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都是一样的吗?傻娇娇。
众人在花荫下忙活了足足得有一个时辰,终于摘满了两箩筐的紫藤花。
但于满满的一长廊花海来说,不过才摘了一半都不到。
雪舞叫停手,又跟阿娇解释说:“皇后,这得趁新鲜的时候吃。摘多了吃不完就蔫了,两箩筐足够多了。”
阿娇从善如流地点头,自觉主动地散了约莫有三刻钟的步,实在觉得乏累了才上了步舆。
回到温室殿后,这两箩筐紫藤花立即便送往了少府,海棠亲自去传话说皇后晚上要吃。
太官令含笑应诺,亲自把海棠送了出去后,回来望着两箩筐的紫藤花,还真有些头疼。这皇后怎么还想着要吃这些平头老百姓才吃的东西呢?
但好在他师傅从前就是苦出身,到了开春后就爱叫小黄门给他采点野菜来吃。
是以,太官令还不至于像旁的御厨一样做惯了熊掌鹿筋,碰着这些寻常食材而发懵。
他挽起袖子,叫来十多个小黄门搬来一卷丝帛铺开,把两箩筐紫藤花倒上去。语气郑重地交代他们,“这花种可以入药,能治筋骨疼,还能防止酒腐变质。但吃的话,就有毒了。所以,小子们,都长眼挑仔细了。漏进去一星半点,咱就等着上下都添命进去。”
小黄门们被说的心惊胆战,战战兢兢跟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太官令巡视了他们一圈又一圈,直把他们逼的头都垂到地上,才又开口道:“也不是我吓唬你们,我这还是往轻了说的。这要一点不对,那都不止是咱们上下全都得杀了丢去喂狗,你宫外的亲人,只要没出五服的,也全都跟着咱们一块去死!知道什么叫株连九族吧?”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却好似夏日的滚雷一样震响在人心上,叫人头皮都忍不住跟着发麻。
小黄门们听了他的话,俱都赶紧俯身道诺。
太官令瞧着敲打的差不多了,又宽宽他们的心。“当然了,咱们要做的好了,皇后殿下吃着一开心,咱们是上下都有赏!你们这些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了赏不也好吃顿好的不是?”
小黄门们经他一说,对这差事的恐惧又去了几分。心里都想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点小心点依照太官令的要求挑拣上五遍,哪会出错?便又有了几分欣然和跃跃欲试。
太官令连吓带哄地叮嘱过小黄门们后,便去了案台后做相应的准备。
他刚把十多个鸡蛋打散搅出泡沫来,还没来得及煮饴糖块。就听得有小黄门怯生生地叫他道:“太官令,这花都是择好的。”,他抬眼望去,又听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全是说这花已经被择的干净了,去过了花种和花茎。
他心下泛疑,当即便洗过了手亲自去翻拣。
结果,还真的都是处理过的。
太官令不由感叹,能在皇后身边伺候的谁不是伶俐人呢?
但哪怕皇后身边的人已经择过一遍了,他也不能就这样囫囵不管了,直接就洗净了做菜呈上去。
这里面说不准还有漏的,不能偷这个懒啊!
这可是送来了叫他做的,出了事自然还是他的责任。
太官令拍拍手站起身来,温声道:“看来温室殿那边送过来之前就挑拣过一遍了,但咱们也不可以掉以轻心。还是得从头到尾细细来上五遍,就怕其中有一朵两朵没有挑干净。”
小黄门们听了便都又垂头下去仔细挑起来,看能不能找到漏网之鱼。
太官令瞧了他们半响,又叮嘱道:“轻点!手上都轻点!这娇嫩的花儿,叫你们揉碎了还怎么吃?”
小黄门们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双手都快不知道怎么动了。
等小黄门们仔仔细细把两箩筐紫藤花择了五遍,又用清水洗净控干后,依照太官令的要求分成三盆放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太官令便叫小黄门们都下去,连打下手的都没有留。
他要做三个菜,依照先后顺序是紫藤花饼、紫藤花蒸菜和紫藤花煎饼。
太官令先把第一盆的紫藤花用煮开融化冷却的饴糖腌上,这得腌上半个时辰。再把面粉、油、水和成水油面团,又把面粉加油又和成油酥。
面团醒上两刻钟后,上手把面团揉光滑,包住油酥擀成椭圆形,折叠再折叠后擀成长条,切成大小适合的九个剂子。
趁着这紫藤花还得腌上两刻钟,他便先把这里搁下。
转头去把打散搅拌均匀的鸡蛋中和入面粉,一起倒进第二个盆里同紫藤花搅成稠糊状。这是要做煎饼的,得赶着一煎好就呈上去。是以,他和匀后也把这个撂下,去做蒸菜。
太官令手脚麻利地往蒸锅锅底铺上一层韭菜,既能防着粘锅,还能叫蒸菜带着隐隐的韭菜香味。接着他又往第三盆里倒进去了一小碗油同紫藤花拌匀,再加面粉和盐拌匀。接着就是点燃火,把菜放进蒸锅开始蒸。
武火蒸上一刻钟后,他冒着热腾腾的白汽用长筷抄一下,以防粘连。
这紫藤花蒸菜还得再蒸上一刻多钟,他便又趁着这功夫往锅中热油,把第二个盆里的紫藤花糊倒入锅中,均匀摊开。
花香味和油香味吱吱啦啦地直往他鼻子里,他却不敢有半点的出神。等到烙的两面金黄赶紧出锅,这紫藤花煎饼就算是做好了。
他忙中抽空地瞅了眼殿中刻漏,见是酉时四刻了,第一个盆里的紫藤花已经腌足半个时辰了。便赶紧把九个剂子擀开,包上腌好的紫藤花,收口、摁扁,放进煎锅里烙的里外金黄好盛出。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又是在厨下。太官令头上微微出了些细汗,却歇也不敢歇,赶紧把蒸锅里的紫藤花蒸菜端出来。
三个菜总算齐了,他脸上有了笑意,扬声叫道:“赶紧的,趁热送到温室殿去!”
*****
刘彻今天酉时两刻就回了温室殿,一路上满怀期待地想:也不知道阿娇叫他早点回来干嘛,这来带话的四福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只说皇后就这么说。
雪狮子正在廊下由小冬子刷毛,它舒服的仰着脖子。
它忽然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它低下头去往门口看,没一会果然见得是皇帝回来了。
小冬子也瞧见了皇帝,连忙跪下行礼。
自然是没有人要求一匹马行什么礼,雪狮子还是悠然自在地站着。它望了下天色,心想主人今天回来的还挺早。
脚步声转瞬便到了它跟前,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它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和煦地同它说话。“刷毛呢,舒服吧。”
雪狮子仰起头看刘彻,轻轻踢踏着四蹄。
刘彻只停了一下,就抬脚要走,他还惦记着要马上见阿娇呢。
雪狮子见他要走,也不要小冬子给它刷毛了,哒哒哒跟了上去。
刘彻走了一阵见它一直跟着,以为雪狮子想要点零嘴吃,回头让春陀拿块饴糖来喂它。
雪狮子开开心心地吃了糖后还是跟着,这下刘彻总算明白了它是也想跟进去看看阿娇。
他蹲下去搂住它的脖子,来回摸了它好几下。雪狮子享受到主人的热情后,眉开眼笑地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刘彻被它湿热的舌头舔的痒痒的笑出声来,他把它又胡乱摸了几下就起身唤它走。
进到寝殿,却听得四下里都是静寂一片。
雪舞同海棠正立在门口,见得皇帝回来俱都敛身行礼。
刘彻摆手叫起,问道:“皇后睡下了?”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得靠看嘴型才能懂他的意思。
雪舞就根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来回答。
雪狮子从他们的蹑手蹑脚中看出来了,主人这是又睡着还没有起来。
怀孕了就会一直这样吗?还是以后也会一直这样?
雪狮子不知道答案,只能自己承受这份忐忑和担忧。它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朝外走,那委屈的小模样,真是可怜坏了。
刘彻便叫来小冬子领着雪狮子出去跑一圈,散散心。
等到他转到偏殿去洗漱更衣完后,刚准备去侧殿看会医书,就听说阿娇醒了,当即便往寝殿去。
阿娇一醒来就记挂着紫藤花做的吃食,问雪舞:“少府送膳来了吗?”
“还没有。”雪舞一面同玉兰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榻,一面答她道。“您饿了吗?估摸着也快了。”
阿娇不置可否,轻轻一笑。
她怎么会说是怕自己睡过了?怕送来的吃食都凉透了,再热就没那么好吃了。
刘彻一进殿里,就隐约听见阿娇说什么吃的,转头吩咐春陀去少府催催。
殿中的长毛地毯到了五月实在是暖和的不像样了才总算撤了,刘彻的赤舄踏在青玉嵌金的地砖上,总算不是了无声息了。
阿娇听音识人,都不用回头,就语气欢快地叫他道:“你回来了啊。”
他正转过屏风往里进,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了笑意。
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忽视他作为大汉皇帝的至高威严,哪怕是对姐姐们私下里也是自称朕,但却特别窝心阿娇这样和他恍如民间夫妻的相处之道。
他要他的娇娇始终像小时候一样待他,把他当夫君当朋友,却不要把他当皇帝。
他已经很孤独够孤独了,而今后的人生他还会更加孤独。
但只要有阿娇,他就拥有了这世间最珍贵的陪伴。
这就够了。
尤其是,再等两三个月,他马上就能迎来他们的孩子。
他会倾尽所有去爱他们!
刘彻笑着走到梳妆台边,望着昏黄铜镜里的阿娇问她:“今天累吗?有没有哪难受?”
阿娇摇头,继而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今天去采了紫藤花,还叫少府做成膳食。
刘彻也是新奇不已,饶有兴趣地问她做成什么菜?怎么做?
阿娇被他一下问懵,她还真不知道。“这得问太官令吧——”
刘彻失笑,转身亲自去盆里绞了帕子来为她净面。
等洗漱完后,少府来送膳的人正好来了。
阿娇终于能如愿吃到了盼了一下午的紫藤花。
总的来说,都很不错,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花香四溢。吃一口,叫人恍如置身于紫藤花架下。
紫藤花饼香甜适口,酥松绵软,清香满口。
紫藤花蒸菜有些绵绵的,细细品味起来,似乎还带着点别的清香味。
至于紫藤花煎饼,则是吃着有点脆,带着些香甜气。
刘彻很爱这花香味,直说闭着眼都能看到那一架密密匝匝繁盛的紫色花朵。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把三碟菜吃的干干净净,至于送来的别的菜不过略微动了动筷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十二章 杨梅()
心满意足地用过晚膳后,阿娇就又睡意深沉起来。
说起来她今天在外面待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以她如今的体力来说还是很吃不消的。
她也没有了玩叶子戏的兴趣,哈欠连连地强撑着叫海棠扶着在殿中来回走了两刻钟,觉得消食的差不多了便去洗漱睡下。
她睡下的时候才戌时四刻,刘彻坐在榻边守了她两刻钟,见她委实是疲倦极了,睡的格外深沉,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往侧殿去。
因着难得睡下的这么早,第二日卯时正刘彻起身时她也有些感觉,迷迷糊糊地醒来望着刘彻的背影,咕咕嘟嘟地叫了他一声。
为了怕明晃晃的灯光刺醒她,殿中还是只在四角点了盏孤灯。刘彻正坐在榻边自己穿鞋,听着身后绵长的呼吸声顿住和一声呓语,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阿娇醒了,转过去俯身上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吵醒你了?”
阿娇摇头,打了个哈欠。
他一脸宠溺地用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哄道:“再睡一觉吧,天还早着呢。我去外间穿衣裳,睡吧——”
阿娇点头,轻轻地合上眼。
刘彻便果真外衣都没有披,就蹑手蹑脚地去了外间叫人服侍他更衣洗漱。
他出去后,阿娇却发现自己有些睡不着了。
或许是四下里太静了,太静了反而会叫人心里发慌。
其实只要她还没醒,阖宫都是静悄悄的。
但那个静是人为的静,空气中总好像流动着几分躁动。
而现在的静,却是天地万物都沉浸在睡梦中的静,静的有些空灵。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大肚子,依旧闭着眼,努力想让自己睡着。
只是有的时候,越想做什么,事情反而越要朝相反的方向发展。
阿娇现在就是这样,她越想睡着,就越觉得神经有些莫名地兴奋起来。
脑海里面转过许多事,像是还没有着落的两个孩子的名字,像是有段时日没到宫里来的刘征臣,她总想着要跟海棠问问她。
但怀孕后她变得有些健忘,许多事情当时没做,过后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所幸江都王是先帝的皇子,是陛下的兄长,更是一地藩王。若是他真逝世了,宫中必定会送进消息来。
而一直没有听到关于江都王的噩耗,想必是他还好好活着。
只要征臣的父王还在,她就不会非得回去自投罗网。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想重生一世,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这样主动为之的情况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留侯总是对她说,一切皆有定数,不要妄图篡改天命。
她之所以能逆天改命,可是实实在在地受了两千年的折磨才换来。
但前世时,刘征臣对她只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她听着固然痛心也不过转头就忘。
而这世机缘巧合之下,是阿娇把她留在了长安,既然已经看着她生儿育女家庭和美,又怎么忍心再看到她被她那个禽兽不如的兄长玷污,从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去?
阿娇缓缓攥紧了手心,反复叮嘱自己起身后一定要记得问海棠,叫海棠以后来提醒自己。
天色实在是太早了,她还是想继续睡一觉。
她紧闭着双眼,努力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
眼前却又蓦然浮现出昨日下午的那一满廊紫藤花海,绿意可人的藤曼间一串串花穗倒悬着。
她恍如还置身在廊下,正仰头望着紫藤。
只是这次,格外引她注意的却不是花,也不是叶。而是那紧紧缠绕着褐色的藤曼,它们你缠着我、我缠着你,枝干间被缠的弯曲扭动。
木架下,它们紧紧缠着彼此来往上攀爬。等到了横梁上,它们终于得以紧紧相拥,永不分离。
藤曼间缠的太紧,人力是不能轻易分离的,倘如强行为之,必然只能而得到玉石俱焚的结果。
阿娇心下忽然难过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因为她从这藤曼间生死相依、永不分离这种炽热绝望的爱中顿悟了紫藤的花语。
紫藤的花语是为情而生,为爱而亡,永生永世执迷不悟的爱。
她原先一直奇怪这样浪漫迷人的花为什么会有这样绝望而凄美的花语,但现在她明白了。
这不说的正是她和刘彻吗?
前世时她都已经人死如灯灭了,他还企图复活她,差点永生永世叫她灰飞烟灭,自己也在史书上留下了祭神求仙、宠信方士的名声。
这个傻子,真是个傻子。
而她还真是和他是一对,也没能聪明到哪去。
宁愿受两千年的煎熬,也要换这一世的重生。
阿娇想着想着,就有些哽咽失声。