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轻声说起来,“一旦匈奴被赶出了河套平原,就会失去漠南最为肥美的草原。而大汉得到它,不仅收获了天然的牧马场,更能够移民以实边。
更重要的是,干旱少雨的鄂尔多斯高原,并不能为匈奴人的牲畜提供多少牧草。
换言之,失去河套平原后,整个河南地都将被收复,那可着实是一块不小的地方。”
阿娇重重地应了他一声,伸出双手揽住他肯定地道:“你就是爱操心,卫青一定能替你收复河南之地。”说到这,又有些失笑:“你还是操心吧,不操心你不得难受死。”
刘彻听她说的容易,禁不住也笑了,若是果如娇娇说的这样容易就好了。
阿娇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前世时刘彻就靠着他自己硬生生地闯出了一片前所未有的丰功伟绩。这世,她好歹也算半个先知,她就不信他能吃半点亏。
卫青善战,也能战。
前世时河南之战是春天爆发的,当卫青领着数万精锐骑兵突入河套平原之时,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之前分散开来各自寻地方过冬的匈奴各部,都开始返回河套平原上为牧马牛羊寻找牧草。
只是由于此时牧草尚不算充裕,匈奴各部都散开了,并未聚在一起。
等卫青带着三万早有准备的骑兵突入河套平原时,正好打了这些游牧部落个措手不及。
阿娇听说差不多就是单方面碾压,汉军的铁骑追着散开的匈奴牧民和牛羊满草原跑。
但是匈奴人生于草原上,长在马背上,论起地形和机动性肯定比汉军胜过百倍。
是以,汉军实在难以全歼其有生力量的。
因此,河南之战的斩获不算太惊人,斩、俘合计为三千零七十一人。
但所俘获的牛羊却达百万余头。
从游牧民族的情况来看,这只怕就是游牧于河南地的匈奴部落大半的家产了,实实在在重创了匈奴人。
更叫刘彻高兴的是汉军全甲兵而还。
汉时打了胜仗,战死士兵的甲胄和兵器都要回收,打了败仗就回收不了了,成了敌人的缴获了。
全甲兵而还,说明损失极少。
如今虽然是夏季,匈奴大部已然集合,但阿娇却不担心胜负。
甚至忍不住期待:说不得这次卫青斩获的会更多,匈奴的有生力量会受挫的更厉害。
*****
同样的深夜,在远在长安的皇帝夜不能寐时,卫青内心的激荡也只多不少。
他每次望见身后连绵不绝的军队时,都还是会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他卫青,竟然真能从一介马奴成为了领三万骑兵为天子还击匈奴的大将。
深沉如墨的夜里,他策马前进着,耳边全是浩荡汉军所带来的马蹄声和铠甲兵器的撞击声。
大军已经连续赶了几个日夜的路,所有人都在今日黄昏开饭时才知道他们并不会去驰援渔阳,而是要反其道行之去突袭渔阳。
全军立时哗然,便是几个副将也大吃一惊。
卫青只是淡淡一笑,说这是和陛下商量好的,故弄玄虚来迷惑匈奴人。
从军者,大都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早就恨透了每次都是匈奴人骚扰烧杀汉边,这次听得陛下和将军有意要给匈奴人来个以牙还牙,全都痛快极了,只恨不得立时就策马到了那河套草原上叫匈奴人见见汉人的威风。
同样的夜里,睡不着的还有韩安国。
没日没夜在城墙上身先士卒地和匈奴人鏖战,早叫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将有些吃不消了。
早年在武安侯死后为了避祸有意受伤的右腿,更是在淋了点雨后开始整夜整夜地疼的叫他不得安生,睡不着他便索性登上渔阳城中最高的地方望去。
匈奴人已然安营扎寨,灯火如豆地点点摇曳在夜风中。
一整个白天的鏖战后,匈奴人终于安静了半宿,为第二天的苦战养精蓄锐。
韩安国的目光没有在肉眼能望得见的帐篷上停留太久,他更关注那些不大的却树木足够茂盛的小山丘。
匈奴人绝对会在这其间设埋伏,他担心来驰援的部队会吃亏。
但是重兵围城之下,他根本送不出消息。
虽然他长了去年的记性,屯军到了三千多人,却也只是能咬牙坚持些日子,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韩安国忍不住幽幽叹息,他到底是老了,连这时局都有些看不透彻了,若是去年陛下听了他的进言停军屯,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境地呢?
唉,老了,得服输啊。
天下到底属于那些如朝阳般冉冉升起的年轻人,若是有幸熬过这次,他要向陛下告罪求退了。
等韩安国又领着两千多人辛苦支撑了三五日后,却见得匈奴的援兵竟然分出了一半有余往右北平方向去了。
副将松了口气,“这下咱们的压力小了,就是不知道朝廷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韩安国看了他一眼,徐徐道:“朝廷的援军不会来了,我们要靠自己熬过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七十六章 人间蒸发()
一说完这句话,韩安国也不管属下的哗然声起,只觉得自己先松了口气。
人在困境中,对外部的助力有所指望的时候,总是觉得已经支撑不住,总是下意识地保留自己的实力。
但一旦那点炙热明亮的希望被瓢泼大雨浇灭,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时,人却每每都能爆发前所未有的能量。
于绝境中奋力求生的**,或许就是人类这个物种得以生生不息得以繁衍的最大原因。
高祖三年时,战神淮阴侯韩信领数万汉军在井陉同号称二十万的赵军交战。
武君李左车向赵军主帅成安君陈馀进言:韩信一路渡西河,俘虏魏豹,生擒夏说,新近血洗阏与,乘胜追击,锐不可当。不如拔三万奇兵去突袭汉军后方的粮草队伍,断汉军后路。
陈馀断然拒绝了,以为赵军十倍于汉军,大可不必用这等诈谋奇计。
韩信却使万人先行背水陈列,背水历来是兵家绝地,一旦背水,非死不可。
赵军望见而大笑,以为声名远播的战神也不过是牛皮吹起来的,连如此简单的兵法都不知道。想来打起仗来,不堪一击。
却不知背水一战,退无可退。军中上下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
韩信利用赵军的轻敌之心,先使两千轻骑带两千汉军旗帜,趁陈余全军出动时侵入敌营换旗易帜。赵军想回营稍作歇息之余惊见本营插满汉军旗帜,以为汉军已经攻克后方,大势已去。
三军大乱,一哄而散。
赵将虽然极力斩杀逃跑的士兵以收拢军心以图反击,但二十万的大军人心惶惶之下,又岂是几人之力可以力挽狂澜的?
是役,汉军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擒赵王歇。
韩安国每每想起这段战事,总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自绝生路,这得需要如何勇气才能做到?
他一向以为他韩安国也还是有几分才华的,如今上天也给了他这样一次机会,能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全靠他自己了。
前些日刚起的隐退之心早就不知所踪了,他心里又焕发了勃勃斗志。
韩国心中松了口气,觉得再不用日夜煎熬地等待援军也是件好事。
麾下副将却一下白了脸,当下连珠炮地追问他:“将军为何如此说?也没见朝廷有信使来啊,何况咱们大汉还没有放弃国土的先例啊,陛下就不怕——”
副将一时情急,险些把后面的“无颜去见祖宗”说了出来,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咽了下去。
韩安国哪还有不明白的,只是深深看了副将一眼,见他埋下头去方才悠悠开口。
“九成九是陛下放弃了渔阳,匈奴人发现根本没有援军的踪影,方才分出一半兵力往右北平去。”
“陛下自即位以来,对往一向强硬,断无不予反击的道理。蒙了头的匈奴人也摸不准陛下的意图了,就希望增大边郡的压力来使汉军增援。”
“陛下想必有更重要的战略意图,只是也没法送进渔阳城中和我们通通气。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个大概,我们要做的就是极力拖住匈奴人。“
金灿灿的日光中,老将韩安国的浑浊双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
韩安国人老成精,猜的和事实倒还差不多。
匈奴人确实糊涂了,他们的前哨明明探到了汉军的踪迹,但转天这几万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恍如人间蒸发。
军臣单于一度以为是前线的军哨行事不谨慎,暴露了沿途埋伏,使得汉军改路而行。
但几天过去了,渔阳和上谷城下还是没有等来汉军援军。
军臣单于虽然和汉朝皇帝素未谋面,却通过一直的交手自认还是有些了解他。
汉朝皇帝刚毅尚武,铁血强势的很,汉朝的帝位传到他手里才断了汉匈和亲,开始对狼露出小猫爪子。
他是绝不可能会放弃领土,不然就是把从前的豪言壮语踩在脚下。
这样的皇帝,还怎么御下?
那既然汉朝皇帝会反击,可是人究竟去哪了?
军臣单于闹不清汉朝皇帝的那些小九九,他一向坚信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花架子,经不起大军一踏。
是以,他下令大军全力攻击渔阳、上谷之汉军残部,并向右北平发起攻击。
只要三城失陷,看汉朝皇帝拿什么来面对他的臣民!
*****
那叫韩安国和军臣单于猜不透去向的卫青一部如今又在哪呢?
却不知便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刘彻也闹不清,他只和卫青商量好了就把渔阳等地听凭天意,打匈奴个措手不及,奇袭河南之地。
胡骑东进、汉骑西击。
是君臣对这次战役定下的作战方针,但是一旦大军进发,战局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都来请示天子意见,自然由卫青临机决断。
再加上相隔太远,军报便是快马送来,也已经失了时效性,变成了昨日黄花。
卫青本就性子老成谨慎,若是再头上顶了个是不是要指手画脚的,只会失了战机乱大局。
是以,卫青走之前,刘彻给他节制全军的权利,凡事不必上奏。
一来叫卫青放手去打,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两个人一起拿主意。
二来也可以保密,以防被有心人泄露了军国机密。
但真等大军进发,石沉大海般地失去了联系后。
刘彻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渔阳等地若是丢了,卫青军团又一无所获,朝廷上下该是如何激荡?
好不容易才把主和派的声音压下去,难道汉室的安危竟又要屈辱到靠女人的胸脯来换得吗?
他不甘,不甘!!!
刘彻日夜期盼着前线尘埃落定的消息传来,可时间彷如停滞了,过的特别慢特别慢,慢到刘彻以为卫青军团已经去了快一月,其实不过才走了半月有余。
他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之下自然失眠了,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日里也不觉得困。熬得眼底发青,眸光里却绽放出一种野狼的光芒,跟要吃人一样。
王太后心疼的不行,不过略说了句先帝时和匈奴和亲不也平平安安过了一世,何必如此大兴兵戈?就引得刘彻发了老大的脾气,说“若是人人都像母后这般想,不用几百年这世上就再无汉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发作()
王太后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在儿子面前闹了好大个没脸,加上阿娇也在跟前,更觉得下不来台,硬是好一阵没过温室殿来看暠儿和璟儿。
刘彻也没有过长信宫去看望太后的意思,母子俩一时间气氛紧张,弄的满宫上下都战战兢兢的。
神仙打架,还不是小鬼遭殃?
王太后这两年老病的厉害,身子一向不爽利。和最疼爱的小儿子置气后愈加没有胃口,连着好日都只用了一碗稀粥就就叫撤。
听说晚上也睡的不好,旧疾复发,一下就病倒了。
平阳担心母后,到底忍不住在阿娇面前求阿娇为母子俩转圜一二。
“母后也只是无心之语,见着彘儿日夜为前线悬心才那么一说。你同彘儿说说,叫他消了气就去见见母后。”
阿娇瞧着她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点害怕她从中作梗的意思,不觉好笑。
是,她是对这个既是舅母又是婆母的王太后,一度恨的生啖其肉还不解气。
但即便再恨,碍于刘彻,阿娇到底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何况在原定的历史上王太后明年就会逝世,所有的一切都会尘归尘,土归土。
恨又如何?怒又如何?
她到底要死了,从前那个真心疼爱过她,叫阿彘多多让着她的舅母到底要死了。
阿娇心间一软,那些浓烈的恨到底淡去了些。
却也仅仅是淡了些。
她如今不阻止孩子们和王太后亲近,以后也不会刻意说些王太后的坏话叫他们恨她。
同样的道理,刘彻想对王太后尽孝,那是应该,阿娇绝不阻拦。
但叫阿娇自己像以往一样对她,阿娇做不到。
只要想起王太后曾给她下永生永世不能有孕的药,她就无法做到原谅。
有人曾说,以德报怨、肯给他人救赎是最大的德行。
世上或许真有这样的圣人,但是阿娇自认没有那么高的领悟。
她只是个凡人,努力地去爱所爱的人,付出所有和真心就是她所有的善良了。
阿娇没办法因为知道王太后要死了就同情她,把从前的所有放下,让她心无牵挂地走完人生的最后。
王太后如果惴惴不安,终生悔恨没脸去见先帝,那也是她欠她的!
伤口没有深切地割在自己的身上,永远可以无限宽容大度,因为没痛在你身上!
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地了解别人的痛苦,却轻易地替别人原谅是人性中最叫人恶心的地方。
平阳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态,只怕满脑子都想着便是再深的仇怨,这么多年也该过去了。说不得还背地里说她陈阿娇斤斤计较,不肯饶人。
对于曾经热情满满地要给刘彻床榻上送美人的平阳,如今即便关系缓和了,阿娇到底还是没法做到毫无芥蒂。
尤其是见到平阳眼底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怪责,她的火一下就冒起来了。
她陈阿娇还不至于因为怒火攻心就不许刘彻尽孝,不是她多善良,而是她不愿刘彻留下遗憾。
当下便对这个眼高于顶的大姑子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你是阿彘大姐,难道你说话就不好用吗?而且阿彘是那不孝的吗?过一阵自然就好了。”
平阳是先帝的嫡出公主,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大姐,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
从来听“不”的时候就少之又少,听了阿娇的话立时就恼怒起来:过一阵?母后哪受得住!
若是阿彘像先帝对馆陶姑姑那样信重有加,她自然不会来求阿娇。
但谁叫阿彘面前最有脸的就是他的皇后,他扫谁的脸也不会扫皇后的。
何况彘儿性子倔强,若是要去长信宫中早就去了。
若不是实在没法子,她怎么会明知道阿娇心里对王太后膈应,还来同阿娇说?
阿娇在这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推脱。
她还在恨母后!
只是再火大再恼怒,平阳也只得把这些即将喷发而出的情绪死命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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