着看个热闹了。”
窦夫人温柔地给他披上披风,道:“那你说,咱们家给不给淮南翁主送贺礼?”
自宫中下了赐婚圣旨后,往淮南翁主府上送贺礼的络绎不绝,就差把台阶踩烂了。
窦婴老狐狸般地一笑,“送,自然送。陛下这给人下套子呢,哪能在我这掉链子?”
窦夫人心领神会地笑笑,轻声道:“我懂,那就照着一般人家的婚娶送礼,不显眼也不失礼。”
窦婴拊掌笑道:“真是知我者夫人。”
窦夫人笑着转身而去,到了门口又道:“我顺道进宫去瞧瞧娇娇,你也真是,从前避着讲个君臣之嫌。如今无官一身轻了,就只是她舅舅了,也不进宫去看看——窦家如今就靠她独自撑着——难着呢——”
窦婴摇头止住夫人的感慨怜惜,“我知道你心疼她,你去就行了。她如今已经够显眼了,我们这些个外家就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吧。”
窦夫人就猜到他八成又会拿这说烂的一套话来回她,也懒得和他分说,男人们的世界她总是看的懂也不能完全理解。
窦婴笑望着夫人的身影隐没在庭远中,俯身继续修剪花枝。
风带着淡淡青草香吹过窦婴的衣衫,他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底祈愿但愿姑母能一直庇佑阿娇这个她最疼爱的外孙女。
如今的盛宠空前,到来日究竟是成就一段千古佳话还是又一段汉家祸事,谁能说得准呢?
窦夫人去到淮南翁主府上时,侍女满怀歉意地告知她翁主去了须侯府上拜访。
窦夫人笑笑,道将来的嫂嫂去见见小姑子,正是正理呢,半点没有不高兴,把贺礼放下就往宫中而去。
窦夫人到宫中时正是下午最好的一段时光,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馆陶大长公主也在,正和皇后在南窗下赏花说话。
听说窦夫人是从淮南翁主府上来的,便都笑着问她有没有见到新娘子。
窦夫人笑笑,眸子里的讽刺不能再明显。
她聪慧过人,虽然夫君未曾与她明说,但已经猜到了是淮南翁主在其中使的坏,便是中大夫严助和朱买臣也脱不了干系。
太常是被人当了棋子,做了出头鸟。
“我哪能见着?人家去了须侯府上去拜访未来的小姑子——”话音一转,又道:“但我听人说似乎江都翁主不是很欢喜这个还没过门的嫂嫂,连贺礼都没送。”
阿娇笑笑,没有说话。
刘征臣和刘陵关系平平,谈不上厌憎。
旁人只以为两家成了亲家后,她们就能自然而然地亲近起来。
却不知正因为刘陵要嫁的是刘建,两人间反而水火不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百十七章 不甘()
刘彻也真是惯能给人下套的,叫淮南国和江都国欢欢喜喜地结了亲,将来一家被他抓住实在把柄,便是两国俱连根拔起。
至于为刘陵献计使太常劝谏选妃的严助和朱买臣,到那时别管有罪没罪,一个谋反从犯是跑不掉的。
这般走一步见百步后的心计智谋,也难怪前世时全天下都蜷缩在他的阴影下。
阿娇笑过后望着窦夫人道:“舅母,您将心比心地想想,若是您的娘家嫂嫂是刘陵这样人,您能喜欢?”
馆陶立时就笑骂起阿娇没规矩,连舅母的玩笑都敢开。
窦夫人自然是不会和自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计较,更何况一向心疼她小小人儿就要扛起窦家,见得她能如此能说能笑比什么都开心。
她难得进回宫,阿娇自然留她和母亲都用了晚膳才放她们归家。
窦夫人归家途中正好要经过须侯府上,又恰巧见着从大门中一脸阴霾转出来的淮南翁主刘陵。
窦夫人慢慢放下车帘,不再去看外面,免得叫淮南翁主看见了她,两下里都尴尬。
她心想刘征臣今日和娘家越是疏远隔离,来日所受的牵连也就越少,也是件幸事。
秋日薄暮总是最美,天穹上柔和的霞光,纯白的云层,望之都叫人生出一种浪漫的诗意。
尤其是当一行归巢的鸟儿驮着五彩斑斓的霞光振翅划过天空时,更是叫人禁不住随着极目远望。
天的那端,究竟是什么呢?
飞鸟白云青天,实在是美的叫人心静。
但很显然,在刘征臣面前受够了冷脸的刘陵是没有心情去赏眼前如画美景的。
陈阿娇瞧不起她,不愿意和她来往也就罢了。
但刘征臣凭什么对她皮笑肉不笑?她几时见过没过门的表嫂去结交小姑子,反而连一杯茶都得不着喝的,话里话外都是在赶人。
刘陵上了车后咬牙切齿了好半响,方才恨恨地道:“好一个刘征臣,以为靠着皇后了,就一生无忧了?我看你是不是真能如此硬气,一辈子也不靠娘家。我真得好好问问你的母妃,你江都翁主的教养就是这样六亲不认吗?”
说到这,又不免气上半响,年底她就要嫁给孙文忠了。
她刘陵不说国色天香,也是差不了多远了。
更何况她一向自认冰雪聪明,长安城中的这些王公贵族谁不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一个名字在此之前都没听过的孙文忠哪配得上她?
但一向宠爱她,对她言听计从的父王这次都没有知会她半句,就做主写奏折谢过了陛下赐婚。
她气极去书,父王的回信是从未有过的冷冰冰。
他说从前能为交好王太后而给刘迁求娶金红,如今又为什么不能把她嫁给江都太后的侄子来换取两国间的结盟?
道理刘陵自然是懂的,她只是还存着几分奢望。
她奢望父王会说一句你若是不愿嫁那便罢了,到那时她会含笑对父王说她愿意嫁。
刘陵忽地悲凉一笑,她对自己说这就是命,生在天家谁不是这样把婚姻都当做交换工具?
陈阿娇不过幸运些,嫁了一个爱她的人,什么委屈都不用受。
她缓缓闭上双眼,仰面倒下,任凭云髻峨峨被弄乱,任凭哭花了妆。
不可一世的淮南翁主到底嚎啕出声,她不甘也不服。
凭什么是陈阿娇做那个幸运的人呢?
就因为这一点幸运,她就达到了她永远企及不了的高度。
哪怕,她刘陵日后成为帝国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在陈阿娇面前仍然抬不起头来。
其实,面对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盛宠深情,谁又能不嫉妒呢?
尤其是对本也该享受一星半点荣宠的帝王妃嫔来说,就更叫人嫉妒的夜不能寐了。
林灵看的开,心下不过羡慕一会也就罢了,对她来说能膝下有一个皇子已然是万幸了,又怎能还去期待更多?
人所有的不快乐都是因为得不到的贪欲,这话是没错的。
如宁蒗希冀她所出的二皇子刘闳将来能继承帝位便是奢望,求之不得自然就快乐不起来。
纵便她现在过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是万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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